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文臣武臣守在外屋,等得焦急烦躁。

只有越家兄妹淡定喝茶。

在那一片热锅蚂蚁一般的京官之中,有一人,一直盯着来不及脱下盔甲的赵九。

目光热烈而坦荡。

因为太过热烈坦荡,越青城终于看不下去了。

扯扯自家妹子的衣袖,越青城往那京官方向使了个眼神:“青山,那人你认识吗?怎么老看着你?”

赵九往京官那边扫了一眼,问到:“二哥说的是那个脸红得和猴子屁股一样的人?”

“女孩子说话文明一点!再说了,他明明就是小白脸…唔…”

越青城看到那面红耳赤的京官,噎了一噎。

刚刚我看他的时候明明还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美郎君啊…

莫非,是刚刚青山那一眼,把他看脸红了?

啧啧,这京里的少年郎,面皮真是薄。

赵九完全没把这少年郎放在心上,只一手敲着桌子,看着里屋门帘。

不一会儿,太医就掀起帘子出来了。

京官们赶紧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皇上的情况。

“皇上龙体安好,剩下只需静养。诸位大人放心…”

太医正一一回答京官们的问题时,大太监李菊福从里屋走出,来到赵九和越青城面前,一揖:“越将军,四小姐,皇上有请两位入内一叙。”

赵九与越青城相视一眼,起身入内。

屋里点着淡淡的熏香,明黄帐子里,守元帝半依在床榻上。

赵九与越青山行完礼,守元帝才叫两人起身,赐座。

春花秋月奉上茶水。

摒退下人,守元帝这才开口,说到:“太医说朕这腿伤要养上个十天半月。朕身边少个贴心的人,越卿,即日你就搬到朕这外屋来,照顾朕的起居罢。”

赵九和越青山没听明白,都愣在当场。

守元帝勾了勾帐子上垂下的流苏,又说:“朕摔下马车,大抵还是因为越卿缘故。将功折罪,朕叫你这威震契丹的女将军来做这些事,也不算过分吧。”

守元帝这一说,赵九和越青城这次是听明白了。

赵九还未来得及开口,越青城就站起,撩袍跪下:“皇上!现下与契丹战情吃紧,青山此番回关,是未部署后勤事宜并亲点新兵。照顾您一事…怕青山是有心无力…”

拒绝完守元帝,越青城话头一转,又说:“若皇上不嫌弃,这照顾皇上起居之事,让微臣代劳如何?”

守元帝冷冷一笑:“越将军这话说得好没羞没臊。领兵上阵本是你分内之事,如今竟让令妹一介弱女子代劳,朕不责你失职便罢,你此时还在此抢起这女儿家活计起来,看来,你这将军,是该换人当当了!”

守元帝语气不善,显然是怒了。

发觉越青城作死失败,赵九连忙起身跪在兄长身旁,解释道:“请皇上宽恕兄长。当时兄长遭人暗算,军中无主,人心涣散,而敌军又在军外虎视眈眈。臣女不得已,只能挺身而出,代兄长号令诸军…女子掌权,的确罪该万死。但此确实为应急之策,除此再无其他可解幽州之困。若圣上要责罚,便责罚臣女罢!”

说完,赵九一拜伏地。

守元帝冷着脸,看了地上越家兄妹良久,才冷哼了一声。

“我看越将军这伤是好得不少了。不仅敢顶撞朕,连朕的行动也要管制…看来越将军是太久没上沙场闲得慌了。朕即刻拟旨,将这兵权交回你手,接下来的战役,便由越将军带兵罢!”

“皇上万万不可!”赵九抬起头,急切说到,“兄长…”

“你闭嘴!”

守元帝摔了茶碗。

瓷器碎片四处砸开,有一片险险飞过赵九脸颊,割下她耳边一簇秀发来。

砸完茶碗,守元帝唤了一声“掌旗”。

掌旗推门而入。

“你拟一道圣旨,就说兵权交还越青城,此后越青山不得再披挂上阵。”

掌旗听完,好奇地看了赵九一眼,应了一声“是”。

赵九此时连礼仪都顾不得了,连忙站起身转身对掌旗喝道:“你先下去!”

