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到他们就行了。”宫胤教给她联络方式,“我的问题,你不要病急乱投医,就把龙家人带来,也许我们自己有办法。”

景横波点点头,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去找那个不知深浅的所谓名医。

“不需要信物么?”她想着无缘无故如何取信于龙家子弟?

宫胤轻轻拍了拍她的腰带,景横波低头,她的腰带上镶着一块藤编的圆圆的东西,这是当初宫胤给她的,那时他还是穆先生。一开始没带在身上,后来明白穆先生就是宫胤后,她便将这东西镶在了自己腰带上。有时候看看这东西扁圆的形状,会想起当初帝歌那夜,落在雪地上的玉盒。

果然宫胤道:“这东西其实送给过你两次,你用过一次,就在帝歌广场。后来,我把它改装了一下,换了个身份,重新送给了你。”

果然如此,景横波解下了那块扁圆物体,道:“龙家信物?”

“是龙家信物,也是真正的开国女皇玉玺。”宫胤道,“现在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开国女皇玉玺只传了一代,在女皇传位给自己的太子时,因太子暴毙而失踪,之后历代女王用的玉玺,是替代品。”

“龙家信物和开国女皇玉玺是一回事…”景横波忽然睁大眼睛,“开国女皇所谓的诅咒…”

“如果没猜错的话,是龙家下的手。”宫胤淡淡道,“开国女皇原是龙家的家生奴仆,当年龙家起事,她脱颖而出,曾在龙家家主帐前以死誓表忠心,她天生奇才,作战诡谲,战无不胜,也忠心耿耿,家主信任她,起用她为主将,在攻打最重要的城池时,将信物及大军齐齐托付。谁知道她阵前叛变,占据城池后出手暗杀了家主,驱走了龙家势力,接管大军,并用这信物,做了自己的玉玺。”

“龙家怎么能容忍这样的背叛,必然要她实现当初的誓言。”景横波道,“要让天下人看看,背信弃义,背主求荣的人,终将被誓言反噬。”

宫胤不置可否,随即道:“女皇定下的继承人接连暴毙,太子暴毙时更连玉玺都失踪,女皇也便知道是龙家下的手,后来对龙家实施了驱除灭绝政策,代代如此,再加上龙家的血脉问题,最后龙家不得不消失于世人眼前。”

“那么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除了号令你们龙家之外?”宫胤已经将藤条解开,露出里面如玉如石的扁圆镂空盒子,景横波反复端详,她记得自己只用过这东西一次,就是在帝歌雪夜,她原本只是打算将盒子扔了,谁知道那东西飞起半空,绿光幽散,生生替她挡下了一拨追兵。

她记得那光幕中隐约似有图案,只是惊鸿一瞥,难以追及。

“那绿光,其实是暗器,是无数细到眼睛无法看清的暗器,因为太快,看上去像一蓬光。”宫胤道,“那图案,是龙家武功的传承,也是雪山武功的传承。龙家和天门、昆仑宫,在数百年前本是同源。三家武功相生相克,其中昆仑克龙家,龙家克天门,天门克昆仑,所以龙家的这一信物,同时也是天门一直想拿到的东西,天门将我龙家的人关押多年,除了想弄明白龙家血脉之毒外,也一直在寻找这龙盒。”

“拿着这东西是不是就可以对付那位天门宗主夫人?”景横波眼睛一亮。

宫胤摇摇头,“年代久远,家族凋零,现在懂得如何开启龙盒,如何接收传承的人已经没有了。早在开国女皇时代,女皇便将龙家重要核心人员追杀干净,她有意让龙家断了传承,留下天门这样一个劲敌,永远牵制龙家。以实现自己后代重回大荒王位的目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龙盒还需要别的东西配合,才能真正获得其中秘密。而这东西,应该就收在女皇地宫之内。是别人永远拿不到的东西。”

“别人永远拿不到的…”景横波喃喃自语,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别人永远拿不到,不代表她拿不到吧?

她将东西收起,留着,也许将来能治治那宗主夫人。那位早年给宫胤造成莫大伤害,最近将耶律祁整治得半死,再一次间接害了宫胤,此仇怎可不报?

