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来,拿着一锭银子放到小厮掌心,说道:“去吧,别让人跟着了。”

马车里头坐着的自然是君玉歆,这云天裳是君家的产业,她稍微狐假虎威一下,让楚佩的衣服插个队,便能赶制出来,再编个不恭维楚佩的理由,忤逆着她的心思走,便能让楚佩放心地穿上这身衣服。

她料定楚佩会喜欢这身衣裳的。

“你这么大费周章的到底要干什么?”长善这些天已经彻底的晕头转向了,完全不明白君玉歆要做什么。

君玉歆睨了她一眼:“布局,你懂么?”

“不懂,不懂才问你的嘛。”长善恼道。

“说了你也不懂,问什么问。”好不容易能在智商上碾压长善,君玉歆自然不会放过刻薄她的机会,果然气得长善直翻眼皮,懒得再跟自己说话。

那日的楚佩当真艳光四射,她故意晚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藏世茶楼,于是等到她时,所有人的目光便停在她的身上,她本就肤白,那衣服穿在她身上更显得她人比花娇,若隐若现的肌肤无时无刻不透着魅惑。

“钱大掌柜,我来迟了。”京中人人都知道钱隆是君府大掌柜,只要稍微懂点事儿的都不会抹他的面子,甚至要给他几分面子。于是楚佩盈盈行礼,弯腰时胸前便波涛汹涌。

钱掌柜的目不斜视,拱手道:“楚小姐客气,楼上请坐。”

坐在远处的君玉歆见了此景,点头道:“我哥眼光当真不错,钱隆是个君子。”

“大公子看人一向准着哩!”拢翠连忙说道。

那一片追随的目光顺着楚佩一路往上,看她摇曳生姿的腰肢,看她扶楼而上的小手,看她及腰的长发似乎都透着惑人的味道。

却没有人看到楚佩眼中的冷笑,这就是男人啊,看见漂亮女人便挪不动脚的男人,真是没意思得很,活该沦为她的玩物。

顾舒玄恰到好处的扮演着一个看失神了的***浪子模样,只差没有流一地口水,心中却越来越纳闷:“这君玉歆绕这么大一圈,到底要做什么?”

他目光偶尔瞥见一处,正是坐在楚佩对面的江家姐妹,看得出也是用心妆扮过的,只是跟这楚佩一比,实在中规中距了太多,男人的眼睛嘛,来来回回总是停在某几个部位上的,楚佩的欲露还休,刚好满足了他们的眼球。

受了冷落的姐妹二人倒没有大发脾气,也没有失了仪态,只是含着丝极淡的敌意,笑望着花枝招展的楚佩,前些日子这三人还合谋要除掉君玉歆,算是结了个盟友,转眼间便针尖对麦芒,当真有趣得很。

“她像个烟花之地女子一样,是给谁看呢?”江竹韵低头喝茶时轻声问道。

“烟花之地女子?你见过哪个烟花之地女子能把这么多聪明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江柳意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说她也是皇后的妹妹,如此伤风败俗不怕皇后难做?”江竹韵又说道。

“她根本不在乎,楚佩这个女人,根本不关心世俗怎么想,她要的是踩在男人身上。”江柳意是清醒的,所以她能一眼看穿楚佩的性格。

“可惜今天少了个人,不然更好玩。”江竹意掩嘴笑道。

“君玉歆被禁足在天应寺也不是坏事,马上就要会试了,她若是在京中,我还真要费不少心思对付她。”江柳意隐隐有一层担心,她上次刺杀君玉歆的事,君家到现在都还隐忍不发,到底是君隐自认哑巴亏还是在暗中蓄谋什么?

忽然有丫鬟来找顾舒玄,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顾公子,小公子请您上楼一叙。”

顾舒玄应邀前往,推门而入:“小公子别来无恙。”

君安踢了一脚跟前的凳子,没好气道:“给小爷坐这儿,别他妈一双眼睛看不该看的东西,在下面给我姐丢人!”