没得过赵九这样态度的掌旗愣了一愣,看向守元帝。

守元帝只一脸冰山。

赵九又说了一遍:“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和皇上私下说。”

说完,赵九扶起越青城,“哥哥,你也先避开一下,我这里,要和皇上说一些…一些事情。”

听到赵九这话,掌旗看向守元帝。

守元帝思忖片刻,才黑着脸对着掌旗略一颔首。

掌旗知趣退下。

越青城也没看皇帝意思,只在赵九扶着他的手背上拍了拍,也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守元帝垂睫,说:“你有什么话,就说罢。”

赵九站着想了一下,才走到守元帝床榻三步之外,再次跪下:“皇上,兄长是被人一箭射中背心。大夫说他伤到了心肺,这一世不可太过颠簸…戎马征战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此番,还请皇上饶过兄长,让他安好度过下半辈子吧。”

看了赵九良久,守元帝开口,却是在问赵九:“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哪两件吗?”

赵九愣了一愣,摇摇头。

守元帝轻轻一笑,继续往下说:“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当初将你留在庐州。”

赵九心中一酸,却没说话。

“而第二件,便是让你上了沙场,与乌云对阵。”

赵九默然。

“头一件是因为我太过自负,以为事无遗算…才让你以身涉险。”

“而第二件,我明明可以阻止,却还是放手让你去了…”

“你不知道我只身在幽州城的这数十长夜我是如何度过的,真真是,度日如年。”

赵九伏身,说到:“臣女不配。”

守元帝苦笑一声,说:“你起来。”

赵九怔了一怔,才站起身。

“过来。”

守元帝拍拍自己身边的床榻。

赵九听话地走过去坐下。

守元帝解下腰间一只荷包,递与赵九:“上次太激动,忘记把这个给你看。本想着第二天还有机会,结果你就远赴征战…幸好你平安归来…”

赵九看着守元帝掌心上那只绣着栩栩如生红梅喜鹊的荷包,眼眶一红。

看着赵九没有接手的意思,守元帝替她拉开那荷包上面的绳结,拿出里面的事物。

——是一簇红绳捆住的长发,还有,半截断掉的玉镯子。

“在太阴山,掌旗就只找回了这么个东西。”守元帝拨了拨掌心上的半截玉镯子,“当时我真的是…恨不得一刀了结了他…若不是他没拦住你,你又怎么会…”

守元帝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又提起别的事情:“那桌上有一个匣子,你拿过来打开看看。”

赵九过去,打开那匣子…

里面装着一柄剑。

一柄赵九很熟悉的剑。

“这是原先拿的剑,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赵九仍是无话。

守元帝叹了一口气:“小九,你我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是不愿意和我开诚布公地谈吗?这些日你对我多有隐瞒,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你有什么顾虑,有什么难处,难道就不能和我说吗?”

听到守元帝这番话,背对着守元帝的赵九突然面如死灰。

几次张嘴,赵九都觉得喉咙干哑嘴巴苦涩,肚子纵然有再多的话,也是无从说起。

就在市里气氛压抑时,紧急的敲门声响起:“四小姐四小姐!不好了!”

听出是蓝可的声音,赵九的神经猛然崩起:“什么事?!”

“将军府外来了个金链汉子在乱吼…说您不出去他就…他就自尽在门口啊!”

赵九,守元帝:“………”

蓝可恍然未觉室内的平静,将门垂得像擂鼓一样响——

“别人自尽是没问题啊!但是他是,他是负责我塞北全军上下冬衣的商贾啊!!他死了,我们全军就要在战场上裸|奔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前方高能预警。

话说,作者君昨天晚上看了地心引力,很震撼,觉得人类好渺小啊嫁不出去什么的有什么好烦恼的写崩什么的有什么好纠结的。

地球照样运转太阳照样升起楠竹照样写崩。

这简直就是宿命啊远目。

第62章 高能

将军府外面,早早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前来围观的百姓。

那包围圈之中,站着一个披着一条虎皮披风的汉子。

脖间一条男人拇指粗细的金链子在冬日下,闪闪发光。

赵九一不留神,就被那金链子晃了眼。

赵九心中感叹万千——

他令堂的…好大一只土豪!