时辰不早,宫胤催着她快点去联络,景横波不放心,却又不得不离开,因此出门之后,一路快闪,直奔这片城区最外面的空旷之处。

大白天这片地域人反而显得少,她因为心急,顾不上注意行迹,闪得便快一些,而这片区域巷陌纵横,极易迷路,她三次撞入了同一个巷子,不得不一次次快闪出去。

那道巷子看起来平常,只特别幽深些,里头的屋子也不多,此刻正有几个老者,在门口晒太阳聊天,个个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景横波第一次、第二次闪过巷口的时候,这些老者无人注意,毕竟那就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

第三次闪过的时候,人群中有个老者,忽然睁开眼睛,幽幽地向巷口看了一眼。随即起身,向门内走去。

景横波终于摸到了正确的道路,在进入这片地域的最显眼之处,留下了一个不显眼,但龙家人一眼就能看懂的记号。随即便匆匆赶了回去。

她只是出来这一会,便感觉到街道上的气氛不同寻常,行人很少,气氛很紧绷,便是有人,也来去匆匆。

这城中还在戒严,应该还有事端发生。她此时也顾不得,回到赵家那个半掩门的客栈,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一大堆人从门中出来。

她心中一紧,立即迎了上去,擦身而过时,仔细打量,没发现这些人神情有什么异样,也没看见鲜血和灰尘,不像动过手的样子,顿时放下心来,侧身让这群人先过。

因为这群人在一边走一边说话,她便放慢速度,边走边听,隐约听得对方似乎在谈什么今晚的万象卖场有好货,现在轮番广发请柬什么的,听来是件重要的事。

那群人眼看要走过去,忽然人群中央一个青脸疤面的大汉,停了下来,斜睨了她一眼,又上下看了一眼。

那眼神,景横波一看就知道要糟,她看惯了这种眼神——惊艳、赤裸裸的攫取欲望。

不会吧,她都打扮成这恶心样儿了,还有人看上?

她却不知道,这片下九流聚集的城西,市井中人多,对女人的鉴赏眼光本就不一样。琴棋书画矜持高贵的大家闺秀式清倌儿在这里没有市场,这些肉欲浓重的男人,更看重的是女子的身段,尤其丰满妖娆风流者为上品,而景横波的身段,很不幸,属于上品中的极品。

那男子一眼便发出了光,忽然伸手对景横波胸部抓来,笑道:“好一对波波,让爷摸摸真的还是假的!”

景横波大急。

耍流氓也罢了,还声音这么高,宫胤一定听得见!他怎么忍得住?

如果他听不见她还可以虚以委蛇,但现在怎么办?

打发这么一群小混混举手之劳,可是会惊动所有人,现在人还没联络上,到时候如何保证自己和宫胤周全?

此时来不及想更多,那只汗毛粗黑的手已经快要触及她的胸,景横波手一抬,看似媚笑着迎上,手指间已经夹住了一根针。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大咧咧搭住了她的肩,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喂,为什么动我的女人?”

“啪”一声,大汉的手被打了回去,险些拍到自己的脸。

景横波侧头,就看见一个灰衣小帽的陌生少年,正搂着自己肩膀,咧着半边嘴角,斜睨着对面大汉。

大汉眼一瞪,正要发怒,那少年“呸”一声吐了口唾沫,道:“黑三爷的规矩现在已经不作数了?城西可以抢劫可以杀人,就是不许强迫女人,被包了的暗门子是有主的,你抢?问过黑三爷的规矩?”

那汉子脸色一变,盯了他一眼,又盯了景横波一眼,一转身,“走!”竟是二话不说,匆匆离去。

少年哈哈一笑。景横波正要道谢,那少年却不理会,只推着她肩道:“进去,进去。”急吼吼把她往里推。

景横波想这样子推进去哪行?这位不会真的是看中自己要包夜吧?连忙尴尬地笑,指了指自己那间屋子,道:“客人,黑三爷的规矩,这个,奴家已经被人给包了…”

那少年慢慢瞪大眼,忽然“噗嗤”一声笑起来,越笑越收不住,笑得浑身发抖,笑得弯下腰连声哎哟。

笑得景横波撑着手肘摸着下巴,眼神慢慢危险起来——我勒个去,有必要笑成这样吗?有必要笑这么鄙视吗?这是要侮辱咱的节奏吗?

