而宫胤的从属们,却因为今天宫胤不在,没有主心骨,又觉得这一场赌约,保不准是国师有心诱女王入局,到时候一次性解决女王呢?

众人都默认,又是常方,气壮山河地道:“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异议!”

众人都觉得老头子甚讨厌,景横波笑眯了眼,觉得老头子忒可爱了。

“那么,今日的本子,先拿上来吧。”景横波摊出雪白的掌心,“我替国师先收了。”

众人又觉得古怪,有心不交,似乎这时候再抗议也无意义,反正三日之内有定夺,到时候女王要么付出代价滚蛋,要么坐稳这里的座位,如今便让她接触一下,也决定不了大局。

众人纷纷提出自己要议的事,递上本子,景横波果然不说话,只是认真听着,在心里默默记忆分析。

座下几个臣子对望一眼,收了原本想要说的话头。本来今天耶律祁派系的官员,是打算进行反攻,将耶律祁从昭明公署的调查中捞出来的,然而今天宫胤不在,女王代理,和女王说这事各种不妥,只好按捺下去。

蒙虎退到一边,眼底微微有惊异的光。

他没有想到,在这样绝对劣势毫无帮助下,陛下真的能最后坐稳了这里的位置,让众臣围绕她进行议事。

这是前女王一直努力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也是大荒建国数百年来,不下十任女王,在不甘心的心态下想尽各种办法要做,都没有做到的事。

在接到国师密令时,他十分惊讶,觉得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甚至布置了护卫,准备在群臣愤激动手情况下,抢出景横波。

结果此刻他看着坐在宫胤位置,微笑款款和众臣说话的景横波。如在梦中。

不可思议。

他忽然微微有些感叹。想着事实证明,还是国师永远眼力超凡。

只是…

他心中掠过一丝忧虑,在心底无声叹息。

静庭朝会散场时,景横波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摆手相送。

“诸位下次记得准时来啊!”她不忘嘱咐。

众人撇嘴——说得好像以后她就在这议政了似的。

等最后一个人走出门,景横波抬头看看天空。一个若明若暗的闪电,正割裂了灰色的云层,似一条蛇,倏忽没入天际不见。

“你说我什么时候成为天下第一?”她转头问跳上桌的二狗子。

“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第六十三章并肩作战

灰色的乌云似阵列,缓缓推过了半个天空。将昭明公署的院子,笼罩了一片沉凝的灰。

这座专门用来羁押高官进行调查,令大荒朝臣闻名色变的昭明公署,此刻静悄悄的,只靠宫道的一座院子的厢房,开着窗。

耶律祁就站在窗前,正举起手指,对着天际乌云,比划了一个方框。看上去像在计算乌云抵达窗口的距离一样。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鸟叫,他抬头,横梁上落下簌簌的灰,灰粒却显得有些大。

耶律祁摊开手,接了一粒“灰尘”在掌心,灰尘碎裂,露出小小的纸条。

“宫胤未至,女王代理。”

纸条通报了今天在静庭发生的事。

耶律祁眉头微微挑出三分惊异。

随即他闭上眼睛,想了想,忽然睁开眼。

第一眼看向静庭宫胤寝宫方向。

他向那方向走了几步,似乎在盘算,随即手指敲击门板,一长两短。

不多时,门后鬼魅般出现一个人影,看打扮是照明公署的官员,但弯腰弓背,不见面目。

他双手递上一柄极细的小刀。

耶律祁接过,笑容几分歉意,轻声道:“忍着点。”

那人似被感动,点头转身,默然撩起衣襟,露出后腰。

耶律祁笑容心疼,下手却毫不犹豫,小刀落在肌肤上,刻出血字。

照明公署在有官员被调查期间,一律不得外出,如有人有急事外出,则需要进行搜身。

宫胤的规矩向来严苛,哪怕是公署总长,这时候出去也要搜,而且必须脱光。

只是时间久了,大家都熟人,有些条令执行得自然不会太彻底,虽然不敢违背,但一般多少都会给同事留点面子,比如,留条犊鼻裤什么的。

后腰字迹渐渐显现。

“宫胤可能有变,今夜可前往试探。”