赵九往大门口上的台阶上一战,原本闹哄哄的街道就安静了下来。

——大伙都认出了她脸上的薄银面具。

金链汉子看到赵九,很是紧张。

手哆哆嗦嗦的,半天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笺纸。

赵九不动声色,只待等着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金链汉子将那一纸信笺抖平,又清了清嗓子,就着信笺上的字,声情并茂地念了起来——

“致越四小姐——我心中的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金链汉子才念到这儿,掌旗就带着一干身强力壮的侍卫走出将军府,一条绳子,将那金链汉子捆了!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啊啊啊你们干嘛要捆我!我还没念完诗!哎哟喂四小姐救我!四小姐~~~救~~~~我~~~~~”

凄凉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十里长街。

令诸多围观的百姓闻声变色。

赵九皱了皱眉头,走下台阶,先掌旗一步,捡起那枚信笺。

上面,是好看的小楷写着的一首格律很奇怪的词。

赵九将那词不像词,诗不像诗的东西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心中多有所感。

最后,还是将那信笺细细叠好,收入怀中。

掌旗看着赵九收起那商贾的情信,很是捉急,但是也没有办法。

只能干瞪眼。

赵九这边才转身走上台阶,越青城身边的小厮就跑了过来,传话说越将军请她往书房一去。

赵九顿了一顿,脚上不停,淡淡垂睫:“知道了。”

——————

赵九一进门,越青城就喝了一声:“越青山!”

赵九抬首,看到那摆在面前桌上的父亲牌位,心下了然,默默撩袍跪下。

越青城踱到她面前,低头打量了她一会儿,才说:“你且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觉得,你可对得起越家?对得起这越家守护着的大吴江山?”

赵九淡淡回答:“青山于心无愧。”

越青城盯着她耳边露出的一抹红,说:“那你与圣上…你又该作何解释?你可别欺你二哥此时伤痛在身。我虽然伤着,眼睛可还是好的。”

赵九沉默片刻,才回答:“我与圣上…原本是旧识。”

简单一语,道尽所有缠绵。

越青城脸色变了又变,又说:“我不管你俩以前如何…这大吴江山,都不能乱在你我手里…”

赵九又是一阵沉默,才回答:“青山省得。”

越青城叹了一口气,说到:“你我为人臣子,当忠君之事…若你肯受委屈我也无话可说,无奈你和娘亲一样,是个刚烈的性子…小妹,当断则断,莫要等到以后反受其乱。”

听到越青城这一声殷殷情深的小妹,赵九顿时就红了眼圈。

赵九恭恭敬敬地对着父亲的牌位磕了三个头,才哽咽着对越青城说——

“二哥,我在此向你保证,有我在一天,大吴,就不会乱。”

——————

这一天折腾下来,夜色已沉。

赵九草草洗漱一番,换□上铠甲,穿了一套简单的深衣,再套上一件狐狸皮袄,便赴宴去了。

春花拿着一件孔雀绒大氅,追了好几里地都没追上。

晚宴之上,帝面色阴郁,问赵九:“那随军归来的的棺材,是怎么回事?!”

赵九甚是恭敬地回答:“回禀皇上,此役我军伤亡甚重,运送伤员的马车不足…而燕城的棺材远近驰名,此番用来运送伤员,是极好的。”

随着守元帝同来的京官们,嘴角都抽了一抽。

只有一人,目光炽热如火,胶着在赵九身上。

守元帝很是淡然处之,又问:“那最大的棺材,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

赵九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自己三四席后的部下蓝可。

蓝可憨厚一笑,站起来对帝一行礼:“臣看那棺材是用的上好的黄杨木,雕了很多花,又大又结实的,便买来了送给越将军,也祝他以后仕途顺利,天天都升官发财!”

京官们的嘴,已经抽出了许多花样。

从麻花到花卷再到春卷,不一而足。

只有那一双桃花眼中的火光俞烧俞旺。

守元帝静了一静,又问:“往日都是一日派上一名传报兵传前线战报。这三日,为何一个回传之人都没有?”

赵九愣了一愣,又看向蓝可。

蓝可也是满头雾水:“属下每天都安排人送战报啊!”

越青城放下手中茶杯,问蓝可道:“这几日传报之人,你安排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