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有事?”王敷问话时眼睛盯着面前的茶盏,仿佛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心烦。

王焕之笑呵呵的:“父亲,如今因为立储一事闹到这种地步,我觉得您应该去劝陛下放弃立储,改为纳妃。”

王敷这才抬眼看他:“你懂什么?陛下一心与世家周旋,不会愿意再在后宫中牵扯入世家的势力,白家就是因为名声大势力小才有了个白贵妃,其余的士族女子,越是门庭高他越不会纳入后宫。”

王焕之叹了口气:“那可就不好办了,听说庾世道想要扶持历阳王的小儿子司马珉做储君啊,倘若他成功了,以后岂不是要挟天子令诸侯了。”

王敷闻言一下紧张了:“有这事?”

王焕之一本正经地点头。

王敷坐不住了,庾世道以往占着豫州做土皇帝就算了,如今居然想将势力伸到都城来,这怎么能忍。他思索片刻,重重将茶盏往案上一磕便要更衣入宫见驾。

王焕之目送他出了门,就着煮茶的炭火将司马瑨寄来的信给烧了。

司马瑨轻轻扯了一下,都城里的那根暗线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抽动起来。

然而此刻他本人实在没有力气扯动什么。

白檀也习惯了,每逢他发病必然被他搂成一团亲吻啃咬。只是感觉上还是不同的,她已与这副躯体坦诚相见过,见识过甚至畏惧于这具身躯里的力道,如今再被他碰一下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像被火炙烤一般煎熬。

司马瑨意识迷蒙中还带着些许怨尤,含着她的耳垂粗喘:“不让我进房,嗯?”

白檀羞愤难当,狠心推开他,结果他又痛苦地佝偻起了身子,只好又俯下身去搂住他。

“你就是要气死我就对了!”她忿忿不平地在他耳边低吼。

司马瑨捉着她的手抚在胸口上,宽慰地叹息一声,翻过身仰卧,黑发散开,双眼迷离地望着她。

白檀为此一惑,多余的话哽在喉间,又咽了下去。

眼下郗清不在,没有药物和施针的控制,此番发作持续的时间也比往常久,几乎一直在反复。

白檀没顾得上吃饭,司马瑨也只饮了些水,几番煎熬,直到半夜也依旧是无休无止的模样。

这一夜几乎没睡,第二日一早,白檀顶着两个青灰的眼圈出了房门,叫下人去抓几服宁神的药来,只说自己要用。

下人见她这幅模样半点也不怀疑,赶紧去办,药煎好送过来时日头已高。

司马瑨刚刚发作完一场,白檀喂了药给他,效果似乎也不大,但他终究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一切都很安宁,门窗紧闭,无人知晓屋中有人在受着煎熬。

一直到了午后,白檀端着药碗出房门后,再看到日头,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直到此时才感觉到饿,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去了前厅。

饭菜很快送了过来,她立即就座用饭,吃的很急,因为吃完还要立即赶回去照顾司马瑨。

尚未吃完,一名婢女前来禀报,说是义兴郡的杨大人来拜见了。

白檀被噎了一下,饮了口茶才缓过去,问道:“哪个杨大人?”

“义兴郡郡守杨赐杨大人。”

白檀听到这名字才想起来,先前在画舫上还与他相谈甚欢呢,说起来也是司马瑨的亲戚,不好推拒,便吩咐将他请来。

杨赐进门时,白檀已经吩咐将饭菜撤去,案上摆着茶果,她端正跪坐着,除了神色疲倦之外,仪表挑不出半点瑕疵。

侍从们都退下去了,杨赐身上罩着件宽大的披风,看起来人愈发有些苍白病弱,他入席就座,笑了笑道:“我是被阿奴请来的。”

白檀一愣:“阿奴是谁?”

杨赐拍了一下额头:“我还未说清楚呢,阿奴是司马瑨的乳名,他母亲在他幼年时给他取的。”

白檀恍然,这乳名也太普通了,士族子弟里好多都叫这奴那奴的,兴许改日还能拿来取笑他一番,可眼下他还在遭罪呢,这念头只能压下来。

她很意外,这二人看着面上毫无交流,私底下居然还拜访起来了。

“他请杨大人来做什么?”

