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法医辣手摧夫记上一章:第 6 章
  • 女法医辣手摧夫记下一章:第 8 章

许适容点了下头,转身朝关押之处走去。

衙门里看管女犯的官媒婆昨日收了王氏,见她长得俊俏,那气就已是不打一处来,又听说是新知县刚上任就抓了过来的疑犯,哪里还会客气,拿了绳索便牢牢捆了栓在床腿上,又故意在面前放了个马桶叫闻了一夜的臭气,饭自然也是没得吃。此时自己正坐在门口,突见张大跟着个小娘子走了过来,先是以为新抓的女犯,再一看又不像,那女子走在前,张大跟在后面反倒是有些缩手缩脚的,正要开口问,张大已是几步赶了上来道:“这是新上任的知县夫人,要来探下昨夜关你这里的那女犯。”

婆子吓了一跳,急忙开了门进去,手脚麻利地端走了那马桶,忙不迭地用手挥着里面的尿骚气,脸上挤出了笑道:“这地怪腌臜的,委屈了夫人。”

许适容遣走了婆子和张大,看向那被栓在床脚的王氏。见她三十左右的年岁,想是昨夜饱受惊吓,面容苍白一片憔悴,头发也是有些凌乱,只看起来却是风韵犹存。一双手被紧紧反绑在身后,那绳索都嵌进了胳膊的肉里。

14

14、十四章 …

王氏昨夜被几个衙役闯入家中不由分说地锁到了县衙里,叫唤几句便被那看守自己的官媒婆掌嘴,又熏了一夜的尿骚味,只得闭了嘴战战兢兢熬到了此刻。突见屋子的门开了,进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衣饰虽是简朴,看着也甚是美貌,只脸容严肃,一双眼睛直直地看了过来,竟似能看透自己一般。不知道她是何人,一下又紧张起来,想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已是被绑得几近麻木了。

许适容到了王氏跟前,将她身上绑着的绳索尽都解了去,王氏揉着自己发麻的双手,又惊又疑,连道谢都忘了说,只呆呆地望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

许适容蹲到了她面前,问道:“知道为什么捉你来此吗?”

王氏垂下了眼睛,微微摇了下头。

许适容嗯了一声,站了起来道:“跟我过来,给你瞧样东西。”

王氏见她不似那官媒婆般凶神恶煞,一进来就给自己松了绑,此时又叫跟她去看东西,口气也甚是缓和,心中已是微微有些放松了下来,便又揉了下腿,撑着床脚站了起来,跟着许适容慢慢走了出去。

门口那张大和官媒婆见许适容带了王氏出来,虽是满心疑虑,只也不敢开口过问,只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许适容带着王氏拐了个弯,到了前衙的一处边角之处,指着扇门道:“东西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看下。”

王氏有些不解,只也照着许适容的话,伸手推开了门,见里面阴暗一片,透着股霉气,那脚跨过了门槛,抬头只一眼,便尖叫了起来。

面前的地上,赫然摆放着一具森森白骨,头颅处的两个巨大眼窝深陷进去,似是阴阴地在注视着自己。

王氏复又尖叫一声,浑身汗毛直竖,转身便要跑,却被许适容拦住了去路。

王氏紧紧闭上了眼睛,吓得瑟瑟发抖。

许适容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地上的这具尸骨,是在昨日城外的一处矮坡下挖到的,被埋在了个坑里。”

王氏方才那腿就被绑得气血不畅,勉强才走到了这里,此时听到这话,早是软坐在了地上,拼命扭转了头过去。

许适容仔细看了下她的神色,这才道:“你知道此尸骨是如何被发现的吗?”不等王氏回答,又续道,“那田地的农人前夜做梦,梦见个人,自称城中的麻瘸子,说自己躺在他家田地下已是三年之久,气闷得很,叫挖了出来帮着葬回祖坟去。那农人醒来,这才拿了锄头去挖,果真便挖了出来……”

王氏又大叫一声,两手捂住了自己的头。

许适容声音转高道:“王氏,麻瘸子三年之前失踪,你到处对人说他是因与你拌嘴后负气出走的,如今他自己却托梦叫人挖出了他尸骨,你作何解释?”

