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晚白檀一走进厅中就觉得不对,自己平常所坐的案席被动了位置,已经移去了西面上方。

司马瑨带着采蓉进来,如往常落了座,也察觉到了不同:“怎么,恩师忽然坐去上方是何意?”

采蓉垂头道:“回殿下,是奴婢动的,白女郎是殿下的恩师,应当位西上方而坐,不应跟殿下平起平坐,这些都是奴婢近来新学会的规矩。”

司马瑨眉头蹙了一下,却也没发作,转头看向白檀:“恩师若愿意,还是与本王相对而食吧。”

白檀鼻间轻哼了一声:“为师觉得甚好,殿下的新婢女实在懂得尊师重道。”说完便走去上方落了座。

司马瑨紧盯着她:“恩师一直希望本王尊师重道,那以后便都照这安排用饭吧。”

“再好不过。”白檀拿起筷子重重戳了一块肉。

司马瑨将嘴边的笑意压进酒盏里。

这种时候采蓉觉得殿下对她还是不错的,可是一旦回到他房中,她依然进不了门,被晾在外面吹冷风。

祁峰和顾呈不好说什么,殿下的心思阴晴不定,何况还扯上个历阳王,反正他们可不想绕山跑。

没几日到了春分,连日的低温阴雨倒春寒。

白檀被冻了一下,连着低咳。

无垢劝她停课两日,她觉得不太要紧便没理会,没想到过了两日反倒严重了。

司马瑨军中入了一批新兵,这几天忙着训兵,每日晚归。

晚上经过书房隔着门听到她在低低的咳嗽声才知道她病了,回到屋中便吩咐祁峰去请郗清,又叫采蓉去煎姜汤。

采蓉还以为是他病了,连忙关切问候,司马瑨只冷冷地叫她将汤送去白檀那边,她便不敢作声了。

白檀倚靠在榻上,额头略烫,有些发烧。

司马瑨进屋时,郗清已经到了许久,刚给她把完脉。

看到司马瑨进门,他坏心眼又犯了,故意捏着白檀的手腕问:“白檀你说,是不是近来心里不痛快才病的?”

白檀没力气拍他,朝天翻了个白眼。

司马瑨探身过来看了看,眼中隐隐含笑:“恩师没事吧?”

白檀掀了掀眼皮子,这才看到他:“为师能有什么事,只希望殿下没事才好,为师每日都担心你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来呢。”

司马瑨挨着榻边坐下:“本王亲口说过会听从恩师教导,如何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来?”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白檀就来气:“殿下的话为师可不敢再信了。”

司马瑨作势想了想:“本王有违背过自己说的话?”

白檀眼角抽了抽,忿忿翻过身去:“为师累了,殿下请回吧。”

采蓉端汤进来时,就看见司马瑨带着笑出门去了。她将姜汤放在白檀手边,心里堵的慌,怏怏退出了门。

郗清是个人精,如何看不透她一个小姑娘的脸色,戳了戳白檀的背道:“哎,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殿下对她这样,她居然还能动那心思啊?”

白檀道:“人家乐意,与你何干?”

郗清拢起双手:“檀啊,你有敌手了啊,虽然你有才,可你没人家年轻啊。”

“你说我老!”白檀暴怒,翻身坐起就要抽他,病都好了三分。

郗清撒蹄狂奔出门,一路大笑。

多亏白檀身体底子好,这小病也就盘桓了一两日就没了。

无垢惦记她,这几日还每天都给她煮姜茶,非得守着她喝光才算完。

白檀一早站在廊下端着碗慢慢啜饮,就见司马瑨从廊下经过,忽的脚步一转便朝她走来。

她以为他又要跟上次那样就着她的碗喝了,刚要严词拒绝,谁知他只看了一眼,转头朝身后道:“那谁,去给本王也盛一碗来。”

采蓉知道他还是记不得自己名字,稍稍掩饰了失望,小跑着朝厨房去了。

白檀将碗递给无垢,抬了抬下巴,扭头去前院授课。

有婢女了不起啊,我有无垢,如有一宝!

白栋这些时日一直被父亲关在府里勒令读书,好不容易有机会偷跑出来就听说他阿姊病了,凌都王还养了个小婢女在身边给她脸色瞧,那还得了,风风火火地就朝东山跑。

跑到半路又实在嫌慢,他又沿着抱朴观门前的山道抄近路。

陈凝正好从山下回来,与他在山道上撞个正着,百思不得其解:“你有大路不走,抄近路作甚?”

白栋道:“我阿姊最近命犯小人,我要去解救她。”

陈凝像模像样地掐了掐手指,摇摇头:“不不,令姊近来只会命犯桃花,没有小人。”

白栋切了一声:“郗清亲口告诉我的,能有假?”

陈凝甩了一下拂尘,直呼“福生无量天尊”,郗清连药都是假的,居然还有人信他的话,世风日下,贫道心痛呐。

白栋已经跑了出去,想想又回头扯住了他:“你不是道士么?走,跟我去除了那小人!”

陈凝被他拽的踉踉跄跄,就这么被一路拖去了白家别院。

白檀刚送走学生们,找了个小铁锄,去园子里将去年收集的花籽布了进去。

采蓉站在廊下看着,有些意外,她一个世家女居然会双手沾泥。

不过也许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听闻春耕时帝王还下地犁田,皇后还亲手养桑,可又岂会真的知道人间疾苦呢?

