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闲散的眯了眯眼:“也许闲情抛却久了吧。在这午后的阳光中,我觉得简单的线条里,就是一个人生。我看东西,都不喜欢离得太近。大概看不分明,就是美的秘诀。”

我摇头叹道:“赵先生说话,太像隐士,哲理虽深,人们却参不透。”

他呵呵笑着:“陛下,恐怕有一天,我会玷污了隐士那么雅的称呼呢。至于哲理,不敢当。生死,若当成学问来讨论,太沉重了。不适合我这样的。”

我点头。

他记起来什么似的:“我倒觉得远薰很喜欢讨论答案呢。他的样子,和那只东宫白鹤差不多少,但是,他的心里,烦恼还是很多的吧。”

我不答话。赵静之说:“陛下,我是来送这个的。”他从怀里拿出来一本书。我一看,是一本曲谱。

“这是什么曲谱,怎么没有名字?”

 

“是我在南朝编写的民歌,还没有取名,陛下可以翻翻,这些歌词,是陛下子民的心声呢。”

“这个,太新鲜了。谢谢你,静之。”我欣然接受,赵静之少年时候,父皇曾说他,看上去喜气。到了这个春天,看到他的笑涡,眸子的快乐,真是那么可喜。如果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如他那样怡然,也许春天会长久些。

 

赵静之翩然离去,已经接近黄昏。我抱着那卷吴歌,坐在东宫的偏殿。词曲果然是清丽,我读着,不禁勾起少女时代那些可笑的心思来。看得乏了,我便叫齐洁:“我好几天没有见过周远薰了。请他过来。”

伸了个懒腰,我站起来,凝眸庭院。斜阳夕照,巍峨的东宫中,这个偏殿格外冷清。我近来为了养病,常常选择此处,避免繁杂的人声。

“喵……”一只姿态可爱的白猫溜了进来。屋内偏暗,猫眼照着夕阳,带血的翡翠一般,我伸出手腕。那猫咪也不避我,如一个仕女一样,优雅的到来,玩弄我的裙边。周远薰跟着进来,他走路,是没有一点声音的。

“陛下,叫臣吗?”猫如主人,周远薰说话也是优雅的。

“没有什么事情。朕听静之说……你最近心里烦呢。”我抱起来那只猫。以前冬天周远薰陪我闲聊的时候,我最喜欢把手伸到猫柔软的皮毛中取暖。

他苦笑:“陛下,臣不是小孩子了。陛下才康复,似乎不值得关心臣的烦恼。”他的脸,白皙的几乎可以看出肌理,深深的双目,却是与年纪不符合的幽暗。

 

“你总是陪伴我好些日子的。我很留心你的事,如今你长大了,就更该关心你的未来。你,还记得我以前许诺过的吗?”

这是第一次,我从那恭顺的百合花的脸蛋上看到了一丝反感。因为那神情稍纵即逝,我也只是那么感觉而已。他微笑了:“记得。陛下说的每一句话,臣都记得。你说,臣长大了,自然给臣挑了好姑娘,还说,如果臣愿意,随时可以出宫去,回到臣的家乡。”

我摸着猫咪的脑袋,说:“嗯,那时相王也在。”

周远薰合上双目,跪下来,语气颤抖:“相王在或不在,有分别吗?臣永远是一只猫咪,一个奴才。臣没有家乡了,早就没有了。于是臣安慰自己,心安处是吾乡。陛下贵,臣贱。相王走了,太尉在。太尉大人,从来没有把臣当成一个人,正眼看过一眼。陛下以为,比起太尉这样的天生贵族,臣是卑微百倍的人,就没有心吗?”