还有一个小小记号。

刻完后擦去鲜血,那男子自己取出药沫一洒,血迹淡去,连刻痕都不太清晰了,这样保证不会有血迹湮染,被人发现。

“务必传达,抓紧时辰,发现有异,下手决断。”耶律祁道。

男子点点头,无声走出。

属于耶律祁的秘密力量,都是单线联系。一个昭明公署的内应口述,并不能获得信任,皮肤上刻字并留下耶律祁的标志,才能调动属于他的精锐力量。

送走那内应,耶律祁抬头看乌云,灰色的微光已经蔓延了大半个天际。

“就在今晚。”他道。

景横波快步回了自己的寝宫,将门一关,不许任何人进入。

她坐在床上,霏霏跳上她膝头。

“我霏。”景横波抱着它,指了指远处高塔,“今晚去那里,给姐毁掉一样东西。”

她做了个毁坏的手势,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长长的圆柱形的东西。

“差不多就是这样子,长短难说,但应该不短。金属制作。或者可能会是别的造型,总之必须金属制作,你只要看见铁丝钢线,就差不多是了。这东西应该放在高塔的顶尖,就是传说中日夜护卫守卫不绝的地方。”

“这是一个避雷针,是保证祭司高塔不被雷劈的重要道具。我不知道她家是得了什么秘法,还是祖辈有过一个穿越人,反正十有八九所谓神迹就是这个。”景横波在霏霏耳边絮叨,“她今晚一定派了很多人守卫,不能派任何人去送死,只能你去,需要我派二狗子给你帮忙吗?”

霏霏拼命摇头——算了吧,人间有二狗,倒霉必须有。

“那么,我家阴险狡猾装萌卖傻的小怪兽!”景横波一拍它大脑袋,“雷暴雨下来之后,去吧!去把那一柱擎天的玩意儿,拔下来吧!”

霏霏摇晃着大尾巴轻巧地跃了出去。

然后景横波就上床准备睡觉了。

桑侗想要安排多少人对付她,都是白费心机,她是女王,有见过女王亲自上阵的吗?

她舒舒服服躺着,想着静筠来说,教引嬷嬷来了后,被紫蕊问得满头大汗,都赶紧回去翻《宫典》《仪典》了,顿时笑得更加愉快。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再有什么人去静庭请见。她起身往静庭去,想去看看宫胤怎样了。

经过侧门时,她看见那个通往宫道和昭明公署的门虚掩着,心中一动,忍不住推开了一点。

门开一线,正看见昭明公署大门打开,出来一个人,她还以为是耶律祁,仔细一看不过是个官员,那人出来后,看宫道无人,转身关门,关上门后双手下意识往后腰一捂,脸上有微微痛苦之色。

景横波觉得这动作奇怪,随即想也许是腰痛?

既然不是耶律祁,她也就放心了,将门关上,从另一道侧门去了静庭。

这回熟门熟路,直奔宫胤卧室。一眼看见大殿如常,宫胤似乎连躺着的姿势都没变过,不禁无趣地撇了撇嘴。

走近一看才发现宫胤并不是在睡觉,他微微闭着眼,面色平静,眉宇正中却隐隐露出一抹冰晶雪色,升腾起一抹淡淡的白气,同样,在他锁骨交汇的凹陷处,胸膛之上,也有白气升腾,白气中隐约淡淡青色,似有若无,三股气悠悠缓缓上升,最终都飘入天花顶那块巨型无规则的白石之内。白石里似乎又有气流降下,这回是纯正的白色气息,逸入宫胤眉心、咽喉、胸口。上下交流,连绵不休。

景横波瞧着觉得有趣,宫胤似乎是在驱毒,或者说毒不确切,天丝散不是毒,没有解药,宫胤或者是在驱除体内所有不利于身体的杂质,化为那种淡青色的气体,而那白石作用相当于交换器,把脏东西吸进去,涤荡净化之后,化为干净有益的真气,由宫胤吸回体力。

景横波目光又落在他薄得近乎透明的丝袍上,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禁欲的家伙,竟然会在自己寝宫里穿这么风骚诱惑,原来他这种真气修炼方法,需要身体和白石气息的直接交换,衣服穿厚了,气体怎么能全部逸出?按说是一丝不挂才效果最好,大概他不愿意,才套了这么一件有等于无的。

景横波暗叫可惜,哎,裸睡就裸睡啦,给人看看又不少块肉,矫情!

不过大神修炼武功的方法好奇特,景横波对那个“般若雪”三个字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一种武功如果名字特别,想必必然也有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是不知道这武功的禁忌在何处了。

她正盯着人家胸口浮想联翩,宫胤缓缓睁开了眼睛,墨玉似的眼眸似深渊静水,幽潭无波,看得景横波心中一震。

随即她就得意起来,款款坐到他身边,道:“我今天…”

“恭喜。”他道。

景横波一怔,原来他已经知道了,他是不是一直在密切关注着静庭书房的动静?

