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打呼,我可以随时拍醒你,睡到隔壁还得时时起身拍你,麻烦。”

拍你妹!你全家都打呼!

劝说无效,她开始唱歌,唱“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声震屋瓦,毫无人性。

他说好听。再来一首。

唱完歌她开始敲盆,魔音贯耳,她自己吵得头昏脑涨,一回头,他睡着了。

占据了她草铺最中心的位置。

景横波怒气冲冲靠着墙壁,死活不肯睡觉,过了一会她瞧瞧那家伙,还在没心没肺地睡着。

她苦着脸揉揉肚子。

想嘘嘘,怎么办?

先前想赶走他,就是因为想解决某种生理问题,但这家伙死赖着不走,现在她只有上半身能动,下半身还僵着,怎么办?当着他的面爬到马桶边去?就算能爬上去,怎么解决?

草堆上那家伙忽然翻了个身,道:“隔壁的马桶真的很好?”

“啊?”满心马桶的她想不到他睡醒了忽然问这个问题,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爬起身,道:“那看看。”

“看什么?”

随即她晓得了看什么。

他把牢房帘子后一个马桶拖了出来,靠墙放着。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一抱。

“你干什么!”景横波立即去摸匕首。

他一言不发,抱她往马桶上一墩。

她傻在那里。

他手指一拂,她立即感觉到肚皮上一松——腰带已经掉了,她赶紧双手抓住腰部。

腰带很关键,不抓紧就真的裸奔了。

他并没有看她,目光四顾,道:“你看看这个马桶颜色式样怎样,我再去瞧瞧还有没有更干净的马桶。”说完施施然走到栅栏边,轻轻松松掰开铁条,去隔壁了。

景横波再一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楞了一会,她噗嗤一笑。

这样也可以?

又是好笑,又是感激——这个脾气古怪的家伙,有时候真的很细心,更关键的是,他的细心里还包含着尊重,绝不让你下不来台。

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她赶紧红着脸迅速解决,完了正要系衣裳,忽然听见上头天窗似乎一响,她一惊,忘记自己腿还无力,唰一下赶紧站起,站到一半腿一软。

啪一下她五体投地趴倒在地,裤子还没来得及拉上…

头顶有动静,隔壁有脚步声快速接近,景横波想哭了——她的屁屁还没挡好!这下好了,不是被上头天窗看光,就是被下头盗墓二货看光,怎么办?

赶紧扯,用力扯,她像一条雪白的虫,在拼命扭动…

脚步声快速接近,又猛地一停,似乎受到了震动一般。

景横波还没拉好,只来得及猛抓一把稻草,稀稀拉拉覆在身上。

她侧过头去,只觉得难堪又懊恼,很想把上头下头的人都一顿痛揍。

隐约上头有动静,似乎有拉窗户的声音,忽然“啪”一声轻响,一道指风射上,天窗啪一声碎了。

下一瞬一道风声掠来,将她扶起,扶起她时手指轻轻一抹,她的裤子就安安稳稳回归了原位。

景横波舒出一口长气,赶紧抓紧腰带,偏头一看,那家伙也一直偏着头,一副正人君子非礼勿视模样。

她稍稍安心,再看他衣袖一挥,很体贴地将马桶推回帘子后,立时又舒一口长气,几乎要感激他了。

有种尴尬难以言明,遇上个马大哈可得让她无奈很久,幸亏他看来傻直,却自有一份难得的细致。

她靠在草铺上,好一会儿心跳得砰砰的,比做贼还紧张。

好半晌安静下来,她看着渗水的屋顶,神情怔怔的。

似乎,不久以前,也曾有过类似的事情——生理需求迫切的尴尬,一个人淡定地替她解决了问题…

不,不是不久以前,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恍如隔世,再睁眼已是来生。

脑海里绿叶拂动,银色的网翻飞,似乎还响着她在水里上上下下的波动,飞窜着狡猾的猴子,还有她的惊声尖叫和大声欢笑。

多么远,多么远。

她慢慢将手肘压在脸上,压住眼睛,自从那日以后,她经常做这个动作。

只有这样,似乎那些不请自来的喷泉一般的记忆和清晰,才能被死死地压下。

身边有动静,有人在深深注视她,她感觉到气息,却没有移开手臂。

他也不动,立在黑暗里,静静看她半遮半挡的容颜。

刚才那一刻,其实还是看见了的…

黑暗中她倒卧地下,袍子掀了一半歪在一边,中间的一段身躯雪白如明月,在模糊晦暗的光线里幽幽亮着,又或者是一截玉雕,被窗缝里漏进来的月光打亮,闪烁温润光泽,让人忽然便想起世间一切精致美好,那些让眼神留恋的存在。