原来君安以为顾舒玄也被楚佩迷惑,想着怎么着都不能让顾舒玄心猿意马对不住自家姐姐,便把顾舒玄拎了上来。顾舒玄了然,笑着坐下,也不辩解,只觉得君家这群人的确有趣得很,当真是个个都护着君玉歆护到无法无天了去。

君玉歆又仔细地看了看这茶楼里的人,该来的都来了,她很满意,于是伸了个懒腰:“走,咱回吧。”

“你不进去喝一杯?”长善的问题很傻很天真。

“长善姐姐,咱小姐还禁着足哩,这是偷跑出来的,哪能进去呀?”拢翠都看不下去了。

“哦。”长善面上一红,清了清喉咙,驾起马车往天应寺赶去。

君玉歆的练功大多都是跟长善交手,两人打得精疲力竭倒在地上喘粗气的时候,君玉歆摆了摆手:“在山上闷了这么久,想不想下山撒野?”

“不想。”长善想也不想地就回绝了,跟着君玉歆撒野经常是要小命难保的,而她很是爱惜自己的小命。

“你能不能出息点?”君玉歆恨铁不成钢。

“不能。”长善如是说道。

“得,你看家。”君玉歆闷声道。

君玉歆的轻功是小时候在天机老人的追杀下练出来的,所以放到江湖上排不上第一,也不会落到第三去,趁着夜色,她换了夜行衣,长善嘲讽她:“怎么?准备打家劫舍去啊?”

“我准备劫色,不是劫舍。”君玉歆不跟她计较,摸了摸身上的东西确定无误后,避开耳目急行下山,山下顾舒玄已等了许久。

顾舒玄看她一身衣行衣,眼睛上还蒙着白纱,不由得好笑:“你这样子也太滑稽了些。”

“改天我一定要琢磨出来隐形眼镜是怎么做的。”君玉歆没好气道。

“隐形眼镜,那是什么?”顾舒玄不解。

“没什么,走了。”君玉歆无法解释,只能不解释。

君玉歆干的事跟云之遥差不多,只不过云之遥是往外面搬别人的东西,而君玉歆往别人家里放东西。

顾舒玄一边陪着君玉歆干这不正当的事儿一边问她:“你这么做有什么用处呢?难不成你还想去找古长月喊一嗓子叫他来抓奸啊?”

“什么抓奸?你能不能用点文雅的词语,这种栽赃,好吗?栽赃!”君玉歆很严肃地更正顾舒玄的错误,说得认真无比,可她越是这么认真,便越是好笑,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同时笑出声来,吓得赶紧捂住对方的嘴巴,猫着腰退出去。

退出来的二人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往天应寺走着,那是一整晚的忙碌,于是此时天边已经开始发亮了,一丝白线从东方慢慢显了出来。顾舒玄暗中回想了一下君玉歆去的那几门几户,心中渐渐有了清晰的大概,这大概越明了,他便越惊心。

这惊天大局,一旦拉开,君玉歆知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她定是知道的,就是因为知道,她才要这么做。

这样的女人,真的好心狠手辣。

他看着君玉歆的侧脸:“你不是男儿,当真可惜了。”

“我若是男儿,你喜欢我怎么办?”君玉歆回敬一句,但心中清楚,顾舒玄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了,只是没有猜完整。

“龙阳之好也不错。”顾舒玄认真地说。

君玉歆无语望天,原来古人的思想真的很开放。

“为什么叫上我跟你一起做这件事?”顾舒玄问道,像今晚这种夜行之事,以君玉歆的武功一人便可完成,根本不需要叫上他。

“你知道为什么。”君玉歆说。

顾舒玄默然,君玉歆在给他一个机会。

自那日茶楼鉴茶大会之后,江家那位二公子江松寒有了新的幻想对象,往日里他竟未发现有楚佩这等***,实在是一大憾事。他和他的狐朋狗友聚在一起时,便不再提谁家娘子的屁股大,谁家闺女的胸很圆,说的多是楚佩那骚娘们儿在床上一定带劲!