王氏一抖,那手慢慢地放了下来,看着许适容颤声道:“我……我当真不知……,瘸子……瘸子他当年确是与我拌嘴了一气之下才离家的,许是到了城外,被盗贼掐死了再掩埋,也未可知……”

许适容摇了摇头,站了起来道:“王氏,我方才我并未说那麻瘸子是如何死的,你为何一口咬定他是被盗贼掐死?”

王氏浑身一战,急忙道:“我方才不过是随口说的,夫人莫要当真……”

许适容微微笑了下,从袖兜里摸出了那块虎纹玉佩,递到了她面前道:“这东西,你必定是见过的吧?”

王氏看了一眼,面色更是惨白,只仍是用力摇了摇头。

许适容叹了口气道:“王氏,知县大人之所以没在公堂审你,不过是怜你一弱女子,想来也无杀那麻瘸子的力气,要给你留些颜面。只可惜你一心想替人隐瞒,那人却无怜你之心,早就在知县大人处将罪责都推在你身上了,说麻瘸子是你趁他熟睡扼喉而死,他不过是为了帮你,才移尸城外挖坑掩埋的。你死不足惜,只可怜你现在的丈夫和那不过一岁多的儿子,如今正在衙门门口哀哀痛哭,任那衙役如何驱赶亦是不肯离去。他们待你如此,你竟能铁石心肠到这等地步吗?”

王氏猛地抬起头来,面上已是潸然泪下,痛哭流涕了道:“夫人……求夫人救我……”

许适容淡淡道:“你把实情讲来,若人不是你杀的,自会帮你。”

王氏抹了把泪,又看了眼身边的那尸骨,这才呜咽着一一道来。

原来这王氏小名环儿,生母早死,继母贪财收了那麻瘸子的丰厚彩礼,不顾两人年岁相差甚大,一顶花轿便将她送了过去作填房。这王氏虽自叹命苦,只也死了心地跟了麻瘸子过活。初时倒也过得下去,不想前几年,那麻瘸子却是被人引去染上了恶赌的毛病,没几个月便将家当输得七七八八,王氏吵闹几句反被殴打,只得忍气吞声了下去。有日那麻瘸子的债主,城东的徐大官人带了人到她家讨要赌债,那麻瘸子闻风早逃了去,家中只剩她一人,见到这来势汹汹的一帮人,正吓得六神无主,那徐大官人却是看上了她的样貌,不但没打砸,反倒是屏退了人,软语相慰。那王氏平日和麻瘸子过日子,一颗心早成了死水,此时乍见到这样的男子对自己温存体贴,一下竟是有些心慌意乱,一来二去的便偷偷好上了。

那麻瘸子欠了徐大虎一屁股的烂债,知道对方厉害,惶惶不可终日,却是不见对方来讨要,还以为自己走了好运,哪里晓得那绿帽子已是被叠了几层宝塔高。这日在外被人拉住喝酒,醉得在那酒肆倒地而眠,待至半夜却是被冻醒了,这才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回了家去。那卧房的门却是从里被闩住,拍打了几下,却是隐隐约约似是听到了男人的说话声,立时便心头怒气,用力踹了门进去,这才发现屋子里的王氏和徐大虎,虽是都已经穿好了衣裳,只都还有些凌乱。

若是平日,那麻瘸子怕了徐大虎的威势,或也不大敢闹,只此时却是凭了几分酒意,怒火冲天,抡起外屋里的扁担便朝徐大虎砸了下去。那徐大虎本是个恶霸样的人物,绰号小霸王,不提防被砸了两下,恶从胆边生,人又粗壮,按住了麻瘸子在地便将他脖子掐住,未想却是用力过度,一下将他掐死了。那两人见出了人命,都有些慌张,只那徐大虎很快就定了下来,教了王氏对外人的说辞,趁了夜半无人回去赶了辆车来,悄悄将尸体搬上了车。他在城里有些名头,那守城门的听是他说有急事要出城,便也放了出去。

