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着,最终戴上一双金丝手套,伸手来拉她。

他拉她的时候,一条腿向后微微一撤,依旧摆出戒备的姿势。

他拎起景横波,她的半个身子依旧悬在悬崖外,他就这么拎着她,道:“先说在哪…”

景横波垂着的那只手,忽然寒光一闪,多了一把匕首,她一刀向他手腕劈下!

劈的竟然是他拎住她的那只手!

劈断这只手,她一样会掉下!

那人似乎早在预料中,左手拎她,右手早在戒备,但也没想到她会劈左手。稍稍一愣,已经伸出的右手停住。

思维稍稍一顿,动作就会稍慢,但这慢得简直无法以时间计算,刹那之间他便反应过来,顺势左手一松。

景横波掉落。

与此同时她一声大笑,响彻峡谷,连对面隆隆瀑布水声都盖过。

“祝你一生阳痿!”

那人未及反应,就听见身后厉响,极尖锐极近。

他似乎已经感觉到那东西已经触及了衣裳。

他此时可以跃起,但脚下崖壁忽然崩塌。

他可以扑下,但扑下就是峡谷。

他只能回身掠起,人还未完全掠起,掌风已经卷了出去。

什么东西被啪嚓一声击断,但仍有尖锐的风声刺入。

“嗤。”一声响,一样东西重重击上他下腹。

他发出一声厉嚎,忍不住弯身捂住下腹——那实在是个要害位置,却因为景横波控制能力减弱,只差三分,就能毁了男人的根。

但就这样,也已经击中要害,他颤抖着,忍着剧痛,将那东西拔出。

是一截鲜血淋漓的木棍,先前从车厢里飞出搭救景横波,被他击断。

现在插在他自己下腹,拔出来后,还残留几根木刺在肉里。

这伤势不重,却太要紧,他咬牙将肉刺也拔出,但感觉还是痛,说明还是有小刺在肉里,也许已经伤到了血管经脉。

他盯着底下山崖看了阵,山间岚气浮沉,天色幽暗,实在看不出什么。

先前确实有听见马车坠落谷底的声响,但谨慎的天性,让他还想顺崖壁下去查看一番,但此时伤口痛得厉害,他又怕留下后遗症。正在犹豫,忽听远处有声响,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一大群人,似乎正往这方向而来。

他再不犹豫,闷哼一声,转身就走。

黑色的身影,大鸟一般掠过夜色,洒落一地新鲜血迹。

景横波在坠落。

风声急响,她闭上眼睛,放松自己,幻想自己马上要重生。

到了此刻,什么痛苦绝望后悔自责都不存在了,她用最后的能力,控制那木棒小小地报了仇;马上要去和宫胤死作一堆,说不定还能一起重生,说起来也不是坏事。

唯一的遗憾,也就是再见不到三个死党了…

闭着眼睛,她以为这一生种种,一定会如电影般滚滚飞速闪过,她也就可以趁此机会,好好咂摸咂摸自己这短暂却精彩的两年穿越生涯,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谁知道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只听见风声巨大,水声巨大,而天,黑暗而凶猛地砸下来。

忽然这些声音中,又有咻地一声,似乎什么东西飞出的声音。

再然后她感觉到脚踝一紧。

再然后她身子一顿。

一顿之后,是一荡,再一荡,再一荡…她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超大型蜘蛛,在崖壁上方,借助蛛丝,一弹一跳,卸掉坠落的冲力。

最后“啪”一声,她身子终于停下来。

这一刻她不知道该狂喜还是悲伤。

得救了。

但宫胤死了。

她又要活着面对害死宫胤的巨大折磨了…

那还是死了算了!

女帝本色第十一章编个花环娶大神

她脑子忽然一顿,觉得有什么不对。

谁救了她?这时候还有谁能救她?

她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还在崖壁上。崖壁上方,有个黑乌乌的庞然大物,她眨眨眼,几乎不敢相信,然而还没看清楚那东西,喜悦的叫声已经爆发,“宫胤!”

那东西一动不动,她渐渐看清楚,果然是轿厢底,车身只剩了大半个,却不知怎的,卡在了山缝间,一棵矮松从崖壁上探出来,支住了车身,但她看得出来,仅凭这棵矮松,根本撑不住沉重的车身,但车子就稳稳地在她上头,一根丝索垂下,绑住了她的脚踝。

她欢喜得浑身发抖,险些哭出来——这高空蹦极,生死来回,玩的就是心脏啊!

此刻她大头朝下,一抖,上头也在抖,松枝簌簌,发出惊心的嘎吱声音,宫胤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别叫,小心叫掉了!”

听见他声音,她又想发抖了,绝境逢生,从害死他的极度痛苦悔恨中被拯救出,好比天堂地狱一个来回,真真用得上“恍然如梦”四个字。

好容易控制住自己,她这才看清楚自己的情况,一眼就看见这里离峡谷底已经不远,大概四五层楼的样子,可以想象,宫胤那时候车子跌下,几乎是到最后车子才成功卡在山壁间自救,其间惊险,同样生死一瞬。

她恨得牙痒,她和宫胤,诚然现在状态最差时刻,但被人逼到这么狼狈,真真记忆深刻。

给她找出那货,不把他皮扒了她跟他姓!

