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轻轻一叹,负在身后的双手终于抬了起来,指尖隔空虚点……

第42章 天下无双4

林淡握着大刀,一步一步朝贺崇陵走去,而对方正发出狂妄的笑声,一字一句道:“本尊悉心栽培你,为的正是这一日!林淡,你死后本尊会记得你的。”

一句“记得你”,若是在原主听来,定然与天籁无异,但林淡却只是淡淡瞥他一眼,目中全无波动。感受到一股庞大的气劲从旁边袭来,她看也不看袭击者是谁,脚尖轻点便飞身上前,陡然加快的速度令她避开了那道气劲,只留下印刻在花岗岩上的一个深不见底的、指头粗细的小洞。

见林淡朝自己飞身而来,贺崇陵连忙张开五指迎上去。他满以为对方会乖乖任由自己吸成人干,却没料她竟猛然抽出大刀,奋力搏杀。

贺崇陵运筹帷幄的表情终于碎裂,却也没避开大刀,而是五指并拢握住刀刃,欲把它捏碎。电光火石之间,他来不及思考林淡为何能避开子蛊的掌控袭击自己,只想把这个叛徒一掌拍成肉酱。

林淡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贺崇陵,体内暴虐无比的罡气正源源不断地转化为刀气,瞬间便把贺崇陵的五指搅碎,刀锋去势不减,直直劈开他的手臂,插入心脏,瞬间把那只母蛊搅碎。

贺崇陵狂妄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缓缓低下头看着那把插在自己胸口的钢刀,又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个从来不曾被自己放在眼里的、有如虫蚁一般的女人。

“你竟然……”一句话尚未说完,刀刃里的罡气便似雷霆一般在他体内炸开,一蓬蓬血雾飘洒在林淡苍白如玉的脸上,而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周围站满了教众,可他们却丝毫不敢上前。谁也未曾想到,教主竟然会修炼那等邪功,还把大家当成他吸收内力的工具,似牲畜一般豢养起来;更想不到他在武功大成、几欲登顶的时候,竟会被左护法一刀给宰了!

教主本就是超一流的高手,之后又吸收了数十个一流高手的内力,按理来说已足够晋升半步宗师,可林淡甫一出现,只挥出一刀,就干脆利落地送他去见了阎王,那林淡又是何等境界的高手?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缓缓退后,心中皆是悚然。

林淡抽出染血的钢刀,漆黑双目死死盯着贺崇陵的尸体,神色莫名。至如今她才发现,自己究竟陷入了怎样一个万劫不复的泥沼。修炼修罗刀的人,每时每刻都在承受千刀万剐之苦,可是,当他们与人动武并肆意展开杀戮的时候,体内的罡气却会尽数灌入掌心、注入武器,把敌人搅碎,而留存在他们体内的便只有源源不断的生气。所有的痛苦,一瞬间就离他们远去了……

林淡杀得尽兴,杀得酣畅淋漓,恨不得眼前多出十个、八个贺崇陵,好叫她无休无止地杀下去!

唯有在杀戮的时候,她才能得到片刻安宁,而这恰恰是《修罗刀》这部功法最为可怕的地方。若是想要平复体内的剧痛,修炼者就必须每时每刻沉浸在杀戮之中,而他们本就断绝情爱,自然也就失去了人性,久而久之便会成为只知杀戮的机器。若是哪一天,他们彻底迷失了自己,便也失去了对生死二气的掌控,平衡一旦被打破,死气就会占据上风,从而摧毁他们的命脉。

也就是说,修炼《修罗刀》的人,注定会走火入魔而亡。

林淡闭了闭眼,心中已是一片冷然。难怪老教主舍得把这部顶级功法交给原主,难怪贺崇陵那般嫉贤妒能的人,竟也没想抢着修炼,原来打从一开始,他们就为原主选择了一条死路。她在他们眼里,恐怕早已经是一个死人。

可是林淡绝不会认输,她握紧钢刀,在心里为自己默默刻下一条底线——哪怕要承受永无止境的痛苦,也不能让自己沦为一个毫无人性的杀戮机器。断情绝爱与心狠手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想罢,她一刀砍下贺崇陵的人头,一步一步朝山门走去。其余教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更不敢阻拦,只远远跟着她。