那徐大虎虽为人凶霸,只此时亦是有些心慌意乱,看看差不多了便寻了个坡地,慌慌张张地挖坑埋起了尸。待填埋好了泥正要回城,猛发现自己腰间与那缚带相连的玉佩不见了,只剩个断掉的丝绦,这才隐约想起方才扭打之间,似是被那麻瘸子给抓了一把。只此时就算怀疑在那麻瘸子手上,却也是不愿再挖出来看个究竟了,天色已是有些亮了,怕被人瞧见,急匆匆便回了城。

“他起初还有些不放心,想着回去再挖出来看看,只后来觉着自己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的,慢慢便歇了心思。他对我原本打算的就是露水一场,待出了这样的事情,更是不大往来了,只威逼我守紧嘴巴,说若是被人晓得,我也一道要吃官司。我没奈何,待风头过去了,便悄悄另寻了个人嫁了,不想瘸子竟是冤魂不散……”

那王氏说着,又已是伏在地上痛哭着起不来了。

许适容出了屋子,叫门口早已听得目瞪口呆的张大去叫了文书过来给王氏另录口供,自己便去了后衙,一直等到了快日薄西山,杨焕才回来了,脚步虽还算稳,只面上却红红一片,显见是喝了不少酒。

杨焕见许适容似是在等自己的样子,心中一喜,正要借了酒意去歪缠下,突见她冷冷抬眼扫向自己,面色严厉,那酒意立时便散去了一半,想要开口解释下,突见响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道:“老爷夫人,咱家后院大门抬来了两顶轿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杨焕怔了一下,急忙赶了过去。到了门口,见巷子里果然停了两顶墨绿垂花软轿,帘幕低垂,边上各自站了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正瞅着,突见后面绕出了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对着他行了个礼,口称拜见知县大人,又笑眯眯指着轿子道:“在下陈府的管家,我家老爷便是今日蜘蛛楼里做东的那位。方才陪着吃酒的那两位姑娘仰慕大人,我家老爷便买了她们,命我抬到了这里,还望大人怜香惜玉,这才不辜负两位姑娘对大人一番情意。”

那管家说着,软轿边的丫头便伸手掀开了轿帘,杨焕瞧去,见里面坐着的那两个女子,果然便是蜘蛛楼里陪着自己吃酒的那怜怜惜惜两个,俱是皓齿朱唇、粉妆玉琢,最妙的还是对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只一个梳了如玉高髻,一个梳了瑶台髻,此时手上各拿了柄牡丹薄纱团扇,正半掩了脸,只露出一双妙目看向自己。

杨焕正看着,耳边突听身后响起了阵咳嗽声,一个激灵,方才生起的那旖旎遐思立时便散了去,急忙转回身去,对着许适容解释道:“我在酒楼里只听这两个唱了首曲子,别的就没甚了……”只那说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轻,又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着她脸色。

那管家起先听自家的陈老爷说这新到任的杨知县少年风流,这才叫他送了这怜怜惜惜过来的。本见他眼睛已是盯着那轿里的人不放了,正心中暗喜,突见门里现出了个年轻妇人,不过只咳了一声,那杨知县立时便变了脸色,只顾对着那妇人解释,想来应是知县夫人了。想了下,便对这轿子里的怜怜惜惜丢了个眼色。

那怜怜惜惜本是陈府里养的女伎,今日被陈老爷带了出来陪那新上任的知县大人吃酒,本以为也和陈老爷一样是张老瓜脸的,待见到竟是个翩翩少年郎,早就欢喜无限,在那饭局之时便是使出了全身力气巴结讨好,偏巧杨焕又是个风流好色的,当真是一拍即合,相见恨晚。此时眼见好事要成,那知县大人却突然变脸,对着身后的一个妇人不住解释,又见府里的总管对着自己丢眼色,急忙从那轿子里出来,一阵香风拂过,人已是一左一右跪在了许适容的面前,哀声求告道:“我姊妹俩仰慕大人英姿,甘愿服侍夫人,绝不敢有二心,请夫人成全了我俩的一片心意,万分感激。”嘴里是对着许适容在说,那眼风却都飞向了杨焕。

