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对前妻情深意重,不忍心抹去她的痕迹。宁可要一个在她名下的嗣子继承他的嫡长房,都不要后面继妻生的亲儿子。

这是什么?这是情圣的行为!各位贵妇回家后,立刻大肆渲染。不得不说,八卦的范艳丽是惊人的强盛。美国多久,陆昭的情圣之名就已经传遍了长安。虽然与之而来的是他的婚事艰难。但他本人却并不在乎。反而离开长安,亲自去了老家广陵挑选嗣子人选。

叶明净得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随后咬牙切齿:“这家伙,要命了!”

果然,皇长子叶初阳这两天是满面春风,见人就笑。还笑眯眯的和叶融阳商讨:“陆大人还问我,找个什么样的孩子好。我说,自然是年纪越小越好。刚满周岁 的孩子是最好的。极容易养活,对亲生父母又没用印象。可陆大人说,不能光看年纪。也得看孩子的家人。他想找个父母皆不在的孩子。省的人家骨肉分离…”

叶融阳呆滞的问:“我听说,这样一过继。陆大人就说不到好的续弦了。”

叶初阳理所当然的道:“他还续什么弦?人都回来了,自然是…”说了一半,他收住口,歉意的朝叶融阳笑笑:“我觉着,也没什么人家的小姐能配得上他。”

耳报神暖暖将话传回了叶明净的耳朵。叶明净气的脸都绿了,这一个月的好心情全被破坏殆尽,咬牙怒斥:“陆昭,你个混蛋!”

阳谋,他竟然也用了阳谋了!叶明净感到了一阵紧张。陆昭此举,可谓数得。他所付出的,是清心寡欲的生活。得到的好处,却有三点。第一,他和杜家由于这个孩子,就不会完全的脱离关系。第二,他在叶初阳的心理天价了极重的分量。一句扭转了之前娶妻的劣势。第三,也最重要的一点。他在引导叶初阳。引导他撮合自己的亲生父母。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在一起?尤其是这位父亲还表现的一往情深的时候。

很好,很好!他竟然扳回了一局。硬是将一边倒的局面扳成了势均力敌。

“我就不信你憋得住!”叶明净扭着脸捶桌子咒骂,“除非你XX的现在就不行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过继

女子考试的结果毫无悬念,姚蒙力压群芳,取得头名。为了表示公正,女子们的试卷是糊名后交由内阁以及翰林院选出的几位考官审阅。最后交至叶明净处总阅。

叶明净一篇篇的看过去。说实话,能够被举荐上来,又过了初选的女子,大多是有才华的。字迹清秀、引经据典、信笔拈来、侃侃而谈。有几个特别好的,若生活为男子,只需稍加点拨,中个举人不成问题。可惜这个大家女子眼光太过局限。又不可能真的放到外面历练。唯一一个既有才学,又独自在外历练多年的姚蒙,就这么脱颖而出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未经人世历练,很容易被权力迷花了眼。叶明净不想在身边惹出事端。排出名次后,颁旨依名次给了她们大小不等的赏赐。唯独一个姚蒙,被授予“御前司典”一职,三日后上任。至此,大夏第一位女性朝官诞生。

余恩侯府门庭若市。姚家一时风头倍出。姚蒙安然以对,除去败家抹不开情面,其余一律闭门不见。三日后,穿了新做的六品官服走马上任。她一上任,叶明净的忙碌顿时得到大大缓解。就连诏书,也很少自己拟定了。基本由姚蒙代笔,她只要在最后盖大印就行。叶明净这边日子松快了。那头,东阳侯府分家完毕地。陆云、陆霄两支,正式分离出侯府嫡系,从此,他们就成了旁支。陆霄词不达意,他本就是庶子,收拾了行囊准备离京。陆云一房,现今只剩陆诏一人。众人原以为他会有些不快,谁料他竟也毫不在意。在长安重新置办了一套不大的宅院搬了出来。新宅子位置在靠近外城的朝花巷,远离西内城权贵聚集一带。陆诏府中下人不多,杜婉死后,她身边的

下人大都去了杜府。陆诏又借口守孝,将以前别人赠送的女子散出去不少。唯留下两个收用过的通房。这般一来,宅子住的倒也宽敞。家中的大小事务,就交由管家夫妇管理。简单清爽到令人咋舌。