还有记忆中那些同样精致美好,让人不可或忘的剪影。

她一直没有动。

他却似乎看得太久,以至于她心上忽然有些压抑,忍不住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却看见他已经在对面盘膝坐下,垂着眼睛,似乎刚才的凝注根本只是她的错觉。

她对着屋顶,懒懒地笑了下,感觉体内的气流已经渐渐平复,没多久,不用人救她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困意又来,她无法抗拒地闭上眼睛,沉入睡眠前,隐约听见外头似有声音嘈杂,她迷迷糊糊地想,这么吵,是逗比们来了吗,刚才天窗被打碎,为什么没人跳下来呢…

似乎睡了很久,又似乎根本没睡,有那么一阵子感觉完全空白,当她忽然睁开眼睛时,眼前依旧是不变的昏暗光线,和身边的他。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到了她的身边。

两人此刻靠得很近,景横波一眼就看见了他眼下的青黑,她皱起眉,奇怪这家伙进牢狱来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怎么还是一副睡眠不足的德行。

他闭着眼睛的时候姿态静谧,她一边想或许所有人睡着了都是这样的静谧姿态,一边悄悄伸出手去。

有个动作,想做很久了。

手指靠在面罩边缘,一掀便开。

他毫无察觉,鼻息沉沉。

景横波毫不犹豫,手指用力——

“砰。”忽然一声炸响响在头顶,响得整个牢狱都在嗡嗡作响,他霍然睁眼,景横波一怔,却并没有缩手,还是猛地一掀。

她必须要知道!

他抬起头来。

面罩下,一张年轻而普通的脸。那脸上神情,茫然而惊讶,正符合此时情态。

景横波的手落了下去,心中空空的,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欢喜还是愤恨。

“你…”他似乎有点怒意。

“不好意思,掀错了。”她毫无愧色地拍拍他的脸,顺手把面罩给他又戴回去。害怕他出手,一翻身赶紧翻过草铺。

脚落地她又一怔——自己能动了?

忽觉头顶有光,一抬头才发现天窗已碎,上头好几双靴子在又蹦又跳。

“我先来!”

“我来,我身材好!”

“你屁股太大,会堵!”

“让老七来,用脸先试试,胡子能过,身子就能过!”

“砰。”

一个人直落而下,那姿态大抵是被突然踹下来的,半空中一个倒翻。潇洒地调整了姿势,一边翻一边还不忘记对下面打个招呼,“阿弥陀佛,波波,老衲此刻,是不是颇有仙佛之姿?”

景横波想笑,又觉得无奈。

七个逗比来了,可是为什么,每次他们来得都比较迟呢?

主要是花在扯皮上面的时间太多了,当一群人,为谁先跨出第一步都会打一架的话,办事没有效率就可以想见了。

“哦,来了就别出去了吧。”她答。

随即她转身,准备和自己一天一夜的舍友告个别。

身后却已经没有人。

她一怔,冲前一步,看见那边地底石板已经关起,她伸手去拉,石板竟然纹丝不动。

她怔怔地蹲在那,手无意识地触摸着先前他身下的草团,草团也是冰冷的,似乎根本没有人坐过,似乎这一日一夜,同卧同室的短暂相遇,只是她的错觉。

是因为看见她的救兵来了,怕被人发现,所以离开了吗?

