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已经扬长而去,雪白的衣袂拂过满地金黄落英。

她吃力地起身,注视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眼神犹自痴痴。

三日后。

不仅宁津,连带巨甸等两县都万人空巷,齐聚曲江之旁。

三日时间,也让很多人从玳瑁其余地方赶来,赴这一场别开生面的聚会。

曲江是玳瑁境内最大的一条江,也是几乎贯穿全境的一条江,流经宁津的这一段,水清如镜,曲折蜿蜒,倒映青石板桥,两岸红灯,早已成了宁津一处风景胜地,有著名景观“曲江流月”、“白塔霞烧”等。

曲江最好的观景位置,曲江所有用来载客游玩的游船,此时都成了抢手热门。人多易出事,景横波来自现代,当然知道大型集会的利弊之处,将管理事务交给了紫蕊。

宫中女官,经过多方面的严格调教,办起这事虽是头一遭,却有条有理。紫蕊命人发布消息,封锁曲江流域,进行事先检查,划分观赏区域,按时段凭户籍本放人进入…忙而不乱。

景横波则忙着发财——她在发布消息之后,立刻派人去将曲江当日所有的游船都租了下来,之后谁要上船,可以,价格翻三倍。

没钱的穷学子也可以上船,现场出诗文即可。景横波拿出租船赚来的钱,雇请了一批老儒,专门负责这趟筛选。看过的诗文老儒签字,一旦自己选中进入的士子,有人获得了名次,这位老儒也会获得赏银。如此,老儒们认真对待,事后也可以找出最优秀的士子,和最有眼光的老儒。两者都用得着。

景横波办这个会,一是要立威,二是要扬名,三是要形成一种“礼贤下士,渴求贤能,天下文士俱来投”的氛围,一方面,做女王不能只靠武力,必须要搭起自己的幕僚班子;另一方面,文人的嘴,有时候就是天下的心,他们说好说坏,有时候会影响百姓乃至官宦阶层的印象。景横波当初获了民心,却失了士子之心,引发士子学潮抗议,如今她吃一堑长一智,先做出这样子来。

游船涨价,曲江流域看景的地方,也划了区域收钱,按照位置的好坏一次递减。最后面的提供小板凳租借,当然也要钱。钱很少,一般人都承受得起,但架不住人多啊!

还购买了一批小型烟花,专供大户人家使用。当优秀士子评点出来的时候,可以购买烟花“赏红。”到时候会有人专门唱名:某某大户为某某先生添彩!特选超大嗓门,射出大红烟花,横贯江面,万人瞩目。足可以满足一批土豪的虚荣心和存在感。

还允许士子的亲友团,给他们做荧光牌,标语,打横幅。荧光牌用当地一种水晶制作,夜晚灯光下自然闪闪发光,分不同等级,按等级收费制作。横幅也用不同材料制作,最贵的是一种红锦,贴黄字,比景横波的轿子还拉风。一打开足有数丈,当然也是不同收费,保证不同阶层的需要。

景横波事先就安排了铺子,提供了做法,谈好了分赃方式。那些铺子提前几天就设摊档展示标语横幅效果,自然引起了很多士子的注意。众人纷纷询价,生意颇好。

这也不奇怪,景横波早就摸透了文人的心理。文人好名,而在信息流通不发达的古代,一个文人想要拥有盛名不容易,如果不通过国家抡才大典,其余渠道有限。献上诗文获得大儒名师赞赏、以及在大型重要场合出风头为人所知,都是文人趋之若鹜的渠道。

小二们是这样鼓动如簧之舌的,“先生您想想,到时候万人空巷,曲江人满为患,足有上万人,可以看见您闪闪发光的名字,一整晚都在他们面前晃啊晃,您想要不被记住也难啊!”

士子们听得两眼放光,二话不说,掏钱吧。

景横波瞧得笑眯眯:可惜技术和时间不够,不然什么广告啊,滚动电子屏啊,宣传单啊,统统地干活。

大型活动都是捞钱的好机会,她虽然背靠天灰谷产出,一路安排人做生意也有收入,但马上要建宫立军设朝,大笔银子流水般出去,怎么能不想法子挣钱?

