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苦了她。

景横波不知道孟破天会怎么想,只觉得这一刻自己都开始恨起自己的存在。

裴枢忽然转过头,从她手中轻轻接过了孟破天,用一种此生再没有过的温柔姿态,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侧头凝视深沉的黑夜,似乎要在黑暗中沉沦,又似乎要在黑暗中寻找微光,景横波听见他忽然嘶哑的声音,涩涩回荡在耳边,“我想先陪陪她…那边的事,恕我现在无法帮你了。”

景横波默然半晌,点头,慢慢站起身,现在她不该在这里。

就让孟破天独享这最后的独处吧。

站起身时,也不知是不是跪坐久了膝盖僵硬,她一个踉跄,天弃扶住了她,她有点茫然地道:“谢谢。”

天弃凝视着她的眼睛,再次不忍地转开眼,轻声提醒道:“那边耶律公子好像有点麻烦…”

景横波振作精神,往长廊外望去,果然看见耶律祁那边的尴尬状态。

她此时急需一场战斗,来将脑子里无边的愧疚和疼痛驱散,想也不想,身形一闪,已经扑入了耶律祁的战团。

她一进入战团,耶律祁就一喜,他现在正希望有女子来帮他解围,否则这束手束脚的架实在难打。

景横波心中悲凉愤怒,看见这群玉脂裸女就像看见一群光猪,没爱惜也没怜悯,刚才这群人怎么利用四周物体来对付她,来杀了孟破天,她就要用同样的办法,来回报这群冰雪无情之人。

于是雪山弟子们便遭了殃。

再无人束手束脚,再无人怜香惜玉,在玄黄风雪阵里,草木都是武器,在景横波手下,万物更是杀机。她不需要轻功,可以腾挪无际,不需要武器,一砖一石一滴水,都可以是她的利器,不需要内力,可以指挥沉重的刀兵,甚至不需要看清楚敌人的招式——只要她愿意,天下万物都可以调动来,简单粗暴,砸你便是。

冰雪未散的锋利叶尖同样会在雪山弟子身上割裂血口,那些坚硬的枝条会被景横波毫不客气地戳进伤口,碎石就是无数飞蝗石,沙子也可以成为暗器,连荷池里偶尔跳起一条鱼,都能被景横波手挥目送,一尾巴狠狠抽在脸上,一个女子娇呼一声,生生被那鱼尾巴抽晕过去。而景横波的攻击连绵不断,她的双手不断弹动,如拨动夜色之弦,召唤天地万物滚滚而来,乱石夹飞草,断枝裹泥沙,所有物体前赴后继,飞旋呼啸,以比先前大阵中更凶猛的速度,搅动气流一团浑浊,远远看去这个战团一片昏黄,宛如拔天拽地的龙卷。

雪山弟子们终于感觉到了这种凶悍和杀气,更要命的是女王没有武功内力,所有的能力来自于异能,所以她的力量源源不断,不会疲倦和衰退,愤怒之下她的分心多用更加元转如意,仿佛天地都被她驭使。

耶律祁已经不用出手,只在一边掠阵。

风水轮流转,刚才耶律祁打得窝囊,现在就换成了雪山弟子,她们从未经历过这样无奈的战阵,己身优势无法发挥,而在景横波近乎泼妇一般的狠戾攻击下,那些原本就不能蔽体的衣裳,更加零落破碎,这些女子渐渐也动了真怒,齐齐喝叱一声,不顾景横波那狂暴的万物攻击,不顾在她面前形成的武器屏障,剑光如电,夭矫如龙,无数条雪龙呼啸纠缠,穿越浮沉屏障,直扑景横波身前。

空气中散开点点猩红,如写意画上最后一点染色梅花,将淡黄的月色染一抹胭脂色。那是雪山弟子强行突破景横波万物屏障时,被那些草叶砖石尖锐之物割裂肌肤,逸出的鲜血。

而那汇聚而成的雪龙,夜色中恍然真如有龙腾之姿,无边凛冽和杀气,便是那狰狞爪牙。

天龙翱翔,一霎千里,那剑光快得世间万物也无法追及。

耶律祁立即掠来,景横波急退,“嗤”一声轻响后,她已经消失在原地,几缕布条悠悠飞起,扑入正好掠过来的耶律祁怀中。

耶律祁反手一剑,呛然脆响如龙吟,借着那巨大的激荡之力飞起,正看见景横波已经落在了另一个方向,身形略有不稳,胸前衣襟已经破裂至腰部,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肤。

此时他也顾不得想什么,飞落她身边,将她急急往身后一带,问:“怎么样,受伤没?”

