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霭的脸似乎是因为在逆光中的缘故，有些晦暗不明：“就是想你了而已。”
一句话说的沈蕴卿脸上登时通红，一下子坐了起来道：“这是些什么话？”
谁知，陆承霭的手猛地一下子穿透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纱窗，伸到了沈蕴卿的面前，手快速的捏住了她的脖子，狠狠的说道：“你看看我是谁！”
说着，那张根本不明显的脸，就贴上了纱窗，一点点的使劲往里挤着，如一堆白白的肉，先是额头后是鼻子，再后来是嘴巴，到最后整个脑袋都被将纱窗胀破。
沈蕴卿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困难，使劲的扣着那只掐着脖子的大手，无奈，身小力薄，没有本分能撼动。
当她在定睛去看眼前的人时，才猛的发现，这哪里是什么陆承霭，根本就是方景惟啊。
沙哑的嗓音，从被攥的死紧的喉咙里发出来：“你怎么在这里？来人啊。”
可惜，周围静的连只苍蝇都没有。沈蕴卿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掐死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高喊：“蕴卿，你在哪里，我来了。”
这才是陆承霭的声音。
沈蕴卿挥舞着双手，想要发出更大的声响，却怎么也不能出声，只能无助的摆动着双手。
心的着急已经到了极点，朦胧中看到外面似乎一下子黑了下来，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有几道霹雳从天而降。
有个声音似乎在天边回响：“天命所归，违命必死。她乃九凤转世，只有明凰可以辅佐，你来搀和什么？”
眼前的方景惟哈哈大笑：“什么凤什么凰，终归是不能在一起，怎么就不能让我占有？”
沈蕴卿着急，而陆承霭的声音则更是着急，但因为天色暗的很，根本看不到这里。
她只有拼命的挣扎，伸手去抓打眼前的方景惟，谁知他嘿嘿一笑，那张脸又在瞬间变成了沈曦若。
一张眸子里全是鲜血，死死的盯着沈蕴卿：“上一世明明是我胜利了，你却在最后还要嘲讽我，这一世，我明明先知，你却又让我走到此地步，我终究赢不了你吗？我不信，你等着，沈蕴卿，你等着。”
忽见天空一道霹雳，垂直从沈曦若的头顶劈下，只见陆承霭手持一把长剑，如天上仙神，霸气中带着担忧，恨意中有着忧伤。
沈蕴卿只觉得脖子间的手在陆承霭的剑下，骤然松垮，身子一歪，就要倒在陆承霭伸出的胳膊上时，耳边有人喊道：“公主，公主，你醒醒啊。”
一个激灵，沈蕴卿豁然睁开了双眼，阳光还是如一道道的闪电，让她一时难以适应。
等看清楚了，才发现，阳光还是那阳光，紫藤还是那紫藤，纱窗还是那纱窗，只有身边多了红醉一张有点担忧的脸庞。
原来是一场恶梦，沈蕴卿轻轻的长舒了一口气。
在红醉的搀扶下，缓缓的坐了起来，听着她在自己的耳边道：“公主，是梦魇住了，喝口茶水压压惊吧。”
沈蕴卿点头，就着她手中的茶水抿了一口，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初刻。”红醉回答着。
沈蕴卿揉了揉头，仰头看到外面的天空从远处飞来一只鸟儿，直到她的庭院中，才悄然落下。
红醉会意，将茶杯放下，扶着沈蕴卿走出了殿门口，站在廊下。
那只鸽子似乎通人性一般，见到沈蕴卿出来，一下子飞到她的臂膀之上，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甚是喜人。
沈蕴卿笑着抚摸了它的脑袋一下，取下它爪子上的密封的纸条，才往外轻轻的一抖胳膊，那鸽子就回到了自己的窝中。
在阳光下，沈蕴卿摊开那张白色的纸张，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明日都已准备就绪。
看过后，沈蕴卿的嘴角缓缓的沁出了一抹笑容，抬眼见蓝蓝的天空，如同一弯上好的碧玉，似乎都能映出人的影子来。
刚才的梦因为惊吓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沈曦若那双血红的眼睛却似乎挥之不去。