而陆霄离京不久后,陆诏本人也出发去了老家广陵。他是铁了心要过继一个独生子到亡妻杜婉名下。他此举十分令人不解。翰林院许多人都认为他是对亡妻情深意重。见着杜悯时,少不得都提赞了几句。

杜悯的心情和叶明净差不多,膈应的很。无奈有苦自知,发作不得。陆诏成功的恶心了两人一番。

说实话,杜悯对陆诏的这番举动是十分不解的。陆诏即便是为了讨好叶初阳,做的也过分了。此举置他的先父陆云于何地?故而,对陆诏本性的评价又警惕了些。加了个无所不用其极。

叶明净倒是理解的多些。陆云本就不是陆诏的亲爹。陆诏恶心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便宜死爹以及活着的陆震和刚埋到地里的陆太夫人。一个人的童年对他的影响是至深的。

就像她永远会在午夜梦加看见手足无措的岳晶晶一样。陆诏心里也有个无法释怀的执念,就是他的出生。纵然今日铠甲遍身,心坚似铁。也永远忘不了寻曾经软弱无依、受尽欺凌的孩童时代。

所以,叶明净竭尽可能的去教叶初阳和叶融阳计谋。她最怕的,就是他们傻傻呼呼,被人卖了还不自知。这样她才恍惚穿越了时间,回到童年时代,帮助那个傻呼呼只知练琴,不识世事人情的岳晶晶。而陆诏,也是一样。他最不愿看见的。是他的儿子也像他童年一样,受人嘲讽。没有父亲在身边在呵护与教导。

杜悯教导叶初阳,为的是天下之势、是国之储君,也是为了陆家仕途的筹码。之后,才是在朝夕相处中,生出的师生情谊,如你如子。陆诏教导叶初阳,固然有添加筹码之意。然却也是贺他心底的梦,一个他不曾享受过的父爱之梦。这也是她当初选择陆诏的原因,只有陆诏是渴望父爱而求不得。所以不论将来谁与谁对持,对于叶初阳,他永远是心软的那一个。

临近腊月时分,陆诏带着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回到了长安。卫七向叶明净报备。这个孩子,出身陆家一个很远的旁支。父亲在他出生不久后病故了。母亲又为人柔弱,田产就托给了亲伯父代管。可惜这家人原本就不富裕,伯父家孩子多,分给他们的粮食越来越少,日子越过越艰难。母亲的娘家人见状,便劝她改嫁。巧舌如簧,说孩子是陆家人,陆家不会不管。这女子本就没主张,被娘家哥哥撺掇了几个月,加之日子越来越苦,大嫂不时阴阳怪气的说话。也就同意了。在他两岁时改了嫁。父死母改嫁。一个两岁的孩子,就这么寄养在了伯父家。虽说他身上还有十亩田产,不算白吃白喝。可人心向来得陇望蜀,伯父一家本就不宽裕。十亩地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若是没有了二弟,没有这孩子,田产就是他的。恶念一旦滋生,便止不住的扩大。两年时间,孩子从原来的尚算健康,变成了黄瘦病弱。陆诏去他家探望时,四岁的孩子长得比三岁还瘦小。穿着脏兮兮的棉袄,嘴唇干裂。胆怯的躲在门口瞅着人。逢人就问一句话:我爹呢,我爹什么时候回来?他牢牢的记着生母在幼时善意的欺骗:你爹出远门了,等你长大就回来看你。

叶明净对陆诏的心理分析非常正确。似曾相识的遭遇,引得他怒火中烧。一意孤行,弃了另几个更加年幼的孩子不要。单单选了他。给了那大伯家一些钱财。开了宗祠,在宗中老辈的见证下,正式过继了这孩子。取名陆增,从此与那家旁支再无关系。

陆增的到来,引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因着是过继在杜婉名下,再怎么着,杜悯一家也是要去认个亲,表示一下的。杜夫人看了一下陆诏的新宅子。前院清幽,后花园雅致,古董字画一应不缺。两个通房老老实实的待在一个院子里。平常不出来。陆增配备了奶妈丫鬟,住在陆诏隔壁的院子。蹭有小门相通。家中大小事由管家夫妇操办。倒也清清爽爽。

认完了亲。陆增对着杜悯叫“舅舅”。杜悯心头感慨几分。不管怎么说,杜婉都是没孩子走的。过继这么个儿子给她,也算是在泉下有依。陆诏这一点做的,虽另有心思,却是实实在在的对得起杜家了。

