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面上不显,却暗暗勒紧缰绳,大魏国其他将领也都咬紧牙关,告诫自己莫要露出异状。没办法,莫戾就是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人,想要诓他绝非易事。

笑够了,莫戾命人把一桶冰水浇淋在林铁头上,待他悠悠转醒便指着林清和林淡说道:“林铁我的老朋友,快看看呐,你的儿子和女儿都到齐了,今日我便让你们合家团聚。”话落手一扬,几名士兵便转动轮毂,把一具又一具林家人的尸体吊上刑架。

日前那场大战,林家儿郎的尸体都深陷敌阵,未能收殓回来。林清原以为莫戾再狠毒,也只会把尸体烧掉,骨灰洒了,却没料他竟把他们带到阵前,吊上刑架,拿来羞辱林家,更打击大家的士气。林老元帅虽然已经逝去多日,双眼却睁得极大,仿佛死不瞑目,其余林家儿郎也都浑身染血、惨不忍睹。

大魏国的将士们仰头看着这些尸体,纷纷红了眼眶,乱了心神。有人大喊元帅,有人大喊兄弟,还有人强忍哽咽,几欲泣血。

莫戾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翻身跃上刑架,一拳砸在林铁的脸上,把他的牙齿全都砸碎,然后哈哈大笑道:“我早就说过,你们大魏军人全都是没牙齿的老虎,不足为惧!”

林铁彻底清醒过来,声嘶力竭地喊道:“林清,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举箭射杀我!”

他早已被折磨地不成人形,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打碎,手筋脚筋也都挑断,已是废人一个。就算救他回去,今后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他知道莫戾在干什么。他想用林家人的尸体折辱林家军,想打断他们的脊梁,打碎他们的军魂,用几十万同袍的鲜血来铸就他的威名。

这种战术是莫戾独创,却也十分有效,林铁姑且称之为攻心战。若是今日,他和其余林家儿郎的尸体一直被吊在刑架上,林家军就根本没办法鼓起士气。那一具具尸体就像一面面招魂幡,令他们怵目惊心、魂不守舍。除非他们能亲手把这些招魂幡烧掉,彻底释放压抑在内心的愤怒和血性,否则此战必败。

想到这里,林铁越发凄厉地喊道:“林清,你听见没有,快点杀掉我!我宁愿死也不愿被匈奴折辱!”若是死了他一个,能激起千万人的斗志,那么他何惧之有?

林清连连摇头,眼眶已是一片赤红。他怎么可能亲手杀掉自己的父亲,他根本做不到!

林铁无法,只好去喊李宪。李宪举起弓箭瞄准,然后放下,少顷又举起来瞄准,又放下,反复几次之后,他已经快要崩溃了,坐在马上竟有些摇摇欲坠。林铁不是别人,是他的恩师,他如何下得了手。

林铁的本意是激起林家军的血性和愤怒,用自己的死亡去解开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却没料这一喊,竟让他们往更深的绝望里滑去,本就萎靡的士气已是一蹶不振,仗还没打便已露了败相。更有薛照率领的中军马蹄腾挪,队伍散乱,士兵倒退,竟有临阵脱逃之兆。

林铁气得连连呕血,莫戾却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大魏人全都是一群软骨头!儿郎们,今日我们便灭了林家军,用他们的鲜血来铸就我们大胡的伟业!”

“大胡必胜,魏国必灭!大胡必胜,魏国必灭!”数十万匈奴士兵齐齐呐喊,声威震天,逼得魏国军队连退数丈。

站在高岗上观战的丁牧杰脸色已一片灰败。他知道,这一次,他依然无法扭转既定的结局,而本该郁郁而终的林淡如今却在战场上,他想阻止她,他想让她长长久久地活着。可是,如果她的愿望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么他即便心痛欲碎,也不会再违背她的意愿。

第66章 战神12

莫戾笑得越来越猖狂,几次拿鞭子抽打林铁,竟似抽在了林家军的脊梁骨上,让他们一个二个低下头去,心生绝望。可是林铁却比他们更绝望。这些人是他的同袍,也是他的亲人,他与他们同吃同住,肝胆相照,更曾说过要把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可如今,因为他受制于人,这些同袍就都收敛了血性,摆出引颈就戮的姿态,陷入无力挣扎的深渊,那么他几乎可以预见,此战过后,世上将再无林家军,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将在战火中焚尽。

他何德何能,竟叫这么多人为他陪葬?若非他的牙齿早被莫戾砸碎,他立刻便会咬舌自尽。他的目光在同袍们的脸上扫过,干涩的双目竟缓缓流出两行血泪。最终,他看见了林淡,眼眸不禁微微一亮。

旁人都被匈奴大军的呼喝声逼退数丈,唯独她依然站在最前列,未曾后退过哪怕一步。她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直勾勾地望进他眼底,仿佛在确定他的心意。

林铁立刻张口喊道:“林淡,快给为父一个痛快!”

