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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她唇角一勾面上就现出一痕微妙笑容来,她莹白色的指头勾了勾,让符桓俯下头来,她语气凉薄如冰,这样薄凉语气中,她把修长莹润的指头和他的手指交叠缠绕,肌肤亲昵之间,就隐隐带了暧昧上来。

这暧昧,却也是冰凉无温。

“来,要不要试试,把自己的妹妹朝火坑里推推?”她笑着这么说,眼角眉梢有凌厉的媚意,发丝拂在他胸口,冰一样凉。

他失笑,“……那可是这荣阳帝国未来最尊贵的火坑。”这么说着的时候,符桓倒是真的认真思考她的提议。

按理说,他的妹妹已到了婚龄,姿容秀丽有目共睹,个性也落落大方,活泼可人,琴棋书画诸般小姐该涉猎的都算精通,又识得大体进退……这么一想,未来荣阳的皇后么……不错的样子。确实,守护元让的秘密,没有哪家小姐会比她的妹妹更合适了。

看他说了一句就沉吟起来,元让就知道他是真的考虑把妹妹嫁给她的事情,她转头看他碧绿双眼,忽然便漫漫笑开,“……所以你推她下来,便义无反顾?”

她这一声说得极轻,符桓一愣,再看她时,她已游鱼一样从他怀里脱走。

“符桓,为了你自己的话,你推任何人下火坑都无所谓对吧?”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扬手整理头上玉冠,逆着阳光,身形纤秀得一线,仿佛随时都会飞升而去一般,仿佛是毫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碧眼的青年非常微妙的笑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呢?”看着那个女子整装完毕,他才淡淡一笑,悠闲托腮,漆黑长发从衣衫上滑落一侧,便陡然带了一种阴霾的俊美秀丽,再度重复自己的话:“那又怎么样呢?有相同的血缘又如何?她是我的妹妹又如何?元让,我为了你连我自己都能推下去,何况别人。”

“元让,我和你,都是踏着所谓手足的鲜血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说完这句,他看着对面陡然苍白了一张容颜的女子,好笑似的侧头,起身离开。

何况,他根本不认为那是他的妹妹。

当天回到府邸,他特意唤来妹妹,那个女子天性聪睿,知道向来不关心自己的哥哥唤了自己来,必是有他的用意,便盈盈知礼,把那十分傲气收敛了七分,还有三分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吃过苦头而浮在眉梢。

符桓让她坐在自己旁边,也不说话,只是长久的看她,然后,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对于这个对自己而言几乎和陌生人没两样的哥哥伸手碰触,少女眼底一冷,却动都没动,符桓一看,唇角就泛起一线若有若无的微笑。

没有感觉。

他和这女子有一半的血缘关系。

如果他真的决定把她送入元让后宫,那么等待着她的,好一好,是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孤单寂寞,坏一坏,披发覆面,口塞糟糠弃尸荒野,然后全族的人陪着一起杀头——多好。

即便知道她所要面临的是如此险恶的未来,也依然,没有感觉。

即便,她是他的妹妹。

他这一生,从未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去爱人。

他和她坐在这里,表面上兄妹情深,实则,末路。

胭脂鸩(下六)

于是,他笑了笑,绿色的眼瞳里泛起了一线不易察觉的癫狂,然后送了几样女孩子会喜欢的珍玩给她,把她打发走了。

二个月后,皇子元让和符国公之女的婚事便提上日程。

对于这个可能败露元让性别的婚姻,皇后在最开始歇斯底里的不肯点头之后,倒也想了个明白。

元让不可能不结婚,这个坎一定要过,那么,与其让其他朝臣塞一个太子妃,还不如符桓的妹妹,至少,本就是一根绳子上吊死的蚂蚱,不如再多紧紧的绑上一层。

但是,她还是尽可能的拖延着成婚的期限。

转过年去,元让在十八岁的时候,终于戴上了太子金冠,而同年,她和符桓之妹的婚事就此昭告天下。

二十岁那年,元让大婚告成。

高台之上,他身代父职,挽着妹妹,步步行来,走入那宫阙万间,楼阁凄深,然后大殿之内,那个被她呵护长大的孩子红衣烈烈。

他忽然便有了错觉,仿佛要和她成婚的不是自己的妹妹,而是自己。

心里某个地方便陡然的疼了一下,然后微微变凉。

止步在大殿之外,他看着那个跨入门中,即成为皇族一员的,和自己有一半血脉的女子,盈盈向那个红衣男装的女子而去,然后款款而拜,三跪九叩。

礼成。

元让已在名义上属于另外一个人。

耳边钟鼓齐鸣,他几乎有些惊悚的在这震天的声音中张开手指,然后,他笑了起来,清楚知道,自己手中什么都不曾握住。

无论是命运还是元让。

那一晚,他回到张灯结彩的府邸,刚入得门去,就被自己娇养的女儿缠了上来。

小姑娘四岁,正是招人疼的时候,他教养得严格,却也粘他粘得紧,看着女儿娇软软的扑过来,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然后慢慢的,微笑。

“阿爹会给你这世上最好的丈夫,最好的婚礼,让素儿幸福安泰,平平安安。”

他这样说着

接下来,他的妻在第二次生产时故去,他那时候还在战场,和他对阵的是他十年前初战的对手,只不过十年前,他对面的那红衣战神一般的青年是大越的亲王,十年后,却是塑月帝国继承人的夫婿。

但是即便身份如何改变,对面的那个青年都依然和十年前一样。

他眼神明澈,秋水无垢。

他凭什么?

