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早在萧贵妃说话时就已经醒转,之所以装作昏睡也只是想看看,她们到底想怎么样对付自己。

到头来,却不过就是抹黑陷害这样不入流的手段。

沈蕴卿的嘴角挂上一丝冷笑,话语倒是温和:“适才本宫突感不适,多亏红醉喊来了恰巧路过的太医及时为本宫诊治。”说罢,定定的望向方景惟,话语沉沉:“这位公子,你是否看错了?”

沈曦洛微微眯了一下丹凤眼,倒是没再多说什么。

而方景惟则自从沈蕴卿醒过来后,就一直低着头。

踌躇着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众人身后忽地走出一位雍容夫人,上前对着皇后行完礼,然后转过头对他低声斥道:“孽障!还不快与娘娘说清楚。”

方景惟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嫡母,咬咬牙:“回娘娘,当时小人离得远,也…确实是没怎么看清。只看到一开始是两位公主在这里说话,后来四公主急匆匆的走了。小人猜想,可能是看着三公主的脸色不好,叫人去了吧。后来,又来了一个人…应该是红醉姑娘。小人因为之前跟着皇上游园时喝了点酒,眼睛有些花,故而才认错了的,没想到竟会引起这么大的麻烦。”说完,连连磕头:“一切都是小人的错,请皇后娘娘惩罚。”

那夫人也跟着跪下:“皇后娘娘,是臣妇管教不严,您尽管依律惩治就好。”

萧贵妃在一旁瞧着这一幕只觉气愤难当。

现在明明是她管理六宫,这个庆安侯夫人倒去求那个老村妇。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沈曦洛悄悄拉住。

沈蕴卿慢慢站起,疼痛已消,只是身子还有些虚,斜斜的靠在红醉身上,不再多言。

在她的记忆中,安庆侯庸碌无为,事实上是这位侯夫人撑起了偌大的侯府。只因没有儿子,才不得施展,倒便宜了方景惟这个来路不明的庶子。

不过,她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儿子,而安庆侯的长子也莫名其妙的死了呢?

前世对此未曾在意,如今倒值得深思一下。

侯夫人不去求萧贵妃,是因为知道怎么求都会受到处罚,所以才会转而向母后告罪。

依照母后宽和的脾性,她又没什么大碍,估计是不会给予什么惩罚了。

毕竟,若是安庆侯知道他唯一的儿子受到惩罚,而嫡母却袖手旁观,回去的日子也必然不太好过。

皇后娘娘见女儿没什么大事,果然道:“罢了,只是令郎再不可因酒误事才好。”

“谢皇后娘娘不醉之恩。”

“母后。”沈蕴卿的眼角扫过还跪在地上的张太医:“女儿觉得服了这张太医的药,身子似乎感觉轻快了好些。女儿的身子这么久了都一直不见好,不如干脆就换个太医试试?”

皇后听到她这样说,觉得也有道理,便对张太医道:“你就跟着一起回宫吧。”

“微臣谨遵懿旨,谢皇后娘娘!”张太医愣了一愣,终是叩首谢恩。

第9章 下毒

百花会结束已然多日。

此刻的昭和殿内,沈蕴卿正暂于榻上小憩,红醉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汤药过来。

沈蕴卿连眼皮都不曾抬,只用手示意了一下。

红醉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劝道:“殿下,您还是喝点吧,要是觉得苦了,奴婢就给您加点蜜饯。”

“嗯知道了。你们都退下,我乏了。”

“是。”

粉色的蔷薇开始在自由而新鲜的空气之中放肆地妖娆起来,沈蕴卿站起身,轻轻将窗推开,同时不动声色将手中的药尽数浇到花根下。

她的面容在三月的寒风里越发的苍白,眉宇间有着说不出的沉重。

红醉端着蜜饯去而复返,见状顿时吓了一跳:“殿下,怎的开了窗?风这么凉,再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沈蕴卿由着她将窗关紧,伸手指了指那盆蔷薇花的根部。

只见绿色的枝干上已经呈现出黑褐色的斑点,甚至都有些腐烂的迹象。

红醉一见,面色陡然大变。所幸到底是在宫中当差多年,又与沈蕴卿主仆情深,往往只需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便能彼此明白。

勉强平复震惊,跪下低声:“奴婢该死,只会浑浑噩噩度日,竟要让殿下先发现不妥。奴婢…”

沈蕴卿扶她起来,缓缓道:“不怪你,是以前他们做的太好了。”

红醉陡然抬头。

以前做得太好,那么现在呢?他们是为何突然露的马脚,殿下又是为何突然发现了的?…

再联系这几天沈蕴卿的种种异常,红醉的脑袋中突然涌现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怕想法。