 

我的心灵一阵激荡,但我没有加重口气。我说:“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你。我告诉过你,你,赵静之,并不比太尉,蒋尚书次等。现在看起来,你自己,的确有个心魔。你说出来,我高兴。总比你憋在心里好。我生太子的时候,就发誓永远庇护你。这一点,不会变。如果你的烦恼就是那些,太不值得了。”

猫咪轻巧的从我身边跳开,识趣的出了殿。人大,心也大。一点都没有错。我看着周远薰,觉得无奈。他也不看我,忽然,他一甩头,摆脱了伤痛的脸色,直起上身问我:“陛下,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我刚才完全注意他,因此他一问,我摇头:“没有。”

他离我近了些,几乎碰到我的裙子。他认真在听:“臣是乐人……不对啊……”

殿里越发的阴暗,最后的余辉中,白猫回来了。它慢慢地爬到我们的方向。一路的脚印,到了主人的身边。它提起爪子,拍了拍远薰的白衣。周远薰的雪白衣服,愕然出现了一个血印!

我们同时抬起头来。现在我看清了,殿里的金砖,藤蔓的花纹上,象开了一串暗色的花朵一样。那是鲜血!

 

此刻,我也听到了。

 

就在不远处,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大喊:“有人谋刺!来人!来人!”

五十八 无头公案

从大殿门口,一阵带着黑色阴影的风吹来。夹杂着半似狞笑,半似呜咽的声响。我立刻站了起来,风吹开了我的衣袖。可是眨眼的功夫,我就被远薰拽了下去。他用单薄的身体死命的抱住我。我的脸被他摁在他的肋骨处,眼睛为他衣衫白色的布所蒙住。白茫茫的,和雪地旷野一样。他的身体动了动。缓缓的,我眼睛前面的纯白印染上了鲜红。我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是远薰的手仍然有力的压住我。我从来不知道他的手可以那么有力。可是那眼睛面前扩散的红色,产生了血染的长河一般的幻景。我绝对不可以这么继续下去……,我逃开他的身子的霎那,周远薰的身体如散架一样,倒了下去。一支箭穿过了他的锁骨。

刚才,如果不是他挡住我。那么此刻,是我倒下吗?我抱住他,紧张的注视门口。在这种时刻,每一个错误都可能是致命的。可是,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是错误的。也许是太过突然,我根本来不及恐慌,害怕,只是感觉灵魂都激荡起来。在短短的一瞬中,我的父母,我的乳母,我的王览,我的竹珈,都在我心头一闪而过。最后一个,是鉴容……

门大开了,有个少年站在门口,脸上为血所污。他是宋彦。我看着他,他手里的剑还在滴血。他跪下了:“陛下受惊了,臣等护驾来迟了。”

我什么也没有说,俯身去看周远薰。宋彦也喊了一声:“远薰!”他们年龄相仿,平日交好。周远薰的眉睫颤动,唇齿之间,如同以前一样,亲昵的呼唤着至尊:“陛下……”。脚步声越来越多,侍卫们云集偏殿。他的虚弱的声音也被淹没。

“一定要救活他。”这是我恢复思维后说的第一句话。

看着他们把周远薰抬下去,我问宋彦:“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行刺朕?”

“是。臣等方才听到叫声,就进入偏殿的院子,看到赵静之与另一人扭打。他大叫说那人谋反,我们不明所以,只好围住两个人,可是,臣发现有另外一个人也在殿前。虽然知道应该留下活口,可当时情况危急。万幸陛下平安,但是……臣等有罪。”我看着他脸上的血,大约是杀死那个刺客的时候,溅上去的。

“赵静之怎么会在这里?”

“臣不知,赵静之的手被划破。那个刺客企图服毒,但没有成功……”

“你做得很好。赵静之,可能是有功的。你们问清楚话,立刻来回禀朕。”

天色已黑,因为刚才发生的非常事件。东宫的烛火通明如同白昼。我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回到正殿。韦娘等人都是神色非常。我故意对他们自如的一笑。我的脸上和龙袍上面沾染了血迹。韦娘给我一条手巾。我抹了把脸。那手巾冰凉。我的心情,才平静下来。刚刚坐下,脚步嘈杂。华鉴容来了。

他站在正殿入口,也不行礼,也不前进。挺立的身材,巍然如同天神,他的眼睛,犀利的在我身边每一个人脸上冷冷剜过。

我说:“你们,都退下。”

他们全都走了,空旷的殿中,只有我和他。他还是如磐石一样纹丝不动。可他的目光,却是火热的,没有保留的,没有余地的热切。仿佛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我跑过去,拥抱了他。他一句话也没有。低头,热烈的吻着我。我想,刚才他眼睛里的火,也一定感染了他的唇。他的唇,燃烧起了我的身心和灵魂。

 

他停下来的时候,手臂如金刚一样紧紧拥住我。我轻声地说:“我不会有事的。可我,在那个关头,想到了你呢。”

他迫切的打量我:“你身上怎么到处是血?”

