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原,你究竟在哪里?”空旷的殿内,幽幽传来一声低喃。

“他在炘国。”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汐颜怔忪一瞬,墨眸警惕地看向龙榻。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起金黄的幕帘,雪白的身影优雅地坐在床沿,墨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如瀑如缎,清冽的眼眸淡淡地望向窗边的汐颜。

汐颜皱了皱眉,瞥了眼紧闭的大门,面色一冷。

“国师难道不能光明正大地从门口走进来吗?”

“雨疏深夜‘光明正大’地到皇上的寝宫,想必第二日,侍卫和宫人要多一份谈资了。”他悠然地应道,无视汐颜愈发恼怒的面容。

“国师就不能白天来华音殿吗?”她冷声喝叱道。

“皇上?”门外的侍卫扬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皇上?”

“没事,你们退下!”狠狠瞪了榻上那人一眼,汐颜阻止了急欲冲进来的侍卫。如果让他们看见此时雨疏在她的寝宫,明日怕是流言满天了。

待侍卫离开,汐颜走近床榻,四处敲敲打打,仔细查看了一番,却未见异常,不禁奇怪地问。“你从哪里出来的?”

雨疏伸臂抓住她的手,覆在墙上。汐颜只觉手背一阵滑腻,失神了一瞬,就想要抽出手来。忽然掌心感受到一处凸起,她用力按了下去。“咔哒”一声轻响,墙壁应声向内推开了,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暗道。

汐颜惊讶地看着暗道,她在这床上睡了一月有余,却从来不知此处竟会有秘道的入口。雨疏拉着她的手又往下一按,石门迅速关起,门缝与墙壁契合得丝毫不见缝隙。

“这条密道通去南熏殿?”

“不,”雨疏黑瞳微眯,“这条密道通向多处,御花园、惊鸿殿、寿安宫,甚至储秀宫亦有出口。”

汐颜瞪圆了双眼,连寿安宫这冷宫也包括在内…

“国师那日是欺骗朕?”

说什么即使下令让其终生不得离开南熏殿,实际上他却能通过暗道自由行走!

“雨疏只说皇上可以下禁令,让雨疏不能擅离南熏殿。皇上金口玉言,如今是想反悔了吗?”

汐颜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都抬出“金口玉言”四个字,她还能反悔么?

摆了摆手,她墨眸一凝。

“方才国师说汐原在炘国?”

“是。”雨疏拨开肩上的长发,点了点头。

“国师如何得知?”她派出数百人在四国秘密找寻,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雨疏深居宫中,怎样获知汐原的行踪?

“皇上不信雨疏?”他淡淡瞥向汐颜,反问道。

被那双清澈的目光注视着,汐颜一怔,粉唇轻蠕。“…也不是不信…”

她低下头,顿了顿,又问。“他过得好吗?”

“高裘软被,锦衣华服,美女成群,皇上觉得他会不好吗?”雨疏眉角一挑,话语间带着几分讥讽。

“汐原…他没事就好,”汐颜唇角一扬,道。“他怎会去了炘国?”

轻笑一声,雨疏起身走向窗旁。“皇上心里有数,不是吗?”

汐颜黑眸一黯,他真的想要借炘国的手夺回皇位?真是胡闹,难道汐原不知这是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既然国师能知晓汐原的行踪,为何不传信让他回斓国?”

“为什么要叫汐原回来?”夜风轻拂,面纱贴在雨疏脸上,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黑瞳直直地回望着汐颜,道。“雨疏已向皇上宣誓效忠,除非其中一人死去,否则雨疏只是皇上的国师,雨疏的皇上亦只有汐颜。”

闻言,汐颜愣住了。望着窗前如雪的身影,心口一堵,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批阅了大半日的奏折,汐颜疲倦地伸了个懒腰。突然心血来潮想到御花园赏花,便叫上安福,离开了华音殿。

看着满园春色,淡淡的清香沁人心扉,一日的倦意霎时消去了大半。

汐颜的午膳只吃了几口,安福心细地让御厨弄了几盘精致点心,泡上一壶花茶,送了过来。

品尝着松软可口的点心,嗅着芳香满溢的花茶,汐颜惬意地享受着这难得清净的午后。

“…快到这边看看!”

“不见有人,都找了一个时辰了!”

不耐地声音有远至近,汐颜微微蹙起眉。安福见状,立刻将人带了过来,喝问道。

“何事喧哗?”