景横波摇摇头,有点不自在地拢拢衣裳,她不拢还好,一拢,耶律祁便注意到了她的狼狈,刚才雪山弟子那合力一剑,太过凌厉凛冽,景横波的瞬移虽然无人可追,却也被挂下了胸前一缕布条,现在衣裳成了一线天礼服,颈项到腰际一线白,在黑暗中近乎耀眼,而前胸一线深沟,如一抹雪湾,若隐若现。

耶律祁一眼之下,浑身便一僵,刚才面对脂粉阵的热流涌动,此刻忽然又更加汹涌地翻腾起来,那一线白,一湾雪,便似一场人间风月,唤醒沉潜已久的热血,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热血如剑如刀,自下腹处狂飙而上,所经之处,肌肤如灼,五内如沸。

他赶紧定定神,转开眼,退后一步,强自逼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些雪山弟子身上,然而那些雪山弟子似乎也已是强弩之末,都脸色青白退在一边,扶剑喘息,并没有再继续阻拦。

风雪玄黄阵本就极其耗损真力精血,之后和耶律祁缠斗,再被景横波攻击受伤,这些弟子们也已经吃不消,刚才那凶猛绝伦的一剑,不过是穷途末路之下,最后一搏而已。

景横波也在喘息,刚才那一阵凶猛攻击,终究是动了真怒,不伤体力伤精神,她也有些疲倦。

忽然听见新房位置,轰然一声巨响。

景横波霍然抬头,想起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处战场。

她忍不住扑出去,大呼:“宫胤!”

女帝本色第一百一十四章大结局(三)

七杀和耶律祁一边一个被雪山弟子拦住的时候,宫胤毫不犹豫地直扑新房。

新房内灯火全灭,只有门前和檐下各自两盏琉璃灯幽幽晃荡,红光摇曳,将翠叶映得浓绿欲滴,衬远处战团碎雪纷飞,这场景显得几分诡异。

新房也很安静,似乎完全不受外头混乱影响。

宫胤并没有从门进去,而是直接到了窗前,顺手摘一盏琉璃灯,往新房里一扔。

“砰。”一声,几乎立刻,琉璃灯便被激飞了出来,远远落入荷池中噗通一声,但新房里的帐幔已经被点燃,火光里映出床上盘膝的许平然,和她膝上横卧的吉祥。

这位蒙国大将军的千金小姐,现在状态极惨,衣裳全部被除去,半边身子是全无血色的透明,半边则呈现诡异的惨青,许平然的手正按在她丹田处,每过一霎,那透明之色便少一分,而惨青之色便多一分。

很明显,许平然在吸取这个少女特殊的体质精血,为自己洗涤真气,同时将体内的毒素转入她体内,此时已经功成了一大半。

许平然似乎没有感觉到窗前的动静,脸上也没有即将大功告成的喜悦,她眉头微微蹙着,似对身下这药的效果,不大满意。

宫胤毕竟在雪山呆了多年,只一眼,也便明白了大概,从许平然眉宇间深深的青色看来,她为了保持容貌,将毒素凝在眉心之处,日积月累,已经损伤了大脑,而脑部的毒素是最难清除的,仅凭吉祥这种只有天赋之身,没什么功底的体质,未必能够帮她把所有的毒素转移。

但如果不能转移所有的毒素,残留之毒在脑部爆发,天知道这女人在最后,会发挥出怎样的杀伤力来。

宫胤再不犹豫,手指一弹,无数金光一闪。

床榻上许平然还是一动不动,唇角似露一抹冷笑。

金光飞射,眼看便至许平然榻前,忽然“咔嚓。”一声,一道冰幕竖起,挡在了许平然榻前。

冰幕后许平然那一抹笑容,越发显得诡异轻蔑,朦朦胧胧。

既然敢在大敌齐备的蒙府公然疗伤,如何能没有准备?天门宗主夫人,总归有几件制敌防身法宝的。

这一道冰幕,其实是雪山的一种雪甲虫,这种虫平时体积很小,但在遇敌时身体会膨胀,敌手越凶狠,它膨胀越厉害,而它那一身雪甲,坚硬冰滑,刀剑不能入,被刺激后还会从甲下喷射毒液毒气,是雪山防御能力最强的动物。

除了天门特制的一些武器,可以将它捕捉外,寻常刀剑,哪怕神兵,也无法在它面前有所寸进。

宫胤弹射的金光,撞上了雪甲虫的坚硬冰幕。

“嚓。”一声微响。

没有断裂,没有滑开,没有惊动毒液毒气,那道冰幕忽然剧烈颤抖起来,猛地缩进了尘埃。

许平然眉梢一阵轻颤。

虽然抓紧行功,不能说话不能分神,可她知道发生的所有事。

怎么回事?