四面风景很美,瀑布如雪练从天挂,峡谷间蜿蜒绿色丛林和淡黄山路,崖壁青青,浮荡白云,时不时有苍翠的松,挂住岚气如丝绡,再被浩荡天风吹破。她却无心欣赏,在这莽莽天地间无可奈何。

脚踝处忽然一颤,她的身子在被人缓慢上提,景横波心惊胆战地喊:“别啊,就这么吊着,我自己想办法下去,这吊上去,一个不好,连你都栽下来啊亲!”

她其实根本没想到什么办法可以下崖,虽然离峡谷底已经不远,可她离崖壁还有距离,稍稍一动,一样会震动车身。

只是觉得,无论怎么做都是危险的,好容易看见那车子平安在自己上头,实在不愿意再眼睁睁看一次车子坠落,那种焚心滋味,一辈子尝一次已经够了。

宫胤不睬她,她还是很稳地向上慢慢移动,景横波也不再喊,他要做就配合他,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好容易接近那矮松,再花费更长的时间把她拖进去,离车身越近她越高度紧张,生怕功亏一篑,车子随时在自己面前被扯翻坠落,导致浑身的肌肉都紧紧缩着,僵硬得像个尸体。

当她终于碰到宫胤的手时,她吐出一口长气,浑身的肌肉瞬间放松,都在突突乱跳,扯动伤口,痛得她龇牙咧嘴。

他的手也在微微发颤,气息气促,以至于甚至没有了力气再碰一碰她。她抖了半天,安抚地将手抚在他膝上。

他缓过气来,抚住了她的肩头,她肩上一道伤口,原本不重,却因为后来的纵马疾驰和拼死顶车,被扯得血肉翻卷。她满头的灰,睫毛上凝着霜雾,一直在轻轻发抖,却将手指安抚地紧紧握住了他的膝。

先前无论是飞钩钉车,还是飞索拉她,他的手都稳定恒一,此刻按着她的伤口,却像触着了自己体内那根针,痛得翻江倒海,彻入骨髓。

她因为冷和紧张,此刻并不觉得痛,靠着他她就觉得安心,喘息定了之后便开始打量所处情境,抬起头,看见车厢只剩下了半个,车内所有东西都已经落入谷底,她和宫胤一半身子在车内一半身子在矮松上。再往上看,一道绳索斜斜向上,尽头铁钩勾住了一块突出的山石,左右两侧,也各有一道绳索,勾住了山缝两边的凸出处,这样,这车子看起来危险,其实上下左右都有依托,所选取的位置也非常巧妙,足可托住两人。

很难想象,宫胤在马车内,车子急速落下翻滚,天旋地转视线不清的时候,是怎样在刹那间就辨明了崖壁上可以依托的最准确位置,连抛三钩定位自救的。

这近乎奇迹,称他一声大神还真不冤枉。

景横波隐约看见山壁上还有石头飞落,上头有一道长长的拖曳痕迹,可见当时车子并没能一次停住,险之又险。

宫胤在一边解释,“除了原本就有的钩子外,其余两个钩子因为是自制的,硬度不够,撑不住一路下滑,幸亏遇上山缝,才卡住了。”

她可以想象到那一刻惊险,又庆幸又欢喜,不敢乱动,就抱住了他的膝头,脸靠在他大腿上。

这个姿势一做,才发觉肩膀上痛得钻心,她将脸埋在他腿上,捂住了那一声痛呼。

他却像是能听见心声,按住了她的肩头,撕下一截衣襟,也不和她打招呼,就开始解她的领口衣扣。

景横波又好气又好笑,一口咬住他的膝盖道:“喂喂!喂喂!”

“我不介意。”他向来就是那种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德行,动作很快,纽扣迅速解完,顺手往下一捋。

景横波不知道是该骂他流氓好还是该谢他麻利好,怎么都是矫情的,又想自己的肩膀原本多美丽啊,现在这个难看样子,美丽的他看不见,尽看自己灰头土脸模样,实在是太坑爹了。

宫胤一看她脸上表情,就知道她走神了,八成在担心伤口难看吧?这个爱美的女人。

他目光落在伤口上,她的肩膀原本肌骨晶莹,线条美好,皮肤紧绷而光滑,玉石一般精致的美,此刻却满是擦伤,那道伤口肌肉翻卷,血迹淋漓,被那美好肌肤一衬,越发令人心中遗憾疼惜。

他心间有钝钝的痛,只觉得她真是倒霉,和自己在一起,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她见他不动作,也不说话,斜眼一瞅,也便知道这家伙又在暗搓搓地心疼,保不准还在自责,赶紧啪地拍他膝头一记,道:“看什么看!眼光别向下走!”