以上这些生意,一件也没便宜本地商户。都是她自己的铺子。她一路往玳瑁来,安排了封号校尉手下老兵在各地开店,在玳瑁也命人提前进入,经营商铺,经过大半年的经营,这些铺子多半都撑了起来,此时自然用的是自己人,而自己麾下的这些商铺商户,正好也可以渗透监视本地商户,可以说提前就打下了基础。

跟在她身边一批人,一边数银子一边面面相觑:这女人到底是女王还是奸商?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法子都哪里来的?更关键的是,她还能很好地把握各阶层人群的心理,相应做不同的对策坑人,这份天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有人慨叹:当初帝歌约束太多,不然女王陛下早把帝歌人的银子都赚光了。

景横波倒不以为然,大型活动毕竟有限,小民的钱会坑还要会替他们挣,真要论起治国,她还早着呢。

不过这么大搞,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甘失败越战的凌霄门,没法再打群架,为了挣回面子,干脆要求一对一的比试,景横波也无所谓,她今日曲江之上,齐头并进,要的就是一个嚣张热闹!

傍晚的时候,她听说曲江边就挤满了人。急忙梳洗打扮,准备好生亮相。

今儿可是她在玳瑁正式出场的好日子。景横波深知上位者形象对于百姓的向心作用,决定今天一定要拉风到底。

为此她选了最优秀的裁缝,三天赶工,做了全套新行头。

其实还差一艘华美大船的,画舫什么的,根本不能体现女王的气势,可惜她急于将那些堵门的士子赶走,决定仓促,来不及临时做了。

这几日门口依旧有人鬼鬼祟祟,打听那日出门来宣布女王旨意的美人,希望来个偶遇。听闻有些轻狂浪子,已经在茶楼打赌,赌谁最终能抱得美人归,其中有个特别轻狂的,一口咬定美人定然是他的,并表示等美人归他之后,一定在最好的酒楼杏楼春开席十桌,到时候让美人给每个人敬酒!

景横波不过一笑而已,她被人觊觎得多了,谁要真有本事让她去敬酒,她倒高兴。

不过那说大话的人刚刚因此火了一把,转眼销声匿迹,三日后再出现的时候,已经瘸了一条腿,据他自己说是酒醉后跌阴沟里折了的。

不仅如此,连那日酒席上喝酒的,后来统统生病。

景横波想八成是裴裴暴龙打的。但很快就知道不是了,因为裴暴龙知道这事后,表示要把那小子找出来,阉了,穿上女装,卖到妓院,以后专门陪酒,还必须陪最下等的贩夫走卒。

景横波也懒得找出是谁干的,她手下那么多人,谁干都有可能。

外头忽然起了一阵喧闹,随即紫蕊进来,脸上带着诧异之色,道:“有人给主子送贺礼。”

景横波倒不意外,最近她声势惊人,接手三县,送礼者如过江之鲫。也不过挥挥手命收起。

紫蕊却道:“您不妨去瞧瞧。是影阁穆先生送来的礼物。”

景横波怔了怔,大半个月没见,忙着打架似乎也没想着,如今听见他名字,不知怎的心便动了动。

她抛下梳子,走出门去,一大帮人围成一圈,啧啧惊叹声不住传来。

景横波拨开人群一看,不禁一怔,脱口而出:“漂亮!”

空地上是一辆轿子,却不是普通的呢轿或者软轿,形制分明是女王鸾轿!

但这鸾轿又和帝歌那辆不同。帝歌那辆轿子,明黄色,密不透风,连窗户都上了三层纱,气都不透,一进去憋闷得要命,所以她从来不喜欢坐。

这轿子一色珍贵乌木,论木料就比帝歌女王鸾轿还要高级,乌木沉于海底,质地坚硬,击之有金玉之声,深黑色的轿身在黄昏日光下,光芒沉敛又厚重。

轿身也不像帝歌女王鸾轿,雕满了五彩飞凤,看得人眼花缭乱。这轿身只有下半边,上半边则是整雕的一只赤色凤凰,光艳如火,凤头凤身就是轿顶,凤头高高昂起,喙内叼着一颗明珠,明珠穿孔,洒下无数细碎水晶串,正好遮成半身水晶帘。

而凤翅展开,双翅翅尖也垂无数水晶串。凤尾垂下,雕成后背,三根尾羽前扬,正好是扶手。整个凤凰造型展翅垂尾昂头,目视前方,姿态昂扬又潇洒。更不要说雕刻精细,纤毫毕现。连凤目都以巨大黑曜石为瞳仁,镶嵌一圈细碎黄宝石,日光下眼眸深黑又光芒折射流转,竟然真似一双威严又妩媚的眼睛,将众生凝望。

