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耶律祁的注意力并不在相撞的马车上,他盯住了街头某处,一辆马车车头上飞扬的蓝底金色双头异兽旗帜,脸色微微变了。

此时那辆插着蓝色旗的马车上,正有人掠出,似是有所感应,正向这方向看过来。隔着很远,也令人感觉到目光如剑。

耶律祁立即便要放下车帘,缩回去,偏巧此时因为撞车,玉无色的护卫便过来准备向王子解释,看见帘子掀开,习惯性顺手接过帘子撩开。耶律祁此时便要躲入车内,也很难躲开那人的视线。

此时和他们相撞的车子,车帘一掀,一人探出头,似要查问情况,耶律祁眼疾手快,一把捞过那人脖子,往面前一凑。

他本意,只要拿那人的脸遮住自己的脸,偏巧那人此时正仰头要询问什么,猛然被这一抄,脸向上一迎,“唔”一声,两张嘴唇压在了一起。

软腻肌肤透骨香。

耶律祁这么见惯大风浪的人,都傻住了。

两张脸压在一起,他感觉到对方肌肤滑润微凉,香气清淡优雅,睫毛纤长,细细地扫在他颊上,而唇瓣在微微颤抖,似一朵因风绽放的蔷薇花。

竟然是个女人…耶律祁在心中呻吟一声。

更要命的是,从这体香和唇瓣不自觉地颤抖动作来感觉,八成还是个少女…

糟糕透了…耶律祁心中又呻吟一声,眼睛一垂,隐约感觉到这少女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沉醉,完全僵硬着不知避让,他赶紧要放开,然而此时那边马车蓝色旗帜下那人,本已经转过头去,忽然又转回来,随即身子纵起,竟然向这边掠来。

耶律祁暗暗皱眉。

蓝底金字双兽旗,是耶律家族的家徽。

此刻一进商国,就遇上了耶律家族的车队,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儿。更要命的是,这个目光如鹰的男子,正是被他在黄金部无名小村山洞里,杀死的家族大先生的弟弟耶律胜武。论辈分算是他的叔叔,也是家族执法堂的首席长老,武功在家族可算第一人。

他并不惧怕此人,却不愿意才入商国就被发现,因为之后景横波必然要来找他,一旦一起被耶律家族盯住,会多很多麻烦。

当初他在山洞内,受大先生逼迫,之后奋起杀了大先生,然后赶往黄金部小城北辛城,在那里杀掉了耶律家族外派的所有人,还差点杀死了三公子。

他和家族早已结下深仇,不死不休。

耶律胜武掠过来。

耶律祁心中叹息一声,松开手。他需要有人为他打掩护,但却不想利用这个女子。

那少女却忽然搂住了他!

耶律祁一怔,那少女已经把脸又贴了上来,在他耳边轻轻道:“帮帮我…帮帮我…有人在追我…”

耶律祁心中啼笑皆非。

这一抱当真巧了,他自己需要人掩护,想不到对方竟然也需要躲藏。

少女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脸,在他的怀中瑟瑟,似乎很惊吓,耶律祁想了想,手臂用力,一把将她拉出她的车窗,拉进了自己怀中。

同时他变声笑道:“你这小淘气,瞒了我一路,让我追了一路,这下可追上了,还要闹什么?”说着顺手放下车帘。

头顶上,耶律胜武无声掠过。

车下,玉无色的护卫,始终没看清耶律祁,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又想殿下真是厉害,不是一直在车中睡觉的么?什么时候勾搭到了这么一位美人?