“二公子,我这有一好东西,你保管喜欢。”贼眉鼠眼的跟班神秘兮兮地说道。

“还什么东西是本公子没有见过的?”江松寒不屑一顾。

跟班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一副画来,一点点展开,正是那日楚佩的模样,鹅黄衣裳,欲露还休,若隐若现。

江松寒一把夺过去,痴痴看着画上的人,这作画之人想必很擅丹青,竟画得神韵俱在,就连眼中那抹冷漠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从哪里得来的?”江松寒连声问道。

“陈侍郎家的小妾。”跟班得意的说道。

“陈侍郎?小妾?就跟你***那娘们儿?”江松寒显然知道那人。

“正是,她说这些天看着这画像是着了魔似的,她一气之下就偷出来送我了。”跟班说得眉飞色舞,说道,“我想着这种好东西一定要孝敬二公子才是,就给您送来了。”

“好,好好好,有赏!赏!”江松寒抱着画像不再松手,手指头一点点抚过画像上美人儿的眉目,像是真的碰到了那女子的肌肤一样。

跟班连声道谢,见着江松寒看着画像如痴如醉,便知趣地不再我话,心想着那娘们儿平日里不懂事,这件事倒做得真漂亮。

第97章:一副画像

陈侍郎家的第七房小妾正焦虑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拉着她的心腹丫鬟问了一遍又一遍:“偷出去真的没关系吗?张麻子那个畜生真的不会再来找我了吗?玉玲你可不要骗我。”

玉玲是这小妾捡回来的丫头,对她忠心耿耿,是玉玲告诉她,只要把这画像偷出去,陈侍郎肯定雷霆大怒,到时候只要七夫人你说一句见过张麻子在后门处转悠,陈侍郎肯定会找张麻子麻烦的,到时候张麻子必是死路一条,七夫人你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七夫人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定没事的!”玉玲握着这小妾的手,郑重地说道。

陈侍郎果然如玉玲所说那般,将那张麻子打得半死,问他:“画像呢?”

“送…送给江二公子了。”张麻子恨得咬牙切齿,一定是那臭娘们儿告的状,一怒之下便喊了出来:“陈大人,是七夫人把画像交给我的,小的是冤枉的啊。”

七夫人浑身一颤,几欲站立不稳,好在玉玲扶住她,怒斥道:“这个黄毛小贼,竟敢污蔑我家夫人,其心可诛!”

“我呸!装什么贞洁烈妇,床上那股子荡劲儿上哪儿去了?”张麻子也是放开了骂,浑话胡话一股脑全冒出来了。

玉玲在七夫人耳边低语:“夫人,去撞柱子,以死证清白。”

七夫人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听玉玲的话,哭喊着:“老爷,冤枉啊!”便一头撞上了梁柱,当场便晕了过去。

陈侍郎一边心疼画像,一边心疼小妾,还有玉玲在旁边大喊着“老爷,这张麻子是要逼死七夫人啊”,陈侍郎终于急怒攻心,下令将那张麻子活生生打死了!

当晚,玉玲连夜去给七夫人抓药,递银子时夹了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办妥”二字。

那纸条在一双又一双手中传递,在短短一个晚上,终于从陈侍郎手中一路传出,辗转过了药店,最终传到了伶人楼唱曲儿的姑娘手中。身姿窈窕的姑娘拎着这纸条儿又传到了红槿那双柔软无骨的小手,红槿眉眼一抬,冷笑一声,喝了一口酒懒懒起身,一身红衣似火又推开了顾舒玄的房门。

“公子,您吩咐的事办妥了。”红槿像是忘了顾舒玄给她的伤害,依然笑得妩媚生情。

顾舒玄停下手中正画着一副丹青,问道:“有没有留下尾巴?”

“干干净净。”红槿回话。

“好,退下吧。”顾舒玄复又低头,重新执笔,他擅丹青,尤擅人像,他画中的人儿总像是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红槿瞥了一眼,画上那女子面覆白纱,手握白绫,一点樱唇含浅笑,白纱上方露出一抹长眉透桀骜,不正是君家那位大小姐?

她苦笑一声,合上门退下。

顾舒玄最后一笔抹好君玉歆的一缕青丝,吹干墨迹,将画悬在屏风之上,又拎起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酒,望着画中人出神出久,不知不觉便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他放下了酒壶,将那画像拿在手中,指尖轻轻一用力,那画中的美人儿化做雪片,片片掉落,像是深夜的夏日里下了一场小雪,积雪落在顾舒玄脚下。

顾舒玄知道,留在身边的她的东西越少,日后自己越容易忘却,否则日日看着她的旧物,还如何能过日子,岂不时时都要肝肠寸断?