英白围着轿子转了几圈,忽然蹲下身,在下半截乌木轿身上的云纹敲了几敲,便听咔咔几响,那轿身之下,竟然迅速弹出四个轮子,转眼变成了马车。

英白站起身,道:“这车轮相对轻便,不能长期奔驰,但短期速度极快,这是给你在危险时刻逃命用的。”

所有人都已经看呆了——这轿子雕工精绝,价值连城也罢了,关键奇思妙想,设计超卓,居然把华美万端和贴心实用融为一炉,真的很难想象什么人能设计出来。

“谁送的?”景横波被震呆了,问了句废话。

紫蕊抿嘴一笑,道:“影阁穆先生倒是位有心人呢。想必是谢主子当日救命护送之恩。”

景横波仰望那轿子,轿子上凤目沉穆地与她对视,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感受——这是知己!

只有深切明白她的人,才会送出这样一份礼物!

是女王鸾轿,向天下昭告她的身份,却没了当初令她厌恶的繁复禁锢和压抑气息,整个设计,都表达出她所向往的自由、开放、和张扬。

这正暗合了她的心思:她要做女王。不是傀儡,是真正掌握自己和天下的女王!

心潮涌动,她抿了抿嘴,转了几圈看这轿子,虽然非常喜欢,但却忽然生出了违和感。

这个礼物,有点出乎她的意料——虽然合心意,但似乎还是和当日同行一路的穆先生,留给她的印象有点对不上。

穆先生温和沉稳又狡猾,是那种不爱显山露水却一击必杀的类型,这轿子设计却极其张扬,看那凤凰尾羽和双翼的飞扬姿态,就可以感觉到设计者的潇洒和自在之心。

一个不愿为人知,一个无所谓被不被人知。

是穆先生感觉到了她的性子,迎合她来设计的吗?

看她对这轿子爱不释手,裴枢站在一边,脸色阴沉,嘴角却噙一抹不屑冷笑。

哼,不过是顶破轿子,有什么稀奇的?

他打算送的,可是一艘可比皇宫龙舟级别的画舫!

不过…裴枢的嘴又瘪了,画舫还没到手,原主破产卖家产,他看中其中一艘画舫,命人去买,主人却迟迟不肯回话。眼看着想要她坐那画舫,在万众惊叹仰慕目光中徐徐而来的愿望,已经破灭了。

哼,如果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强买,他此刻已经可以和她献宝了!

他恶狠狠地想,不管那么多了,回头就算砍那商人两条腿,也要把画舫买下来,他要和她同乘画舫,泛舟湖上,携手相牵,指点江山,受尽世人艳羡…

等他美梦做醒,又听见惊叹之声,这回声音在他身后。

他一回头,瞳孔似被日光直刺,微微一缩。

景横波已经梳洗完毕,盛装而来。

一袭雪白嵌云锦裹身旗袍。高领,盘纽,微微垫肩,掐腰,裙摆垂下脚踝,雪白的衣料上没有绣花,却镶了一圈淡金色海水纹宽边,嵌云锦是东堂才有的高级锦缎,十分名贵,暗织金丝,在不同角度下闪烁出暗暗金光,因稀少和珍贵,富贵人家只用来裱贴名画,如今别出心裁被景横波穿在身上。乍一看雪白简单,再一看金光闪烁如秋后艳阳下的湖面,低调而奢靡,华丽而内敛,正合景横波的气质。

外头罩一件淡金色短披风,只到腰部,平添几分贵重。

众人的目光却更多凝聚在她的身体上——旗袍最能展现女性的女人味和身材。景横波乍一出现,众人就觉得好像远远看见一尊巨大的精致的玉瓶,此刻她走动起来,众人才感觉到那惊人流畅的身线,从饱满到纤细的美妙收束,从纤细到挺翘的自如伸展,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目光落在哪一点,哪一点都是惊人的诱惑,从胸,从腰,从臀,似最顶级的匠人无数遍修改打磨,终于成就最销魂最秾纤合度的女人身姿。

而她走路的姿态,也和平日不同,身形更高,腰更直,脖子微微扬起,步子小而不拘束,行动时整件衣裳暗光流动,而裙摆微摇,露一截雪白的鞋尖,腰部的扭动因此显得更加韵律优美而满满女人味,充满奇妙的,青春又性感的诱惑。

满院子的人呼吸都似乎屏住了,看她款款而来,看她款款走向轿子,有人喃喃道:“她就该是天生的女王…”

等她走到身边,刚刚放开的呼吸忽然又一紧——那裙子竟然两侧开衩!衩竟然开到大腿!