“师、师父,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还大出风头,如今却已经被人遗忘的贺雨菲面色惨白地追问。她完全没想到实力大增的贺崇陵竟会被林淡一刀杀死,还砍掉了人头。做这一切的时候,林淡莫说皱眉,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时的她真像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无端端令人惧怕。

白岩眉头微皱,低不可闻地沉吟道:“修罗……降世了……”

…………

林淡来到山门,随手把贺崇陵的人头丢出去,一字一句道:“这是你们要的东西,我暂且在此处划下道来,你们若是信守承诺便速速离去,若是越过此线,我格杀勿论!”

她举起大刀随意往脚尖前一划,暴虐的罡气竟把坚硬的地面劈开一条深沟,刚猛的气劲四处逸散,谁若是站得近了,便会被搅成齑粉。

站在最前面的正派弟子连忙退后,待那狂猛的刀气已足够削弱才心有余悸地看向地面,然后发现自己的衣摆连同靴子,竟被残余的气劲割出一条条口子,有殷红的血液透过布料渗出来,竟是不知不觉间受了轻伤。

这无声的示威,立刻便让各大门派对林淡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半步宗师?”连云城的四长老惊疑不定地问道。

林淡只淡淡看他一眼便垂下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握着滴血的钢刀,徐徐道:“你们该走了。”她的双脚始终未曾越过自己划下的那条线,因为这同样是她心里的底线。这些人若是说话算话,立刻退走,她并不会出手;这些人若是硬要攻山,她少不得要大开杀戒。

虽然老教主和贺崇陵待原主如猪如狗,可是山门里的老阿嬷养大了她,几名侍女从小伺候她,待她忠心不二;还有许许多多被收养的孩童在后山接受训练。他们尚未成才,因此也未曾作恶,他们不该死。

断情绝爱并不代表林淡连基本的三观都会失去,她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道理,东圣教内的有些人她完全不想管,可有些人她不能不管。

贺崇陵这个魔头虽然死了,但魔教却又出现一名武功更高强,行事更狠辣的首领,这次若是放过了她,来日待她恢复元气,江湖上少不得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所以四长老压根就没想放过林淡。之前那些话,只是紊乱人心的蛊惑之言,虽然他们不惧魔教,但若是能让魔教从内部乱了,让正派少些伤亡和麻烦,自是十分得利的。

“杀!”四长老抬起手,语气冷漠,但下一瞬,微敛的双目却猛然睁大,似是看见了什么古怪之物。

隐在人群后的白岩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四长老犹疑不定的神色立刻变得坚决起来,勒令道:“杀无赦!”

满以为可以逃过死劫的东圣教教众顿时大哗,有的怒骂这些正派子弟是伪君子,有的慌乱逃窜,还有的拿起刀剑奋力反抗。林淡则始终守着脚下的那条线,也守着自己心里的底线,未曾因为这些人的出尔反尔而愤怒,也未曾因为数百高手的围攻而恐惧。

她渴望杀戮,却也在抑制杀戮。她从不主动出手,但只要有人越过了那条线,她就会举起钢刀把人劈成两半。她的招式十分简单,除了劈就是砍,并没有别的花哨,但她迸发的刀气却充满暴虐的能量,只需割开一道小小的口子,就会猛然炸开一个血洞。

无数超一流高手向她袭去,却被她的罡气搅成一个个血人。但是,若他们主动退后,远离那条警戒线,她也不会紧追不放。她始终坚守着那条底线,未曾有一丝一毫地逾越。

渐渐的,这些正派高手怕了、怯了,纷纷远离那条纵贯山门的线,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林淡这才甩掉刀身上的鲜血,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她的脚尖牢牢抵着那条线,经过如此激烈的战斗,却始终未曾挪动半步。这是什么概念?这代表她对付这些绝顶高手完全留有余力,她的境界或许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林淡杀得畅快极了,锥心刺骨的剧痛早已离她远去,纯然的疯狂和喜悦不断冲刷着她的头脑。但她的心神未曾有丝毫动摇,越线者杀,退避者放过,她一直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她已经深陷深渊,但她可以徒手攀岩,朝那阳光灿烂的出口爬去。