杜夫人想的比他简单。孩子的身世他们都知道。陆诏选了这么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全然是为着杜婉着想。拉了孩子的手亲切到一边的说话:“好孩子。你还有一个表哥,今儿没带他来。赶明儿,去舅母家住两天,一块读书。他也是从小没兄弟的,见了你一定喜欢。”

陆诏在屋子的另一角,对着杜悯深深的作了个揖:“表哥。我的身上,也流着杜家的血。表哥幼年护持,诏此生不敢忘。”

杜悯沉默良久,道:“姚蒙已经被封为‘御前司典’。常伴陛下身边,代为拟诏。你的人情,我记着了。”

陆诏道:“表哥,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你我在朝堂一体,本就天经地义。”

杜悯轻笑一声。知道陆诏这是在向他示好。不错,从政治的角度来看,他也没必要和陆诏闹翻。

这对杜家没好处。只要叶初阳还在,陆诏就有最大的筹码。而陛下的心思——谁又能知道陛下的心思呢?

“咳咳!”他捂着口轻咳两声,取出手绢印了印嘴角。压下胸中的隐隐泛痛,笑道:“悟远说的是。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表哥说的是。”陆诏微微而笑,眼中有光华闪动。他就知道,朝堂上哪有永远的敌人。既然联手可获得最大的利益,杜悯有什么理由拒绝?他现在是朝廷官员,不再是士林雅士。

皇家西苑,蓬莱仙岛,叶明净面对着何长英,面色一片肃然:“你再说一遍。”

何长英叹息着回禀:“老臣上月见到惜之,观其面相。心血耗尽,恐有不妥。”杜悯的身体,是女帝陛下一再嘱咐他要注重的,稍有不对就要回禀。前段时间他外出采药巡诊。昨日刚回来,正巧在街上碰见杜悯,一见就大吃一惊:“陛下。惜之此病,本就该少费心神,将养为上。”

“朕知道!你上次就说过了。”叶明净很恼火,“朕已经调整过了。他在上书房讲课四天,休息一天。讲课时辰从巳时开始,未时初就回去。朕这些时日,也没问他朝政。就是怕他耗费心神。”自从杜婉死了,她就心心念念担心着杜悯的身体。满脑子教师郭嘉、诸葛亮这些过劳死的先辈。就怕他有个不好的。哪里还敢劳累他?

“这就怪了。”何长英也不解,“惜之的面相,分明就是心血损耗之相。”

叶明净看了看时间,直接省了废话,对冯立道:“去宣杜悯过来。”她要当面诊脉。

杜悯很快来了,见何长英在,不由苦笑了一个。叶明净心头一凛,不好的预感升起:“惜之,你近日气色不大好。何院使刚好回来,让他给看看。”

何长英不客气的抓了他坐到一边,手一搭脉,脸色剧变:“你——”

“怎么了?”叶明净比杜悯本人还紧张。

何长英气极败坏,顾不得是在御前,甩了手在声训斥:“我教你医术,就是让你挟技透支气血的吗?你再这样下去,最多还有一年能活。你到底要干什么?”

第三百一十七章 心事

“什么!”第一个大叫的是叶明净,“何长英,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何长英气的胡子都飞了起来,痛心疾首:“陛下,这是金针刺穴的一种手法。配合药物,可以逼迫出身体的潜能。使人一时间精力充沛。但其后患无穷。人之潜能被透支…”

“行了!”叶明净喝止了他。她只听见‘透支潜能’四个字就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了。紧紧打量杜悯的气色。一如既往的白皙泛微红。看着好得很。她猛然回过头,喝问何长英:“这种害人的东西,你教他做什么?”

何长英很无奈:“惜之那年参加会试,不用此法坚持不来。而且,彼时他才二十多岁,正当壮年。会试只需坚持八天。过后再调养便是。可如今,惜之为官多年,本就耗费心血。他年纪渐长,金针刺穴又不止用了八天。应是断断续续持有两三个月了。”

“两三个月?”叶明净咬牙。看向没事人一样坐在一边的杜悯,“惜之,何院使说的可对?”

杜悯微微欠身,朝何长英施了一礼:“何院使医术高超。悯这些雕虫小技,实瞒不过您。”

何长英恨恨的哼了一声:“你这是不要命了!”