如此,原本应是在陈侍郎家中的画像落到了江松寒手中,而画像的来缘到了张麻子这里便断了线,便也查不到七夫人身上,更查不到玉玲身上,就不要提玉玲背后的人了。

江松寒看着这画像,日日观摩都不尽性,终于出了问题,让江竹韵发现了。

“哟,现在二哥是越发出息了,对着个画像都能看出个花样来了。”江竹韵冷嘲热讽,女人总是对比自己还受欢迎的女人有着莫名的不喜的。

“你懂什么,楚佩这等***,能得一次便此生足矣。”江松寒看都不看江竹韵一眼,直勾勾地看着画像。

“我可不记得二哥有这么好的丹青,这画哪儿来的?”江竹韵查觉到不对劲,逼问江松寒。

江松寒懒得跟江竹韵纠缠不清,便一股脑全说给了江竹韵去听,江竹韵也是见多了京中贵族肮脏事的人,并未惊讶陈侍郎小妾与人***之事,她惊讶的是陈侍郎这个人。

她如获至宝,连忙告诉了她的姐姐江柳意。

君玉歆这几天累得够呛,倒在床上闷头大睡,有人替她掖了掖被子,她揉着眼睛睡眼松惺:“师父,你来了?”

“来了,你怎么这么累?”

自上次君玉歆重伤之后,离诸留了她一个可以找到他方法,前两日看到了君玉歆留下的记号,今日他便上山来了。

君玉歆坐起身来,说道:“没有,这两天练功练得多了些。”

离诸拿过她的手腕号了号脉,这才放心说道:“平日不要随意用武功,你的身子要多休养。”

“知道了。”君玉歆娇憨地笑道,“师父你不生我的气了?”

“本来就没有生气。”离诸拍了拍她的脑袋,满满一眼的慈爱,“找我有什么事。”

“想请师父你帮我查件事。”君玉歆起身拿起一张压在抽屉底下的纸,交给离诸。

离诸看了看,问道:“这怎么了?”

“我就是奇怪,为什么都在江南,那里有什么在吸引他们。这件事我不好找别人帮忙,更不能惊动君家,思来想去只有师父最合适。”君玉歆说着,君玉歆要查的这件事很可能牵涉到朝堂隐秘,云之遥是不能再碰了,不然会连着整个金满堂都赔进去,君家更不能惊动,否则就是一个晴天霹雳,要翻天的。

离诸点了点头,说道:“我大概知道你要查什么,怎么,你准备好了?”

君玉歆望着离诸,忽然有些话说不出口,只能摇了摇头:“快了,师父。”

“不管怎样,为师都在,不要担心。”离诸笑着说道。

“我知道。”君玉歆点头,的确,任何时候只要想到身后还有一个这样神秘这样强大的师父,君玉歆就很有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是连君家都给不了的。

离诸于君玉歆,就像是一个外挂般的存在,君玉歆到现在为止也摸不清离诸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知道他到底有何手段能去查探那些秘辛,更难以理解离诸究竟是为什么要这般全心全意地帮她。

但这并不意味着君玉歆不信任他,天机山十五年,一个人对你是真好还是假好,君玉歆相信自己的分辨。

君玉歆早已找了借口将拢翠支开,离诸来过天应寺的事,不能传出去。长善并不擅厨艺,没了拢翠在,她仍然笨手笨脚地烧了一桌子好菜,恭敬小心地端上桌,站在旁边不敢落坐,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地板,像是要把那石头做的地面看出一个洞来。

“一起吃啊,站着干嘛?”君玉歆一边落坐一边说道。

“你们吃吧。”长善小声说道,这跟她平日里简直是两个人。

“师父你叫她坐吧,你不发话,她估计就要站一晚上了。”君玉歆无奈道,她就不明白了,长善见了离诸怎么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离诸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长善,淡声道:“坐吧。”

长善果然老老实实坐过来,拘拘谨谨坐得笔直,连伸筷夹菜都小份再小份,全没了平日里狼吞虎咽的豪爽。君玉歆见了直摇头,真不知往日里师父对长善到底有多严厉,才把她吓成这副胆小鬼的样子。

一张桌上三个人,君玉歆吃得如风卷残云,甚至故意粗鲁几分,离诸仪态优雅,最平常不过的家常菜他都像是在品一道极品佳肴,而长善在扭捏地扮着个大家闺秀,别扭至极。

饭至最后,离诸放下筷子,对长善简洁地说道:“跟我来。”

