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莫奈”似乎受不了主人那颇有深意的一笑,在他手背上又挠了一爪子。

“中午没有鱼罐头吃。”

卫默看着泛出三道红痕的手背,低头对黑猫说。

正说着,卫默接到一个电话,看来电显示,居然是令扬。

卫默慢条斯理地放下黑猫,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令扬的声音显得急促而虚弱:“小默,我......”

“你怎么了”卫默坐直了身体,一种不祥之感迅速袭来。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阵刺耳的敲击声,响亮得几乎要穿破他的鼓膜。

“时令扬!”卫默心中惊惶起来。 电话那头,已然无人回应。他只听到一阵惨叫声,以及拳打脚踢的声音。

“扬哥!”卫默不由自主地叫道。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砖瓦破碎的声音,之后,他隐隐听到一阵老歌的旋律:“Almost heaven,West Virginia,Blue Ridge Mountains,Shenandoah River.Life is old there,older than the trees......”

再然后,轰的一声,电话就变成了忙音。

第十八章 星空咖啡馆(上)

卫默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毫无疑问,那是一场群架。

卫默只觉得一股热血直涌上头顶,心中亦有什么被割破了似的。他轰地站起身来,飞速跑到门口,方才发觉自己的腿上被捣了一拳似的。疼,疼得他冷汗直冒。哆嗦着手摸出一只香烟,欲用来止疼,打了三次打火机,才出火。他猛吸一口,又被呛得咳嗽了一阵,咳出了眼泪。

半支烟之后,卫默腿上的疼痛方才缓减。

时令扬从小到大都是温柔和顺,不愿轻易与人结仇,那么,和他打架的是什么人?他打架的地方又是在何处!

时令扬再次回国之后,虽安然在家中翻译法文,但也会在心情好的时候四处游逛,上海那么大,找他谈何容易。

“Almost heaven, West Virginia,Blue Ridge Mountains, Shenandoah River.Life is old there, older than the trees,…”

这是他名下其中一家咖啡馆隔壁别墅里经常放的老歌,老绅士不知为何,对《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 》情有独钟。

卫默灵光一闪,立刻拨通一位熟识警察的号码。十分钟之后,得到消息,某栋别墅附近果然倒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男子浑身是血,且昏迷不醒。

卫默坐回沙发上,冰寒的双瞳瞬间布满血丝,一股寒意瞬间布满整个房间。察觉到主人急转直下的情绪变化,黑猫吓得掉头就跑。

他抓起骨瓷茶杯,将杯中的红茶一口气喝干。茶水很烫,烫得他整个人似乎要被解冻,冰山上烈焰熊熊,烧得他眼皮滚烫。

“他......还活着吗”卫默努力稳住自己的声腔。

“重伤,伤到什么程度,暂时还不能......” 卫默将骨瓷茶杯紧紧攥住,怒道:“那还不快送他去医院!”说完,他觉得自己的手火辣辣的,原来,杯沿已被他捏碎,雪一般白亮的瓷面上,沾染了殷红的鲜血,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窗外“轰隆” 一声巨雷落下,一阵急雨袭来,天色在一瞬暗了下来。

赶往医院的路上,卫默一支接一支吸着香烟,心里像被点着了一 般。腿上似有千万只白蚁爬过,吞噬着他的伤腿,疼得他薄汗淋漓,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就像窗外飘着的雨珠。

雨水簌簌地落在车窗上,顺着玻璃滑下,初夏的傍晚,湿漉漉一片,绿得混沌,地面上碎雨如银。那些青葱的旧日景象,也在窗上一一呈现。

时光追溯至三年前。

“你就这样离开说好要在全世界开遍我们的咖啡馆,你这样对得起我吗”卫默端详着自己血淋淋的伤手,依稀记得令扬说要离他而去时,他也是这般发了脾气,上好的骨瓷茶杯被他摔碎成满地的雪花。

“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令扬心安理得地收拾行李,头也不抬。

“我的制片事业刚起步,你为什么不能多帮我一阵你嫌钱少吗我加你一倍!”卫默咄咄逼人道。

“小默,你大可以回去请你父亲来投资,来完成你的理想,而不是心安理得地牺牲你最好兄弟的自由,让他失去快乐夙兴夜寐地帮你。我走了。这个世界不可能什么东西都属于你,你必须有所牺牲,人生在世,你得有所取舍,再见。”

令扬说着,伸手去拍他的肩膀,结果,卫默猛一拽他的手臂,给令扬来了个过肩摔。

“不要跟我打架,小默,你那些本事大都是我教的!”令扬爬起来,也给卫默来了一记过肩摔。两人你一拳我一脚,打了整整一个晚上,最后,令扬带着一身伤,一瘸一拐地离去......

