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一声。

轩辕玘眼睁睁看见一截雪亮的剑尖,从自己那个忠心护卫胸前透出,鲜血飚了他一脸。

这一剑仿佛是信号是开端,一霎震惊的寂静之后,护卫们忽然疯了!

一部分人大喝:“沙恩!你为什么杀人!有叛徒!有叛徒!”狂呼着冲上。

一部分人扑向轩辕玘那平常不离身的背囊,去抢那些宝物或者契书,在奔跑争抢过程中,不断向对手出手,掌风拳风,剑气杀气,哧哧不绝。

一部分人冲向帐篷之外,发出通知自己主子的烟花。一时间天灰谷前上空烟花斑斓,五色璀璨。

金鳞护卫和城主府护军被惊动,有人要过来看,知道内情的人虚虚一拦,冷笑。

“别理这家的破事,他家存在的意义,就是一堆儿子不断争斗,上一代如此,这一代也如此。杀完了就没得杀了,咱们何必多事?”

帐篷里一片乱像,已经没有人去扶轩辕玘。

轩辕玘瞪大眼睛,一头一脸的汗和血水,他知道身边很多内应,但也没想到居然几乎都是内应,所谓的忠诚护卫,竟然到现在一个来扶他的都没有。

大冬天他渗出冷汗,自己都为这样的真相而生出寒意。

他也忘记自己挣脱绳索了,震撼太大,他一时无法接受。

直到有个护卫,终于想起了他,摆脱战团冲了过来,他心中一喜,正想着不用挣脱了,那护卫踏出三步,背在身后的手一抽,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小斧,对他狠狠砍下!

“啊!”轩辕玘惊得心胆俱裂,不顾一切一挣。

一挣之前,他鬼使神差地,抬头对帐篷顶看了一眼。

帐篷顶上有人脸。

金丝网面罩已去,那人正温温柔柔地瞧着他。

眼波似一片迷雾一波朦胧的水,一片空茫与虚无。虚无尽头是黑暗,永暗无边。

那一片暗昧的颜色,似忽然涂抹了他的神智,将意识变得混沌,在陷入那一片空茫前,他心中只模模糊糊掠过一个念头“这张脸好熟悉…”

意识一空,挣断绳索的动作自然没做成。

下一瞬他被剧痛惊醒,惨叫声冲喉而出。

“啊!”

轩辕玘睁开眼,就看见此生再也不愿见的噩梦。

他看见自己的手臂,飞了起来,在自己面前一个旋转,跌落在地。

血色如狂雪,遮没视线,他呆呆地低头,就看见一只小斧落在三尺外,而斧头之侧,是自己的手臂。

半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手臂被砍断了!

痛苦此时才排山倒海袭来,他长声惨叫,想要再挣断绳索,已经连那点力气都没了。

他跌倒,身后是浓厚的血泊,他明明记得自己的血泊是在身前,一侧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帐篷里也成了血的海洋,跌落乱七八糟的尸体。

那些护卫,自相残杀,也多半死伤。

幸存的护卫们却已经疯狂,还在抢夺他那重要的背囊,谁夺得了这些,谁给自己主子就能多邀一份功。

轩辕玘绝望地看着,心中一片冰凉。

他忽然想起轩辕家的传统:群狼争食,适者生存。

据说自己的父亲,当初就曾杀了三个兄弟才夺得家主之位,可这么多年,也因为其余兄弟的牵制,仕途上难有大进。

到此刻,这一代的子弟们,再次尝试苦果。

这样的家族,到底是否适合在大荒生存?他不知道答案,却知道,最起码有一点可以证实。

这样的家族,会很容易将他从家谱上抹去,一旦离开帝歌父亲的庇护,自己才是真正的炮灰。

护卫们的争夺已经到了尾声,一个平日他最信重,认为谁都会是内应他也不会是内应的护卫,一手拎着背囊,一手拎着血淋淋的刀,大步向他走来。

他绝望地闭上眼,到死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算死在兄弟们手上,还是死在那甲八手上。

头顶忽然有风吹过。

然后他看见那个护卫倒了下去。

一道人影如落叶悠悠飘下,依旧那般神秘温柔眼神的甲八,笑吟吟将他打量。

这眼神似乎没什么杀机…

他心中刚刚燃起希望,就听见那人,轻柔而喜悦地道:“可不能都整死了,要留给小波儿出气玩呢…”

语气宠溺。

他听着却如当头霹雳,眼一翻,晕去。

女帝本色第二十五章你不要我了?

景横波看着眼前这一批神情震惊的人,笑得满意。

亢龙军对她印象一直不好,不知道这群封号校尉,此刻什么心情?

