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罗似乎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直入正题,道:“今儿在马车里看见你站在路边,还以为看错人,你不是该往禹国去吗?怎么跑到襄国来了?怎么,又和家族闹矛盾了?还是只是不想回家?”她双手交叉,抱住膝盖,笑吟吟仰脸看他,“对了,不会是想着我,才来的吧?”

景横波表示这个姿势很能挤压胸部,遗憾的是绯罗先天太不足了。

耶律祁眼光只在琴身上漂浮,指下弦音叮叮咚咚倒是不见烦躁,“你认为是,便是。”

“又或者是知道这襄国即将有大变动,想搅一搅浑水?”灯光下绯罗唇角弯起如花,眼底却无笑意。

“或者也可以这么说。”耶律祁也笑,指下一曲渐成音。凤求凰。

只是现在谁也无心听曲。天弃目光闪动,景横波完全听不懂,就觉得吱吱呀呀甚烦。影响她偷听。

绯罗不耐地站起身,重重跺了跺脚,“哥哥,我们不必再绕弯子了。我今天刚回襄国,就来找你,你也知道肯定是有急事。闲话少说,如今你暂居劣势,我也面对危机,你来帮我好不好?”

“哦?”

“你帮我,我自有回报。”绯罗决然道,“只要我解除此刻危机,灭掉雍希正,坐稳襄国女相位置,甚至可以更进一步,到时候,我便可以帮你和宫胤对抗,拿回你一直被宫胤压制的权力!”

耶律祁一笑,“哦?你现在不就是襄国女相?那我被宫胤压制的时候,也没见你帮过我嘛。”

绯罗脸色微微尴尬,道:“这不是没机会嘛,是你一直避着我。如今可不同了,襄国是我的地盘,我还有办法帮你获得关于宫胤的一个要紧秘密…”

景横波手指忽然一颤。

碰着身边一块碎瓦,咔嚓一声。

声音虽然不算响,却清晰。景横波暗叫不好,刚想起来闪身,已经被身后天弃拎起,纳入怀中,飘身退后。

他抱住景横波向后飞闪,手指一拂景横波身上短黑披风落下,正落在被扒开的洞口上。

屋瓦下绯罗抬头,“什么声音!”

祠堂很高,灯光昏暗,洞口被黑色布一遮,看起来和屋瓦也没什么区别。她眯着眼睛,一时没看出来。

耶律祁忽然微微倾身,捏住她下巴,笑道:“我弹错了一个音,你至于惊吓成这样?”他顿了顿,颇有几分感慨地道,“绯罗,你还是这种惊吓模样,让我看起来,最真实,最…亲切。”

绯罗一怔,慢慢转眼看他,随即眼神爆射出狂喜。

这么多年,她无数次试图和他谈起旧事,唤起他对当年的绵软回忆,好填平当年那些分离和决绝所划裂的巨大鸿沟,然而也许是当初受伤太重,又或者当年的寒气早已彻骨,他微笑、游离、回避、避重就轻,如一缕烟气浮游来去,总让她抓握不着。

然而此刻,终于听他主动提起。

“哥哥…”她立即动情地,慢慢将脸贴在他的掌心,“你知道吗,其实没有你,这么多年,我内心总是凄惶的…”

屋檐上景横波和天弃,还在僵硬地立着。

她被抱在天弃怀里,他的双臂揽着她的腰,彼此的热力隐隐透出来,一时她脑中有些混乱。

有几分刚才的惊吓,也有几分对此刻的茫然。

不过一霎之后她便清醒,用指尖去戳天弃的手腕,这死人妖,今天是怎么了。

一戳之下觉得他手臂坚硬,却很温暖。

她手指慢慢顿住,若有所思。

他微微一颤,赶紧将她放开,两人面对面呆立了一会儿,景横波换了个方向,再次悄悄蹲在了洞口边。

天弃有一会儿才掠过来,风里长发微微散乱。

下头的对话氛围,却已经和先前不同了。

“哥哥…”绯罗一把推翻了琴,扑入耶律祁怀中,“当年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反出家族,是我不对,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耶律祁默然,烛光下面色微白,半晌道:“你身为养女,不愿依附家族,有了更好的机会想要脱离,原本无可厚非。只是你这求得原谅的话,大可不必和我说,或者该和询如说才对。”