但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有再多的怨念，也不过是要跑到我的梦中来吓我一吓，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深深的吸一口气，仿佛不经意的问道：“红醉，明天参加葬礼的衣服可都准备好了。”
红醉的声音在后面清晰的响起：“公主，您放心，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次日一早，沈蕴卿就从宫中来到了方府大门口外，身后跟着陆承霭等人。
从妙峰山回来后，嘉和帝直接把陆承霭指给了她，让他成为了自己侍卫队的领队。
今天陆承霭的身体已经比前几天好了很多，为了防止意外便陪着一起来了。
站在宽大的方府门口，沈蕴卿微微的抬头，见大门口上挂着白色的布条，也显示出来了一些庄重与肃穆，但这是一个公主的葬礼，此刻门口却寥寥几人，甚至连自己家的仆人都没有几个。
扶着红醉的手略微的蜷了一下，想起上一世自己从城头跳下后，是否也有这样的葬礼，甚至连这点都没有，只是草草的掩埋掉。
感受到沈蕴卿变动的情绪，红醉侧目望了过来，只见在阳光下，沈蕴卿的脸上如同被剥了壳的鸡蛋，散发出一种油脂般的细腻与光滑，脸上的表情没有忧伤没有高兴，甚至连点其他的动作都没有。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吧。”
沈蕴卿轻轻的道，身子已经先前一步，迈上了那层层的台阶。
第128章 悼亡
有个仆人模样的人，见有人正往这里走来，那气质与风度都不是一般人的模样，赶忙上前道：“各位是来吊丧吗？”
陆承霭在旁边微微的点头：“是。”
说着递上东西，放在了一旁的早就设好的案几上。
那仆人一见，赶忙道：“敢问各位贵姓？”
陆承霭询问般的望了一眼沈蕴卿，只见她略略的用眼睛扫过众人，淡淡的道：“昭阳公主。”
“啊，是公主啊，你稍等，稍等啊。”仆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一种敬畏，身子躬的越发厉害，在行礼后，便转身向着里面跑去。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方夫人扶着丫头的手，匆匆的赶了出来。
到了跟前，方夫人赶忙道：“不知道是公主来了，有失远迎。”
“方夫人客气了。”沈蕴卿打量了方夫人一眼，只见虽然是一身素白的衣服，但脸上比上一次见到有了红润的光泽，甚至眉角眼梢都微微的带着喜意，只是碍于这样的场合，不便有所其他的表示罢了。
这样的日子，自然是称心如意，自己过继的侄子成了小侯爷，而对手刘氏也香消玉损了。
“公主这边请吧。”方夫人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因为跟对了人，心中对沈蕴卿是越发的佩服。
沈蕴卿摇头：“不了，我想去看看皇妹。”
“这，公主要看可以，但那里不吉利，公主的心意到了就可以了。”方夫人劝说道。
沈蕴卿素白的衣服上有着点点的银丝，显示出她贵为公主的身份，凤眸带着忧伤道：“什么吉利不吉利，她生是我的皇妹，死后亦是，就算不入公主陵墓，父皇不愿意承认她，可她终究是皇家的人。”
方夫人见如此也不好多劝，但是从今天早上开始，来吊丧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除了本家的人不得不来，皇宫中来的只有沈蕴卿了。
甚至连萧贵嫔的家人都没有来到，而萧贵嫔在那天听到宣布的圣旨后，就回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公主，这边请。”方夫人在前面带路，一直向着灵堂而去。
一路上除了白色的帐幔，没有看到一点关于公主规格的东西，沈蕴卿不仅叹息，这样的结果不知道此刻的沈曦若是怎么样看待的。
父皇虽然对她伤透了心，但这样的做法，沈蕴卿是不认同的。毕竟，她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就算死，也是。
不一会儿，灵堂到了。这样的布置，是按照侯府儿媳的规格做的，想来，方夫人也是无法。
沈蕴卿对着她点点头道：“方夫人费心了。”
方夫人无奈的摇头：“唉，怎么说也是公主，跟着方景惟受了太多的委屈。老侯爷不让铺张浪费，皇上又不允许用国礼，只能尽力罢了。”