叶明净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摆摆手让何长英和冯立都退下。室内只余她和杜悯两人。她静坐了一会儿,轻声道:“惜之,为什么?”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为什么’。杜悯偏偏听懂了。叶明净在问他,为什么这么急着不要命。他心绪翻涌,眼中眸光深色,静默片刻,道:“陛下,臣从出生时起,就注定活不到高寿。”

叶明净轻笑一声,似有讽刺:“是啊。你现在女儿嫁人了,儿子也有了。官也做了,名声也有了。除了寿数,在世人眼中也算是齐全了。”她冷冷一笑,讥讽越盛:“让朕猜猜。你还缺什么?还有什么遗憾?啊!是了。你儿子太小,还未成年。你最担心的,该是他日后的前程。你的这个儿子,听说书读的不错,人也聪明。想来将来也是要走仕途的。尊夫人向有贤明。自是不会让孩子走了歪路。那么你担心的,就是孩子为官后的前程了吧?你这么不要命的耗费心神,是在给他的未来铺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如同一片羽毛:“很好,很好…”

杜悯默默的听着,等她说完了,才道:“陛下英明。”

“英明个屁!”叶明净气的口出脏话,“朕要是真的英明,你就不该担心。担心朕会亏待了杜雁。”

杜悯微微吃惊。没想到叶明净竟然记得他儿子的名字!叶明净冷笑:“你教了朕的儿子。朕自然也要照顾你的儿子。有什么好吃惊的。”

“陛下——!”杜悯突然抬头,眸光晦涩的看向她,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气轻声呼唤。

叶明净霎时一怔。

她从未听杜悯发出过这样的声音。一声‘陛下’,全然和平时的清冷自若不同。它带着强烈的感情,某种说不明的情绪。有一丝委屈、一丝无奈、一丝为难。

在叶明净的记忆中,杜悯是矜持的,是清冷透彻的,是妥帖细致的。宛若谪仙。唯独忘了,既然是谪落的仙人,就意味着他有着世俗的弱点。杜悯的这一声‘陛下’提醒了她。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她震惊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剖析着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时候开始,杜悯对她如此重要了?诚然,她和陆诏的对弈中,杜悯是重要的一步棋。但也不是说缺了杜悯她就会输。那么,她如此的愤怒杜悯的病情又是为的什么?

是依赖。长久以来不知不觉养成的依赖。她决策出大方向,杜悯补全细节。再将方案扔给内阁,林珂带着于光恺等人安排行事。多年来顺理成章。若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她也习惯性的去找杜悯谈谈,理清思路。年深日久,水滴穿石。杜悯就这么成了一处心灵安静的小站。

“惜之。”她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愧疚,“是朕苛求你了。”并非所有人都该围着她打转的。即使她是人间帝王。杜悯为着自家打算无可厚非。

“可是,你也不该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她话锋一转,指责起他:“身体不好,就该好好养着。朕明日就下旨,将杜雁封给早早做伴读。你也少操些心!”

“不可!”杜悯急声喝止,“陛下不可如此。小儿受不住这等福气。”历来皇子伴读都出自勋贵之家,哪有清流文人家的孩子作此谄媚之举的。此旨一下,他家几代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怎么办?”叶明净也急了,“朕又没有女儿,不然就召了他做驸马。”

杜悯笑了,笑的释然。轻声道:“陛下,臣即便是少想些心事,也只多活两三年罢了。终是要去的。臣只是想趁着还清醒的时候,将后事都安排妥当了。臣不想昏昏成成的躺在床上,一日日的数着时光度日。那样的活着,太无趣了。”

叶明净呼吸凝滞,再也说不出话来。

杜悯走后,她再次召见了何长英。何长英证实了他的话。若要调养,则以静养为主。少出门、少问事、少活动。如此可保三至四年寿数。

“臣不想成日躺在床上,数着时光度日。”她的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杜悯的这句话。只能长叹一声。

随后,稍稍一打听,也就知道杜悯在忙什么了。他在编写一本家训。一本留给子孙后代的《杜氏家训》。叶明净心知肚明,以杜悯的聪慧,只怕这本《家训》应有明暗两本。 暗地里的那本,才是他真正留给儿子的指路明灯。

