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已是深秋,白日有旭日照拂才稍觉温暖,晚上却有七分寒意透人心凉。所以赵九不仅在秋风中摔下了墙头,还在秋风中染上了风寒。

更苦了空有一身蛮力却没点内功傍身的春花,才到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赵九很内疚,赵九很自责。

“知道错了吗?”

坐在赵九床前的元宵语气硬邦邦的,好似掉在地上能砸出个坑来。

“知道…”

赵九窝在被子里吸着鼻涕,声如蚊X。

“错在哪里?”

“错在…”赵九低着头,不敢看元宵,“错在不应该让春花在院子里瞎跑,害她发了高烧。”

“………”

“我下次一定记得先把她打晕了放到床上了躺好盖好被子了再去练剑的!”赵九坚定地握起自己的小拳头,“下次一定记得!”

元宵的眉角抽了抽,吩咐站在屏风外的李管事:“把赵姑娘的剑收回去。”

李管事得令,进来把赵九随意搁在茶几上的宝剑收走了。

赵九登时就急了,扑腾扑腾着要下床:“元宵你要干嘛!你要对我的小心肝我的命根子干嘛!”

“你要真是把它当心肝当命根就别拿去当了。”元宵一把按住张牙舞爪的赵九,“看你什么时候表现好了,再把剑还给你。”

“我表现一直很好啊!”赵九急冲冲地说着,“我这不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么!”

元宵冷冷看了赵九一眼,赵九立刻就十分自觉地闭了嘴。

正好这时候,李管事新买来的侍女秋月端来了汤药。

元宵接过来,吹了吹,递到赵九面前。

看着那浓黑浓黑的汤药,赵九咽了一口口水,学了大黄讨食的表情,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元宵:“元~宵~~可不可以…”

赵九的话被元宵无情打断:“你的小心肝。”

赵九的真的小心肝抖了抖,哭丧着脸,接过药汤,闭了气一口全灌下了肚子。

赵九喝完还没来得急表现出药好苦啊老子好伟大啊居然喝完了啊的表情,元宵又把另外一碗更浓更黑的药汤递了过来…

赵九满眼都是泪,泪光闪闪地看着元宵。

元宵好心好意地解释:“前一碗是治你的腿伤的,这一碗才是治风寒的。”

赵九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这些药都好苦好苦啊元宵我能不能不喝啊!!”

元宵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的命根子。”

赵九闻言,羞愤地抢过元宵手里的药汤,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干净净。

一阵涩苦在嘴里弥漫开来,这一碗药竟然比上一碗苦了不止百倍!

苦得赵九对外界的感应都失了灵,整个人的思绪都凝聚在舌尖上,只觉得自己的胃自己的肠子都绞在了一起.

这时候,一粒梅子塞到了嘴里。

酸酸甜甜的倒是压住了些原先那让人厌恶的苦味。

赵九回过些神,才看到元宵右手里拿着一盒蜜饯梅子,望着她,眼中居然带了些笑意。

“坏人!”赵九恶狠狠地骂了元宵一句,又说:“还要吃梅子!”

“只能吃两颗。”

元宵说着左手拈了一粒,递到赵九嘴边。

“不要!我要都吃掉!”

赵九头摇得像拨浪鼓,耍赖。

“你的…”

元宵话还没说完,赵九又快又狠地叼走了元宵两指之间的梅子。

看到还有些蜜留在元宵手指之上,赵九又探头过来,吮了一下,才把那些蜜汁吮吸干净。

元宵稍稍一恍惚,才把左手收回,在膝盖上搁了一会儿,便又抬起将蜜饯盒子盖好,递回给掌旗。

赵九眼巴巴地看着掌旗拿着蜜饯退到一旁,眼光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出去逛街。”

元宵说。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赵九的魂拉了回来:“真的?!”

“真的。”

“哇!”赵九欢呼一声,倾过身来,用手圈住元宵的脖子,“元宵你最好啦!”

元宵微微一笑:“你可要安安稳稳地呆在屋子里,把病养好。”

“嗯!”

安抚好了躁动如小豹子一般的赵九,元宵这才施施然离去。

赵九高兴地在床上翻了两个跟头,看得新来的侍女秋月咋咋呼呼,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元宵余威仍在,赵九没敢太放肆,在床上玩了一会儿,就无聊地睡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九为了一偿出门愿望,十分配合地吃药休养,又加上她本身身子底子好,病状倒是越来越轻了。

倒是春花的病一日重过一日,真真是应验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第16章 壕元宵

因为元宵的命令,赵九只得乖乖地躺在床上养病,只有在元宵来看她的时候下床一起吃东西。

赵九不是没有试过在元宵不在的时候下床,可每每她的脚还没有够到自己的绣鞋,一直守在旁边的秋月就直瞪瞪跪在赵九床前,使劲儿地抽自己的耳光子——

“是我没用!是我没看好姑娘!是我害得姑娘下了床!”