那杨焕听这两个美人跪在地上莺莺呖呖的,又见秋波不断地,身子早酥了一半,刚要上前扶起,却见许适容看向了自己,笑道:“杨大人,这两位美人,别说是你,便是我见了也是怜惜得很。她俩既要从了你,我自然不会阻拦。只一条,你若是收了,去外面找个地养起来,连你自己的东西也都一道搬了去,往后再不要回来了。我这里地小,挤不下这许多人。”

杨焕见娇娘面上虽带着笑,只那眼里却是冷冰冰一片,说出话的更是透出了丝阴凉之气,突想起她昨夜里说自己打地府里回来的话,猛地打了个寒战,那剩下的酒意也散没了,急忙陪了笑脸道:“我何时说要收人了?好好的谁要搬出去住,这就撵了去!”嘴里说着,已是板起了脸,也不看那怜怜惜惜,只对着管家道:“快些抬了回去,小爷我什么没见过,当我是那乡下地方出来的?”

那管家听知县大人说完话,心中已是暗自鄙夷,竟是碰到了个惧内的,待见他已是转身随了那夫人往里面去了,没奈何只得叫起了怜怜惜惜打道回府向那陈老爷回报去了。

杨焕见娇娘面色不善,暗道原来之前那许了自己讨侍妾的话都是作假哄骗的,说不定那青玉便是被她授意才闹出那样一场的,所以才没有像从前那样拎去卖了。到了地方不过一日,那性嫉善妒的本性便又露了出来。心中越想越觉着有理,只也不过在心里念叨几下罢了,嘴上却是不敢多说,等跟进了屋子见没外人了,正寻思着发个什么赌咒哄下她,耳边已是听见她说道:“你心中必是怨我方才拦了你的好事吧?”

杨焕吓了一跳,正待否认,许适容已是冷冷道:“我从前说过的话,自然还是作数的。方才拦你,不过是因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刚到此处还没两日,就已经吃了人家的酒,吐是吐不出来了,也就作罢。只这送来的人若是再要了,只怕往后就真要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杨焕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嘿嘿干笑了两下,正要说些什么讨她欢心,又听她说道:“麻瘸子的媳妇已是招出了个害命的疑犯,只那人也算这青门县里的地头蛇,人称小霸王,我怕你不敢动他。若是不敢,明日就胡乱判他媳妇杀人,也好结了案子。”

杨焕见她表情不屑,自觉被看轻,怒气雄发,大声道:“我呸!哪里来的龟孙子竟敢抢了小爷的名号!你瞧着吧,我若不把这土霸王打掉,小爷我就枉称小霸王了!”

15

15、十五章 …

杨焕怒气冲冲到了前衙,立刻便要叫人去把那徐大虎锁拿了过来,只此时那班头衙役的都已是各自散了归家去,只剩两个门子。没奈何只得回了后院歇下。第二日却是破天荒地一早便起了身,穿了那套绿油油的公服,戴了帽子,端坐在了县衙公堂里等着众人了。

杨焕左等右等,迟迟不见人来,憋了一肚子的气。他不道是自己来得早了,只暗骂那些小吏衙役们躲懒。好容易陆陆续续等县衙里的县丞县尉与那些班头衙役的都到了,这才猛地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快去给我把那城东的徐大虎拘了过来!”

此话一出,除了昨日有些知情的张大,其余人都是愣在了那里。那县尉想起自己前日一则因了上司之位空悬所以躲懒,二则嫌弃腌臜,没去那挖尸之地,不想却是被新上任的知县大人给抓了个正着,正有些惴惴的,趁了昨日的酒席之时猛拍了一通马屁,貌似知县大人已是揭过不提了,正暗自侥幸着,此时虽是惊讶,只也缩在一边不吭声。

那县丞木姓,为人老道些,此时见新知县大人第一日升堂,一开口就是要抓那徐大虎,以为他是心中忌恨昨日徐大虎未到宴场扫了他脸面,此时要杀他个下马威而已。急忙上前劝道:“杨大人听我一言,那徐大虎在本县也是个有名的辣头,他有个本家堂叔来头更是……”

木县丞话未说完,已是被杨焕不耐烦打断了道:“我呸他的辣头,到了小爷我手里,管教他弯的进来直的出去,休得多话,快去给我抓了过来!”