最微妙的是,陆诏对此毫不知情。据叶明净收到的消息,陆诏频频对着杜悯示好。时常带着新过继的嫡子陆增去杜府做客畅谈。叶明净便干脆火上添柴。怂恿叶初阳兄弟也一同去杜府叨扰,希望他们多感受些杜悯的风骨。

杜悯与陆诏皆是当世人杰。他们自身的人格魅力,就是对孩子最好的教育。在这样的熏陶和影响下,潜移默化着孩子的成长。

时间很快到了广平十四年。风调雨顺,一年承平。初春时节,留守长安的靖海世子萧宝成,喜得嫡长子。叶初阳兄弟代表广平女帝,上门宣旨恭贺。吃了一顿满月酒。到了初秋,西北传来战事。鞑靼大军,进攻雁门关。孙承和带大军迎战。歼敌数千。其中小将顾维麟,表现尤为英勇,杀敌百余名。擒获敌军指挥。鞑靼左丞相曼舒南随即写了议和书,要求商谈交换战俘细节。

“烦死了。”叶明净很不满的将国书扔在御案上,“打了议和,议和了再打。扯皮来、扯皮去的。米利达也不嫌麻烦。”

“陛下。”姚蒙将国书卷起收好,细声道:“游牧民族本就是这样。春来水草茂盛,他们的牛羊大批繁衍,士兵和战马都得到休养。到了初秋,眼看着草要黄了,自是想着能抢些过冬粮食。真正到了冬日,草地枯黄,没有补给,他们又不愿远距离行军来犯了。”

“唉。”叶明净叹了口气,“朕也知道,就是觉着烦。什么时候能狠狠给他们一下子,让他们怕的不敢来了才好。西北、河北的将士们,常年驻守边关,也不是个事。你拟诏吧,让江涵去雁门关,和曼舒南扯皮去。”

姚蒙屈了屈膝:“是。”

晚膳前,叶初阳和叶融阳两兄弟向他们的母亲问及了此事:“母亲,听说雁门关打了胜仗?”

叶明净笑道:“是有这么回事。你们消息到灵通。”

叶初阳嘿嘿笑道:“那是。这是杨黑子写信来告诉我的。”

叶融阳道:“杨大哥不是起了学名叫杨孝和么?你怎么还叫他杨黑子?”

叶初阳“呸”了一声:“这名字哪有黑子叫起来顺口。谁让他打头初就说自己叫黑子的。我就记着这名了。你瞧林尘,我什么时候乱叫过?”

叶融阳拆他的台:“我听过,你叫他橙子。”

叶初阳不离弟弟的调侃,自顾自的感慨:“黑子去过草原、橙子跟着他师父去过大漠。比较起来,就我最没意思了。连长安城都没出过。”

“你想出去?也不难。”叶明净突兀的冒了一句。

顿时,满室寂静。叶初阳瞪大了眼,叶融阳摸摸自己的耳朵。他没听错吧?

“母亲!”叶初阳突然尖叫,“你没骗人?”

叶明净嗤笑:“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叶初阳“啊”的跳了起来。叶融阳也蹦了:“母亲,我也能去吗?”

叶明净清咳了两声:“早早身为兄长,只要他能负责你的安全,就可以。”

叶融阳连忙拽了兄长的胳膊:“大哥!”

叶初阳直觉不好,警惕的问道:“暖暖要去,需我负责起安全。我要离开长安,又需如何?”

叶明净脆声而笑:“果然聪明了。不错。早早想要离开长安出远门。自是要有条件的。这条件就是。能将四书五经、大小通史、算数杂学。这些基础科目全部过关后才行。”

叶初阳顿时丧气:“我还有不少没学呢。这要多久啊。”

“看你自己啰。”叶明净扔下诱饵,“若你没学完,暖暖先学完,也是可以的。你们兄弟二人,只要有一个完成了就算。”

叶初阳立刻涨红了脸。让暖暖先学完。他哪里丢得起这个脸。顿起豪言:“不就是学完这些么。本皇子以前是没放在心上。速度才慢了下来。只要本皇子愿意。很快就能学完了。”

叶明净掩嘴而笑,朝叶融阳眨眨眼睛。叶融阳会意,崇拜的脆声道:“大哥,弟弟就靠你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悯逝