这简直是污蔑,他扯衣服扯得很有度,恰恰到隆起边缘,关键的春光,向下走也看不见。

虽然他很想向下走,但这崖壁之间,矮松之上,任何的大动作都是找死,牡丹花下死虽然是很风流的,但能活着采花才是真风流。

他定定神,抿着唇,快速给她包扎。这女人看似娇嫩实则坚韧,他在这心疼,她还要想法子转移他注意力,何必再累着她。

动作快,手指却轻,她竟然没感觉到太多疼痛,那个冰雪一样的人,手指却如春风拨弦,轻巧温柔,拨落心头簌簌春雨。

他的呼吸拂在她肩上,微微湿热,甚至有点痒,她心间也似湿湿的,生死大劫后的疲倦泛来,她舒展了身体,什么都不想纠结,什么都不想在意,忽然觉得如果能抛下一切,和他在这山间搭间不大的屋子隐居,他砍柴来她打猎,没事让他把满山树木冻成冰雪世界给她看,多好。

这么一想嘴角便泛出笑意,听见上头他在问:“好端端地笑什么?”

“才不告诉你。”她哼一声,嗡嗡地回答,自顾自想着隐居生涯,想着冬天可以溜冰,夏天可以泡泉,早上睡到自然醒,在晨光里伸手就够到窗台,顺手便可以采很多花,编个花环娶大神。

真好。

想着想着就说了出来,“…打打猎,唱山歌…”

他手指顿了顿,随即将布条收拢,一头收进布带内,伤口包扎得完整利落简单,是他的风格。

低头看看她,她眉宇间有种难得的平静。唇角淡淡笑意,似在向往着什么。

他知道她在向往什么。

山村田野,隐居生活,只有她和他,只爱他和她。

她骨子里,就是个懒散好享受的女人,拼杀争执流血害命,都是无奈之下的挣扎,内心里,她永远也不会喜欢。

这段时间见她,眉宇间隐隐多了戾气,行事似乎也已经成熟,杀伐决断,有勇有谋。可是静下来的时候,真正放松的时候,她眉间心上,只有淡淡慵倦。

帝歌事变之后的心结,最近解了大半。以她的宽容懒散,万事不愿过多计较的性子,当初城头斩旗,一怒出京的杀气和决心,顿时磨灭不少,他似乎看见她的斗志,像冰雪一样在簌簌消融。

如果可以,他也愿她斗志消融,在他怀抱中安然终老。

可那前提是,他能陪她到老。

景横波抬起眼,看了一眼宫胤,他的眉目沉在暗光之中,依旧深沉如水。

她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刚才的话,是无意,也是试探,然而当他沉默,她便知有些事终究是奢望。

还是要向前走,直面杀戮和阴谋,他是云遮雾罩的远山,看似近在眼前,实则她还未抵达。

不能抛下一切,就要面对一切,她不知道一旦渡过生死之境,她和他各自回归本位,旧事和权位之争纷至沓来,是否还能如此刻坦然相拥,万事不计?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只有危机,才能令两人放下心结,敞开怀抱?

她和他,也是那种可以共患难,却不可以共富贵的爱人吗?

宫胤凝视着她,她闭上眼,神情平静,眉宇间却在微微跳动,这是她有心事的表示。

她终究是成熟了,心中太多话,学会了不再出口。

他心中不知是痛是怜,忍不住俯下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她没有睁开眼,眼眸一睁,也许就是另一个世界,她闭目回应着他的吻,舌尖在他唇上一遍遍勾舔,将他的轮廓都舔遍。

这回我要深深记住你,任你改装千遍,也一眼自现。

轻怜蜜爱,温柔辗转,此刻不敢有大动作,只将彼此难言的心事,在唇与唇的厮磨中诉说。

他和她在彼此的血气和烟尘气息里,依旧感觉到了肌肤的透骨香,那是渗入彼此生命中的味道。

矮松不知何时起了细微颤动,或者是被车身影响,那簌簌抖动的松针很快恢复了平静,半边车厢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喘息。

景横波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一个并不热烈却绵长无比的吻,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瘪气的充气娃娃。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气味,闻着令人心情骚动,那是彼此分泌的荷尔蒙,挑逗着青年躯体不可自抑的欲望,她眼眸迷蒙,看见他颊上也似起了红晕,忍不住便有了一些骚动的联想,想起那些马车里伴他日夜所见的一切,咽喉里越发干涩,她狠狠咽了一口唾沫,生怕自己化身为狼,重伤危机之下还要浴血奋战,只得赶紧先开口,道:“刚才那个人,是桑天洗。”

桑天洗这个名字,她当时在崖下听着还觉得陌生,但很快就想起来是谁。

桑侗有个儿子很优秀,桑侗有个儿子跑了,这事她是知道的,一开始也很警惕,着人查过,但桑侗死去,桑家倾毁,无人为桑家出头,桑侗的尸首,是宫胤下令收葬的,甚至连桑侗之妹桑俏,也一直关在天牢内,无人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