噼噼啪啪,清脆作响。

吓得赵九忙不迭把脚缩回去,连声叫秋月快住手。

因为躺在床上无聊,又因为元宵给她拿来的都是看不懂的古书,赵九干脆叫会针线的秋月教她做绣工。

绣坏了几十张布又绣坏了几百把针,赵九的腿伤和风寒都好了。

这天,元宵应诺而来,说要带着赵九出门上街玩儿去。

憋坏了的赵九一听,迫不及待地飞身蹿出了院门。

春花秋月两人看着,大呼小叫着,追上去,可才出院门,蓝天如洗白云悠悠,哪里还看得到赵九的身影?!

元宵无奈摇头,要春花秋月两人稍安勿躁,先上了马车到前门候着,便撩了衣袍往赵九消失的方向掠去。

元宵家这个院子实在太大,大到赵九连翻三面围墙,都还是看到小桥流水,假山秃树。

赵九这一下子着实跑得急了,停下来这一会儿顿时觉得有些气息不稳。

便扶着自己的老腰,慢悠悠地走到流水边上的凉亭里坐下,休息休息。

椅子还没做热,元宵就不急不缓地赶到了。

正在拿捏自己肚子上的肥肉的赵九看到元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你害的!搞得我现在不仅功夫退步了!还长了好多肉!”

“是是是,都是我害的。”元宵这个错认得十分爽快,“为了表现我认错的诚意,下午去莲香楼片吃片皮鸭的事便做罢了罢。”

听闻到嘴边的鸭子就要这样子飞走的赵九立刻就急了:“啊!别!那个!我!我——我我我——”

“我”了半天的赵九苦思冥想才想出个下文来——

“那个,我其实也没有长很多肉啦~~”

万事开头难,顺溜地说完这句瞎话,赵九自然而然地说起了下一句瞎话:“吶,在床上休养多日,我觉得对我这个功力的增长,是大大地有利的!刚刚是因为早上肚子饿,所以跑得有点头晕…”

说到这儿,赵九眼睛一亮:“元宵!我饿了!你饿不饿!”

走到赵九身边的元宵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笑:“我也饿了。”

赵九双手一拍,笑得眉眼弯弯:“那么那个片皮鸭我们就不要等到下午再去吃了嘛~~~我们等等就去吃~~好不好~~”

元宵牵起她的手:“好。”

——————————

马车中,赵九在正襟危坐,细细思考着这片皮鸭该从何处吃起,又该以何处结束。

想得太认真,都无暇去看窗外的风景。

元宵只看着自己手中的账簿,偶尔抬头看一眼一脸严肃的赵九,笑上一笑,又去忙自己的事情。

马车在大路上慢悠悠地行了快一刻钟,终于来到了那莲香楼。

没等马车停稳,赵九便迫不及待地翻窗蹿了出去。

元宵无奈看了一眼被赵九碰到晃个不停的窗帘,摇了摇头,这才扶着掌旗的手下了车。

站在莲香楼的门口,赵九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香!是荷叶鸡!是麻婆豆腐!还有炸茄盒!”

说完又深深吸一口气——

“哇!还有松鼠鱼!糖醋小排!桂花糯米糍!东坡肉!酱骨架!”

就这样,赵九合着双眼,如痴如醉地把自己闻到的菜品一一道了出来,竟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了半柱香时间。

好不容易等赵九把莲香楼的菜单说完,元宵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小九,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当真是真人不露相。”

赵九把鼻子翘上了天:“那是当然!八师兄说了!要是有朝一日我穷得活不下去了,还可以到衙门去当只刑侦犬,凭着我这鼻子月破数案!然后就发啦!”

元宵闻言,忍不住把手拢在嘴边,笑出了声:“小九,你没看出你八师兄这是在拐着弯儿骂你是小狗吗?”

“听出来啦~~”赵九很无所谓,“还有,八师兄才不是骂我呢~~他教育过我的!‘打是情,骂是爱,不打不骂要变坏!’,所以八师兄这是为我好!”

元宵没有和赵九在这个话题上面纠结下去:“是是是,八师兄所言甚是。”

赵九“哼”了一声:“那是当然!八师兄可是全天下最高端大气上档次酷炫狂拽X炸天的人啦!!”

说完赵九又“咦”了一声:“元宵元宵,这个X炸天是什么意思?”

元宵清咳一声,问:“你不是说饿了吗?”