叶初阳一旦在学业上发奋起来,效果是惊人的。他本就聪明,原先为着沐休日能上街,就已经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现在再一刻苦,进度立时突飞猛进。关于自己刻苦的真正原因,叶初阳没有告诉陆诏。他存了些小心思,万一好几年都达不到标准,岂非在生你面前丢脸?陆诏也就将他的这番进步归功于“孩子长大了、懂事了”之类家长们通常都具有的美好美好期盼中。

时间就这样飞快的流逝,到了冬天的时候,杜悯不小心感染了一场风寒,随着这场风寒,他的身体就像一夜倾倒的大厦,飞快的虚弱下去,不出十日,就病的起不了身了。

叶明净得到消息后,心头泛起一股“终于到了”的悲哀。传旨命太医院院使何长英亲去杜府诊断。何长英带回来的答案很不乐观。杜悯已是强弩之末。她想了想,将叶初阳和叶翮阳兄弟召来,命何长英在他们面前将病情复述了一遍。

叶初阳一听就懵了,只觉脑子嗡嗡乱响。耳边传来叶融阳焦急的询问:“怎么会这样?前几天还好好的呢?”

对啊!前几天还好好的呢!叶初阳粗了脖子加入质问:“何院使,你是不是诊断错了?”

何长英叹着气,道:“杜大人自出生起就有不足之症,这是胎里带来的。若好好养着,戒焦戒虑,七情平和,尚能平安至老。一旦生有大起大落之心绪,或是耗费心血思虑谋划,则难以善终。”

叶初阳听的目瞪口呆:“照你这么说,先生岂不是该去当和尚?”

何长英叹道:“慧极必伤,更何况惜之还自幼体弱不足。之前是靠着金针刺穴激发气血,现今已到强弩之末,再也撑不住了。”

叶融阳怔怔的听着,似懂非懂的问:“大哥,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先生。”

叶初阳回过神:“当然!当然要去。”立刻转头询问叶明净,“母亲——”

叶明净点头:“师者如你,你们今日便去吧。也带上顾茗,薛征他们几个。”

两个孩子沉寂了脸色,于午后时分叫上伴读和同窗们,出发去了杜府。回来后,人人都安静了许多,仿佛一瞬之间又长大不少。

世间之生离死别向来易触人心。陆诏听闻杜悯生病的消息,一开始并未在意。杜悯从小到大,几乎每年都要生病。生着生着,大家也就习惯了。哪个大夫都说他身体不好,恐难长寿。可他依旧好端端的活着。虽说时时吃药,身子骨看着也不结实,可人家还不是照样娶妻生子,科考做官,一件都不落。就像那喊“狼来了”的孩子,喊了许久,也没见着狼的影子。时间一长,杜悯身体不好是被人记下了,难以长寿这点,却是渐渐被抛之脑后。

虽然杜婉早早去了,但一来杜婉生前就一副哀哀戚戚,顾影自怜的模样,和杜悯的大气浑然不能比。二来杜婉有严重的心结,杜悯却风光坦荡、心胸豁达。万没有那等郁结于心的病症。最重要的是,杜悯在生这场病前,一切行动如故,并无身体衰竭的迹象。故而,谁都没想到,他这一病同,竟是致命在旦夕的。

喊了许久的狼,这次竟是真的来了。何长英的诊断,再不会有人质疑。陆诏接到杜府的消息,整个人懵了。怎么会这么快?

加过神后,他飞马赶往杜府,见到了病榻上憔悴的表哥。嘴唇动了半天,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悯对他的来访却似早有预料,斜靠着天青色的迎枕,苍白的脸上展现出淡淡的笑容,仿佛不是身困药味扑鼻的斗室,而一如当年在衡山的青山朝雾间:“悟远,从今之后,大夏朝堂,将是你的天下了。”

“大表哥…”陆诏说不出话来:“我走之后,雁儿会扶柩归乡。若是日后他有些运道,侥幸会考得中,还望你提携一二,也算是全了你我两家的情谊。”

“表哥放心。”陆诏肃穆着脸,郑重承诺,“我必会照顾雁儿,令他继承父志。”

“不。”杜悯摇摇头,“不必强求。他若有那个能力,就入朝做个闲散官。若没那个本事,在乡间度日也就罢了。我虽为他你,教导他的时日却不多。这孩子心性是好的,只是不大机灵。位置放的太高,对他未必是好事。”

陆诏微微惊讶:“闲散官?表哥,雁儿读书读的挺不错的,你怎可委屈了孩子?”