长善赶紧起身,点头称是。

君玉歆端着碗看这两人,越来越不能理解,师父这人是不是有点人格分裂,对自己的好像是不要钱似的,拼命给予,无底限的宠爱包容,跟自己说话时也温声细语,眼带笑意。可除了自己之外的人,离诸从未有过其它表情,永远都漠然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就像是长善也不曾例外。

她看着两人走出屋子,走进树林,决定跟上去看一看,离诸跟长善到底要说什么。

竹林里离诸正面向外边,负手而立,穿林而过的风吹动他的墨衣袍角,像是翻滚着的一团浓墨,浮浮沉沉看不清。而长善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身后,正说着什么。君玉歆不敢靠得太近,不然以离诸的耳力定然能发现自己。

她只看着长善不时抬头,悄悄地看着离诸的后背,那眼中满满都是爱意和喜欢,却又痛苦地压抑下去,不敢往外泄露半分。

而离诸,始终未回头看她一眼。

君玉歆并不意外,她早就知道长善心属离诸,而且爱意深刻。她只是叹息,长善为什么要喜欢离诸,明明知道,离诸连多看她一眼都不会。

而精明如离诸,定然早就看出了长善对他一片情深。

第98章:相会灵姬

楚佩那日在茶楼艳压四方之后,成功的成为了街头巷尾的谈资,人人都说这世上若有狐狸精,定是楚佩那样的,眼波流转,便能勾人男人的魂去。

这些话自然也在沉雪楼这种姑娘扎堆的地方流传着的,有人带着几分不屑,好好的大家闺秀却要跟她们抢男人,这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也有人含着几分羡慕,若不是有楚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养着,哪里能生出那样的明眸皓齿来?还有人冷笑,妩媚勾魂?若不是自己被毁了容,轮得到她楚佩在这京中惊艳吗?

人们把目光转向这冷笑的人,终于善忘的他们想起,原来三年前的京中曾有一女子,风华倾世过。

大家都是乐意去记住好的事物的,对于被毁了容终日以面纱遮面,又放浪形骸的灵姬,早就淡忘在了记忆里,若非她的大哭大笑,谁都只愿意听听她的曲儿,不愿意想一想她的曾经。

“灵姬姐姐,你说这话莫不是嫉妒楚小姐吧?”沉雪楼里的姑娘出声嘲讽。

“嫉妒?你敢说她有当年的我一半好看?”灵姬像是得了失心疯,红着一双眼睛恨毒般地冷声说道。

“再好看又如何,女人啊,若没了这皮相,哪个男人想多看你一眼?”

“可不是,灵姬姐姐你三年前再好看,也只是三年前,谁让你当年瞎了眼,偏生爱上个秀才?”

“你们也别说,也就咱灵姬姐姐相信露水姻缘能修成正果,这份胆气,妹妹们服着呢。”

此起彼伏的冷嘲像是连绵不绝的波涛一般淹没着灵姬,这些女子的善心早已被虚度的年华消磨殆尽,只余下一副副刻薄恶毒的皮囊,灵姬就像在冷嘲波涛里摇摇欲坠地一叶小舟,孤苦伶仃,似乎再多一个浪头打过来,她便要倒进这恶毒的海里,不得翻身。

她忍着一眶眼泪,君玉歆说得没错,没有谁会同情她,没有人会记得她,就算是老天爷,也不会帮她一把。

这里的女子哪一个没有受过她的恩惠?那菩萨庙里的香油钱当年她几时少过?可换来的是不过是一句她自作孽不可活!

于是她絮絮叨叨着,颤栗不安着,说着当年那个眉目俊郎的秀才讲给她听的誓言,她就像是这一世的祥林嫂,不停地向人诉说着她的悲痛,她的心酸,终于脸色刻薄的人们有了新的乐子,不再冷嘲热讽,而是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当年到底怎么回事来着?”

哪怕听过一万次传说,也比不得这传说中的人亲自讲述来得有意思。

他们嗑着瓜子围着她,觉得她说这故事比她唱的曲儿还要动听,原来当年那赵秀才还说过这样的话,原来那赵秀才身上还有个胎记,原来…那赵秀才竟骗走了她全部的家当。

这些听客也如祥林嫂的听众一般,听完之后唏嘘一声,满足他们高高在上的怜悯,道一声,真个薄命的红颜,却不会有人真心同情,他们只是满足着自己的伪善,好像骂上一两句薄情负义郎,他们便多么的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