好在这些人也只是震惊而已,片刻之后恢复如常,毕竟没有参与过当初逼宫事件,相对游离的封号校尉,对传奇人物女王,只是好奇。

全宁豪还有几分欣慰,道:“属下还记得当日女王帝歌城下怒斩旗,至今帝歌津津乐道,属下们这就跟随女王陛下,将来,一定将帝歌旗再砍一次!”

“将来,我允许你砍了成孤漠的将旗,在他旗上画一坨屎。”景横波嘿嘿一笑,低头看山下,忽然道,“全宁豪,跟了我,不是去享福的。我要走这世上最艰难一条路,这条路上有牺牲有死亡,也许你们都无法跟我走到最后,你怕不怕?”

“将军难免阵上亡。”全宁豪毫不犹豫地道,“生死之事,何足畏也!”

“现在我要给你一件很爽的事做,不过之后就是一件很为难的事。两件事都做好,再决定要不要跟着我吧。”景横波将背囊里那黑色草叶取给众人看,“限你们半个时辰,去给我采完这种草叶的草尖。只要你们看到的,一棵不留。途中如果遇到裴枢和他手下阻扰,你们记得,尽量靠近有淡蓝色苔藓的地方就行了。他们自然会避开。”

“属下可以问为什么吗?”

“裴枢等人在谷中生存多年,应该依靠谷中的解药活着。但这毕竟是毒谷,万物相生相克,到后来,他们不能再离开谷中的草药,不能再离开天灰谷,他们在谷中看似自由,其实受到的限制远远比你们这些刚进谷的人多。比如那淡蓝苔藓,你们还不至于受太大影响,他们却因为吃多了那黑色草,根本不能靠近。所以只要抓住了他们的软肋,取胜很容易。现在,我让你们,去揍一顿他们!”

“得令!”

这一声答得欢快爽气,景横波一笑,想着这群倒霉的封号校尉受够裴枢的罪了,也该回报那个骄狂自大的家伙了。

果然不多时,整个山谷就传来各种愤怒的嚎叫声。裴枢和他的手下,已经发觉封号校尉们在挖他们的救命草了。

“爷放过你们,你们居然敢挑衅爷!”裴枢的怒喝响彻山谷,景横波跷着二郎腿听着,心想中气真足,武功真好,声音真大,该安排他做个什么呢?传令太监?

浓雾被流动的真气搅动,武器风声激荡如风云聚散,半个时辰一到,封号校尉们已经准时回来,每个人都背一个大口袋,里面都是那种草尖,看那分量,整个谷的那种草,现在都在他们背囊里了。

景横波非常满意,大声问:“打得爽不爽!”

“爽!”

景横波手一挥,“走!”

军人就是不一样,没人质疑,背着口袋跟她就下山。

身后灰色鬼影穷追不舍,裴枢的怒骂已经从封号校尉们本人一直波及到他们的祖母,封号校尉们就当没听见。

忽然骂声没有了,一股阴冷的气息逼近景横波后颈。

景横波头也不回,往背囊里抓了一把那草药,抓在掌心,格格笑道:“裴枢。你要敢对我动手,我立即下令所有人毁掉你们这救命草药。这玩意不那么好长吧?等长出新一茬,你们都死翘翘了吧?”

阴冷的气息立即散去,裴枢的怒骂声立即在头顶响起。

“混账!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你!”

一声出众人惊。裴枢等人还好,只是惊讶,全宁豪等人直接打个踉跄。

传闻里女王彪悍,果然没有最彪悍,只有更彪悍。

“要我?”裴枢怔了怔,随即大笑,笑声似有金属之音,震得山石都似在微微颤抖。

“你要得起?”他声音讥讽,“凭什么?”

“凭我拔光了你们的救命药草,凭你一辈子追不上我!”景横波哈哈一笑,“裴枢,从此后你就只能跟在我身后捡草啦!”

“放肆!”裴枢的声音响彻全谷,“儿郎们,把那群废物校尉全部截下来!今儿要是走脱一个,大家都得死!”

“全宁豪!”景横波大声道,“今儿我不要你们赢,不要你们踏平这谷,我只要你们带着这些药草,冲到谷口,之后的事我来。这点事,你们做不做得到!”

“死必践之!”

“那就开始吧!裴枢我拦着,你们只管走!”

“混账!混账!今儿我不杀了你我不姓裴!”

“你可以姓景,赐名色!”

大笑声伴随人影飞腾,景横波一闪,便已经出现在几丈之外,身后,裴枢如跗骨之蛆,紧紧贴了来。

谷内的狂奔开始了。

一边是景横波和裴枢神鬼莫测的身法竞争,一边是封号校尉们和裴枢手下们阔别沙场多年后的再一次比拼。

封号校尉们第一时间抛掉了身上的所有负重,包括先前采集的价值千金的奇花异草。他们飞掠时组成了阵型,有人自愿殿后,有人掉队立即返身阻敌,无论如何不让自己成为队伍的拖累。

这是投奔新主之后的第一场考验,必须做到!