杜悯淡淡一笑:“这孩子心眼死,处事一板一眼。将来若是真的被重用了,和你唱起对台戏可就不好了。”

陆诏恍然大悟。杜悯这是在告诉他,杜雁不知道他和叶初阳的秘密,将来朝堂上或许会因为政见不合与他起纷争。当下笑道:“这是什么大事。我还能和小孩子家计较吗?表哥,你也太过小心。”

杜悯含笑点头:“你这般想自是再好不过。现在想来,我是愧对孩子,平日对他无暇教导。竟让孩子读成了死心眼。”

陆诏沉默了一会儿,道:“表哥放心。我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

杜悯叹了口气:“我知道。不然也不会将雁儿托付给你。你只是,太心急了些。”

“心急…”陆诏垂眸片刻,嘴角带上嘲讽的笑:“表哥还在生我的气?”

“我不生你的气。”杜悯缓缓摇头,正经了神色:“你和婉儿不适合,非你一人之过。”

陆诏顿时惊愕:“表哥此话当真?”

杜悯的表情很确定,也很豁达,带着释然的笑意:“当真。”陆诏心急,叶明净的心却是静的。陆诏和婉儿不合适。难道叶明净和他就合适?他何必生气,只是可惜,有些事,他等不到看的时候了。陆诏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以为表可是真的看开了。他幼年失怙,杜悯便是长兄。和杜婉转闹到如此地步非他所愿。杜悯的威胁他固然不怕,但杜悯原谅他了,心下却是异常欢喜。说了许多会照应杜雁的承诺。

之后的时日,登门探病的人很多,杜夫人都一一打发了。杜悯的身体一日一日的坏下去,精神好时,他最爱坐在窗前的暖榻上,和杜雁说些家常话。时不时会隔着玻璃看看窗外,好像在等什么人。

杜雁看在眼里,也不敢多问。那些登门探病的,大多数客气的婉拒了。有些人却是拒不了,也不能拒的。比如内阁首辅林珂,内阁大学士于光恺、张奉英、以及翰林院的亲近官员等等。杜悯也都强打着精神接待了。这些人逗留的时间不长,谈话的内容他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每当来一位客人,到最后你亲都会让他出来送客。每一位客人都会善意的摸摸他的头,感慨几句。他每次都是强忍住悲伤,恭敬有礼的送这些朝中大员离去。他知道,父亲这是在托孤。

到后来,拜访的人越来越少。父亲依旧每天凝望窗外,像是还有重要的客人未到。杜雁暗中算了算,却算不到还有谁没来。直到某个阳光和熙的清晨,来了一位女子。杜雁才知道父亲一直等着的是谁。

叶明净来杜府的那天,穿的是微服。只带了冯立、计都和几个侍卫。没有用皇帝仪仗,一来是不想让杜悯外出迎驾。二来,杜悯只是皇子的老师。叶初阳和叶融阳已经公开来看不定期了。她再大张旗鼓的去探望,反而过犹不及。杜悯一不是首辅,二不是重臣。廖其珍致仕时她都没上门去过。去探望儿子的老师,置好自己的老师于何地?

既然是微服,杜夫人等明知她是谁,倒也不好三跪九叩的行大礼。只能深深的福身,用最恭敬的态度带她来到杜悯的房间。

杜悯穿着整齐,靠躺在暖榻上,见她来了,于晨光中微微一笑:“陛下,臣身患有疾,不能给陛下行礼了。”

“惜之不必多礼。”叶明净微微有些恍惚,杜悯的态度出乎她的意料。不像一个臣子,反倒像是对着一个来探病的朋友。惊讶之余,她也微微一笑,对着冯立使了个眼色。冯立便拉了拉计都的衣袖,带着他退下。杜夫人一看,也知趣的带着儿子杜雁退下了。

人都走完了,叶明净方在暖榻的对面坐下,道:“惜之,从殿试至今这许多年,朕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不讲究君臣之礼。”杜悯在她面前,一向都是带着一副最恭敬不过的臣子面具,宠辱不惊、喜怒皆无同,仿若不食烟火。而现在,他竟然脱去了这层面具,叶明净不可谓不惊讶。

“陛下。那是因为臣是陛下的臣子。为人臣子者,怎可在君前放肆。“杜悯眉宇柔和,微笑而道。

“是吗?”叶明净扬了扬眉,敲敲扶手:“让朕想想。朕还是太女的时候,也见过惜之。惜之对着朕,好像也是恭敬疏离啊?”