耶律祁跺跺脚,马车继续前行,那边相撞的马车上,本来也有护卫,护卫们一开始反应不过来,怎么撞着撞着就吻上了,吻着吻着就带走了?此时一看这边马车真的要走,顿时急了,赶紧驱车追上来。

车厢里耶律祁模仿着玉无色的声音,道:“快!快!被追上,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护卫们立刻死命打马,用吃奶的力气狂奔。幸亏玉无色一向讲究,赶车的车夫都是精挑细选,硬是在那条云集了各方来客马车的狭窄街道上,挤出一条道路,又引得其余马车乱了方向,导致后头要追的那辆马车,没追出几步就又和别人的马车撞在一起,砰砰乓乓声音不绝,很快整条街道都被堵住,别说那少女的马车追不过来,连耶律家的马车都被堵在了街尾。

耶律祁微微松了口气,此时才来得及看那少女,他把人拉过来之后,就把她推到了一边,从头到尾,没看清她的脸。

马车里很暗,隐约听见那少女也似松了口气,又似冷笑一声,随即她起身,戴上面纱,拉开窗帘看了下周围情况,头也不回地道:“多谢你救了我,我决定不追究你先前的非礼之罪,回头有机会,我还会谢你。”

耶律祁笑了笑——口气不小,谁家小姐?

那少女回头,终于看了他一眼,一眼之下,似乎轻轻一震,有些意外,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比刚才柔软很多,不过内容,似乎更惊悚了些。

她道:“啊,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以追求来谢你。”

耶律祁一怔,未及回答,那少女已经一笑,伸手变戏法般变出一朵花,轻轻放在他身边的座位上,随即一声呼哨。

窗外传来急速的蹄声,蹄声密集凶猛,不像马,因为拉马车的马似乎受了点惊吓,马车有点不稳。

少女掀开车帘,风一般地越过车窗,身若柳絮因风起,竟是一身的好轻功。

耶律祁掀开车帘,那少女骑在马上,抬头对他一笑,笑容神秘,随即拨马而去。

耶律祁看她走远,才发觉她骑的那匹白而高大的骑兽,并不是马,而是传说中的驼羊。

驼羊,姬国的国兽,这种温顺和善的动物,产于高原姬国,是那个女子为尊的国家的最重要的骑兽,据传姬国驼羊存在变种,最凶猛的高于大马,可力搏狮虎。

如今可算见着了。

耶律祁轻轻皱眉——能用这样的驼羊,又这种做派,这女子应该是姬国的,而且身份不低,那为什么还会被人追逐,需要借他遮掩?

座位边,那朵雪白的花轻轻颤动,耶律祁心中有种奇怪的感受——向来男子追逐女子送花,是诸般风流手段之一,如今却颠倒了过来。

但在姬国,真的不奇怪,姬国女子为尊,很多风俗习惯里是男人做的事,姬国是女子来做。

这朵花代表什么意义?

他轻轻拈起花,才发觉这不是真花,是用驼羊的毛,以钩针钩织的绒花,钩织得花瓣套花瓣,图案十分精美。

雪白的绒花在他洁白的掌心颤颤,他默然良久,微微一笑,手指一弹。

花没入黑暗角落中。

景横波一大早就冲进了翡翠女王的寝殿。

翡翠女王还在床上,见她忽然出现,没骂没惊没抗议,死狗一样瘫着,呜呜呻吟道:“好难受好难受…”

景横波本来想骂人的,看她这个欲求不满样子,顿觉同病相怜——都是被熊孩子折腾着的可怜人。

玉无色那个坑爹货,他也不想想,他娘守身如玉那么多年,又是这个正青春如火的年纪,那些漫漫长夜独自一人不知道多苦熬,好容易和英白有了机会,所谓多年压抑一朝爆发,又可谓干柴碰上烈火,这时候搞七捻三害人家拔萝卜,会难受死人的!

“你教的什么熊孩子!”她只得悻悻地骂,“把我的朋友掳走啦!”

她现在真的希望有人能狠狠教训玉无色这个小兔崽子,最好扒光了吊起来打!

翡翠女王在床上磨牙,忽然伸手从枕下摸出那张请柬,甩给了她。

“兔崽子一定去商国了!去追!去帮我逮回来!回来我就找个二百斤三尺高一脸麻子歪嘴斜眼穷得没片瓦的姑娘,让他倒插门!”