她站起身,心中有淡淡的怅然,有些人的相遇,极其短暂,似乎无甚意义,但莫名地就镂刻于心版,难忘。

好比今日这个神秘的挖洞大盗,好比逃难那日背她逃生的老太监。

匆匆一面,盘桓无言。

“阿弥陀佛,”伪和尚贼兮兮地在她身后探头看,拼命嗅她头发的香气,“施主你神情甚惆怅,施主你为何见了老衲没有欢喜之颜?施主你盯着地面看什么?地面有我好看吗…”

景横波唰一下从他面前消失不见。

砰一声栓上了牢房的门。

再唰一下从牢狱里消失不见。

“施主!”武杉扑过去,抱住铁栅栏,“别这样啊,我下次再也不偷偷看你胸了…”

“去死吧小淫僧!”上头嘻嘻哈哈一阵怪笑,拽住上了屋顶的景横波,“走走!让他把牢底坐穿!”

“救——命——啊——”

半刻钟后,景横波已经出了襄王宫。

在屋顶上她看见头发烧掉一截的耶律祁,怔了怔。地道里和那家伙对手三招的,果然是他。

只是当时也来不及问个究竟,一行人赶紧先出宫,耶律祁和七杀天弃闯牢,自然吸引了大批襄国护卫追杀,好在这些人武功都高,自保逃生绰绰有余。至于景横波,她只要不毒发,逃跑天下第一。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祸得福,她现在瞬移的控制能力和长度,一直在慢慢增长。关键的是,按说异能都有一个极限值,她以前在研究所也有,但来到这里之后,慢慢地,这种极限和壁垒,便感觉不到了。她有种感觉,似乎只要一直打磨下去,她有可能能从帝歌移到襄国。

这样想有点恐怖,那不是一刹千里地行仙?

不过这只是感觉,现在还差得远。

襄国护卫只追到王宫边缘就退回,这些人不能随意出入宫门,而崇安今夜在戒严,气氛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行人分成几批,花了一些时辰才各自回到客栈。

七杀和耶律祁都很担心她所中的黑螭的毒,但当他们轮流给景横波把脉之后,都露出一脸古怪——黑螭的毒被化解了。众人纳闷过后就是欣喜,纷纷恭喜她。因为黑螭伤人多半要命,但如果能不死,从此就再不畏惧此毒,黑水泽对景横波的威胁,顿时小了很多。

景横波知道这是产生了抗体的缘故,但她这个毒解得莫名其妙,众人问她怎么解的,她也无法回答——难道告诉大家,是和一个挖地洞的小偷不盖棉被纯聊天睡了一觉,他睡相难看,把自己捶了一顿捶好了?这话说出来伊柒会不会闹着要自杀?七杀会不会好奇病发从此闹着要和她睡觉好解了她的毒?耶律祁会不会杀了全国所有会挖洞的小偷?

她觉得很有可能。只好对众人说也许这是因为她体内本就有毒,还是王者之毒,黑螭的毒在那毒面前不够看,以毒攻毒的缘故。

也不知道这群偶尔逗比偶尔精明的家伙相信没有。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她不信。

武杉很快也回来了,颇有些灰头土脸,虽说众人出宫时吸引了大部分追兵,但他一个人对付那些剩下的围攻者,多少吃些苦头,当然他表示这些都没关系,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至于偷窥景横波胸这件事,他眨眨眼,“啊?有吗?”

景横波回到客栈才知道自己晕迷之后发生的事,怔了好久。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能发展成这样。想撮合的没能撮合,最后搞成了政变。

和婉那丫头,能镇得住六国八部中,最大最强盛的襄国吗?

她对宫胤选择和婉,也有些诧异。六国八部在帝歌都有质子,襄国因为世子就一个,还年幼,所以送去的不是质子,是襄王的侄儿。在襄王还没有儿子之前,这位王侄是王室子弟中,过继给襄王呼声最高的一位。按说宫胤借势要掌控襄国,用这位质子做傀儡应该更方便。

她随即摇摇头,宫胤心思如海,何必猜测?现在也轮不到她来猜测,她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

她问耶律祁和他在牢房地道边斗法的人是谁。耶律祁神情很有些古怪。道从头到尾没能看清楚。他当初想直接救景横波出去,但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地道。那地道入口其实极其隐蔽,寻常高手绝对发现不了,而且那挖地道的手段也颇特殊,他对此很惊讶,才从地道进入想一探究竟,结果却被逼回。

景横波觉得他还有隐瞒,再三追问,耶律祁但笑不语,问急了就道:“不过有人捷足先登罢了,从来都如此。只要确定你平安无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