杨赐神情间藏了几分促狭:“他父母皆已不在,我是舅舅,便是长辈,他请我过来,自然是为你们二人做主的。”

白檀正愣着呢,司马瑨忽然走到厅中来了。

白檀大惊,立即起身去扶他,他整张脸都发白,却穿戴很整齐,额头上细细的一层汗珠,应当是还没复发,居然还能走到这里来。

杨赐丝毫不觉有异,起身道:“你自己叫我来,却到此时才现身,算是怎么回事?”

司马瑨并未解释,抬了一下手,请他就座。

杨赐只好返回去坐好。

司马瑨将白檀拉至身边,掀了衣摆在杨赐面前拜了一拜,示意白檀也跟着下拜。

白檀不明其意,与他大眼瞪小眼。

司马瑨抬手扶了一下胸口,白檀这才顺了他的意跪了下来。

反正也是父母辈的,拜一下也没什么。不管因由,早些应付完好叫他赶紧回去休息就是了。

出于这个原因,白檀这一拜甚是敷衍。

杨赐也不介意,抬手请二人起身,语气有些无奈:“也罢,非常之时,只能一切从简了,今日为你二人主了婚,你们今后便是夫妻了。”说完饮了口茶,起身理了理披风便要告辞。

白檀刚要起身,听闻这话又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原来司马瑨把他请来是为了这个?

她转头看过去,司马瑨只笑了一下,撑着她肩头站了起来,去送杨赐。

杨赐一路不言不语,直奔后门,到了门边才停了一下,转头对司马瑨低语:“虽然我欣赏白檀,但她毕竟做过你老师,你此举已经坏了师生纲纪,他日若要登上大宝,必然为人诟病啊。”

司马瑨体内不适,只点了一下头,看神色也根本不将这话放在心上。

杨赐叹息一声,出门走了。

白檀早已没了嫁人的念头,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居然就这样简单的结束了。

嫁人不是该有很羞涩很喜悦的情绪吗?

就这么一跪完事了,谁能有那么丰富的情绪啊!

她满含怨念地跟去后院,司马瑨正好返回,一路走得艰难,时不时还停顿一下。

白檀走过去扶了他一把,磨了磨牙:“没见过这么娶妻的,这不算!”

司马瑨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身上,微带喘息:“婚礼他日定会再补给你,如今你我已有夫妻之实,你说不算又有何用?”

“…”若不是念在他此时发病,白檀非把他推出去不可。

司马瑨显然也是刻意压制着的,回到房中一放松下来便开始遏制不住的出汗。

白檀连门都来不及闩上,也顾不上他自作主张地来了这一出成婚的事了,赶紧扶他去床上躺下。

司马瑨趁势压着她躺倒,竟还有闲心打趣:“今晚才是洞房花烛,可惜我竟在发病。”他说话时整个人已经脱力,软绵绵地伏在白檀身上,深深喘息。

白檀环住他的背,看他这么痛苦,也就不与他较劲了。

外面暗潮汹涌,此间却很安宁,他发病时还能记得给她一个名分,这份情义她已然记下了。

其实他明白司马瑨的用意,私奔说起来总是不好听的,有个长辈主持,哪怕只是会个面,随意走个章程,也算是得到了承认。

只不过这也只能给她个心安罢了,外人眼里,他们至今还是师生啊。

作者有话要说:仿佛看到了你们一个个拿着碗敲筷子的场景,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不是不想写,我们要为晋江的安全考虑,时不时来顿肉汤肉沫,凑一起也有几斤肉了嘛,哈哈哈~

来,现在请跟我一起拿起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白皮书,我就是喜欢看你们一副傲娇还不得不与我一起共筑中国梦的样子__,

话说魏晋时期乳名喜欢带个奴字,宋武帝刘裕叫寄奴,美男子潘安叫檀奴(咦),王寻之子王劭、王荟分别叫大奴、小奴,西晋富翁石崇叫齐奴,谢安弟弟谢石叫石奴,谢柳直叫锦衣奴…