绯罗脸色白了白,颤声道:“我也对不起询如姐姐…”

“我和询如家姐,都将你视为妹妹,从未将你当做养女看待,所以当年你那样哭求我们,我们也都拼了命帮你…”耶律祁声音渐低,“万恨询如当年因你而身遭噩运,万幸她一直都不知道是你害了她。”

“我…我…”绯罗垂头抽噎,“…我当时迷了心窍…”

景横波在上头悄悄竖中指,假哭也需要技术,能真诚点吗?

“我也因你成家族罪人。”耶律祁淡淡道,“不过能看你步步青云,飞黄腾达,以孤女之身,成襄国女相,也算是一件颇安慰的事。”

景横波皱起眉,觉得这话很有些不对劲。综合这两人对话信息,绯罗原本该是孤女出身,被耶律祁父母收养,所以她喊他哥哥,却没有血缘关系,保不准两人还有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日子。然后绯罗长大了,不甘于在大家族里做个默默无闻的养女,攀龙附凤,想要脱离家族。但她的脱离肯定不太光彩,比如去做人家小妾什么的,耶律那种大家族肯定不允许。由此便有了冲突,然后想必耶律祁当时袒护了绯罗,但结局惨烈。当然这结局不用绯罗承担,她最后确实飞黄腾达了。

倒是耶律祁所谓的家族罪人颇费疑猜,如果是家族罪人,又怎么会让他代表耶律家族出来做这个左国师?不过话说回来,似乎之前在帝歌,耶律家族虽然有大宅,但耶律家族的人很少参与到朝政中来,很多时候是耶律祁在孤军奋战,耶律家族更多是在本国禹国发展,这么瞧来,倒真有点赎罪味道…

“哥哥…”绯罗忽然好似情难自抑,猛地扑入耶律祁怀中,紧紧抱住了他,“帮帮我…帮帮我…”

带着颤音的哭泣在静夜里幽咽,音调的起承转合似乎都经过了修饰和锤炼,似幽怨似呻吟,听得人浑身也似要发麻发颤,景横波搓搓胳膊,看看身边天弃,他一动不动,眼神光芒闪烁。

这家伙定力倒好…

只是换成耶律祁可不一定,青梅竹马,佳人在怀,旧事唏嘘,梨花带雨,景横波有点忧愁,这要等下发生限制级画面,自己是冒险掀开挡洞口的黑布看呢还是只是听听就算呢…

底下耶律祁的声音,似乎终于受了感染,略略低沉,道:“我能怎么帮你?”

绯罗听他口气松动,大喜抬头,急忙道:“很简单。杀了雍希正便可。不过他向来躲得好,轻易绝不肯出门,凡出入必有护卫数百,杀手很难得逞。但他成亲总不能不出面,公主下嫁,按例宫中会有大型宴会,你陪我出席,到时候我留在众人视线中,你找个机会帮我解决了他,顺便咱们还可以栽个赃,栽在纪一凡身上,他喜欢和婉公主很久,但又碍于和雍希正的朋友关系,以及辈分原因,自愿退让,他是除雍希正外,襄国朝廷最有实力竞争大相的人选,正好一箭双雕,把他也斩草除根!”

“哦?好计。”耶律祁慢慢地道,“那么,我该以什么身份陪你出席呢?当然,我本来身份自然是不行的。”

“这个…兄妹?”绯罗瞟着他神情。

“你不是不愿被人知道你的身世么?”耶律祁的笑不像是笑。

“那么…未婚夫?”绯罗立即道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耶律祁盯着她,唇角慢慢勾起。

景横波听着,撇撇嘴——女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一厢情愿。

她忽然觉得不对,身边好像多了一个人,她慢慢抬头,就看见一人忽然趴在了她身边,一双微微眯起,似有酒意的眸子,正将她上下打量。

不是天弃!