在杀戮之中,她又发现一个可怕的隐秘——手里的刀饮血越多,她的功力便越发暴涨,别人辛苦修炼数十年都未能达到的境界,她只需多杀几个人便可轻易晋升。这《修罗刀》毫无疑问是一部顶级功法,却也是害人害己的魔功,然而林淡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不练是死,自废武功照样会心脉断绝而死,她只能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第43章 天下无双5

与林淡对战的超一流高手有数百人之多,起初他们还顾忌脸面,一个一个轮流上去与她缠斗,后来发现她竟一刀砍伤一个,便彻底丢弃了所谓的正道风范,一窝蜂地扑过去。

林淡正愁没地方释放体内的死气,来一个她砍一个,来一群她便挥出一片刀影,暴虐的罡气转化为刀气,似疾风劲雨一般袭向众人,然后在他们的伤口中形成雷暴,将他们炸得皮开肉绽。别人一刀砍下去顶多造成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她一刀劈来,武功不高的人当即便会被搅成肉沫,即便有雄浑内力护体,也难以抵御死气的侵袭。

她收刀之后,退到警戒线外的众多高手已经伤痕累累,还有几个站都没站稳,体内便砰砰砰炸开许多血洞,顷刻间就倒了下去。而所有人都没发现,林淡手里的钢刀正一点一滴把沾染在刀身上的鲜血吸食干净,由银白渐渐转为淡红。

这把刀也是老教主交给林淡的,名为修罗刀,与那部功法原本就是一体。功是魔功,刀自然也是魔刀,只是原主武功始终不得寸进,故而没能发现这把刀的奇异之处。

林淡握紧刀柄,沾满血点的脸庞却丝毫不见杀红了眼的疯狂之色。她向前踏了一步,脚尖牢牢抵住那条线。

连云城的四长老这才从高处跃下,厉声道:“你修炼的功法如此暴戾,今日若是放过了你,来日必然会成为江湖遗害!老夫今日便为正道除去你这个毒瘤!”话音未落已挥出去一掌。

林淡劈开掌风,沉声道:“我未曾主动残杀任何人,何来遗害?我早已放下话来,今日你们若是信守承诺主动退走,我们就相安无事,你们若是自己前来找死,便别怪我出手无情。”

连云城的四长老并不与她废话,冷哼一声后便连连施展掌法,攻了过去。他在半步宗师境停留多年,气息比林淡稳健,对战经验也比林淡丰富,很快就把林淡刚猛的刀气打散开来,一掌一掌拍在她身上。

林淡被打得连连倒退,口中鲜血狂喷,目中却全无怯意,反而大喊一声:“来得好!”于是也一刀一刀地劈出去,哪怕次次都会被四长老拍开,依然没有放弃攻击。

敌人越强大,她便越要使出浑身解数去拼杀,所要动用的死气亦成倍增长。与此同时,她体内的生气便源源不断地在四肢百骸里循环往复,让她远离了痛苦,浑身舒畅。被掌风拍到所造成的内伤,与千刀万剐之痛比起来,当真不算什么。

然后她又更加惊愕地发现,由于死气都用来战斗,体内的生气竟十分充盈,之前被那些高手割裂的剑伤正快速愈合,连一道疤痕都没留,即便内脏被拍碎了,也能很快恢复过来,战斗得越凶猛,伤口复原的速度便越快。

也就是说,当她把《修罗刀》修炼到极致,她会变成一只永远杀不死的怪物。

这个惊人的发现并未动摇林淡的心智,只是让她更加悍勇无畏。她数次被四长老的掌风拍入地下,砸出一个深坑,又数次冲上去展开攻击,不过须臾,地上竟被她狼狈的身形砸出十几个大坑,但与此同时,她挥出去的刀气却一次比一次狂猛,一次比一次刚劲。