十年前和他一样纯净的孩子如今已污秽不堪,他凭什么还这么干净?

符桓想,他凭什么?

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毁了他。

无论如何。

于是那一战中,他拼尽自己死后被龙骨噬魂,永不得转世这样苦楚,将龙骨之力完全激发,将那个东陆之上第一名将格杀当场。

然后,回得国来,满府却素白银裹,迎接他的,就是妻子的死讯。

停灵已过,不要说最后一面,他连那个身为他妻子的女人的尸体都没有得见,回应他的,唯有屋内一个孤孤单单的牌位。

他并不爱这个女子,然而那个女子爱他。

岩软儿,这些年来夫妻,低眉笑语,只盼他一个明皇簪花,举案齐眉,可他除了虚假,什么都未能给她。

倒不悲伤,只是歉疚,就仿佛孩童去买糖,要的是一文的糖人,但是店家疏忽,给的是十文的糖人,拿去之后,心里窃喜,却也渐渐泛上一些心虚内疚。

能给她的,也只有死后哀荣罢。

把事情处理了一下,他去跟母亲见了一面,才知道妻子病亡之时,被追封了向国夫人,哀荣俱有,说了一会儿,他问起女儿怎么不在,他的母亲叹了口气,说被太子妃接入府邸了,符桓楞了一愣,也顾不得疲累,立刻奔赴城外的太子府。

成婚之后,太子妃就被皇后绊在了宫里,元让还是独住,他来去惯了的,就直接向元让的卧房而去。

元让所住的院落曲曲折折,房间在深深深深,除了一扇门,连窗户也没有。

她自小就住在这里,仅仅为了掩饰她的性别,连侍女都不用,几乎事事亲力亲为。

她从来就是这样孤单的,一个人生活。

他是她孤寂如笼的生命中,唯一一个为她推开门的人,然而,他为她推开的门是羊肠小径,悬崖万丈,即便她步步留心,却还是摔了个粉身碎骨,欲飞不能。

他慢慢走近了,然后推开门。

这走廊特殊处理过,屋内人如何即便只隔着一层木门也听闻不见,但是走廊上掉了根针,里面都能听到。

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进去时,只看到帐幔后一只纤秀的手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无声过去,看到元让靠在榻上,膝盖上伏着一个娇小孩子,正是素儿。

那一瞬间,烛光暖黄,她伏着身子,一手拉着盖到孩子下颌的锦被,一手轻轻顺着孩子柔滑长发,她的衣衫是素色的,那裹了鲜艳锦袍的孩子仿佛绽放在她怀里的一捧鲜艳花朵。

她和素儿就象母子,然而,这个女人却再不可能拥抱自己的孩子。

那一瞬间,符桓苦笑,然后走上前去,抱走了那小小孩子,安置到隔壁小床上,便准备去客房,却被元让拖住了衣角。

元让没抬头,只是低着头牵着他的衣角,符桓看她片刻,忽然就笑了起来,弯腰,握住她纤秀指头,柔声道:“……你在安慰我吗?”

她没说话,他却笑得越发开心,然后慢慢扳开她的指头,“还真没这个必要,元让,我一点都不伤心。”元让猛的抬起头,眼睛里一片不敢置信,符桓不由得真的开心了起来。

“……死的是我的女人,不是你的丈夫,元让。”

“所以呢,这和你没关系。”

“说实在的,不仅没关系,你还该开心才对,毕竟,把你害成这样的男人的妻子死掉了,你该欢欣鼓舞,鼓掌作乐。”

说完,他施礼离开,到了隔壁,看着把自己埋成一团的自己女儿,就这样静静坐了一夜。

他清楚知道,隔壁的那人也整夜未眠,于是他心里便隐隐的满足。

她还是喜欢他,过了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事。

她还是喜欢他,没有改变。

但是同时心里却也是极苦楚的,只哀怜元让——经过了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事,她为什么还喜欢他……

第二日,他要去岳父家办事,离开府邸,却没带走女儿。

小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生离死别,这孩子教养严格,乖巧聪慧,一颗心纯真如水,亲近了元让,便整日在元让膝边环绕,他看了,只一勾唇角,伸手轻轻摸摸孩子的头顶,然后侧身,在她耳边细语:“你要人质,我便给你。”

说完,他拂袖而去,元让一愣,看向膝下跑着跳着的小小孩子,仿佛就看到久远之前的自己,一时间心里就恨得发疼,只想一把抓起她来掷到硬石上磕死她,却在碰到那柔嫩小脸的时候,慢慢的,把她抱入怀中。

万般不由人。

她是,他是,她怀里的孩子亦是。

他妻子死后的转年,统治这个偌大帝国的皇帝骤然死去。

在史书和对外的官方辞令里,这个酒色酣然,毫无才能的男人,死于暴病,但是在坊间的传言里,这个男人死于阴谋死于刺杀甚至于无稽的死于那些被他抛弃过的女子的怨灵。

皇帝的死因到底如何,符桓其实也是不清楚的,只隐隐约约觉得,应该和现在已是皇后的那个女人,元让的母亲脱不了关系。

她等了那么久,才当了皇后,她又等了那么久,才让自己的孩子成了太子。

看起来,她似乎不愿再等了。

其实在某个程度上,符桓佩服皇后……哦不,现在是皇太后了——这个女人的野心和能力。

那是要怎样贪婪的欲望,才能支撑她对整个天下撒下弥天大谎,让她不惜一切铤而走险?