景横波这个念头还没闪过,头顶“呼”地一声响,风声卷过,天弃已经出手。

那忽然出现的家伙平平飞起,衣袍散舞,身子诡异地在空中一扭,伸手来夺天弃的面具。

天弃立即游身避过,一转身翻转出诡异的弧度,手忽然就从那人脚底伸出,握住他脚踝向外一甩。

那人如纸片般被甩出去,毫无声息,因风荡如柳絮,刚刚被甩出屋顶范围,他脚尖顺势在一旁一棵大树上一勾,呼地一声又翻了回来,掌风一拂,还是拂向天弃的面具。

天弃再次弹身躲过,身形如烟浮游而起,贴那家伙背翻过。

两人在屋瓦上打得翻翻滚滚,景横波看得目瞪口呆——两人都怕惊动底下,都出手留有余地,都只将轻身功夫发挥到极致,看似打得惊天动地,却一丝声音不出,一片瓦块不惊,连旧瓦缝隙里几根枯草,都没有折断。月光下只见黑影青影翻覆似云,捉对成毬,看久了,恍惚让人以为那不过是两团纠缠冲突的烟气。

不过看久了,景横波也渐渐看出了门道来,天弃的出手,还是要比那后来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要高上不少,但他的顾忌更多,他不能发出声音,要顾忌着她,甚至还要护着自己的面具。

景横波看出来了,那不速之客自然也看得出来,忽然身子一转,倒溜而回,反手一把抓向景横波。

天弃大惊,立即闪身扑来,那家伙嘻嘻一笑,抓向景横波的手一缩,又去抓天弃面具。

天弃又让,这家伙又扑向景横波,伸手去摸她脸,天弃闪电般掠来,那家伙手指擦景横波脸颊而过,一翻身卧倒,一抬手,又锲而不舍地抓天弃的面具。

天弃只得再让,如此三番似乎动了真怒,衣袖一挥,景横波忽然觉得四面空气一紧,与此同时那滑如游鱼的家伙身形也一窒,天弃五指如钩已经抓下。

那家伙只来得及衣袖一甩,射出一枚钢钉,正冲着天弃面门,然后闭目等死。

“叮。”一声微响,景横波看见天弃面具上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缝。

天弃身子一顿,随即似被击中,身子一个倒仰,落入屋后树丛。

景横波一惊——那钢钉伤到他了?不太可能啊?

正想冲过去看,只听得底下一声厉喝:“谁!”

景横波暗叫不好,看打架看得太入神,忘记底下有人,刚才钢钉发出声音,一定被听见了。

对面那家伙,忽然对她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很好看。

但景横波却心中一跳,直觉不好。

还没等她逃开,那家伙伸手,轻轻巧巧,将她一推。

景横波唰一下掉下去。

那一霎她什么都来不及想,急忙瞬移一下,保证自己不被跌死。

站定之后她第一反应就是肚子里大骂:姐回头一定扒了这家伙的皮!

第二反应就是抬头,对似笑非笑看着她的耶律祁,和目瞪口呆看着她的绯罗一笑。

“你…”绯罗指着她,脸色微微苍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中杀机一闪。

“她…”耶律祁立即要开口。

“我的未婚夫,干嘛要让给你冒充丈夫?”景横波款款上前,很自然地挽住了耶律祁的胳膊,“我自己来就好啦。”

女帝本色第六章当街抢男

“我的未婚夫,干嘛要让给你冒充丈夫?”景横波款款上前,很自然地挽住了耶律祁的胳膊,“我自己来就好了。”

耶律祁霍然转头看她。

景横波却不看他,只爱娇地将头搁在他肩头,对绯罗挑衅地眨眨眼,“女相年纪大了,这种事还是我夫妻替您操心吧,啊?”