数名侍卫跪倒在地,半晌,一人才迟疑地应道。

“启禀皇上,一位入宫待选的男子不愿验身,打伤了两位公公和几名侍卫,跑了出来。小人正四处寻找,将其带回储秀宫。”

不愿验身,还打伤了宫人和侍卫,难道是…

放下茶杯,汐颜淡淡开口。“那人是谁?”

“回皇上,是蓝家二公子,蓝宸佑。”

汐颜抬手抚额,果然是他!

挥手让几人退下,她环视一周,扬声道。“侍卫都走了,你还不出来?”

身边的宫人怔了怔,便见一人慢吞吞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来人的衣摆上沾染了些尘土,仅穿着一袭单衣,墨发略微凌乱。俊脸怒气腾腾,漆黑的眼眸更是冷若冰霜。

乍一见蓝宸佑这般狼狈,汐颜愣了愣,下一刻忍不住唇角一弯,笑出声来。其余的宫人背过身,亦是忍俊不禁。

第七章 枷锁

更新时间2008-6-24 9:12:12 字数:2820

 眼见蓝宸佑俊朗的面容上一阵青白,汐颜深知适可而止,敛了笑,扬声让宫人都退远了。安福盯着蓝宸佑,迟疑了一下,待汐颜朝他微微点头,才躬身退出了凉亭。

“蓝公子,请坐。”汐颜抬手斟满了一杯花茶,放在对面。

蓝宸佑漆黑的双眸睨了她一眼,大大咧咧地坐下,拿起茶杯一饮而下。

一旁的安福见状,正想开口喝叱,汐颜缓缓摇头。

“蓝公子为何出手打人?”虽知蓝宸佑或许有些鲁莽,却不会无故伤人。

说罢,却见蓝宸佑神色浮现几分尴尬和微红,眼神飘移,许久才道。

“皇上选秀,验身也就罢了。那些公公色迷迷地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最后还要检查那里…”

“那里?”汐颜反口一问,立刻后悔起来,脸上不自觉有些发烫。蓝宸佑低头状似品着茶,杯里却空空如也,耳根红得滴血。

选秀验身,即使是女子亦感到耻辱,更何况是堂堂七尺男儿?

黑眸含着几分歉意,汐颜起身单手撑着石桌前倾。秀丽的面容忽然凑近,蓝宸佑自小便在军营长大,何曾与女子如此贴近,不由仰头往后挪了挪。

“别动!”汐颜轻声说道,抬臂伸向他。

少女浅淡的幽香飘来,蓝宸佑身子不由僵直。坐立不安了一会,却见汐颜朝他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一片绿叶。

秀丽的面容上没了往常的冷意与肃穆,粉唇微弯,墨黑的眸底含着几分狡黠的笑意。蓝宸佑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贵为皇帝的女子,也只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女,却挑起了斓国最为沉重的重担。

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他撇开头,语气多了几分恭敬。“皇上,小人这就回储秀宫去。”

察觉到蓝宸佑些许的转变,汐颜略有不解,却没有点出。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朕和你一道回去。”

蓝宸佑还有几分迟疑,汐颜已经径自起身走远了,他只得尾随而去。

看着地上不停呻吟的侍卫和老太监,还有一片狼籍的储秀宫,汐颜只觉额角一抽一抽地疼。

虽有预感蓝宸佑这事定会闹大,如今一看,却不得不佩服蓝宸佑这惹事的本领。

“蓝二公子,你下手也太重了!”汐颜皱着眉,咬牙切齿地说道。

“回皇上,小人只用了三成力,已经手下留情了。”蓝宸佑扫了他们一眼,不以为然地辩解道。若是他手下的士兵,又怎会如此无用,不过几招就被打趴在地?

“手下留情?”汐颜秀眉一挑,冷笑着指向一名侍卫。“左小腿和右手骨折。”

指尖一移,滑向身边另人。“五脏受损,左臂脱臼,右腿扭伤。”

方才听了太医的诊断,汐颜十分后悔因一时心软,过来帮蓝宸佑收拾这烂摊子。

环视一周,汐颜的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这里所有人,一个月内都不能下榻,蓝二公子,这算哪门子的‘手下留情’!”

“这只能怪他们学艺不精…”蓝宸佑瞄了他们一下,心里有了些悔意,却仍旧口硬地嘟嚷道。

汐颜叹了口气,这人一根直肠子通到底,遇事不计后果,直率的让人生气不起来。她不禁有些担心,如此耿直的蓝宸佑能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吗?