杜悯笑:“陛下记性真好。”他咳了两声,舒缓了一下气息,道:“陛下,臣初次见陛下时,陛下虽做男装打扮,臣却未眼拙,知道陛下是女儿身。男女有别,自是该恭敬疏离。之后在衡山,知晓了陛下的身份,乃未来之国君。更应恭敬相待。难道臣做错了?”

“没错。”叶明净随着他的叙述,也回忆起了往事。久远的记忆再度翻开,往日的细节在今日看来尤为可笑。陆诏汲汲进取给她出主意,杜悯在远处悄然观察,杜婉天真娇憨,眼里只有一个表哥,薛凝之被敲幻想,如梦初醒…

“可是惜之,时至今日。朕依旧是君,卿依旧是臣。”她笑意流溢,肩头跳动着细碎的阳光。

杜悯辱角轻勾,浅浅眯了眼睛同,无奈的道:“臣时日无多了,便想着,放肆一下或许也不要紧。

叶明净讶然,杜悯竟然还会说笑话?“惜之,朕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她没说的是,这样的杜悯,褪去了恬淡冷静的外壳,竟如同一块故旧的玉石被告重新打磨抛光,隐隐绽放出晶莹华彩。比之陆诏也不遑多让。

杜悯从背后的迎枕下取出一本手札递给她:“陛下,这是臣整理的一些琐事心得。陛下留着瞧瞧,就当解闷。”

叶明净接过,刚翻看了两页就吃了一惊,随后快速的翻页直至末了,笑意顿失:“惜之,你忙死忙活了一年,为的就是这个?”

这本书内容涵盖很广,将历年叶明净与他闲聊时提到的治国政略,都一一完善予补充。从南至北,从大海到草原,所有合理不合理的,都给予了阐述。合理的,补充细节,甚至有完整的规划。不合理的,详细说明了何处不合理,或是绕道而行,或是另想他法。字字句句,详尽严密。看着这一行行清隽的笔迹,叶明净可以想象,眼前这人是怎样的在日光下,烛光下伏案书写。又是怎样的于晨风中、星月下思绪满怀。怎样一点点的查找资料,怎样一点点翻阅旧例。

“惜之,你想做诸葛亮么?鞠躬尽瘁…”她想笑着调侃,语声却带着一丝呜咽,最后四个字怎么也说不下去。

杜悯捂着帕子咳了几声,依旧浅笑:“臣可不是蜀相,当不起陛下谬赞。只是一家之言,或许还有些缺失。陛下日后发觉,可别怪臣。不过,怪也没有用了,臣也听不见。”

叶明净哽咽住,胸中有千言万语,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很苍白。杜悯此举,已经不是普通的为臣之道。而是一种国士相报。君以国士相待,臣以国士报之。可她自问,并没有待杜悯多好。值得他这般不顾性命的完善她随口而出的理想。

“惜之”她怔怔了半晌,才无力的道:“你,可有何心愿?朕定替你办到。”

杜悯微微浅笑,眸光如星:“陛下今日能来看我,就够了。”

叶明净一阵气闷,只觉心绪烦乱:“惜之,你这般无欲无求,你叫朕,你叫朕如何相报。”她咬了咬牙,艰难的道:“这些,只是朕随口道来。惜之,朕不想骗你,你的这些举措,朕可能完成不了。不过你放心,即使朕完成不了,朕之后的君王,也会替朕完成的。”

杜悯的脸上没有惊讶,只有恬淡的笑容:“无妨,悯的本意也不是万载基业。为博陛下一笑而已。陛下无需烦恼。”

叶明净苦笑:“惜之不必安慰朕。”

杜悯笑了笑,眸光微闪:“陛下今日既然微服来访,可否让悯将陛下当做旧友,平辈相称,清茶相待,手谈一局。”

“当然可以。”叶明净欣然一笑,迅速换了称谓:“只是我的棋艺不好,惜之可别嫌弃。”

“不会的。”杜悯微笑,从榻上的小几桌子下取出棋盘、棋盒摆好。顿了顿,轻声问:“澹宁,欲执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