“呃…”绯罗脸色阵青阵白,似乎被冲击得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道,“你…哪来的未婚妻?”

景横波笑而不语——开头她已经写好了,后续她不管,该枪手耶律祁上了。

既然莫名其妙给推了下来,一霎之间她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万幸她的化妆技术不错,又压住了声音,绯罗震惊之下,还真没看出来。

至于耶律祁,他肯定知道。

果然耶律祁反应也很快,立即微笑扶住了她的胳膊,笑道:“你怎么跟来了?真是调皮…”又对绯罗从容地道,“这位是我禹国南氏的小姐,目前算是我的未婚妻。”

“南氏怎么会和你耶律家结亲?我之前怎么没听说?”绯罗眼神疑问。

“你离开禹国的时候还早,没道理后面的事都告诉你。”耶律祁答得也不客气,“这是家族的安排。你知道,我是有过错的人,家族的安排,我无法反对。”

绯罗被击中软肋,顿时闭嘴。耶律祁的过错,可是因为她才犯下的。

“不过,我对南姑娘很满意,”耶律祁转头,对景横波一笑,“她热情亲切,灵动聪颖,品行端良,宜家宜室,正是我耶律祁心向往之的正室人选。”

景横波搓了搓胳膊鸡皮疙瘩,忍住不看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将脑袋温柔地靠在他臂膀上。

头顶似乎又有裂瓦的声音,不过这回绯罗心神不定,也没注意到。

“你未婚妻?”她分明还是不信,眼神上下打量,“她跟来的?还是你带来的?她怎么可以偷听你我之间的秘密?”最后一句声音转厉,杀气凛然。

“自然是我带来的,我们夫妻同体,生死与共。何来秘密之说?”耶律祁笑容温柔直可醉人。

绯罗的脸色越发难看,“不行!这是我的秘密!我不容人窃听!我要处置她!”

“你不想我帮忙了?”耶律祁淡淡地道。

绯罗步子停住,眉宇发青,“你…”

“我知道你在院子不远处应该有埋伏人接应,”耶律祁冷冷道,“但你确定那些人还在吗?”

绯罗脸色大变。

“你和我私下相约,还要备下护卫戒备,你戒备的是谁呢?”耶律祁微笑,笑意深凉。

“不不,我不是为了防备你…我如果不信你,怎么敢和你单独在这祠堂见面…你绝对不会伤害我的,我知道。”绯罗急忙解释,“我只是担心还有敌对仇人靠近,比如雍希正他们…”

“你如果想动我的人,”耶律祁温柔地道,“那我可能就要辜负你的信任了。”

绯罗咬紧了下唇,再看一眼景横波,老祠堂里光线昏暗,一直甜蜜蜜依靠着耶律祁的景横波,看起来就是个长相尚可,确实有几分大家气度,却又毫无城府的少女。

景横波现在不穿高跟鞋了,连身高给人的感觉都已经和以前不同。

景横波感觉到绯罗眼睛里都是杀气——这种女人,其实最爱的只是自己,却有极好的自我感觉和极强的占有欲,所有优秀男人在她们眼里都是猎物,所有猎物哪怕她们不需要,但在她们潜意识里,也该等着自己去要,一旦被别的猎人抢先,顿觉自尊受挫,果实被抢,恨不得分分钟操AK47灭人全家。

她由此笑得更加甜蜜和天真,靠着耶律祁臂膀姿态更加小女人。

一边笑一边奇怪自己,明明眼前是仇人之一,明明确实在恨,但依旧能做得了戏,能摆得出笑,还没有一丝困难。

也许死过一次的人,终究不同了。

对于绯罗,包括害过她的所有人,她都不打算一刀子捅死算完。

她要所有人尝遍人生跌宕苦涩滋味,她要他们一样经历从天堂到地狱,从以为自己拥有一切,到一无所有的痛苦历程。

像失败的蹦极,大头直冲而下,一路跌落惊声尖叫,受遍心脏折磨,最后迎接轰然结束的撞击。

人间苦痛,死亡才是最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