“那是远薰的血。他,为我挡住了箭……”

华鉴容温柔的叹气,仔细的抚爱我的脸庞,却说道:“这件事我一定要追查到底。我要他们活着的,比死了更加难受。死了的,后悔自己曾经活着。”

“这是行刺,不是谋反。”我说:“不一定可以搞明白。你还记得昭阳殿那件旧案吗?杀了那么些人,也没有答案。”

 

华鉴容冷笑了几声:“怎么会没有答案?阿福还是天真……今天的行刺,除非你自己不要答案。不然,一定可以水落石出。”他每说一个字,口气就强硬一份。到了最后,斩钉截铁。

华鉴容凝视着我:“那次是我的母亲,这次,使我的阿福。那一次,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我放过去了。这次,虽然没有伤到你。但是……我绝不饶恕。”

夜深了,宋彦入东宫回话:“陛下,刺客身份已经问明。活着的是禁军侍卫白澄,死的那个是御苑的守卫郑捷。赵静之说他失却了一件东西。因为下午上呈过陛下一书。听说周远薰受诏到东宫偏殿,他便也来托内侍询问。但没有看到内侍,反而发现白澄鬼鬼祟祟。他疑心此人有异动,双方争执。然后臣等就来了。

 

我点点头:“周远薰如何?”

“太医们正在努力。箭并没有伤及他的心脏,但失血过多。他的身体底子又不厚……”

我痛心的看着宋彦年少青春的面庞。周远薰那么美丽的生命,却如此脆弱?

华鉴容在一旁安慰我说:“他……也许可以熬过吧。各人造化不同。也许我过去看轻那个孩子了。”

他站起来,走到宋彦的近旁:“好孩子。你祖父同我是莫逆。我也从未看错过你。”说着,他像长兄一样,轻轻的拍了拍宋彦的脖子。

宋彦像受了莫大的奖赏一样,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

华鉴容对我说:“陛下,请去休息吧。今夜臣和宋彦会守在东宫。”

我摇摇头:“朕并不倦。”

“不疲倦,也要歇息啊。发生这样的事件,明天陛下出现在早朝,难道不应该容光更加饱满吗?”鉴容说。

他说的有道理。那天晚上,除了我的寝处,到处都亮着火把。韦娘默默无声的坐在我的龙床之侧。华鉴容与年少的宋彦,持着剑,整夜都守在寝宫之外。

第二日,我照常上朝,安定人心。早朝结束,尚书令王琪请求单独觐见。我当然得见他。

“陛下,老臣一家,昨夜彻夜未眠。”

 

“阿父,那几个人作乱,怎么伤害得了朕?”我带着说笑的口气。可面对王览的叔父,我的心情是最沉重的。

他重重碰头:“陛下,昨夜臣进宫面圣。守卫东宫的人却不让臣向陛下问安。陛下是否知道?”

我摇头:“朕不知。”

他文雅的面孔上忽然呈现出了愤怒:“陛下,臣有一言。阿览天命不永,太尉公领袖群臣,本也无可厚非。但是,此次行刺。老臣觉得不能让太尉来追查。首先,禁军如今全在太尉的手里,两名刺客均是禁军军人。臣并不是说太尉负有责任,只是,如果调查牵涉到太尉的亲信军官们,怎么办理才好?然后,守卫陛下,太子,太尉借此之名,昨夜竟然私自阻挡内宫与大臣交通。不管他是不是出于好心,在他人眼里,也过于跋扈了。”

我的心,本来就有些烦。王琪这么一说,我也生气。只是因为,他与华鉴容不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互相倾扎,不是给我添堵吗?我本来想要说他些话,但想到他是王家人,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朕知道了。我自有道理,既然老大人一夜未眠。跪安吧。回去好好的休息。”