可是…

她悄悄地打量了沈蕴卿几眼,又觉得太过荒谬。

若说是假扮,这未免也太天衣无缝了吧…

沈蕴卿看到她的样子,不禁一笑。

到底是自幼便随侍在侧的贴身宫女,她的变化终究是无法完全瞒得过的。

“你别乱想,本宫不过是病得久,突然看透人性罢了。”

红醉闻言,抛开疑虑,重重地点点头。

看着沈蕴卿越发清瘦单薄的身子,只觉心里酸涩得厉害。

若在寻常的富贵人家,这个年岁的小姐还该是在娘怀里撒娇的孩子吧。

皇家的人虽说身份贵重,却一生都活在无穷无尽的明枪暗箭中,磨难重重。

沈蕴卿则无暇理会她的感慨,打发她道:“去请张太医过来。”

上一世在这方面吃了大亏,当然是不敢再相信一直为自己开方的李太医了。

至于为什么偏偏会选张太医…

很简单,因为这一世的沈蕴卿知道,他其实是陆承霭安插在这宫中的人。

张太医刚刚调进宫,平日在太医院也没什么要紧事,所以来得倒是很快。

按着礼数把脉时,果如沈蕴卿所料,在他的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震惊。

“殿下的身子虚弱,李太医之前的药方正是滋补的,殿下精心养着便好。”

诊完脉,张太医将双手隐入宽大的袍袖,面儿上却是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

沈蕴卿心中冷笑,口中则缓缓道:“对了,本宫数日前看过一些张太医的医论,觉得想法甚是新奇,倒是想与张太医讨教一二。”

张太医的眉头一皱,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因太过离经叛道,一向都是被太医院的老学究嗤之以鼻的,何以,这个不通医理的小公主竟然能看懂?

沈蕴卿看到他的神色变化,便清清嗓子,压低声音道:“那日,多谢张太医出手相救。只是我也没想到秋水素的引子,竟然是桃花香。”

眼见张太医的瞳孔一缩,沈蕴卿揪着的心才放下来。

那日,说是昏迷,但能听见人说话。说不是昏迷,却浑浑噩噩,如梦境一般。

朦胧中,只听到秋水素几个字眼,所以今天想试探试探这位太医。

果然惊到了这位,沈蕴卿也不等他回答,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张太医虽百般不想参合到宫中争斗,却因为她刚刚的一句话而踌躇万分。

沈蕴卿苍白的脸色因剧咳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半晌方终于勉强缓过气来,挣扎着坐正,摆摆手哑声道:“不妨事,老毛病,本宫…早都习惯了。只是,太医因我一言入宫,定要受到其他太医的排挤,辛苦了。”

一句简单认命的话,从那不过十五岁的稚嫩嗓音说起来,却有一种莫名的辛酸凄凉。

张太医一咬牙,四处打量一番,突然开口,声音则小不可闻:“殿下,黄芪和白芷。”

他的语速很快,等到沈蕴卿抬眼看他的时候,便只听到一声响亮的:“是,微臣告退。”

第10章 故人

沈蕴卿目送张太医匆匆消失于宫门外,抬头看着天空中凝聚的晚霞,面沉如水,脑海中却是陆承霭的脸孔。

想起,前日也是这样的夕阳斜下,满天的晚霞如上好的丝绸铺满天边。

沈蕴卿贪恋景色,遂与红醉一起悠然缓行,途经御花园。

远远听见前面亭子里传来的吵闹声,沈蕴卿忍不住蹙眉道:“红醉,你去看看,皇宫内院,是谁大声喧哗,真当皇后不问事了么?”

前世的沈蕴卿即便后来被迫决断杀伐,但性子到底是随母后的温和宽仁,许多事只要不伤及根本都不太追究,却也因此而埋下了不少祸根隐患。

如今的沈蕴卿则不得不警醒起来,要从细微之处开始严加整顿。

红醉不敢忤逆,当下便快步走向亭子。

御花园此时并无其他人。

沈蕴卿独自站在原地,恰巧瞥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自小径路过,心中一动,未及细思便下意识张口将他唤了过来。

那侍卫的步子一顿,随即依言近前。

是个弱冠青年,英俊挺拔眉清目朗。

沈蕴卿在看清对方的样貌后,脑中一片空白。

那天桃林中昏迷前的一幕,沈蕴卿只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万没料到,竟是真的…

当初给予自己最后一丝温暖的人,甚至今生甫相遇便救了自己一次的人,此刻就这样站在面前,如此猝不及防。

沈蕴卿心中万般思绪翻涌之际,陆承霭则已然低眉敛目,规规矩矩的行礼:“不知殿下唤属下所为何事?”