木县丞昨日在那酒宴之上,已是见识过这知县大人的风流好色。他虽是个从八品的小吏,只也是科举出身的,本就对着靠了荫封空降而来的长官存了轻视之意,知他不过京中高官之家的一纨绔而已,此时又见他如此痞气,口口声声小爷小爷的,更是瞧不上眼,心想叫他得罪了那徐家吃些苦头也好,当下便也不作声了,只对那捕班的班头使了个眼色。

那捕头正是张大。此时见这样的差事又落到了自己头上,心中暗骂晦气,无可奈何只得点起了人手,往那徐大虎家去了。

话说那徐大虎年方三十,只在这青门县,却也是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众百姓敢怒不敢言。之所以如此威风,大半却是仰仗了了自家一个堂叔的威势。这堂叔徐进嵘,本是以造船起家,如今淮南两路的水运纲船暗里十之七八都是尽数落他掌中。每年经由他家漕船运往京畿的江淮米就达几百万石,他若是下令停运,那京畿之处的米价必定就要飞升。又与那淮南两路的经略安抚使、转运使都称兄道弟的,如今更是因了举荐得了个从六品的飞骑尉武散官职。他祖家出自青门,虽则自己如今也不大居在此处,只剩下的那些本家之人,却个个都是仗势成了升天的鸡犬,这其中最惹眼的便是那徐大虎了。前几年还略微收敛些,这两年因了徐进嵘声势渐长,连带着他也越发横行霸道起来,便是不少本地的乡绅大户如那陈老爷之流,亦是受过挤压,更遑论普通平头百姓了,不知道惹了多少人愤,只众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看见了远远避开,背地里骂几声罢了。

徐大虎这日一早便在自家院里逗鸟。胳膊上停了只自养的鹰鹘,正用生肉喂食,突见护院的来报,说是新上任的县太爷有请。原来张大哪敢锁拿于他,到了地方,便客客气气地说是杨知县有请,别话一句也无。

这徐大虎自恃当地一霸,与前任知县沆瀣一气,便也不大将这新知县放在眼里,故而昨日蜘蛛楼那酒宴亦是不屑过去。此时听护院的说县太爷有请,还道他昨日从旁人口里知晓了自己的厉害,此时请自己过去是要亲近下。想着总归是一县之尊,对方既是放下了身段,自己也不好太过拂了人的面子,正好借此机会去探个究竟。想妥了,便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带了几个家奴,大摇大摆朝着县衙去了。

本地新知县刚到任上,昨日便欣欣然应邀去了蜘蛛楼赴宴,与那楼里的姑娘打得火热。此小道消息一夜之间已是传遍了大街小巷,县城里的升斗小民一个个暗地里都在摇头叹息:刚去了个扒皮县令,又来了好色县令,只怕也是半斤八两了。此时见徐大虎带了家奴在前趾高气扬,后面跟着五六个衙役朝那县衙走去,虽不知发生何事,只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都远远地跟了过去想瞧个究竟,等到了县衙附近,后面聚来的民众已是呼啦啦一大片了。

徐大虎有心要在新知县面前立威,见后面跟了不少乡众,正中下怀,也不驱赶,到了那县衙,见南边正门打开,门口立了两个门房,转身对着张大满不在乎地道:“嗬,县太爷今日怎的要请我从衙门公堂入内喝茶?”

张大那脸早被汗水浸得油津津了,也顾不得抹擦下,只赔笑着道:“大人正在公堂里等着呢。”

徐大虎虽有些不解,新知县要与自己套近乎,怎的会选了前面的公堂?只也未多想,抖了抖衣袍,昂首迈着方步进去了。

杨焕等了半日,早不耐烦了,终见一个穿了身紫袍的男人甩了手大摇大摆地进来,面上神色倨傲,想来便应便是那徐大虎了,心头一下火气,猛地一拍手边那惊堂木,大吼一声道:“呔!来者可是徐大虎?”