“哎哟我的娘亲啊…哎哟哟客人客人…哎哟哟奴家已经被包了…哎哟这打扮这德行这花色…哈哈哈哈整个人都不好了…哈哈哈亏他们期待好久…哈哈哈她们果然都在骗人…”那家伙笑得在地上打滚,“…这台词太美我不敢听…”

景横波眯起眼睛——这笑得很作死!

“哎呀呀奴家已经被包了…”那家伙还在抱着肚子嘎嘎地笑,装模作样学她娇滴滴的语气,学得甚恶心,最起码景横波就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哎呀呀我发了失心疯也不敢包这样的…”

“砰。”

一块板砖凶狠地砸在了那小子的脑袋上。

吐槽戛然而止,那小子眼睛慢慢地直上去,再慢慢地晕出大圈大圈的漩涡,片刻,“噗通”一声,仰面栽倒在地。

倒下了,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她。

“士可杀不可辱,女可睡不可蔑。”景横波抛掉板砖,干净利落拍拍手,居高临下地叉腰指着他鼻子,“教你个教训。你可以批评一个女人傻、白、甜、但不可以批评她丑、俗、老。知道吗!”

那小子笔挺地躺着,眼白一翻一翻地,忽然伸手拉住她裙角,虚弱地道:“婶…”

“还敢叫我婶婶!还敢叫我婶婶!”景横波大怒,跳起来一顿佛山无影脚,“不记教训的贱皮子,姐今儿亲自打醒你!打!打!打!”

“别打了!”

好像是宫胤的声音?

“别…打…了…”脚下尘埃里,灰扑扑的家伙扯着她裙角,哭兮兮地扬起开了酱油铺的脸,“宫胤是我唯一的血缘最近的叔叔,我是他最亲近的侄子…婶婶!”

景横波:“…”

女帝本色第九十七章龙家主母

院子里一阵静默,“大侄子”在苦兮兮地冲“婶婶”笑。

“婶婶”盯着“大侄子”看了半晌,忽然蹲下身,一把扯开裙角,转身就走。

有一个大侄子,就会有一堆大侄子,她不想这个样子给大侄子围观!

龙家未来主母和族中子弟的第一次见面,不该是这样的!

然而好像又迟了,院门口呼啦一下,涌进来好些人,一大群男男女女,看见这院中一幕,都“啊”地张大了嘴。

景横波背对他们,闪也不是,不闪也不是,回头打招呼也不是,不回头也不是。

身后的窃窃私语,听得清晰。

“啊,这就是女王陛下?”

“这就是咱们家主为了她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那位美人?啧啧…”

啧啧声听来非褒义。

“眼瞎了,眼瞎了…”有人在捂着眼睛呻吟。

“方才街边那个卖花姑娘我现在忽然觉得很高雅。”有人惆怅。

“白瞎了准备一路的赞美诗词,我还是送给碧映楼的青青姑娘好了。”有人拔腿就走。

“我终于找到了我比家主强的地方。”有人洋洋得意,“我眼神比他好!”

是可忍孰不可忍!

景横波磨牙,扑入屋中,掐住宫胤脖子摇晃,“你家人来这么快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身后一堆人哗啦一下涌过来,窗口边门边顿时挤满了人头。

“放肆!无礼!粗俗!”出现了一个老者的声音,满满愤怒。

“咦,有风格!”年轻的声音充满讶异和惊喜。

“感觉好一点了。”有人赞叹。

“现在看来其实也蛮美妙的…”有人重新审视。

“此刻我心情为何忽然如此愉悦?”有人疑惑自语。

“啊哈哈哈那是因为看见家主这个样子我心甚慰啊我心甚慰。”有人开怀大笑。

“然也!原来恶人自有恶人磨。”有人小声嘚瑟。

“不知道家主会不会被这位早上踢起来挑粪…”有人充满憧憬。

景横波掐着宫胤的手松开了,瞧了瞧他一脸无奈,撇撇嘴,不可思议地问:“这就是龙家子弟?这就是传说中清高骄傲遗世独立的龙家子弟?”