总觉得,这个女人和他的母亲,是同一种人,所以,他和元让也是,无论怎么痛恨怎么不甘,他和她的血液里也都流着这样的鲜血。

他最初的开始是为了复仇,可是现在呢,在他达成目的的那一瞬间起,他就很清楚,自己不过是拿复仇做一个可笑的引子,他真正渴望的,是足以支配这个国家,支配几千几万个之前的他的权力而已。

正如元让,他相信,当年的小皇子,若不是死在他手上,那么,也终将会死在元让手上。

他们是两条伪善的蛇。

在元让的登基大典上,他看着丹陛之上红衣龙纹的那个女子,心里这么想着。

然后,跪倒在地。

那一年,改元重节,新帝登基。

那个他所看顾长大,然后在他掌心被小心翼翼扭曲的女子,终于,君临天下。

他因拥立之功,拜为左相,封为舞阳县公,终于让符家的爵位,回归原有——虽然比之国公爵位,还是低了一些。

不过他不介意,他还年轻,有那样长的生命,可以慢慢的等。

胭脂鸩(下七)

元让和他的妹妹——也就是荣阳帝国如今的皇后相处得不错。

事实证明,他的妹妹不愧是他的妹妹,那个女人精明,聪慧,知道什么自己该得,什么连想都不该去想。

而且那个是他妹妹的女子也很清楚,她既然享有了什么,就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只要元让的后宫没有其他女人,只要她还是这个国家的皇后,她丝毫不介意出入帝王卧内的,是自己的兄长——她有她的寻欢作乐。

元让对于她喜欢的那些娱乐漠视而纵容,而皇后也非常清楚分寸,绝对不会触及任何危险的底线,于是,这个危险的平衡持续了二年,打破它的,是某一个不用上朝的日子,元让春睡方醒,在他怀里幽幽的轻吐的句话。

她说,“符桓,我厌倦当个傀儡皇帝了。”

他立刻知道她的意思。

她终于,终于,要杀掉那个生育她的女人了。

那时候透不进光的室内烛光摇曳明媚,虽然感觉不到有风,但是隐约可以嗅到一点点春天特有的草木舒荣的气息,她说着的时候闭着眼,靠在他胸口,锦被外是一握漆黑的发,一直慢慢的延到床下。

他怀里的女子刹那娇憨,说出的话,却萧杀得让人遍体生寒。

符桓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抚摸着她的脊背,元让睁开眼,笑着对他,“符桓,不用担心,钦令相人极准,他必然活不到四十五岁。且不面相啊些无稽之谈,单从小被下毒的身子,也活不太久,自己知道,所以不用着急,也不用担心。”

符桓只定定看片刻,然后为拉上被子,盖上纤细肩膊,轻笑声,“关什么事情呢?嗯?”

“……”元让看看他,忽然笑,转头,“当然有关系,啊,并不打算立哪位亲王近支当皇太子。”么着的时候,燃夜的蜡烛疏忽的灭,屋子里片晦暗难明的光线起伏,他胸前的子又怕冷似的缩起肩膀,低低的笑出声。

的声音幽眇得仿佛从地底下洞穿而出。

“……,为走到今步,付出什么代价?那么多的生命,那么多的痛苦,甚至连自己的性别都抹杀,,样辛苦得来的下,那些纨绔子弟有什么资格不劳而获?当初根本不想要下,他们硬塞给,现在,他们也别想轻易获得?符桓,过,任何人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那么,,现在该谁付出代价?”

于是,那瞬间,符桓便明,是真的要杀自己的母亲,也是,要杀自己。

,该有人付出代价。

也,下不会给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他,何况,之于元让,他确实也要付出代价。

啊,样样慢慢来吧,他么想着。

起来,不想要的被硬塞,他何尝不是呢?

李秋生的时代,他何尝想过今日般锦衣玉食?

但是,真的拿到手,尝到权力的味道,便再也放不开。

他是,亦是。

所以,就样纠缠,起死去吧……

他胡乱头,也没什么,默默拥住怀里子,再不话。

圣严五年,皇太后薨

同年,符桓母去世,因符桓之功,追为沛国夫人。

他的母亲却不是他杀的,他的母亲死于急病,于是在死后,他几乎觉得恍然——为何有罪的人就么没有制裁的离开?

他无数次幻想过母亲的终局,却从没想过是样圆满个。

然后他就笑,对着在母亲灵前还么想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