可是,三年后,令扬被伤至昏迷不醒的地方,却是某家星空咖 啡馆后巷。最近,令扬正马不停蹄地帮他招收新人,还在星空咖啡馆的分店当场制作巧克力,推陈出新。他凭借新灵感制造出的手工巧克力,已被许多微博赞为佳话......

说到星空咖啡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卫默眼前时常会闪现出一双灵动清幽的大眼睛,挥之不去。他从未见过在绘画上这么有天赋的姑娘,也从未料到,这个强壮的姑娘瘦下来之后居然这般清秀耐看。 她的眼睛,像磁石。

拨打大眼睛主人的手机,电话被迅速接起:“喂,卫默,今天来上课的人好多呀......”

“住口,快来×××医院!令扬受伤了!”卫默说完,将电话挂 断,又联系了黄千荔,电话那头,一声纤细的尖叫震耳欲聋:“啊!扬叔受伤了,我这就来!”

最后,三个人坐在急救室外等结果。

千荔一直在掉眼泪,双眼红肿。卫默在打电话,命人调查此事,挂断电话后便始终一言不发。静初一边哄千荔,一边不停地挠自己的裙子,沙沙的响声好不聒噪。

“令扬哥是为你受伤的,万一令扬哥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千荔冲卫默哭道。

“令扬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强壮,还会跆拳道。”静初安慰道。

卫默的双瞳黑得像幽蓝的夜。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拐杖,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凸着,如毒蛇吐出的芯子。

卫默摸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语态坚硬如刚:“帮我查,不惜代价地查,查不出幕后黑手就别来见我。”说完,他站在窗边,忽觉手骨关节一阵疼痛,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把墙面砸出一个浅浅的印子。

许久,医生终于从急救室中走出,他一脸凝重地问:“谁是家属”

三个人同时说:“我是。”

接下来,医生的话却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病人失血过多,需要 输血,你们谁的血是Rh阴性血”

千荔眼圈又是一红,险些跌坐在地上。Rh阴性血,俗称“熊猫血”。纵使在白种人中,也只有百分之十五的人才是这种血型,黄种人中,概率则不到百分之一。

“你不是他小姨吗你是什么血型”黄千荔用力摇晃着静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我,我是B型啊!”静初急得跺脚道,“我是小姨,又不是姑姑,血型怎么可能一样!”

两人急得直跳脚,却见卫默架了拐杖缓缓起身,道:“别吵。” 说着,一声不响地跟着医生走了。望着卫默决然的背影,静初忽然想起自己两个月之前的一个大胆猜想,而刚刚的这件事,让她心中的困惑,拨云见日。

困扰卫默多年的一件事,也稍稍开始变得明朗。他七岁时,时 令扬成了他的邻居,孤僻的他很乐意和这个大自己三岁的人玩耍,在此之前,他从不喜欢结交任何朋友。二十年后,他一直恨之入骨的父亲,居然委托他来传达遗嘱,那么,时令扬和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

想着想着,针头刺入了他的手臂,卫默只觉自己陷入了层层棉花中,浑身瘫软,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他醒来时,却见静初用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眼神像盯着一只受伤的小狗。

“令扬还好吗”卫默避开那带着几分怜悯的眼神,别过头去, 闭目问道。

静初将本子迅速藏至身后:“血终于从外省调来,令扬脱离危险了。”

“为什么要从外省调血”卫默睁开了丹凤眼。 似乎情况有些不对。 “你本身就有低血糖的症状,自己讳疾忌医就罢了,最近你还有些贫血,只抽掉你三百毫升的熊猫血,你就直接晕了过去。结果呀,

医院好不容易从外地调来的血,还有一部分被你给占用了。”静初说着,藏在背后的手一松,圆珠笔掉在了地上。

“身后藏着什么”卫默又双目微闭,冷冷地开口。

“我自己的东西,干吗要给你看”静初做个鬼脸,卫默却睁开 了双眼,伸手去夺。

“干吗”静初后退一步。

“拿来。”卫默的声音如同碎玉落入冰泉。

静初只得乖乖送上,只见她用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圆珠笔画了涂鸦,画的是卫默的睡颜。本来是画得十分还原本体的一幅画,静初却 恶作剧地在脑袋两边加了一双拳头大的猪耳朵。