周远薰还是没有苏醒,我心里越发不安。把齐洁留下来照顾他。看着他玉雕似的脸上的冷汗,气若游丝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我不认识他一样。他的脸,很像是一个面具。面具下面,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有超乎想象的东西。我当然希望他化险为夷,但不是我在他床边的一刻清醒。

我离开他的住处的时候,看到了静之。他的手上包扎着。惊涛骇浪,都没有痕迹。但他没有平时的一点点的笑意。他的眼睛,一夜之间,变得锐利如鹰。

“昨天委屈了你,他们也扣住你问话。”我和颜悦色地说。看到他的手,觉得自己又亏欠了他什么。

他躬身:“这是例行的。没什么。不过,昨天……很险。奇怪的是,我只发现了一个刺客,另一个,好像从天而降的。”

“什么意思呢?那一个,已经死了。”我说。

“是死了……”他重复我的话,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望着我。

我问:“静之,你丢失了什么呢?你给我的曲谱,里面似乎没有东西啊。我……一早就差人还给你了。你找到没有?”

他摇头:“没有……大概……”他看着我,欲言又止。一丝古怪的笑容浮到他的嘴角,他说:“我的手上八成要留疤了。也好,我到了这里那么长时间,也该有个纪念。”

 

我用手指碰碰他的手:“静之,谢谢你。我就怕你手上的伤,会影响你弹琴呢。”

他的笑靥中,有了一瞬忧郁。他回答:“用不着那么久……我会再弹一曲给你听。你是皇帝,有许多任务呢。不要因为某个人,某件事,限了心情。”

回到东宫,华鉴容已经在等候。他的身边,站着蒋源。蒋源虽然天生一张一团和气的圆脸,可主持刑部日久,眉宇之间也有了特别干练严明的气质。

“陛下,臣奉旨侯着。”虽然穿着尚书官服,他的态度,并没有和十六岁当知县的时候有太大的区别。恭谨而恳切。

“你来得正好!”我说。和鉴容交换了目光。我继续说:“蒋源,你进来。鉴容,你也一起。朕有话说。”

五十九 不如意处

月色澄莹,竹子的剪影随风轻摇。白色的雾气流散,使东宫之夜分外的不真实。

“阿福,你还是不想让我来插手谋刺的案子,对吗?”华鉴容平静的说。蒋源离开后,他抱着我静坐了许久。终于开口了。我仰视他的脸面。他的眼睛仍然闪烁着黑色的艳丽光芒。但眼珠子一动不动,仿佛是不愿放过我任何不安的反应。

我点头:“不错。因为我不想你给他人留下口实。”

他一笑:“是王家吗?你已经知道昨夜的事情了?”

我又点点头。

他用食指轻轻的摩挲着我的眼皮,说:“当时,不管是不是王琪,我都不会让他进宫。其实呢,无论有没有昨夜的冲突,王尚书令都会说一番话的。”

我捉住他的手指:“鉴容,为什么你总是和王琪不合呢?过去你和王览是那么和睦的。王氏,毕竟是竹珈的外家。将来有一天,如果竹珈长大,你们……,不是叫他为难吗?”

华鉴容不说话,他的脸上带着贵族气的冷漠。甚至眸子中,都是冷淡的火焰。

我温柔的抚摸着他的额头:“鉴容,我不是信不过你呢。”

他居然莞尔一笑:“我知道。你刚才让我和你一起召见蒋源,我就明白你的心意。此次禁军出事和我总是有干系。我昨夜怒火太盛,到了今天早晨就已经想通了。我只是求你一件事。”

“你说。”

他亲亲我的手指尖,说:“那么多年,我好像都是为了你的事情求你呢。这一次的案子,我不会插手刑部的审问,可最后的处置权你交给我,如何?”

我有点迟疑。他的眼睛里的黑暗越浓。

我吐了口气:“好吧。”

他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沉重,撩起我的额发,说:“原定我后日要去检阅新训练的骑兵的。我本来不想去,现在南北局势扑朔迷离。我还是应该去的。我相信蒋源,半个月后我回来,至少可以查出点眉目来。你把宋彦调上来东宫作侍卫长,好不好?”