起初,四长老还能游刃有余地正面与她对上,后来却不得不开始躲闪,再后来竟被砍中数刀,浑身染血。自从晋升半步宗师,他已经许久未曾受伤,更未曾被人逼得如此狼狈。他这才意识到,林淡是一个狂战型的武者,在战斗中得到的提升,是修炼时的无数倍。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成了林淡的磨刀石,再斗下去他讨不了任何便宜,反而会促成林淡的突破。哪怕已经站在东唐大陆的顶端,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绝世高手,四长老依然认为,这个二十出头的、连名号都未曾闯出来的魔女,是他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他已经隐隐有落败的迹象,内力所剩不多,恐怕撑不过半个时辰。而林淡却越打越强盛,原本苍白的脸庞竟染上两团健康的红晕,一双黑沉的眸子闪烁着灼灼的光芒,怕是再斗个三天三夜亦无妨。

很明显,她的内力要比四长老雄浑,仿佛刚才的拼死搏斗只是热一热身而已。初见之时,她似乎刚晋级,体内的气息还很不稳,但现在,她已是气息圆融、招式刚猛,连四长老这等绝世高手也被她逼得连连败退。

眼看林淡挥出一片狂猛刀影,欲将自己绞杀,四长老连忙拍出一掌减缓刀势,然后借助掌风飞快退后,好巧不巧竟退到了警戒线之外。林淡原本已经挥出致命的一刀,见此情形便又挥出更凌厉的一刀,后发的刀气比先发的刀气速度更快,将之打偏了些许,落在四长老身旁的岩石上,将数丈高的岩壁生生劈成两半,又炸出一个巨大的山洞。

四处飞溅的碎石并不会对绝顶高手造成任何伤害,大家纷纷闪身躲避,那四长老接连退后数丈,脸上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他知道,刚才林淡完全可以杀了自己,先前那一刀是冲着他的脖颈去的,而他站都没站稳,更何论躲避。若是林淡没挥出后一刀,他现在必定头颈分离,死得透透的了。

“你为何放过老夫?”输便是输,四长老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他修炼到这个境界,若是连胜败这种常态都看不透,那也别想再进一步。但他更想知道,林淡为何在关键时刻放过自己。要知道,他是东唐大陆寥寥可数的半步宗师之一,亦是威名赫赫的连云城的四长老,在江湖上颇具威望。今日若是杀了自己,林淡顷刻间便能扬名四海,威震八方。而东圣教近年来行事越发猖狂,扩张越发迅速,要的不正是这个吗?没有哪个教派不想成为一方霸主,也没有哪个武者不想成为天下人敬仰的存在。

四长老曲折复杂的脑回路,林淡是完全理解不了的。她缓缓走到那条底线前,横刀而立,一字一句重复:“越线者,杀无赦。”她口口声声说杀无赦,做的却是留人一条生路的善举,倒叫四长老摸不透她的心性了。

林淡的想法很简单,她口中的杀无赦,不仅仅包括别人,也包括她自己。若是她自己越过了这条最基本的底线,不用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来讨伐,她便会自绝心脉而死。她可以生不如死地活着,也可以孤孤单单地活着,却不能浑浑噩噩、疯疯癫癫地活着。活不出自己,那还叫什么活着?

四长老瞥见她之前划下的那条线,这才明白自己为何能逃过一劫。林淡这个人倒真是说一不二,只要不越线,她就不下死手,比他们这些名门正派还要信守承诺。

想到这里,四长老老脸一红,心中竟然十分羞愧,然后抬起头,不着痕迹地看向对面的人群。隐在人后的白岩微一点头,他立刻拱手道:“多谢这位侠士高抬贵手,今日得罪了。”话落广袖一挥,纵身远去。

林淡能把四长老打得连连吐血,自然也是半步宗师境的高手,剩下这些正派人士莫说击杀她,就算全部揉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因此很快便散了。

东圣教原本巍峨屹立在众山之巅的大门,此时已被损毁大半,地上还躺着许多七零八碎的尸体,鲜血铺了一层又一层,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林淡把修罗刀插入血泊中,让它吸食鲜血,自己则盘膝而坐,开始修炼。