蓦地回过神,沈蕴卿轻轻咳一咳,苦笑:“那天…谢谢你。”

陆承霭低下头,浓重的长眉微微一挑,阳光投射下来的角度恰好挡住他脸上的神色变化,只有声音不变:“公主所言,属下不明白。”

嘴角划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沈蕴卿的身子微微晃了一晃,涩声:“噢,是本宫认错人了。”

陆承霭不管她说什么,都始终守着该有的臣属本分,并不曾再多看她一眼。

但不知何故,总能莫名地感觉到什么地方似有异样,却也只是眉心一闪即逝的错觉,沉入心底。

“回宫吧。”沈蕴卿转过身子,心里的苦意不胜凄凉,却又无处诉说。

“属下恭送公主。”陆承霭的声音淡淡。

沈蕴卿眼底的悲恸在一瞬间深深地蔓延开来,最终还是忍不住侧首回望。

恰恰陆承霭心中异样,想看看她醒来时的模样,同样在一瞬间抬头,与她目光一触,只觉仿佛心中某个深不可及的地方,骤然一颤。

未及回味思量,沈蕴卿却已收回视线,神色如常的缓缓离去。

徒留陆承霭站在原处,心中怅惘,而不知何故。

夜晚降临,月色高照,暗沉而神秘的黑夜似乎也被这皎洁所打动而分外的温柔多情。

窗外一株独立飒飒的蔷薇,落了满地的嫣红。

男人彷如鬼魅,无声无息立于阴影处,望着那青窗薄纸上淡淡的如玉身姿,或是沉眸,或是扶额。

蓦地微微侧耳,旋即身子一晃,踪影不现。

“是谁?!”

几乎同时,寝宫内昏昏小憩的沈蕴卿陡然惊醒,厉声叱问。

“殿下,是我。”从回廊拐角匆匆走来的红醉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而入。

沈蕴卿眉心微蹙,便听红醉又接着说道:“殿下,奴婢方才好像看见有个人影在窗前不远处,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她的声音刻意压低,在这安静的氛围下显得越发诡异。

沈蕴卿面色一沉,思量半刻。

难道竟是有谁在监视自己?又是谁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而似乎自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有什么正悄然偏离上一世的轨迹…

“殿下,您身子不好,早些休息吧。或许,刚刚只是奴婢眼花。”

沈蕴卿看着红醉满脸担忧的样子,又望一眼夜色沉沉的天际,敛眉应了。

片刻后,殿内灯盏渐次暗下去,终归寂静。

伏在屋顶的男人这才稍稍松口气,自己进宫探听消息,却无意中经过昭阳宫外。想起那日她躺在自己怀中的娇弱,与御花园中憔悴的模样,就有心来瞧一瞧。

只是,终究还是没有能看到,心里跟着荡起一丝失望。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与大业无益。

男人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无谓的思绪,旋即施展轻功于屋檐间游走穿梭,飘然无声,最终没入一处屋宇。

第11章 西齐王爷

“主子,张大人已经等候多时。”男子刚一进门,便立即有人低声禀告。

男子微微点头,迈开长腿,进入屋子。

“微臣,叩见王…主子。”

张太医此时一改宽袍大袖的太医装束,也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一见来人便立刻恭敬跪下。

男子赫然便是陆承霭。

脱下包裹住全身的黑色斗篷,露出里面的寻常侍卫装:“起来吧。”

低沉而好听的嗓音从张太医的头顶传来,却让他的身子陡然一震。

正是因为听不出这声音里的丝毫情绪,他才感到害怕。想想自己今天暗暗指导三公主做的事情,心里不禁越发惊惶:“属下…属下擅自做主罪该万死……”

陆承霭的脸色仍是波澜不惊,打断他的话:“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谢主子。”

张太医忍不住抹一把额头冷汗,爬起身,倒退着离开。刚到门口,又被陆承霭叫住。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陆承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一口,旋即,嘴角忽地扬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不知何故,他突然对那个小公主有了几分超乎寻常的兴趣。

有着这样尊贵至极万千宠爱的身份,又为何总像是在眉宇藏着那般超乎年岁的沉郁?

即便确是陷入见不得光的谋害算计,却也充其量不过只是宫中女人间的寻常手段。何至于就让稚龄少女变得竟仿佛历经世间沧桑?

他一个十数年如一日行走于刀光剑影波诡云谲中的堂堂王爷还没怎样呢…

陆承霭将茶水饮尽,方淡淡道:“总之,你该如何还是如何,我自有打算。”

张太医一愣。

这意思是…

他还可以继续帮公主解毒?可主子为何忽然要插手嘉和国的后宫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