赵九一拍自己的脑袋:“对哦!你不说我都忘记啦~~走!我们去吃片皮鸭!”

————————

元宵本来定的是一个雅间,可是赵九想坐在二楼的大堂里看街景看行人,再“顺便看看别人吃些什么好吃的”,于是两人还是坐在了大堂里。

看着店小二把她领到一个只能坐两人的位置上,赵九很生气:“小二!我们这么多人!这位置怎么坐得下!”

春花秋月赶紧忙不迭地摆手:“姑娘我们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不行!”赵九关切有加地在春花秋月两人的肩膀上一搭,一手一个人把她俩勾到身边:“大家都是年轻人!放轻松一点嘛~!!不就吃个饭而已嘛~~~”

春花秋月大骇,两股战战,看向元宵。

元宵眼中盈盈笑意,吩咐小二:“有劳店家给我们寻一张靠窗的可供六人坐下的桌子。”

然后又看着春花秋月:“一会儿你俩也坐下,人多也能多点上几个菜。”

一向不喜浪费的赵九闻言,大大地高兴起来:“知我者,元宵也~~~呀!待会儿一定要点上一碗酒酿汤圆~~好想吃!”

————————

元宵赵九春花秋月并掌旗五人一起落了座,赵九就一把抢过小二手里的菜单,苦恼地翻着:“来一份香酥鸡…啊不!要荷叶j□j…诶诶诶等等,还是白切鸡…好像雕花鸡也不错的样子…哎,好难取舍呀…”

看到如此纠结的赵九,元宵伸手扯走她手里的菜单,递回给小二:“就先照着菜单上面的菜式来一遍吧。”

赵九震惊了!

春花震惊了!

秋月也震惊了!

只有掌旗一脸淡定地喝茶。

见过许多大场面的小二对此很是无感,应了元宵一声,就拿着菜单走了。

赵九简直想抱着元宵的大腿流泪满面——

和土豪做朋友!真幸福!

——————

莲香楼很有效率,不一会儿菜就搬满了一桌。

但是菜还在源源不断地上楼来,店小二很是为难地看着元宵,问他要不要再加两张桌子,以便放菜。

坐在赵九身边正帮着吃得不亦乐乎的赵九剥蟹的元宵摇摇头,吩咐小二把现在桌上几样菜先撤了,再上新的菜。

这些撤下的菜,都是赵九吃了一口便不再动筷了的。

绕是如此,吃得满脸油汪汪的赵九还是很捉急地叫小二住手:“哎呀!你们是要拿去喂猪了吗?!太浪费了!!放下!我都吃得完的!!”

春花震惊了!

秋月也震惊了!

正在喝茶的掌旗没忍住,一口茶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元宵拿了一张角儿绣了几支青竹的帕子,一边给赵九擦脸上的油,一边安慰她:“没事,我们不浪费。我这是叫他打包好,待会儿我们带回家。”

“如此便好。”

赵九搁下这句话,瞅准了一只蹄髈,再战五百回合!

就在赵九吃得不亦乐乎之时,莲香楼的楼梯间走上来一名锦衣玉袍,贵气十足的小少年。

小少年扬着他高傲的头颅,全然无视小二的献媚,目不斜视地走向二楼里边的雅间。

路过赵九一行人身边时,这位周身散发着一股“老子最有钱!”的小少年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然后,一个白鹤晾翅,扑向赵九!

眨眼瞬间,元宵一拍桌子,震起一盘赵九不喜欢吃的五香牛肉,掌风一出,将数块大小若铜钱的牛肉拍向小少年!

小少年一个避闪不及,被牛肉全数扫中,狼狈地摔倒在地。

倏尔掌旗手中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干掉一条鸭腿的赵九吮了吮自己几个手指头,决定中场休息一下。

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赵九这才发现现场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

疑惑地扭过头,赵九看到了那躺在地上愁肠百结地看着她的小少年——

“咦?!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是来莲香楼吃片皮鸭的吗?”

第17章 他乡遇肿肿

那愁肠百结一身贵气的小少年,便是赵九多日未见的故人——

沈肿肿!

好吧,其实是沈仲。

没有元宵的命令,掌旗的剑还是稳稳地架在沈仲脖子上。

沈仲看着赵九,欲言又止,眼中的神色从惊喜到兴奋到迷茫再到羞愧,刹那之间千变万化,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元宵身上。

“噢~~”赵九也跟着惊喜兴奋迷茫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醒悟,扯扯元宵的衣袖,“元宵元宵,他不是坏人啦,你叫掌旗先放开他。”

元宵双唇紧抿,对掌旗点了点头。

掌旗这才“咻”一下撤走沈仲脖子上的剑。

沈仲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地看着赵九,双臂张开——

“小九九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