死气回笼,与生气展开冲撞,那熟悉的剧痛便又开始在林淡的体内肆虐,将她的经脉和血肉一寸一寸撕裂,又一寸一寸修补。这个过程自然是极其痛苦的,但她却连眉头都不皱,只是脸颊的红晕正慢慢退去,重又变得苍白如雪。

东圣教教众不敢打扰她,默默把满地狼藉收拾干净。

贺雨菲踌躇不定地站在不远处,想上前却又不敢,表情十分复杂。她背叛了林淡,还夺走了对方最心爱的人,也不知林淡会如何展开报复。

在此之前,贺雨菲从未想到林淡会变得如此强大。她如今已是半步宗师,是仅次于大宗师的绝顶高手,若是振臂一呼,原本已岌岌可危的东圣教立刻便能在江湖中拥有极高的地位,再过几年说不定还会成为像青城派、天剑门那样的庞然大物。她若是紧揪着过去不放,贺雨菲从今以后只能逃亡江湖、疲于奔命。

“师父,趁她还未缓过来,我们赶紧走吧。”比起自己,贺雨菲更担心白岩会被林淡重新囚禁起来。

“再等等。”白岩却缓步朝血泊中的林淡走去,还未靠近就见她睁开双眼,无悲无喜地说道:“你刚才想杀我。”她并未忘记在砍杀贺崇陵之前,有人曾用气劲暗杀自己,而当时站在那个方向的人唯有白岩最可疑。

第44章 天下无双6

林淡不是原主,不会为情所困从而蒙蔽双眼。如果白岩真的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便不会安之若素地在东圣教住下,更不会在短时间内把贺雨菲调教成一流高手。他既然深藏不露,那么必定是有所图的。

白岩脸上丝毫不见慌乱,缓缓点了一下头,“是的。”

林淡立刻站起来,抽出吸饱鲜血的修罗刀,沉声道:“为何?”她感应不到白岩的气息,他全然像一个普通人,但越是如此便越显出他的可怕之处。以林淡现在的功力,一眼就能看穿一个人的底细,然而她却看不穿白岩,这表示白岩的境界高出她不止一个层次。

半步宗师之上是什么境界……是大宗师!

林淡握紧刀柄,迈前一步,姿态是如临大敌,表情却始终平静。

白岩依然负手而立,徐徐道:“《修罗刀》本是我宗禁法,却被东圣教盗走。家师临终有言——若修罗降世,必倾全宗之力,共诛之。”

原来如此,林淡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她对白岩的宗门和来历并不感兴趣,但她却明白他的师尊为何会留下那样的遗言。修罗刀一旦练成,很容易就会深陷杀戮失去理智,更可怕的是,修炼者体内的生气还会牢牢护住心脉,让这人无论如何都杀不死。

一个只知道疯狂杀戮,却永远都杀不死的怪物,会对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林淡闭了闭眼,仿佛已经预见到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状。她并未为自己辩解,只是举起刀,平静道:“来战。”

白岩却久久没动,眸光在她脸上来回巡视,然后看向她脚下的那条线。

贺雨菲完全搞不清状况,一会儿看看林淡,一会儿看看白岩,惊愕道:“师父,你、你会武功?”贺崇陵曾经探过白岩的脉,他分明是没有内力的普通人。

白岩和林淡都没理会她,只是僵持而立,目光凝注在彼此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白岩竟退后一步,淡淡道:“今日我不杀你,你走吧。”

林淡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虽然放过了她,却并不代表他从此以后都不追究,他只是今日不动手,但明日、后日就说不定了。而且他提及“杀你”二字时,语气是笃定的,仿佛击杀一位半步宗师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由此可见这人定是五位大宗师之一,功力远不是现在的林淡可以匹敌的。

能好好活着,为何要找死?林淡不是蠢人,立刻便收起修罗刀,飞身离去。白岩脚尖轻点,紧跟而上。

望着两人看似缥缈缓慢,实则眨眼就去到万里之外的背影,贺雨菲久久回不过神来。她以为林淡是一个可怜可悲的女人,却没料这人一刀就把贺崇陵砍了,比任何人都要决绝;她以为白岩是一位文弱书生,却没料对方在林淡这个半步宗师面前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这岂不是表明白岩是一位大宗师?终于恢复思考能力的贺雨菲眼睛一亮,立刻追了上去,口中连连喊道:“师父等等我!”只是随便赖上一个师父,没想到竟是五大宗师之一,她的运气也太好了些!