她从身侧走过时,就能隐约看见一线晶莹雪白,时隐时现…

这才是真正的诱惑!比全脱了高妙万倍的女人风情。

现代的穿衣经验审美,也许在古代未必适用,但属于女子绝妙身材和资本的展现,永远能令人色授魂与。

景横波一边走猫步一边瞟着四周——都太呆了,这啥表情,是惊艳吗?她可是为今天下过功夫的呢,找了最好的裁缝,画了三稿的图样,选了最昂贵的料子,丝袜丢在帝歌,便找来珍贵的蚕丝天丝混织,好容易才出来一双,还太薄,韧性不够,等会可不要撕破了…

憋气太久,压抑太久,她存心今日要张扬一把,此刻却揣摩不出众人反应——惊世骇俗过度了?不能接受?

满院寂静,忽然有人大声嚷道:“哎呀小七七你的鼻子…”

景横波一瞧,我勒个去,这家伙眼神直直的,鼻血滴滴的,已经将下巴染红了…

再一看,连对她向来没啥兴趣的那六个逗比,有一半也似乎要流鼻血的样子,武杉低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念个飞快,似乎在念清心咒,念一句看她一眼,念一句看她一眼…

紫蕊拥雪眼底光芒闪闪,都是小星星,那叫羡慕;天弃眼睛斜着,那叫嫉妒恨。

英白靠在墙边,一腿屈起,在喝酒。喝一口看一眼,低声自言自语:“虽然对她没兴趣,也禁不住被勾了一下魂,哈,你等会可不要发疯…”

“点赞!”景横波笑逐颜开,伸手打个响指,“姐果然雄风不减,依旧美绝人寰!上车!出发!”

“…”

真是不开口神仙光降,一开口宇宙幻灭。

景横波上了轿,封号校尉亲自抬轿,她坐在轿子上忽然想起,咦,裴枢呢?去哪了?她还以为会看见这个家伙,鼻血喷到墙上呢。

这么有定力,点赞!

裴枢从房间内窜出来,跟上了大队伍。

他一个属下看见他,行个礼,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再看看,被裴枢大眼一瞪,“看什么看?没看过美男吗?”

属下吓得瞬间消失,裴枢没好气地扯扯衣裳。

看什么看,不就是去换裤子了吗。

刚才那一霎,他确实喷了,当然喷的不是鼻血或者口水,是…真让人难以启齿。

没法跟人比啊,别人多少见过她盛装打扮,有个心理准备,他可是第一次见她盛装。

别人也不像他禁锢多年,血气方刚,又练至阳内力,没事还内火烧身,更不要提看见喜欢的女人这销魂姿态。

刚才他连呼吸都停了。

她的美,布衣荆钗亦不能掩,他知道她盛装必定光彩照人,但如今才知,便展开最离奇的想象,也难以想象她的丰姿。

美丽而又会打扮,会展示自身优点,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打扮技巧的女人,简直足以致命。

所以他致命地湿了裤子,没法见人,赶紧溜回去换了先。

裴枢很奇怪,他觉得大荒男人是不是都有病?他们怎么舍得那样对她的?这么美丽的女子,穿着这样销魂的衣服,在城楼上站着的时候,全天下男人不是都该不想争江山只想争她吗?

景横波如果知道他此刻想法,八成得一个巴掌拍过去——你以为这是起点种马YY文啊?

裴枢一边上马跟上去,一边懊悔着,今天这件袍子是黑色的,和她似乎不怎么配…

一个属下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凑过去笑道:“少帅今日这件黑袍,越发显得挺拔深沉,和女王一黑一白,相得益彰。”

“你说得对!”裴枢哈哈大笑,“我一直都会是和她最相得益彰的那个!”

曲江边人头攒动,曲江上小舟欸乃,河岸两侧柳树上,无数红灯渐次点燃,倒映半河红影,再被轻桨捣散。

两岸都挤满了人,人群中事先安排的人,拉着最拉风最大的一个横幅。

“黑水女王,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词儿是景横波写的,不用问,抄袭。她喜欢这词儿,至于合适不合适,她喜欢就行。

女王横幅之下,就是各种牛逼哄哄的“广告”横幅了。

“天下才子数玳瑁,玳瑁才子数窦山!”

“天下文章共一斗,席文一人占七升!”

“欲知文魁何处在,今夜曲江华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