“你是对着镜子画的自己的耳朵吗”卫默扬起本子,丹凤眼中抛出一记冰刀子。

“谁让你哥哥打我的外甥!”静初愤愤然。

卫默一听,腾地从床上爬起,拄了拐杖便要离开,眼前却轰然一片黑,险些倒下。静初上前去扶,他脱力地倒在她怀中。

卫默闻到一股女子的香气,那是洗衣液夹杂着牛奶浴液的香气。 她的黑发摩擦着他的面庞,痒痒的,却又有些温软。

“啊!”静初尖叫一声,“你在借机占便宜吗”

“你不照镜子吗”卫默反驳道。可惜,眩晕感越发强烈,他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也像陷入了沼泽一般。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静初将他扶回了病床上,还将他的鞋子脱下。卫默眉心一蹙,道:“别碰我。”

第十八章 星空咖啡馆(中)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静初将他扶回了病床上,还将他的鞋子脱

下。卫默眉心一蹙,道:“别碰我。”

静初怒道:“你的意思是让你躺在地上吗?或者,俗话说,女人

的脚摸不得,你是女人吗?”

卫默道:“恋足癖,住口。”

静初做了个鬼脸。

卫默稍稍休息了片刻,缓缓起身,静初忙去阻止:“你要不要再

休息下?”

卫默将拐杖攥得紧紧的:“松手。”

两人就这样并肩走在走廊上,高大英俊的男子,修长俊美的姑

娘,惹得偶尔路过的护士和病人家属投来艳羡的目光。

“好幸运的女人,他的男朋友好帅。”

“那个男的是卫默吗?不对,卫默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医院?”

小护士们的窃窃私语,在清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静初的脸

微微发烫。卫默则加快了步伐,大步走向令扬的病房。

因为失血过多,令扬还在昏睡。黄千荔正坐在病床边,一双大眼

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似蚕茧一般将那床上的人层层包裹。

“扬叔没有大碍了,你们都回去吧,我在这里照顾他。还有,这

件事的幕后主使如果查出来,我可饶不了他!”千荔咬着银牙说着,

眼泪似一串串珠子似的落下。

“让静初留下帮你。”卫默说。

“才不要‘狼外婆’。”千荔噘嘴,“你们都不要破坏我们的二

人世界。”

“如果照顾不周,我拿你是问。”卫默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

此时,细雨初歇,满世界的绿叶像被洗过一般新鲜清亮,天空蔚

蓝,又是晴朗的一天。

卫默说:“陪我吃早餐。”

静初说:“好呀,我的确饿了,那家快餐店的生煎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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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她挥起长臂,指着一家小巧而油腻的店铺说。

卫默拿丹凤秀目瞥了她一眼:“不去。”

静初微微一怔:“你看,那边有家粥铺…”

卫默的拐杖敲得地面笃笃响:“不去。”

静初继续说:“那就只有一个煎饼果子的摊位了…”

卫默皱起剑眉:“住口。”

静初看一眼医院的钟表,道:“你不会饿吗?不是贫血吗…”

卫默打断道:“吃得这么没品位,难怪胖。上车。”

“你…”静初气哼哼地上车之后,卫默闭目养神。静初见他双

唇毫无血色,忍不住问:“你不舒服吗?”

卫默不答,自然是不舒服。腿疼,头晕目眩,心中一股怒火难

平。

静初道:“如果你还是贫血,可以让阿姨给你熬党参红枣粥呀,炖胡萝卜牛肉,平时还可以拿桂圆、红枣当零食,嗯,还可以喝桂圆乌鸡汤…”

卫默忍无可忍道:“我不坐月子。” 静初憋不住一乐,摸出本子,用圆珠笔在卫默的肖像上加了一个

猪鼻子,脖子上还加了一串花朵项链…

卫默似乎有心电感应一般,睁开那凛然的丹凤秀目,一把夺过本

子:“没收了。”说完,将本子放在怀中,继续闭目养神。

静初吐了吐舌头,皱着鼻子做了个鬼脸。

卫默带静初来到清晨的黄浦江边。汽车驶过一幢幢灰砖红瓦的

别墅,这里有古朴的弄堂和百年前的古老法式别墅。在悠长的汽笛

声中,老上海似乎跳着狐步舞优雅归来,周璇的歌声仿佛还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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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响。

杜月笙曾在这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黄金荣曾在这里千金博得美

人笑。这里是南外滩,昔日十里洋场的起始地,今日的时尚繁荣歌舞

场。

经过一个水花如碎钻的喷泉,路过一座纯玻璃打造的建筑,卫默

带静初来到一家能欣赏到黄浦江全景的会所——浦江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