…………

林淡一路疾奔,试图甩掉白岩,但无论她步伐多快,白岩总会与她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像猫抓老鼠一般。若是换一个人,恐怕早就被逼得烦躁不堪、心生慌乱,但林淡却半点不恼,而是彻底放缓脚步,朝最近的一座城池走去。原主对东圣教没什么感情,所以她也不准备再回去。

东唐大陆崇尚武学、门派林立,江湖势力远比朝廷更庞大,许多城池都由各大宗门所有,并不隶属于皇族。林淡走到城门口,抬头看了看悬挂在门梁上的牌匾,只见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不老城。

这个名字倒是有趣,林淡仔细看了两眼,又交了入城费,这才寻到一家客栈,准备安置下来,“店小二,上几个招牌菜并一壶烈酒,有上房的话再给我来一间上房。”她把一角银子放在柜台上。

“好嘞,客观您请坐,本店的招牌菜是清炖田鸡、水煮牛肉,小的立刻让厨子给您做。这是上房的钥匙,您收好了,二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就是。诚惠三钱银子,小的给您称一称。”店小二把银子放在秤杆上测量。

林淡言道:“多余的银子不用找了,给我烧一桶热水,我要洗澡。”她身上的黑衣已经被鲜血浸透,沉甸甸的。

店小二这才发现她的宝刀、衣摆,正淅淅沥沥淌着血,把地板都染红一大片,更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腥气在店内蔓延。不用问,这人先前定是在杀人,而且杀得还不少!

“好嘞,谢客观赏赐,小的这就去给您烧水。”店小二收回目光,继续称量银子,然后把多余的剪下来,揣进自己兜里,完了高高兴兴地跑到后厨烧水去了,全程没露出恐惧之色。

店里的客人也都对林淡视而不见,仿佛没看见地上的鲜血和那一串骇人的血脚印。

众人古怪的反应让林淡警觉起来。她缓缓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思忖道:这些人态度如此诡异,要么就是见惯了鲜血,要么就是脑子不正常。但所有人都不正常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答案唯有一个——对这些人而言,杀人染血,已经是惺忪平常之事。不过这与她无关,倒也不必深究。

思及此,林淡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又从怀里摸出一条手绢,准备擦拭餐具,却见那手绢沾满了黑红的血点,比筷子还要脏。她眉头微微一蹙,竟盯着筷子和手绢发起呆来。

白岩站在门口看了许久,见她一直愣神,并未在意自己的到来,只好缓缓走过去。他俯身注视林淡,目光极为复杂,像是在研究一个难解的谜题,又像是在观察一只猛兽。

“你准备吃饭?”他低声询问。

林淡这才回过神来,淡淡睨他一眼。菜都叫了,筷子也拿了,不是吃饭是干嘛?

白岩首次体会到被人鄙视的滋味。林淡虽然什么话都没说,眼中却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刚才问了一句废话。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林淡疾奔数千里,来到这座城池,竟只是为了坐下好好吃一顿饭。

修罗刀本是他师门禁法,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修炼修罗刀的后果,断情绝爱本已千难万难,锥心刺骨之痛更能把一个意志坚定的强者完全摧毁。为了缓解那种痛苦,修炼者无不陷入杀戮的深渊,最终走火入魔而死,那些血流成河的惨状,均被宗门法典纪录在案。

但眼下,林淡分明已练至大成,脸上却全无痛苦之色,目中更无疯狂之意,除了脸色比常人苍白,身上竟丝毫没有异状。她疾奔至此,交了入城费,要了两道菜,定了一间房,还喊了一桶水,她的一举一动都很正常,全然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旅者。若非亲眼所见,白岩根本不会相信她修炼的是修罗刀,更不会相信她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千刀万剐之痛。