徐大虎进了公堂,见两边衙役各自手执水火棍,端着张脸,目不斜视的,早觉着气氛有些不对。抬眼瞧见中间那案堂之后坐了个绿袍官服的人,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斜了眼瞧着自己,满脸不善的样子,心中惊奇,正要细瞧,冷不丁被那响木之声吓了一大跳,点头应是。

杨焕哼哼了一声道:“见了小爷,竟敢不跪。可见你平日为人必是骄纵,来呀,先给我狠狠打上二十大板!”

此话一出,满堂错愕。聚拢在县衙门口的众多民众立时低声议论,不知这新来的知县大人为何竟会和那徐大虎过不去。那正走笔如飞的文书也一下停了手,抬头望着县丞,一动不动。

杨焕见两边衙役只面面相觑,没人上去动手,怒道:“小爷说打,再不动手,有你们好看!”

那徐大虎此时才反应了过来,面色大变。他本也是个凶悍的人,这两年又横行惯了的,方才一路过来,满以为那新来的知县是要和自己套近乎的,哪知刚进了门就摆出了这般架势,又听外面看热闹的人嗡嗡声一片,自觉扫了颜面,一下也是心头火气,怒道:“好你个新来的愣头青,诓骗了大爷过来,竟是无缘无故要给我难看!便是打,也要有个由头。大爷我倒是要瞧瞧,今日谁敢朝我伸板子过来!”

“好个你老小子,到了小爷面前竟还自称大爷?”杨焕大怒,猛地从那椅子上站了起来,拍了板子厉声道:“你要由头,小爷就给你个由头。三年之前,你与那城南麻瘸子家的媳妇王氏勾搭成奸,被麻瘸子撞破奸情,你掐死了人,夜半运出城外掩埋。那王氏如今已是认罪画押,前日小爷我上任途中恰遇那埋尸之地,从尸骨手边挖出了个玉佩,金玉铺子的掌柜也言明是你的东西。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瞧你怎生抵赖?”一边说,一边晃着手上那王氏的认罪画押状和那虎头玉佩。

在衙门口围观的众多乡民万没想到这新来的知县竟突然翻出了这事情向徐大虎开刀。虽则当年有人说曾见到徐大虎在那麻瘸子家出出入入的,似是与王氏有染,只时任知县不管,麻瘸子家人又势单力薄斗不过徐家,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罢了。那被衙役通知了一早就赶了过来的麻瘸子的一干家人,此时方如梦初醒,用力挤过了大门口排着阻拦众人的木杈子,俱是跪在了地上磕头不已,嘴里高声呼着“求大人做主。”

徐大虎倒抽了口凉气,万没想到今日竟会捅出这件他自己早已经忘了的事情。一下有些慌乱起来,只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冷笑道:“那臭婆娘从前想勾引我,被我拒了去,这才怀恨在心诬陷的。至于那玉佩,确是我的东西,只早几年便丢了,说不定就是那麻瘸子偷了去,如今从他尸骨上挖出来,又有什么稀奇的?”

杨焕听他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看也不看,从那“明”字签桶里抓出一大把红头签,呼啦一下甩在了地上,怒道:“嘴巴还硬,打你个五十大板,瞧你还硬不硬!”

那平日里负责执杖的班头数了下地上的红头签,抹了下额头的汗,颤声道:“大人,你方才说打五十下,地上却有十来枝签,到底照哪个打?”

原来那一支红头签代表十板子,这十来枝就是一百多板子。那班头见知县大人似是动了真格的样子,怕再违了他心意,不等徐大虎找来算账,自己这班头的饭碗就先要被砸,故而先问清楚再作打算。

杨焕眼一瞪,骂道:“只管打,打到小爷我叫停了为止!”