“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她盯着他的眼睛,“不怕我野心暴涨,最后夺你权位吗?”

“你若有这本事,尽管来夺。”

“小心自负太过,阴沟翻船。”景横波下巴一昂。

宫胤盘膝坐起,手指一招,旁边架子上一件雪白披风悠悠落下,他闭目调息。

景横波有点遗憾地看着那厚实的披风,随即欢喜起来,“你好啦?还没到十二个时辰呢。”

“只能简单动作,要想完全恢复,怕要到午夜。”

“我明明记得昨天傍晚你就喝了汤。”景横波算着时辰不对。

“出了点岔子,耽误了时辰。”他瞟了景横波一眼。

景横波毫无愧色地想大概是昨晚她闯进来折腾了那一把。

“桑侗这几晚必定对高塔严加看守,桑家隐士名动帝歌,战力不可小觑。”宫胤忽然道。

“你是在提醒我么?这么好心?”景横波似笑非笑斜睨他。

“不过我觉得你根本不会亲自去。”宫胤不接她的话题。

景横波对宫大神的智商一向没什么话说,嘿嘿一笑,懒洋洋在他枕边躺了,“杀鸡怎么能用我这把美丽的刀呢?霏霏就够了。”

“考考你,”她伸手扯宫胤披风,“你猜我会怎么做?你猜桑家高塔为什么能躲过雷劈?”

宫胤先伸手从她手里拽回自己的衣角——再不理会就要走光了。一边随意地道:“高塔顶端应该埋有可以防雷的东西。”

“赞!”景横波鼓掌,“你果然知道。”

“我在大燕时,曾经经过一处行宫,看见屋檐两侧有仰起龙头,龙口有铜舌伸出,弯曲伸向天空,我猜这大概就是迎接闪电的东西,在龙嘴舌根之下,必定也有铜丝或者铁丝,穿入地下,将雷电引走。”

“大赞!”景横波又拍手。不得不承认宫胤的智商就是过得硬。她可从来没注意到,大燕已经早早使用了避雷针的雏形。

“其实曾有巫师向太祖皇帝建议过,将鱼尾铜瓦放在宫殿之巅,可以防雷电所致的天火。可惜那位巫师在放置铜瓦的时候不巧被雷劈死,他的建议就成了不祥的诅咒,再也没有人敢那样试,反倒后来成全了桑家。”

“也该结束了。”景横波媚笑。

“桑家身为祭司家族,有权在高塔危急时刻,调动超过三百人的卫队进行保护,所以这三日之内,桑家在宫中有不少人,如果高塔真的被劈了。”宫胤看她一眼,“小心桑侗狗急跳墙。”

“你是在关心我?”景横波曲起一腿,手肘撑在膝盖上,脸上不见焦灼之色,笑吟吟看他。

大殿光线暗淡,她却在朦胧深处亮着,从眼眸到指甲尖,都灼灼光艳。笑容里一半游戏人间的自如,一半横刀立马的无畏。

宫胤目光落到她无意识微微撅起的红唇,心中一颤,不由转开了眼光。

一瞬间有种淡淡苦涩的情绪升腾,淹没了精密的思考。

这个女子,她以无心,算有心。

她鲜艳,放纵,浓郁,也不吝于接近每个人,积极展示她的鲜艳浓郁,当所有人为她风情吸引,不由自主目光追随时,她或许已经散漫地再次转开目光。

她总是如此亲近,以至于他不能辨别她什么样的姿态才是真正动情,那些婉转的笑,扬起的眉,抛飞的媚眼,亲昵的姿态,似乎可以给予每个她看得顺眼的人,似乎是亲近是喜欢,又似乎仅止于此,喜欢而已,爱意未满。

易动情者最冷情,似冷情者怕动情。

忽然想起初见,如果那时,待她和善,如今,又该是个什么模样呢?

他心中微微一痛,噬心。

然而面上依旧淡然,道:“桑侗狗急跳墙,在宫中大肆出手的话,也会给我带来麻烦。”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允许这么一个敌对的人,在宫中,掌握一块你都不能干涉的自由,这不像你的风格哟。”

宫胤不语。

会让步,是因为有过默契。当初一场宫变,关键时刻,是桑侗和他达成了协议,才有了前女王的暴毙,和他的上位。

弄权者必被权势所控,当桑家权势膨胀,接连操控了几代王权更替,自然不会甘于他人之下,想要有所代替。何况桑家自认为对他有恩,施恩者总会更加放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