“你今后何去何从?”素来冷漠无常的白岩,竟又忍不住多问一句。他原本打算杀了林淡,但见她始终守着那条底线,未曾滥杀,却又迟疑了。这是他头一次对宗门大敌产生恻隐之心,这不应该。

“边走边看。”林淡把那条染血的手绢折叠整齐,塞回怀里。

白岩把自己的手绢递过去,宣示道:“我会跟着你。”

林淡接过手绢擦拭两双筷子,一双递给白岩,一双自己拿着,然后颔首道:“可以。”她知道白岩为什么会紧跟不放,那是为了防止她滥杀无辜,她一旦失去掌控,白岩立刻就会将她抹除。让他跟着,就等于在自己头顶悬挂一柄利刃,随时都会面临死亡。可林淡并不惧怕,甚至还有些安心。若是她果真失控,连自绝心脉都做不到,她也希望有一个足够强大的人能立刻杀死自己。

白岩眉梢微微一挑,并未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不由仔细看她一眼。

林淡却丝毫也不在意他的打量,等菜上齐便埋头吃饭。自从白岩和贺雨菲私奔不成被关入地牢那天开始,原主就不怎么进食。她可以为伊消得人憔悴,林淡却受不了饥饿,然而刚吃一口,她的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只因这位大厨的手艺实在是太差了,田鸡肉没腌制去腥,水煮牛肉口感太柴咬不动,须再炖半个时辰才能入味。

只吃一口,这两道菜的正确做法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脑海之中,哪怕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拿过菜刀、上过灶台,也笃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出最正宗的美味。

难道我上辈子是个厨子?她放下碗筷,神情复杂地想到。

白岩直勾勾地看向她,沉声道:“你怎么了?”在他眼里,林淡就是一只濒临疯狂的野兽,随时随地都会暴起杀人。

第45章 天下无双7

林淡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在刑犯,而白岩就是负责看守犯人的牢头。不过她心态一向很好,摆手说一句无事也就罢了。白岩见她果真无事,这才倒了一杯烈酒,浅浅酌饮。

二人吃过饭后各自回房,为了看守方便,白岩也要了一间上房,就在林淡隔壁,只要她稍有动静,一墙之隔的他立刻就能察觉。林淡也不觉得拘束,回房后洗了一个澡就开始打坐。由于体内无时无刻不在剧痛,她根本没有办法好好睡一个觉,只能安下心来入定冥想。所幸修炼到她这种程度,睡不睡觉并无紧要,每日只需打坐两个时辰便能保持精神抖擞。

在她入定之后,白岩走到窗边,看似眺望远方,实则凝神感受隔壁的动静。呼吸声越来越浅,越来越缓,直至完全消失不见,这是禅定的最高状态龟息,唯有得道高僧或心思特别澄明的人才能做到。

而林淡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千刀万剐之苦,她怎么可能彻底忘却疼痛,进入无我之境?白岩眉头紧皱,表情困惑,少顷却又露出凛然之态,立刻跃窗而出,踏着叶片飞到林淡的窗前,然后愣住了。

只见林淡并未像他想的那样做出一个入定的假象,随即跑出去杀人,她依然盘坐在卧榻上,双手掐了一个法诀悬空置于膝头,双眼紧闭,面容恬淡,已彻底忘我。那把修罗刀亦摆放在她膝上,隐隐有微红的寒芒闪烁。

屋里唯有一刀一人,无事发生。

白岩凛然的表情僵硬了片刻,然后便被淡淡的尴尬取代。这是他头一次料错一件事,也是他头一次误解一个人,这可真是……他摇摇头自嘲一笑,却也不走了,而是盘膝在树干上坐下,与林淡隔了三丈的距离开始打坐。

但他脑子里不停闪过今日的种种画面,无论如何也无法像往常那样很快进入禅定。林淡一刀搅碎贺崇陵的心脏、林淡以一敌百所向披靡、林淡坚守底线始终未曾越界……她那刚毅果敢的面容,坚定不屈却又澄明剔透的目光,始终萦绕在白岩脑海,令他无法释怀。