“嗯。”沈蕴卿点头：“尽人事，方夫人不计较过往就好，方夫人您有事就先忙吧，我想在这里和皇妹说说话。”
方夫人见此，知道沈蕴卿是想腾出空间来，让在旁边烧香的赶忙点上，又示意人端来椅子，扶着沈蕴卿坐下后，才告退出去了。
沈蕴卿端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问到旁边的人：“什么时候出殡下葬？”
旁边的人答道：“明天，因为是暴病，老侯爷说不吉利，所以今天下午就出殡。”
沈蕴卿点头，有几滴泪从眼角慢慢的滑落，不管这棺材中此刻装的是谁，沈曦若这个身份是已经死了。
纵然，上一世的坑害到这一世的死亡，是自己与她换了一个位置，但方景惟还没有死，现在又多了一个三皇子，她的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愣愣的看了良久良久，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来这里给沈曦若，这个昔日的公主上一炷香，哭上一场，不知道沈曦若会不会替自己感到悲哀。
直到太阳快要升到树顶的时候，沈蕴卿才低低的叹了口气，站起来对着那口棺材鞠了一躬，骤然转身离去。
等方夫人知道，追出来的时候，沈蕴卿等人已经消失在街角了。
穿过长长的街道，看着商铺林立，沈蕴卿转头问道：“我们去哪里？”
陆承霭的狭眸轻轻的扫视了一圈，然后道：“那边有一家酒楼。”
在陆承霭的带领下，几个人来到了一家酒楼，小二的眼色极佳，见到陆承霭，二话没说的将她们请到了雅间中。
沈蕴卿轻轻的一笑，看来陆承霭做的功课很充足啊。
小二笑着让座：“几位想吃什么？”
沈蕴卿对于这种市井生活还不是太熟悉，好奇问道：“你们有什么好吃的呢？”
小二哈哈一笑：“看来姑娘是不常出门的，我们这里最有特色的菜品是红梅珠香、龙井虾仁、烧百合。”
红醉突然想起沈蕴卿最爱吃汤爆双脆，张口就问道：“可有汤爆双脆？”
小二微微的一愣，眼睛从几个人面上一转，脸上的敬畏之色越发的严重：“这个是宫廷菜啊，我们小店没有。”
沈蕴卿突然明白过来，笑道：“你这个丫头，怎么回事？这个可是进宫的时候，就吃过那么一次，还是跟着姑姑进宫才有幸吃到贵人撤下来的，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
红醉紧跟着也赶忙的掩饰道：“小姐，你看我这张嘴，只记着你说这个菜好吃，就张口来了，哪里想到百年难遇才能吃这么一次。”
直到说道这里，那小二的眼神才略略的缓了缓，没有了刚才的紧张之感。
笑道：“看小姐也是富贵人家，这几样菜都要点上吗？”
陆承霭见沈蕴卿市井生活不是很丰富，赶忙道：“特色菜上红梅珠香、龙井虾仁、烧百合，另外来一个呛笋片就好了。”
“是。”小二利落的点头，赶忙下去上菜了。
屋子中，一时只剩下了沈蕴卿、红醉、陆承霭等人。
红醉因为刚才说错了，脸微微的有些发红，被沈蕴卿看到笑着说：“大风大浪都经历，这点小事就让你脸红了啊。”
“要不是公主反应的快，这次可真的露馅了。”
“还公主呢？”沈蕴卿嗔道。
红醉更加的不好意思：“是，是小姐。”
陆乘霭默默的坐在一旁，看着沈蕴卿与自己的丫头在说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满足，仿佛是自己带着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走在这里，和家里一样，可以说笑着吃一顿家常便饭。
沈蕴卿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抬眸正好迎上那双狭眸，里面透露出的光芒温柔到了极致，似乎都能滴下水来，全然没有了陆乘霭那种平时的冷凝。
“宋侍卫。”沈蕴卿微觉不好意思，那话岔开：“这里可以看到出殡的队伍是吗？”
“是的，要出殡必要走这一条出城的，然后再转向茅山方向。”
沈蕴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轻轻的推开窗户，外面的市井之声不绝于耳，探头向外望去，只见长长的街道，一直通向了城门口。
看到这些，沈蕴卿有点疑惑的问道：“那怎么不出了城再动手？”
“出城也可以，但城中人多，肯定产生围观，可以有效的阻止他们一会儿，我们也更有时间不是吗？”陆乘霭与沈蕴卿一同站在了窗户口，高大的身躯侧目望着眼前的人儿，嘴角带着一丝控制不住的笑意。