遣人迅速整理好储秀宫,唤来一批新的侍卫,又让安福和另一名资历较深的老太监留下来验身。一团乱的储秀宫这才平息了下来,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初选。

想了想,汐颜从左手脱下一枚扳指,抓过蓝宸佑的手套上。

“安福,除了验身,其它看着办吧。”

安福瞥见蓝宸佑手上泛着青绿的玉扳指,眼角微不可见地一挑,眨眼间恢复了低眉顺眼的姿态,应承了下来。

蓝宸佑瞅了瞅指上的扳玉,和那抹远去的明黄,漆黑的眼底露出一丝疑惑。

她这是…在袒护他吗?

“听闻皇上不但免去了蓝二公子的罪责,还留下了一样信物给他?”

是夜,汐颜翻看着选秀的名册,便见太傅瑞琛匆匆而至。汐颜早知瑞琛会前来质问,漫不经心地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朕的确将玉扳指给了蓝宸佑。”

“皇上,选秀尚未结束,皇上便公然偏袒蓝公子,恐怕不妥。”俊颜神色一凝,瑞琛轻声提醒道。

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汐颜抬起眸,道。“太傅不是曾说,要朕好好拉拢手握兵权的蓝家吗?”

“可惜皇上此举,不但未能拉了蓝公子一把,反而会将蓝公子至于极为危险的位子。”

翻页的纤手一顿,汐颜不解。“太傅何出此言?”

蓝家执掌斓国兵权,众臣皆知,如今她又留了信物,会有人顶着得罪蓝家和皇帝的风险,为难蓝宸佑吗?

心知汐颜是一片好意,瑞琛仍不免叹息。“皇上有意立蓝公子为皇夫吗?”

“太傅应该清楚,蓝宸佑根本不适合留在宫廷,更何况是后宫之中。”将雄鹰困在牢笼里,只得两种结果。一是死,二便是逃脱。

“皇上,这世上有一种无形的枷锁,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被套牢,甚至甘之如怡。”双手拢袖,瑞琛垂下眼帘,盯着地上的一处,缓声说道。

汐颜饶有兴趣地扫向他,“让人甘之如怡的枷锁…这世上真的有吗?”

“回皇上,英雄难过美人关,‘情’一字的枷锁,世代多少枭雄亦未能幸免。”

黑眸定定地看着瑞琛,搭在椅上的指尖微微一颤,半晌,忽而笑道。

“太傅是想朕使出‘美人计’,让蓝宸佑撇开家族之绊,倾向朕么?”

虽笑犹怒,汐颜眼底渐冷。

“瑞公子这是将朕看作沦落风尘的娼妓,还是卖笑的怜人?”

瑞琛双膝跪地,沉声说道。

“皇上喜怒,在下并无此意。蓝二公子为人耿直,服软不服硬,不能以武力制服,只能以柔克刚,使其甘心臣服在皇上之下。”

冷冷斜了他一眼,汐颜心里不由涌起几分凉意。身为帝王,需利用所有可利用的,可是,连人的感情,也要玩弄在股掌之中么?

即使明白瑞琛是对的,汐颜却无论如何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虚情假意,而后再践踏他人的真心实意…

她摇了摇头,不过月余,汐颜已觉得当这帝王,开始力不从心了。不知父皇在位三十年,是如何过来的。

重新拾起名册翻开,许久,汐颜才开口道。

“起来吧,太傅。此事…容朕再想想。”

“遵旨。”动了动跪得有些发麻的膝盖,瑞琛缓缓站起身来。自从担任太傅以来,汐颜以他为帝师之名,免去了他的跪礼。许久没有跪地回话,这次…她怕是真的动怒了…

将近两月,两人相处,没有君臣之间的拘谨,犹如友人般随意。瑞琛渐渐忘却了一点,在他面前的人,并非普通的女子,而是斓国的一国之君。

习惯,有时真的很可怕…

第八章 册封

更新时间2008-6-24 18:26:07 字数:2750

 册立大典在两个月后举行,令朝臣震惊的是,女帝汐颜在一百多名待选男子中,仅仅留下三人。蓝家二子蓝宸佑被册封为侍臣,其余两人则是吏部尚书周楠钧与刑部尚书杨鼎的养子周海宁和杨冠衡,两人分别被册封为侍才。