他简直难以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刀的传人。她没有发疯,没有滥杀,一举一动与常人无异。如果换做白岩自己,他完全没有把握能做到林淡这种程度。无休无止的千刀万剐之痛,那种感觉只要想一想就令人胆寒,若是能让自己稍微好过一点,白岩不止会屠戮仇敌,恐怕还会把东唐大陆的人全都杀光。

他已站在众山之巅,实力强横至此,却也不敢保证能做得比林淡更好。林淡的心性恐怕比他想象得还要坚定,只不知她能支撑多久。

思及此,白岩睁开双眼朝林淡看去,见她面容依旧祥和,目中竟忍不住露出一抹激赏。

…………

翌日,林淡随意吃了一点早餐便提刀出去了。她如今孑然一身,无家可归,只能到处游荡。身体的剧痛的确难捱,杀戮的感觉的确畅快,但那又如何?她不能为了一时的畅快就让自己失去人性。没了人性,她还是林淡吗?

白岩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见她只是随意走一走,逛一逛,看见好玩的东西还会拿起来研究一番,像个甚少离家、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目中不由露出浅笑。说起来,林淡今年也才十七岁,比他的徒弟贺雨菲还要小一岁,却已经看遍世态炎凉。

未曾感受过最深沉的绝望、未曾经历过最痛苦的挣扎,谁能做到无心无情?但林淡做到了,她把自己的心硬生生挖了出来……思及此,白岩目中的笑意缓缓退去,许久未曾产生波澜的心竟微微疼了疼。

恰在此时,街边的一家药店传来喧哗声,又过片刻,一名年轻男子被两名壮汉扔了出来,又挣扎着爬上台阶,凄厉喊道:“求求你们给我一颗吧!我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药引,附近的人家都搬走了,不老城附近全是荒山野岭,丝毫没有人烟……”

林淡放下手里的布老虎,朝那年轻男子看去,目中露出沉思。这人不提她竟然没想起来,不老城附近的确荒无人烟,她一路走来竟连一处小村落都没撞见。但是按理来说,在大城池的附近总会围建许多小乡镇,因为人是群居动物,喜欢聚在一起生活。反观不老城,占地如此广袤,城内如此繁华,却像一座孤岛,方圆千里竟连一户人家都没有,这就很奇怪了。

再者,药引又是什么?刚思及此,林淡就愕然地发现那年轻男子的黑发正迅速染上霜华,不过眨眼之间就已完全雪白,又过片刻竟然俯卧在地死透了。再看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竟满是皱纹和斑点,像一名七八十岁的老人。

林淡上前一步想看个究竟,却见一列差役走过来,把男子的尸体抬走了。围观的路人脸上丝毫不显惊骇,反倒幸灾乐祸地指指点点:“看呐,那就是找不到药引的下场!咱们努把力,去更远的地方找一找,若是今年完不成城主大人交代的任务,咱们就领不到丹药了。”

林淡默默记下这些话,然后走开了。回到客栈,热情的店小二早已为她备好午餐,还推荐她去东城玩一玩,那边是不老城最繁华的地带,处处都有酒肆和食肆、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林淡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吃罢午饭又小坐片刻,这便前往东城,刚走出客栈就见贺雨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口里直喊:“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

林淡侧过身子让她扑向白岩。原主最憎恨和最心爱的人,如今都跟在林淡身边,却也影响不到她分毫。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注意到四周的人看向贺雨菲的目光有些古怪,仿佛对她十分垂涎,看向自己时也是一样,只不过碍于她手里的钢刀,稍加收敛。

林淡眸光微暗,面上却丝毫不露,继续向东城走去。

自那日一别,贺雨菲施展全力追赶二人,却依然被抛得远远的,好不容易抵达不老城已是精疲力尽,连站都站不稳。她挂在白岩身上,娇声娇气地抱怨:“师父,你竟然丢下我自己走了,我好伤心呀!”边说边古灵精怪地嘤嘤两声。

白岩垂眸睨视她,沉声道:“此处危险,你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