徐大虎眼见这知县竟是动真格了的,仿似还要将自己往死里打的样子,又听身后瞧热闹的人群里起了阵骚动,似是在幸灾乐祸,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跳了起来那手便指着杨焕骂道:“你知道我家堂叔是谁?徐进嵘徐大爷,便是你那各路州衙门里的上司,见了他也要客气三分的。你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大爷我今日不和你计较,走人了!”说完便转身要走。

杨焕自小到大,除了他那太尉老爹,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指了鼻子教训。徐大虎跳得高,他比徐大虎跳得更高,人已是跳上了椅子,一脚踩在桌案上,呸了一口,恶狠狠道:“你个鸟堂叔算什么东西!小爷我爹是太尉,我亲姐是宫里的贵妃,踩死你这鸟人便似捻死个蚂蚁。再不画押认罪,小爷我当场打死你!快给我打,再杵着不动,连你们一道责罚!”

杨焕一边说着,口里已是不停催促了起来。

堂上一干人等和那围在外面越聚越多的人群何尝见过如此模样的知县大人,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那班头无奈,只得上前对着徐大虎低声道:“徐大官人,对不住了……”说着已是往他膝盖弯处一踢,那徐大虎已是跪在了地上,又被两个衙役按住,水火棍便噼噼啪啪地朝着他臀部大腿打了起来。

门口众人见这徐大虎竟真的被按住了杖责,一下都轰然叫好了起来,个个喜笑开颜,随那棍子的上下数起了数。

徐大虎被打,臀部大腿却是不怎么痛,略一想,便已是明白了过来,想是那些衙役怕自己日后报复,此时虽打得“啪啪”作响,只那棍子却是“出头板子”,一头打在地上,自己只会轻微受伤而已。一下有恃无恐起来,人虽趴在地上,那嘴里仍是乱叫“冤枉”。

杨焕见他被打,面上竟是露出得意之色,眼睛骨碌碌乱转,嘴里更是一刻不停地嚷着冤枉。他人也是不笨,只略一看,便看出了那板子的猫腻,骂了一句,几步赶了过来,一脚踹开了个正假意挥棒的衙役,夺了他手上的棍子,照他大腿狠狠地打了下去。

16

16、十六章 …

这才是实打实的闷肉-棍。不过几下,那徐大虎便惨叫起来,再几下,已是哭爹喊娘了。杨焕听着这皮肉与棍棒相击发出的声音,想起自己从前被老爹教训时的场景,一阵牙痛,那棍子下得更是狠了,不料失了准头砸到地上,竟是迸脱了手飞了出去老高。

“个老小子,狠狠地打,打得他招了,小爷我重重有赏!敢耍花枪的,立时卷了铺盖走人!”

杨焕两个胳膊虽是被震得发麻,虎口生痛,只众目睽睽之下也只得忍住了不去搓揉,呲牙裂嘴对着早看呆了的执棒衙役吼道。衙役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这才抡了棒子打了下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那衙役方才也是看明白了,这新知县确是来头不小,此刻便也只想着抱牢新上司大腿了,一下有恃无恐,不但没再使诈,反倒是下了狠力,一下一下都是打在了筋骨之处。

杨焕方才不过是凭了牛力乱打一气,哪比得上这些驾轻就熟的衙役们下的狠棍,不过二十来下,后背大腿的衣服已是粘连在了肉上,棍子起来时亦是带出了血水。徐大虎起先还只声嘶力竭地叫痛,熬了二三十下,半个魂也要被打出了壳,哪里还禁得住,口里只顾乱叫“招认了招认了。”杨焕这才叫停了棍子,命那文书给徐大虎录口供。

文书走笔如飞,录完了口供,木县丞草草一看,便叫道:“大人,果然和那王氏的供述一模一样,并无半分偏差。”

县尉此时才回了魂,也急忙凑了一句大赞道:“可见这徐大虎确系杀死麻瘸子的凶手!大人虽年少,却是英明万分!刚到任上便破了这陈年旧案,实乃我一干青门县民的福气!”