和后者追逐追得淤泥飞溅泥土草叶乱飞惊天动地不同。景横波和裴枢的追逐,看上去竟然像静的,一眨眼在这里,一眨眼在那里,因为瞳孔已经无法捕捉具体移动的轨迹,只能捕捉到他们行动的片段,以至于那两个影子,像一出诡异棋局上的两个至关重要的棋子,总落在无法猜测的地方。

景横波不得不赞赏裴枢的身法,比天弃还要高上好几个档次,她的瞬移足够超越这大荒最绝妙的轻功,却也不能把裴枢完全甩脱,也许是在恶劣环境中锻炼的可怕直觉,明明瞬移无法确定下一步她在哪里,但他就是能察觉,并只差一步跟随。

景横波险些要以为他也能瞬移了。

她在谷中时辰已经不短,虽然大多时候行走在毒雾稀薄的半山,受到的影响较小,但到现在也差不多了,要解决就要尽快。

她在瞬移,一边瞬移一边哈哈大笑。

“裴枢,你真的不想出谷?你脑子进水了?”

“你不想知道外间天地如何变化?那些仇人活得怎样了?”

“你不想知道他人在过着怎样的日子?不想知道这世上少了你,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你不想回到从前,过那人人敬仰天下追逐享尽荣光的好日子?不想让人再称呼你一声少帅?不想继续带着千军万马,过你最爱的马上战争生涯?”

“闭嘴!”抓狂的喝声响在脑后,裴枢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想吃了她,“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你给我闭嘴!”

被刺到痛处都是这样的,景横波耸耸肩,嘴上和脚下都不停。

“裴枢,谷外的世界越发繁华了。”

“闭嘴!”

“裴枢,谷外的人们并没有因为少了你有任何不妥,他们丰衣足食,歌舞升平。现在大概一家家地围着火炉吃年夜饭。他们不会知道在天灰谷看天灰,吃野草,吃生肉,盖淤泥是什么滋味。他们不会记得曾经保卫过他们的裴枢是谁,也许被人提醒了,想半天,会哦一声,说啊那个傻逼。”

“闭嘴!”

封号校尉们咬着牙——帝歌为什么没有关于女王这张嘴的传说?太恶毒了!

“裴枢,你的仇人们都活得很好。宫胤快要当皇帝了。明城又回来当女王了。成孤漠纳了第七房小妾正在开枝散叶。金召龙又有了新宠姬。昨天还搂着她看艳舞。英白越来越帅了,在帝歌睡女人从来不要钱还有倒贴,不像你只能天天晚上躺在淤泥里对着月亮自摸,嚎一嚎装狼人。就连亢龙的将领都比你活得爽,你看封号校尉们都比你肥。”

“闭嘴!”

封号校尉们捂住脸——跟这样的主子真的好吗!

裴枢的手下们已经呆了,步子都停了。有人开始哭泣。

“裴枢。我不信你不恨。我不信你不想出去。你是龙城少帅,你是玉白金枢,都说你纵马风流,笑傲大荒,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仅仅因为怕死,就躲在天灰谷里一步都不敢出去,一辈子看灰色的天,吃黑色的草,睡腐臭的淤泥,死了之后连坑都不用挖,扔在淤泥里化作沼泽肥料?啊啊啊裴枢,你真不要脸,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想让宫胤笑死?你想让明城笑死?你想让英白笑死?你想要金召龙笑死?啊他们知道你这个样子一定会笑死的。宫胤会觉得侮辱,你这样的人怎么配他动过脑筋?明城会觉得侮辱,你这样的人她为什么会曾经觉得你帅?英白会觉得侮辱,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和他齐名?金召龙会觉得侮辱,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让他花很多心思陷害…”

“闭嘴!”

怒吼声足够掀翻一座山谷,景横波甚至感觉到身后裴枢喝出的气流卷起了她的发。

如果此刻有根针,她估计轻轻一戳,裴枢就炸了。

身边的人都停了下来,除了裴枢呼哧呼哧喘气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封号校尉们一脸呆滞,被景横波的唠叨毒舌惊得还没还魂。裴枢手下们灰色的脸上一脸悲愤,这些漠然,如被灰泥铸就的制片人,胸膛终于开始剧烈的起伏。

疮疤剧痛,被硬生生撕裂,浇上这日的雪,痛彻心肺。

景横波抬起眼,已经到了谷口。但此刻裴枢及其手下也已经追了上来。他甚至在暴怒中,还用自己的方式,指挥手下以一种奇异的阵型,包围了她和封号校尉们。他们不动则已,一动就会被留下。

“你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吧?”裴枢喘息半天,阴狠地道,“我给你说最后一句的机会!”

“我说,”景横波立即道,“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