和身后那群家伙对她的幻灭比起来,她此刻的幻灭感还更严重些。

龙家哎,龙应世家哎,大荒历史上煊赫尊贵的第一家族哎,连大荒的开国女皇都不过是他家家奴,何等的矜贵,何等的荣光,就算到如今龙家式微,那也依旧是传说是标杆是所有人提起来便不由自主语气凛然尊敬的向往,可现在她看见了什么?

简直像一群七杀。

难道不应该个个都和宫胤一样,走在空气中人家都觉得空气会弄脏了他么?

“有什么不对?”宫胤反手拉开她的手,淡淡瞥一眼那群还在交头接耳的族人,“以前倒是像我的,可是你真觉得像我很好吗?”

“难得听见你否定自己。”景横波笑,“不,你有你的好。当然,如果他们只学到了清高骄傲的外表,没能似你这般独一无二的姿态,那还是不要像的好。”

宫胤的眼神很柔和,捏了捏她的手,“似乎第一次听你当面夸我。”

“但我现在更想骂你。”景横波霍然青面獠牙,“朕一世英名,今日败坏在你的手里!”

宫胤微微笑起,握紧了她的手,“没事,只要你对我凶恶些,想必他们立即会重拾对你的崇敬的,比你用艳丽容貌镇住他们更有效果。”

“你就这么招人恨哦。”景横波眯着眼笑。

“龙家人脱离世俗太久,再这样下去会变成一群怪人,龙家的武功本就绝情绝性,长久不溶于红尘烟火,便会导致心性越发怪异。所以家族历代,走火入魔、自尽、终身不婚娶的人很多,如果还要隐居,怕再没几十年,就真要绝后。”宫胤瞥一眼窗外,“所以驱赶他们入红尘,让他们去做那些以前不屑做的事,去经受所谓人间污垢,是我最近一直努力在做的事。”

“挑粪?”景横波奸笑。

“其中之一。”宫胤毫无歉疚。

身后还在窃窃私语探头探脑,景横波觉得宫胤的初衷虽然很好,但似乎调教过头了,这些家伙已经无赖得连基本礼貌都忘记了。

她一转身,手一挥,窗户和门砰一声关上,差点砸扁了那些家伙的鼻子。

然后她收拾收拾自己,打开门,请那位老者,和南瑾以及那个原先伺候过宫胤的,叫春水的少女进来。

宫胤已经初步介绍过,这位叫龙翟的老者,算是他目前在家族中唯一的长辈,景横波察觉到这位对自己有淡淡的敌意,这位伯父眼里,想必南瑾才是更适合宫胤的妻子。

三个人一进门,就齐齐盯住了杆子上晾着的宫胤的亵衣。

宫胤在咳嗽,景横波十分坦然,一边招呼客人,一边顺手将宫胤已经干了的衣裳收了下来,拿到宫胤床头,才对客人们笑道:“诸位好久不见,抱歉此处简陋,不好招待。”

龙翟冷哼一声,看一眼景横波,眼底厌弃之色一闪而过——放浪无行的女子,更害得家主真气流失,哪里比得上天生药鼎的明珠?

男人,总会为美色所惑!

南瑾看一眼宫胤,默默拿出一个包袱,景横波很自然地便接了过来,翻看了一下是衣物,笑道:“此处购衣不便,有劳明珠细心,还记着这个。”

南瑾咳嗽一声,转过头不答。那少女春水看一眼明珠,咬了咬唇,低下头。

只有她知道明珠从昨夜一直梭巡在濮阳城没有合眼,是明珠最早发现家主状况不大对一直远远跟着,因为明珠众人才能第一时间看见景横波的记号立刻跟了来,也是明珠,寻找家主过程中还不忘记给他备好衣裳吃食药物,想着这贫民窟里什么都不方便,然而巴巴地带了来,转眼就被景横波轻描淡写地接了去,甚至不能亲自送到宫胤面前。

而在之前,明珠等了宫胤这么多年!

景横波就好像没看见南瑾的低落和春水的愤慨,也对龙翟的不屑视而不见,笑道:“既然有衣服送来,各位能否先回避一下,让他换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