荒原上,被倒吊着、被一群人围观的玉无色,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四面的人走来走去,一些孩子在唱歌。

“一只小小小小鸟,怎么飞也飞不高…”

淳朴的百姓还是将玉无色救了下来,一天后,这小子中的耶律祁的手法解开,又过了一天,裴枢闭住的他的穴道才解开,浑身僵硬的小王子,在恢复自由的第一瞬间,就光速消失在那个破旧的小镇上。

没办法,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围观那个“裸挂小子”,还又很多小姑娘好奇,在他窗子外偷瞧,叽叽咕咕地笑,全镇的小孩都在唱“一只小小鸟,飞也飞不高”。

那三天玉无色一直把自己埋在被窝里,恨不得永远不要出来见人。

三天后他出现在商国和易国的边境,操着一把狼牙棒,眼睛发绿地等着过路客——他要抢劫,他要抢到请柬,他要进入商国,抢到最强大的药,学到最牛逼的武功,这辈子再也不要被人欺负!

三天后景横波带着霏霏二狗和一批护卫,路过了这座小镇,无意中听说了“裸挂帝”的传说,越听越像玉无色,忍不住大笑了一场,心想莫非这小子真的着了耶律祁的道?

也是,玉无色再聪明精明,不过是个孩子,在帝歌风云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前国师,要这么容易被他放倒,帝歌早就不是大荒首都了。

话虽这么说,终究还是不太放心耶律祁,她还是加快了脚步。至于易国这边,反正和翡翠女王就一些最关键的问题已经达成共识,细节本就不需要她亲自在那里磋商。

宫胤有派出人手,护送易鄯回宫,之后她也将安排一些人留下,名为帮助,实为监视易鄯继位,并接掌易国。

她终究是心悬商国好药,怕去迟了抢不到好货,一路匆匆,正好和一路赶到幻都的裴枢擦肩而过。

裴枢赶到幻都,她已经走了,裴枢听说她果然“去救”耶律祁了,顿时妒火中烧,当即抢走了一张请柬——那张请柬就是玉无色用来勾引七杀的那张,七杀经过长达三天三夜的决斗,最终还是大师兄伊柒惨胜,抢得了“最优秀高贵”的证明请柬,可惜请柬还没焐热,就被裴枢抢走,主要是因为伊柒连战三天元气大伤,一时没抢得过裴枢。

这下裴枢捅了马蜂窝,七杀一向是“可以窝里斗,不许外人逗。”七个逗比嗷嗷大叫,势必要为伊柒报仇,一路狂呼乱叫,追往商国。

往商国去的路上,烟尘滚滚,各国各族的彩色旗帜,在各条官道上蔓延如海洋。

人来得太多,以至于景横波赶到时,就看见关卡之前排起了漫漫长队。

她颇有些兴奋——这种冠盖云集,一次性可以看见六国八部风土人情,以及其贵族高层的机会,可不多。

她正准备好好欣赏了解一下六国八部,找找有没有老熟人,就看见几个孩子,搀着篮子背着筐子,在队伍前后来回走动,似乎在叫卖什么。

此时人声嘈杂,景横波也听不清在卖什么,却看见人们纷纷掏钱购买,还有人摇手谢绝,从自己包裹里取出各种厚厚面具戴上。

景横波还没反应过来,那群孩子已经到了她面前。

瞟了一眼,她赞:啊,商国果然水土养人,孩子们个个白嫩水灵!

随即便觉得:怎么这么臭?