这一幕正好被上来送菜的小儿给看到，放下菜后，见两个人都归了座，才说着吉祥话：“两位可真是金童玉女一样的人物，刚才在那窗口站着，我进来还以为是天上飞下来的神仙眷侣呢。”
沈蕴卿一听，把她与陆乘霭比作一对，登是脸红到了耳根，想要辩驳，到显得是故意撇清，还不如不说。
只是不说，这样的误会，到底落在她身上是很不好意思的。
红醉在旁边听到，已经有些恼怒，就是公主看重宋侍卫，但他到底是个侍卫，就是长得好看些，也不能和她家的公主相提并论啊。
“你这小二会说话吗？”
那小二本来是心中所想就说了出来，根本没有顾忌到沈蕴卿的感受，见小丫头发了火，才慌神道：“我不是故意的。”
陆乘霭见此挥挥手，示意小二下去，并冷冰冰跟着小二来到了门口外面，吓的小二脸色苍白的道：“爷，我错了，还不行啊？”
“哦，你有错吗？”陆乘霭薄唇微微的一抿，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
那小二顿时感觉到一头的雾水，说对了，这位客官干嘛还这样的表情啊。可是不对，他怎么又说没错呢？
见小二六神无主的样子，陆乘霭强忍着笑意，从袖筒中掏出一锭碎银子，扔给他挥手道：“去吧。”
见这客官不但不发火，还赏了银子，小二赶紧的哆嗦着接过：“客官您慢用，有事在叫我。”
陆乘霭看着小二下楼还在哆嗦的双腿，终于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果然，这个小二会说话，那句神仙眷侣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直到小二下楼不见了踪影，陆乘霭又笑了好一会儿，才强忍住，推门进到了雅间中。
第129章 出殡
见沈蕴卿与红醉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陆乘霭耸了耸肩道：“这个小二不太会说话，我嘱咐了他两句罢了。”
红醉诧异的又一遍的审视了陆乘霭一眼，似乎根本就不相信，仿佛他出去已经把人家给揍了一顿一样。
只有沈蕴卿见他那个样子，转了头道：“你们都坐下吃点吧，这么多菜我也吃不了的。”
陆乘霭听后，就与沈蕴卿对桌坐了，看的红醉更是一个白眼接一个白眼，直到沈蕴卿又道：“红醉，坐下，我不用人伺候。”
红醉恨恨的瞪了陆乘霭一眼，仿佛他坐下就是对的，自己站着反而错了，好在有时候在宫中，沈蕴卿不是那种特别苛刻的人，就是这些贴身的宫女，与沈蕴卿吃饭的时候也有，更何况是在外面，便也坐了下来，但还是先给沈蕴卿布菜。
而陆乘霭独自要了一壶好酒，自斟自饮的很是舒服。
“喝酒对你的伤口不好。”沈蕴卿淡淡的道。
陆乘霭眼中微微的诧异，这是对他的关心吗？
“伤口基本好的差不多了。”
沈蕴卿继续吃了一口，直到饭菜咽下，才接着道：“你那个伤口，要痊愈，至少一个月的时间。这会儿时间还短的很呢，不过，只要你不怕回头肿胀瘙痒，尽管可以继续喝。”
“…”
陆乘霭讶然，他是不怕疼、不怕痛，就是这个痒痒，他是怎么也不愿意受的。
无奈的撇撇嘴，这个女人就是会这样，不过她应该不会知道自己就怕痒痒这事吧？
可是现在要是不喝了呢，似乎就说明自己怕肿胀瘙痒。可要是继续喝，到时候真的这样，可怎么好呢。
沈蕴卿云淡风轻的也不说话，继续吃着饭的同时，看着他纠结的眼神，终于忍不住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宋侍卫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是害怕痒痒的啊。”
陆乘霭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张开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蕴卿笑道：“从你为难的表情上推测出来的。”
“…”
这时，突然听到在街道的那头，传来几声喝道之声，接着雅间的门被轻轻的敲了三下长二下短。
陆乘霭起身来到临街的窗口，对着沈蕴卿道：“出殡的队伍过来了。我们要下去，还是在这里？”
沈蕴卿从窗口向下一望，接口道：“棺材能彻底撞开吗？”
陆乘霭点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