正想着,回廊上一阵脚步声,白栋拉着陈凝到了眼前,左右看看,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

“你就是凌都王新收的那个婢女?”

采蓉见他白衣华贵便知他出身不低,连忙垂了头:“是。”

白栋推推陈凝,小声道:“你看看她有没有古怪,为何一来这里我阿姊就又是生病又是不快的?”

陈凝默默将拂尘甩了他一脸,人家小姑娘好好的一个人都快被他说成妖了。

“你又胡闹什么呢?”白檀听到响动,板着脸踏上回廊,一面朝采蓉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

采蓉倒是没想到她会替自己解围,怔了一怔才走。

白栋不高兴,踢了一下廊柱:“郗清说阿姊这几天受了气正不高兴,我这才来的,阿姊你又不领情。”

“没有的事,我可高兴了。”

能不高兴么?司马瑨都开始尊师重道了呢,她教了半年都没成效,一收这小婢女就起作用了,可比她有用多了。呵呵…

抱朴观里还有事,陈凝没待一会儿就走了。

白栋被白檀几句话就捋顺了毛,也不胡扯了,乖乖留下来陪她种完了花。

本来他还想蹭顿饭的,结果双全找了过来,说他父亲正大发雷霆呢,只好赶紧跑了回去。

采蓉此时才又现身,在廊上拦下白檀,冲她见了大礼:“多谢女郎。”

白檀笑道:“谢我什么?”

“谢女郎为奴婢解围。”

白檀点点头朝前走,倒也算是个明事理的。

采蓉又追上去几步:“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跟着殿下只是图个温饱罢了。”

白檀转身:“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怔了怔,接着道:“奴婢自小就没了父母,一个人在村中受尽欺凌,从未有人相助过,除了殿下…”

“所以自然而然就想到要攀住他是么?”白檀拨着小铁锄柄端的一块泥巴,笑了一声:“我倒觉得你只是想找个借口。明明就是爱慕殿下,但又自觉配不上,干脆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留在他身边,是不是?”

采蓉咬了咬唇,转身就走。

她厌恶这种一针见血的感觉,连起码的一点颜面也不留。

白檀叫住她:“其实我倒也钦佩你,就凭你这一直追着不放的勇气,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

说完这话,瞥一眼目瞪口呆的采蓉,她提着小铁锄风姿翩翩地走了。

白氏师表准则:说完帅气的话后要维持风度啊风度。

月上柳梢时司马瑨才回到东山。

他没回自己屋里,却反而进了白檀的房间。

白檀刚用完饭,正在煮茶,手中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也不搭理他。

司马瑨放下手中马鞭,径自绕过屏风去了内室。

白檀这才感到不对,连忙扔下扇子冲进去,居然看到他大大咧咧坐在她床上。

“殿下这是做什么?你不是说以后要尊师重道,这就是你的尊师重道?”

司马瑨脸色不太好,却还是笑了一声:“恩师近来脾气不好。”

白檀嗤了一声:“为师向来是这个脾气。”

门外忽然传来采蓉小心翼翼地声音,白檀只好暂时不管他,走出门去。

“奴婢来请殿下用饭。”她垂手而立,还真有几分王府婢女的模样了。

白檀也不好直说司马瑨在她内室,返身回去请他。刚走到屏风外,忽听里面一声巨响,连忙加快脚步,进去就看到司马瑨已经跌坐在地上,一旁倒着的矮凳尚在滚动。

他喘着气,抬头看到白檀,朝她伸出手来,却说不出话。

白檀心神一凛,伸手去扶他,忽然瞥见屏风旁立着一脸错愕的采蓉,立即挡在司马瑨身前,怒道:“出去!”

采蓉以为司马瑨受了伤,正担心着,哪里肯走。

白檀朝外高呼了一声:“祁峰!”

祁峰刚进院子,闻声而至。

白檀指着采蓉:“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将她带走,永远别再出现在你们殿下眼前!”

祁峰第一反应是白菩萨今日怎么这么霸道,磨蹭道:“她好歹也是历阳王赠的人,哪能随便弄走呢。”

“那你就把她送回历阳王跟前去!”

祁峰不料她火气这么大,朝她身后一瞥,注意到司马瑨情形,赶紧拽着采蓉就出了门。

采蓉挣扎了几下,祁峰恶狠狠地揪住她衣领:“不想死就走!”她陡然一惊,再也不敢做声。

一路将她扯下了山,祁峰像提麻袋一样将她提上马,正要朝都城里去,采蓉忽然叫停。

“不用将我送去历阳王那里。”她蹭下马去,摔在地上,揉着扭到的脚踝,忽然低低地哭起来。

她要回家去,是泥终究是泥,永远够不到天上的微云,她宁可做回那块泥,也不想挪去别人的天。

司马瑨又发病了。

白檀匆匆将门关起来,再回到床边,他已经浑身是汗,紧紧撰着拳,下唇已经咬破,流出血来。

她一时慌乱,竟然伸手去剥他的唇瓣,口中胡乱问道:“郗清何时会来?”

司马瑨捉住她的手,堵在唇边,恨不能塞入口中狠狠咬几口,生生忍了下来,浑身都在颤抖。

白檀手疼也就算了,却是被他这举动吓得不轻,连忙安抚他:“冷静啊殿下,这可不是吃的。”一边腾出手抹去他嘴角不断溢出的血珠。

司马瑨满脸都是汗水,忽然用力将她扯到跟前,张嘴就叼住了她的唇。

反正总要咬个东西才舒服些。

第28章 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