空气中忽然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腐臭味道,像夏天放久了的臭鸡蛋,被砸进了粪坑里。景横波的早饭,立即在肚子里翻滚起来。

几个孩子对她展开无辜的甜美的笑容,摇晃着手中的面具。

“BIU,小姐您早,BIU,请问您需要面具吗?BIU,来往商国必备之三层加厚版透气面具,BIU,天蚕丝配合生铁制成,BIU,可抵御一切不良气味,BIUBIUBIU,良心价格童叟无欺,BIUBIUBIU,您现在不买,进城后价钱可就要翻倍了…BIUBIUBIU…”

景横波心中已经BIUBIUBIU地射开了子弹。

啊啊啊啊她怎么忘记商国是个屁国!

啊啊啊她怎么能忘记当初商国那个彩衣使郑香!

啊啊啊啊她怎么能忘记那凶悍的、雄浑的、极其具有穿透力辨识度的屁味!

此刻她看着四周众人纷纷戴上早已准备好的面具,多半厚实精致,层层防御,绝非小孩手中兜售的那粗制滥造的面具可比,怎么办?准备不足,这样进入商国,岂不是要先被臭死?

要不要重金先和隔壁的人买一个?

正在纠结是一拳打昏那几个BIUBIU不停的小孩,还是先买面具,忽然又见前方骚动,有一队商国士兵,正一路哒哒哒BIUBIUBIU地过来,四周那种可怕的味道顿时又浓厚了几分。

那些士兵是因为排队太长,商国方面怕怠慢贵客,特意加派人手出关城来帮忙验证身份。

景横波眼看着那群士兵,在一个个验请柬,旁边还有一个人,拿着一张画像,在一个个比对。看一个人,摇摇头,随即放行,继续下一个。

景横波好奇心起,心想这是在干什么?查大案要犯?这里都是各国显要,会有要犯吗?

她拍拍二狗子,二狗子飞过去,立在人家肩膀上,偏头看了一眼。

然后狗爷,忽然瞪圆了眼睛。

第三十二章向右国师求亲!

景横波一看狗爷那圆溜溜的眼睛,顿觉要糟。

画像上的是谁?

不会是她自己吧?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看见二狗子拍着翅膀,欢天喜地地大叫道:“波波,波波,波那个波!”

前面长长的队伍齐刷刷转过头来。

景横波唰地抓起一个面具扣在脸上,那孩子忙伸手要钱,景横波竖指于唇,“嘘”地一声,道:“多少多少?”那孩子眼珠子一转,大声道:“十两黄金!”

“十两就十两…啊黄金!你抢钱啊!”景横波低低骂一声,不得已掏钱。虽然还没搞明白到底为什么商国拿着她画像在找她,但想来想去她和商国可没什么交情,人家不打可能去请她做上宾。十有八九不是好事,她可不想在商国国境外,当着各国政要的面被驱逐出境,那脸可就丢大了。

那孩子接了钱,往兜里一塞,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兵爷!快来!这里这个女人可疑!她用黄金收买我!”

“我勒个去!”景横波大骂一声,“终于明白你们为毛叫商国,奸商的商!”

此时队伍前后都排得很长,这时候出队伍所有眼睛都看得见,她只得硬着头皮,看着那一队商国士兵赶过来。后面还跟着一辆嵌金饰玉,十分华丽的马车。

当先一人抓着那画像,目光灼灼的比对,景横波很后悔易国的面具还放在包袱里,现在来不及拿出来戴了。

想了想也只得决定,如果商国真的要驱逐她,她就闪进城关好了。

那士兵抓着她的画像,道:“奉王太子命,前来迎接黑水女王,请姑娘取下面具验看。”

四周一阵骚动,“黑水女王”四个字好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漩涡,前后的人都转过了头盯住了她,那目光有惊讶有好奇有不安有戒备,景横波觉得自己的面具都似要被这些人好奇的目光给掀了起来。

四面窃窃私语声起。

“黑水女王也来了?”

“不是说她在玳瑁和上元抢地盘吗?”

“不对,我听说的消息是她失踪了。”

“哪位黑水女王?是不是那个勾搭右国师假冒女王然后被驱逐出帝歌后来又勾搭了英白裴枢的那个风流女?听说美貌无双,今儿可算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