 

我立刻点头答应。

他咧开嘴,露出好看的齿列:“那就好,有他在你左右。我至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说到了宋彦,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心事。我问:“你这次去视察,带小鸥去吗?”

华鉴容皱眉:“她闹着要去,我没有答应。”

我偏着头,脱口而出:“我也不准你带上她。”

华鉴容的脸上红得莹润:“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上次在湖南会馆,你的眼睛和刀片儿似的,我如坐针毡。”

我笑:“我看你那时是怡然自得呢。我是想说,宋彦和小鸥年纪差不多,不如把他们凑成一对,怎么样?”

我心里期待华鉴容毫不犹豫的同意。可是他沉默许久,才说:“小鸥,很怪……我怕没有那么容易……”

我迎着灯光,眯缝起眼笑着说:“太尉舍不得吗?那干脆也纳进房里算了。人家姑娘的青春等不得啊。”

华鉴容的脸色更红,带着几分愠怒的答道:“你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我去说说看……那个丫头的事情叫人头痛。”

我笑嘻嘻的看他,他生气的样子我最喜欢。我懒懒地说:“我小时候,你总说我让你头痛呢……”

他瞪着我,忽然把嘴唇压上我的嘴。一会儿才悻悻的放开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不是叫我头痛,你总让我心痛呢。阿福,你比谁都要狠……”

他站起来,自嘲的摇着头,笑着告辞出去,到了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步态向来优美,走路的时候,像是残雪的山峰在白云下若隐若现。顾盼之间,便主宰了世间女人的沉浮。

第二天的中午,我和竹珈同食。竹珈兴奋的给我表演吹奏乐曲。他的凤眼,有时会从倾斜的角度视人,诙谐而且可爱。他喋喋不休的诉说:“这是仲父教的。仲父说我可以领会呢。仲父还说,我再大些,就可以吹他那根神奇的笛子。”

我笑道:“傻孩子,那只是他心爱之物,怎么叫神奇的笛子?主要还是练习的多,揣摩出意思来。”

竹珈甜甜的憨笑:“就是不一样的。仲父送我的,我都觉得不一样。”

我端详着他说起仲父两个字有些骄傲的神情。手一颤抖,也拿不住筷子了:“竹珈,你还小。可母亲希望你记住,比如你伯父和我对你好,是因为血缘。天经地义的。可你仲父对你的好,是出于心怀的宽阔,虽然是你的臣下,但母亲要你永远记住你仲父的恩情和气度。”

 

竹珈认真听着,点着头。他似乎还想问我什么。我结束了话等他问。他却没有说。竹珈笑起来,罕有的漂亮,如览一样有别人无法模仿的笑法。加上那双被韦娘称为“观音之目”的眼睛。我每每见到,就觉得称心。

可世界上有觉得足意处,总是会生出不足意处来。我很久没有和竹珈吃饭了,这一天发现他格外挑食。小家伙吃饭,也就在一两个菜里面下筷子。

我自己幼年就不浪费粮食,也没有什么挑三拣四的习惯。观察了他很久,我说:“竹珈,你不喜欢吃的不少呢。”

他娇气的笑:“嗯。我是太子呀,松娘说,我不喜欢吃,就不吃。”

他低着脑袋吃米饭,根本没有察觉我的脸色。我说:“你是太子。不喜欢的,就可以不要。那么……广西进贡了一匹小马,你想不想骑?”

竹珈毫不掩饰的摇头:“不要,我讨厌骑马!”

我沉下脸:“竹珈,你怎么和……一样?你是太子,将来要治理天下,全凭着喜欢不喜欢,怎么可以?骑马——我要你学,你就得学。从今天起,所有的菜你至少都要吃上一口。大家都宠着你,捧着你。你跟一个金娃娃似的,不配太子的名号。”

竹珈不明所以的看着我,他生下来,我好像是第一次说他重话。他也不知道是否明白我的意思,还是倔强的往嘴里送着白饭。干脆一口菜也不动了。

我挥了挥手,对内侍们说:“都撤下去……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