可以挡住天下一切武器的雪甲虫,为什么没能挡住那东西?

那点点金光到底是什么?

宫胤,为什么每次都能让她意外!

虽然震惊愤怒,但她还是没有太多紧张,她的面前,不是那么好接近的,只要她在行功之中,方圆一丈都是她的力场,真气冲撞,高手都寸步难移,哪怕是满天的武器也要被反激出去,何况一点暗器?

更何况她还有同样可以算是刀枪不入的肌体,等于三重防御,不可摧毁。

金光一闪。

照不亮她唇边不灭冷笑。

然而冷笑忽然又一凝。

那些细碎的金光,并没有如她所想一般招呼她全身,甚至根本没有靠近她,而是阴险地忽然半空转了个弯,绕着床榻,咻咻连声,猛地射入了吉祥的身体!

正正射在吉祥下腹丹田处!

许平然一刻也没有停止运功,而她此时注意力正在宫胤身上的,这金光唰地射入吉祥身上只是刹那的事,而她的真力雄厚泊然,正在加紧吸取,几乎来不及反应,那金光便顺着她吸取的途径,直入她体内!

她只觉得掌心一痛,骇然睁眼低头看时,掌心里只余几点隐约血点,片刻,连血点都不见,依旧光滑如玉掌心。

许平然骇然如狂。

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真力不可冲破,她的身体同样玉质铁骨,不是随便什么暗器就可以钻入的!

更要命的是,那些金光真的进入了她经脉如玉的体内,竟然毫无阻拦,势如破竹般一路逆流,如无数虽然微小却铜头铁臂的虫子,趁着她体内气流涌动,瞬间散入了她体内奇经八脉!

几乎刹那,运功受阻,真气逆流,刚刚输出的毒素,险些全部倒流而回!

“啊!”

许平然猛地弹身而起,一抬手,将吉祥的身体掷了出来。

轰隆一声,吉祥硬邦邦的躯体砸碎窗户,卡在窗中,几乎刹那,她的丹田处便破了,一股黑气,氤氲而出,那是许平然刚才转移到她身上的尸毒。

而许平然开始尖啸,后退。她怒发如狂,但此时不是报仇的时机,那些要命的小玩意在体内游走,不断试图堵塞她的经脉,却又不断被她的真气冲开,她需要澎湃的真气将这些恶毒的小东西拒之门外,但无可约束的真气又会导致她的病况更加严重,她体内如万蚁噬咬,乱窜的真气携带着刚刚规整的毒流遍全身,她需要时间将宫胤的暗手立刻驱逐出来,否则她必定会成为废人!

所以她毫不犹豫后退,此刻早已忘记身为宗主夫人的骄傲,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吉祥的身体卡在窗上,虽然留下了进来的空隙,但她衣服都已经除去,光溜溜的僵硬身体还散着毒,是个男人这时候都会稍微犹豫,而门在另一个方向,从门再转进来的时间,够许平然撞破另一面墙壁逃走。

然而宫胤从来就不是一般男人。

吉祥赤裸的尸首飞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越过了窗户,几乎是贴着吉祥的身体,从她身上一滑而过,进入了室内,在进入室内的最后一霎,还不忘记脚底一蹬,将吉祥尸体蹬翻在地,面朝下,散发的惨青毒气,都渗入进了泥土里,周围花木,瞬间枯萎。

他进来的时候,许平然已经撞向了后面的墙壁,她的脸色非常难看,忽白忽青,不住流转,而每次青气流转时,她的衣衫便不断鼓荡,显见真气正在急速流转,那些掀飞的衣袂间,露出她雪白的手臂,手臂上,忽然有隐隐的金光冒出来。

许平然看他进来,并不意外紧张,冷狞一笑,道:“原来你用的竟然是天门金针!难怪能通过雪甲虫,穿透我的真气,但你用的是已经碎了的金针,根本无法抵御我的充沛真气,只要刹那,我就足够将它们全部逼出来!”