那徐大虎虽被打得魂飞魄散,只耳朵还是听得清楚。见这从前收了好处对自己点头哈腰的县尉此时不但不帮着说话,反倒在火上浇油,暗中咬牙切齿,若是出去了,第一个必定就饶不了此人。

县尉这话不过是拍马之用,表示自己站队到了新知县一方。只却是惊醒了外面早看得惊心动魄的乡民,也不知是谁先带了个头,一干人便呼啦啦地都跪了下来,口中高呼“杨青天”,那麻瘸子的家人更是涕泪交加,磕头不已。

杨焕方才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指了鼻子骂,此时却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高看。眼见着那一干乡民对着自己满面激动地磕头不已,嘴里又“杨青天杨青天”地叫,愣了一会才明白这“杨青天”说得便是自己,一下连骨头都轻了一半,咳嗽了一声,大叫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徐大虎自己也是供认不讳,这就押入死牢,明日午时推出斩首示众!”

他话一说完,众乡民那“杨青天”之声叫得更是响亮,只把边上的木县丞吓得脸色都发了白。急忙到了杨焕跟前,压低了声音道:“大人,万万不可。按了我大宋律例,须得先上报了州上的提点刑狱司,由提刑司再报上刑部复核,送交皇上审批勾决了,收到文书后才能处决。大人万万不可如此自作主张!”

杨焕眉头一皱,怒道:“奶奶的,这转来转去的,要到甚时候才能摘下他头?”

“大人,大人,我有冤情要诉!”木县丞尚未开口,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便已越过众人,跪在了那一排木杈子之后,声泪俱下道:“大人,我家的几亩田地傍河,又与徐家田地相邻,他家早就盘算着贱价买了去,被老汉拒了。本县连年欠收,今年好不容易抽出了些秧苗,长势尚可,本还指着收几颗稻米,哪知几个月前,徐家家奴却是纵马践踏,尽数毁了去。我家几个儿子气不过,找上门去理论,反倒被他家家奴一顿殴打,我家幺儿重伤,回家没几日便含冤死去。老汉我以为到死也休想讨个公道了,万万没想到今日本县竟是来了大人这样的一位父母官。苍天有眼啊,求大人为我家那死去的幺儿做主!”说完便是不住磕头,泪流满面。

那老汉说着,边上一些乡众亦是在唏嘘不已。杨焕此刻倒是把自己从前的一些斑斑劣迹都给忘光了,只骂了声娘,顺手操过个棍子,又朝那仍趴在地上的徐大虎的伤处打了下去,骂道:“你认还是不认?”

徐大虎虽不过三十来岁,只那身子早被酒色掏空,方才挨了那样的打,半条命都快没了,此时哪里还禁得住,只两棍下去便急忙颤声应了下来。那文书急急忙忙又记录了,捉了他手指头画押。

这老汉的冤情刚诉过,更是热闹了,哗啦啦一下又挤出了五六个人,有说自己家侄女走在路上被徐大虎看中了强行捉去关了几日才放回的,原来是被奸了,那侄女回去便跳了河自尽,家人也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有说被他家家奴敲诈勒索的,更有甚者,说自己在路上无意吐了口痰,恰逢他路过,硬说是吐他的,莫名其妙就被狠揍一顿打落门牙的,五花八门数不胜数,只把那文书忙得是满头大汗,诉状纸写了一张又一张。

杨焕自觉心情大畅,回了那公堂的案桌之后,一拍惊堂木,大声宣布道:“今日起明后三天,放出消息去,叫县里从前被这徐大虎欺压过的统统都到衙门里告状,小爷我要为民除害!”

“哎哟,大爷,大爷你怎变成这等模样?还有王法了没有?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这样对付我家大爷?”

众乡民正在那里激动万分高呼“杨青天”之时,县衙大门口挤进了六七个涂脂抹粉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女子。当先的那个年岁长些,眼睛看到趴在地上正不断呻吟的徐大虎,便已是惊叫高呼了起来。被两个衙役拦住,却是一口唾沫朝那衙役面门飞了过去,趁那衙役擦抹,一下已是冲过了阻拦,率着身后的女子围到了徐大虎身边。大堂里一下便哀哭怒怨声一片,甚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