历史学家说奴字在那会儿大概就是宝宝,宝贝儿的意思,所以煞神小时候就是阿宝宝,小宝贝儿啊,为毛感觉这么叫会被煞神一巴掌呼死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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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诗障

御书房里堆起了厚厚的奏章。

司马玹这几日刚恢复上朝,大臣们已经按捺不住纷纷上疏提及立储一事。

庾世道的折子放在最上面,他提议立历阳王之子司马珉为储君。

殿中熏香袅袅,司马玹刚刚病了一场,脸上尚留着一丝病容,抬手将案头的奏章拨开,看向站在面前的白仰堂。

“听贵妃说白檀如今人在吴郡,太傅可知她境况如何?”

“回陛下,臣并不是很清楚…”白仰堂哪里知道白檀眼下如何,她根本没有写过信给自己,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到达吴郡。

当然他也不关心。

倒是陛下会如此关心白檀叫白仰堂很奇怪,他忍不住问了句:“不知陛下因何问起小女之事?”

司马玹脸上露了几分赧然:“朕觉得千龄应当与白檀在一处,知道白檀过得如何,也就知道他的近况了。”

白仰堂皱了皱眉,这么说未免叫他难堪,那二人孤男寡女若在一处,那白檀的名节岂不是没了。

司马玹显然也想到了这层,捏了捏眉心:“早知她会被连累到避去吴郡,朕该将她接入宫中来陪伴贵妃的,也免得她在外受苦。”

白仰堂心神一震,抬头看他,帝王脸上是温和关切之色,他皱了皱眉。

白家有一个白唤梅在皇宫就可以了,白檀还可以联结别的势力,他可不想全将白氏女子都塞给皇帝一个人。

殿外内侍忽然高声通传了一声,王丞相来求见了。

白仰堂默默站去一边,不动声色地观望。

司马玹刚准见,王敷就一阵风冲了进来:“陛下,老臣认为陛下春秋正盛,不该立储,而该充实后宫啊。”

司马玹有些无奈:“丞相这些时日接连入宫都只为了此事,朕已知晓你的用意,只不过如今藩王重臣都在等候,此时收回成命只怕不妥,何况义城侯已经举荐了历阳王之子,朕正在考虑。”

王敷一听就急了:“陛下三思,因为立储一事,湘东王和江夏王被害,凌都王被废,秦兵还险些杀入国土,皇室一连折损三人呐,陛下不如放弃立储吧。”

这话真真是说在了点上,司马玹垂下眼没有做声。

白仰堂细细回味着司马瑨的安排,至此时才不慌不忙出列:“陛下,臣也以为陛下该纳妃充实后宫。义城侯忽然举荐历阳王之子,恐怕是心怀鬼胎。”

司马玹立即看向他,他这一举动无外乎是断了白氏入主中宫的机会,自然叫人诧异。

王敷却是暗喜,白仰堂你怂了吧?司马瑨一倒又来向本丞相示好了是不?哼!

庾世道正在行邸中宴饮,司马烨将这消息带来,他当即狠狠砸了手中的琉璃盏。

王丞相原本观望他对付司马瑨,如今自己刚准备扶立司马珉做储君,他又跳出来阻拦了。

司马烨在他面前跳了几脚,愣是躲过了那些碎片,啧啧两声道:“谢太尉原本就希望把女儿嫁去宫中,这样一来必然也要支持王丞相的,加上个白太傅,陛下可能真的会改了念头呐。”

庾世道哼了一声:“本侯已经冒险走到这一步,若是放任司马玹这样下去,说不定那煞神还有翻身之日,立你的儿子为储君才是重中之重。”

司马烨叹息:“可是王谢大族拦着,你要如何扶立犬子啊?”

庾世道搓着衣摆,鹰一般的双眼闪烁不定:“事已至此,就算是王谢,敢挡道本侯也不会退步。”

司马烨看他一眼,将手拢入袖中,一团和气,满脸笑意。

司马瑨还没好,以前顶多两日就能好的病症,这次足足拖了四五日。

白檀心力交瘁,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不过司马瑨比她更煎熬,吃不下也睡不好。

天尚未黑,窗外已经有了泛白的一道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