她的语气已经隐隐轻松,那些金光居然是天门金针,一开始她真的是没想到。天门用来禁锢内门弟子的金针,以雪山独特柔铁加秘方药物配制而成,十分珍贵。天门的金针,自然能破雪山的异兽和天门的功法,这枚金针,想必就是当初锁宫胤的那枚,不知怎的竟然碎了。也不知怎的,离开了宫胤身体,还被他留到了现在。

心思深沉,将金针碎片留到现在又怎样?碎了就不会有原来的威力,虽然更容易地进入了她体内,却因为太过细小而无法抵御她此刻鼓荡的真气,无法顺利堵塞她的经脉,她只需要点时间,就能够将大部分的金针碎片激出来。

她笑声里一抬手,床板之下的新娘子,呼地一声飞向了宫胤。

这个宫胤不能不理,他只能抬手去接,那一团红裹着的少女,脖子软软地垂着,头顶的珍珠流苏垂下来,闪闪烁烁遮住了脸。

宫胤单手接住了她,就要往窗外扔,忽然手一顿,瞬间已经改变了动作,将人往地下狠狠拍去!

“新娘子”格格一笑,声音轻细幽秘,一只手不知何时伸出了袖口,正拍向宫胤心口,但宫胤反应及时,她这拍出的手还没印上宫胤胸膛,人已经被向下掷去。

而此时宫胤对面许平然骇然抬头,似乎看见了什么,宗主夫人眼底红光一闪,冰冷黑暗的室内隐约一道淡红的光影掠过,光影里许平然脸色先惊后喜,竟然不再后退,反而一闪掠前,抬手如爪,抓住宫胤心口。

宫胤此时正将“新娘子”往下掷,那“新娘子”格格阴笑着,一翻手竟然反抓住了他的手,而身后,虽然无动静无声音,但他已经从许平然的眸中,看见了巨大的危险。

这一刻他对面强敌,手中被拽,身后有杀手,脱身不得。

这一刻他不退反进,拖着“新娘子”向许平然冲去。

步子刚刚一动,后背一凉,似一双冰冷的掌,悄然印上。

而此时他已经撞上了许平然。

一声尖啸,那“新娘子”竟然在先撞上许平然那一霎,游鱼一般滑腻腻地,将自己从两人之间挤了出去,像是一摊软泥被挤出了软管一般,忽然就出现在两人头顶,只留下一件彩绣辉煌的礼服,在两人的碰撞中瞬间化为红雾。

隐约红雾间还有半截手指和几滴血迹,但也瞬间被对冲的真气撕裂、吞噬、碾为齑粉。

轰然一声巨响。

是真力对冲,然后各自撞上墙壁引发的震动,整间结实的屋子都在颤抖,梁柱吱嘎一声断裂,头顶承尘上,灰尘簌簌落了人一头。

两个有洁癖的人都没动。

宫胤靠在窗边,窗子已经不见了,现在那里是一个大洞,露着半边的红色琉璃灯,居然还垂在檐下,光线却似乎幽淡了许多。

许平然靠在对面墙壁上,身下的床榻已经一断两半,她脸色半白半青,唇角却忽然绽出一抹得意的笑。

在她面前,那一团灰尘和黑暗之中,金光闪烁,悠悠落地。

“看,”许平然轻轻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得意地道,“我说那些金针碎片,转眼就能逼出来,你煞费苦心又有什么用?你这一掌,还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宫胤不语,他脸色半边雪白,半边被灯光映红,倒看不出太大异常,也并没有懊恼之色。

许平然却觉得他眼神讥诮,虽一言不发却似已掌握全盘,这样的眼神她最厌,也印象最深,记忆中最后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神,就是在他一剑撩天门,单骑下雪山那里,他设了局让她和慕容箴冲突,最终他渔翁得利顺利下山,临走时淡漠而又掌控一切的眼神,宛如掴她一个耳光,让她火辣辣痛到如今。

而后来那些年,她掌握着他的家人,却无法真正掌控他,被他拖延戏弄,玩弄于股掌之上,真的以为把握住了他迟早就能把握天下,谁知道天下被他轻轻松松送给别人,逼得她不得不在准备尚自不足的时候便下雪山,一转身他上雪山救家人,救宗主,撬了她的老窝。

仔细想来,和他斗,她竟一直都是输的。

然而此刻,她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输,刚才那一掌绝不好受,更何况之前宫胤已经受了偷袭,而她自己,借着那掌力,已经逼出了大半的金针碎片。

她微笑着,整了整裙摆,走上前来。

还有点时间,足够她杀死他,斩草不除根的痛,她尝了很久,这次绝不再错。

宫胤平静地面对着她,忽然一抬手,一把扯下了头顶的琉璃灯,向她砸过来。

这个动作让许平然一怔,随即想笑——穷途末路了?连出掌的力气都没了?

然而她脸色瞬间就变了。

琉璃灯一阵光芒闪烁,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那扭曲变幻的光线令她几乎要闭上眼睛,而面前忽然就多了一阵冷风。

琉璃灯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