礼部为女帝汐颜重新订立了后宫等级,皇夫为后宫之首,接下来的是侍臣、侍才,侍人。皇夫为正一品,侍臣是正二品,侍才和侍人则为正三品与正四品。

选秀初期,汐颜对蓝宸佑的偏袒有目共睹,但此时他被册封为正二品的侍臣,而非正一品的皇夫,众人不由感到惊讶。六部尚书的亲属皆有参与选秀,最后独得吏部尚书与刑部尚书两人的养子被选上,惹得余下四位尚书红了眼,恨得咬咬牙。

册封大典毕竟并非册立皇夫,无需祭天告礼,因而选在国师的南熏殿举行。

汐颜身穿一袭华丽繁复的红袍,袖边绣着金色龙纹,秀丽的容颜略施脂粉,眉梢间少了一分英气,多了一分女子的妩媚。黑眸看向一前两后缓步走来的三人,心下轻轻叹了口气。

小时曾想会与自己钟爱的男子双双携手,拜堂成亲,白头到老。而今她却站在这里,迎接着面前这三位不过数面之缘的夫君,汐颜唇角的笑意不免含了一丝无奈。

“吉时已到!”一旁的司礼太监尖声喊道。

闻言,汐颜转过身,领着三人步入南熏殿内。

穿过外殿,便见一座白玉的祭坛。国师雨疏仍旧一身雪白的衣衫,清冽的双眸看向他们,微微点头。“请皇上、蓝侍臣和两位侍才到祭坛上来。”

四人依言走上祭台,雨疏转向汐颜,淡声宣读。

“蓝侍臣赐住曦和殿,周侍才赐住锦瑟殿,杨侍才赐住仪元殿。”

“谢皇上——”三人跪下领旨,沉声应道。

“请皇上赐玉印。”

汐颜微微颔首,抬手从台上的托盘里拾起三枚玉印,一一交与三人。玉印是身份的证明,汐颜在皇族族谱上签下三人的名字后,三人将手中的玉印一盖,这礼便是成了。

大典过后,蓝宸佑、周海宁和杨冠衡三人分别被宫人送去各自的宫殿。蓝宸佑品级最高,今夜汐颜便要宿在曦和殿。

上了龙撵,汐颜疲倦地揉了揉额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着天色尚早,便先回了华音殿,想要翻看一下今日的奏折。

其实皇上大婚,全国大赦,朝臣休息三日,殿内又有几份折子在呢。安福也不点破,依言摆驾华音殿。

汐颜虽然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内心却十分焦躁。毕竟今晚,便是洞房花烛之夜了…

恍恍惚惚地下了龙撵,待回过神来,发觉她已经坐在案前,下首竟还站着一人!

面上一窘,汐颜敛了敛思绪,恢复了沉静。

“太傅此时前来,有事禀报?”

清润的双眸掠过一丝异色,抿了抿唇,才道。“皇上大婚,三日不必早朝,这几日的奏折…在下愿为皇上分担。”

瞥了眼案上稀疏的三四本薄薄的折子,汐颜淡然道。“今日递上的奏折并不多,就不劳太傅了。”

瑞琛应了一句,沉默了下来,却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汐颜奇怪地睨了他一眼,打趣起来。“莫非太傅怕朕会临阵脱逃?”

清俊的面容一怔,连忙答道。“不,在下…”

“朕懂得分寸,太傅不必过于担忧。即使朕多么不愿,这大婚的仪式,朕还是会继续做完的。”

说罢,汐颜随手翻开案边的奏折,不外乎是庆贺大婚,祝愿朕与几位侍臣、侍才伉俪情深云云。又拿下一本,她淡淡一扫,不禁笑出声来。

“皇上?”瑞琛见她笑得愉悦,疑惑地问。

“太傅,上来看看朕手里这折子。”汐颜含笑朝他招了招手,将奏折递给他。

瑞琛接过一看,是户部尚书孔织的折子。看完,他若有所思地望向汐颜。

“皇上选了吏部尚书与刑部尚书的两位养子为侍才,是故意的?”

“太傅明白朕的,不是么?”黑眸闪过一丝笑意,汐颜轻声说道。

瑞琛抿唇一笑,“在下以为周公子与杨公子让皇上刮目相看,定有过人之处。”

“确实如此,”汐颜点点头,“朕除了蓝宸佑,舍弃了其它六部尚书的谪子,唯独选了这两个与他们没有丁点血脉的养子。包括周楠钧和杨鼎,怕是开始着急了。”

瞅着汐颜似是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脸,瑞琛也不由轻扬唇角。

“皇上真是顽皮…”

还未说完,瑞琛脸色微变,敛了笑意。“皇上,在下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