林淡打马上前,却未举弓。她在计算两地之间的距离,看看自己杀入敌军的时候,有没有时间救下林铁。但是很遗憾,他离她太远了,又有千军万马阻隔在前,哪怕她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瞬间来到他身边,将他救下。不,她原本可以的,却因为下意识的顾虑,没能把武功练到极致。

如今再练显然是来不及了,她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她根本救不了林铁。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林铁,这个女儿或许是林家军唯一的希望,于是他坚持不懈地喊道:“林淡,如果你还是我的好女儿,就请成全为父!你可曾记得为父小时候教予你的诗,可曾记得祖父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林淡摸向后背的弓箭,一字一句说道:“我记得,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我们林家人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父亲,我都记得!”她话音刚落便已举起弓箭疾射。

箭鸣刚起,箭矢已至,林铁垂头看看自己染血的胸膛,竟仰首大笑,末了断断续续说道:“为父,打过,无数胜仗,可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高兴!林淡,你是我林家的,脊梁骨,是我林铁的,骄傲!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为父死得其所,壮哉乐哉,你莫要自责……”话落已是头颅低垂,没了声息。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林淡的眼睛就已熬红了,莫戾及其士兵却还没回过神来。不是说中原人都是软骨头吗?不是说中原人最重孝道,绝不敢弑父吗?这人怎么下得了手?

然而林淡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举起刀便冲入敌阵,径直朝莫戾砍杀过去。李宪立刻喊道:“杀,为林将军报仇!”望着林淡被团团围住的身影,他内心满是震撼。若是林将军一直被吊在刑架上,忍受匈奴人的折辱,林家军的脊梁也会被折断。这场战争不用打,从心理上他们就已经一败涂地。

可林淡的决绝唤醒了大家埋藏在骨子里的血性,林将军的牺牲更激起了他们的愤怒与斗志,这场战争便有了转败为胜的机会。李宪拔剑冲入敌军,试图追上林淡,却被她越抛越远。

她刀法精湛,武艺高强,凡是靠近她的敌人,走不过一个来回便被她削掉头颅,毙于马下。她看也不看旁人,只管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莫戾,所过之处血雾飞溅,势如破竹。

破天荒的,莫戾心中竟产生了一些惧意,却并不回避,反而直直迎上去。他是军中主帅,不能临阵退缩,若是打不过,自然会有亲兵前来救援,难道他的千军万马还怕她一个小姑娘不成?

只可惜他低估了林淡的武艺,刚打了一个回合便差点被林淡削掉脑袋。幸好他往后一仰,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一击,皮肤却被狂猛的刀气震得发麻。但是他的骏马却没有那样的好运,只见一线血柱冲天而起,刚才还高昂的马头此时已被平平整整地削掉,四只马蹄往前冲了几步,然后猝然躺倒。

莫戾摔倒在地,尚来不及爬起来便被林淡一掌劈晕,掳上马背。

林淡驼着莫戾冲出重围,试图营救主帅的匈奴人不要命地围过来,却全都被她斩于马下。她变成了一个血人,厚厚的鲜血披挂在身上,又淅淅沥沥地滴落,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怖。渐渐地,围杀她的匈奴人全都退走了,眼中莫不透着惊惧之色。

但她却不愿放过他们,提着大刀追杀过去。她杀到哪儿,哪儿的阵型就乱成一团,转瞬之间,地上就铺了厚厚一层尸体,似秋日的镰刀收割麦穗,又似死神绞索冤魂,手段狠绝。

与林淡一样杀红了眼的大魏士兵还有很多,他们满心都是仇恨,只知道要拿这些匈奴人的首级去祭奠他们的同袍,告慰他们的英灵,并不曾产生丝毫退意。这场战斗从日出打到日落,当林家军回过神来时,匈奴大军已经仓惶退走,只留下满地残骸。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不由沁出泪光。

站在高岗上的丁牧杰表情十分惊讶。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战场上具体是什么情形,可是他能看见一个小点率先朝匈奴大军冲过去,竟以一人之力破开匈奴人的铁骑,杀入重围。在她之后,大魏国的军队才开始冲锋,左军、右军分为两翼把匈奴的骑兵冲散,然后分而围剿,化整为零。

那个小点走到哪里,哪里的匈奴士兵就倒下一片,堪称所向披靡。丁牧杰被震撼地无法言语,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小点,不敢稍离。直到匈奴大军败退,只留下一地狼烟,那个小点也慢慢回归魏国军队,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气。胜了,这场必败无疑的战争,最后竟然是大魏国胜利了!他没法改写的结局,却被一个人轻而易举地改写。她是谁,是林淡吗?

丁牧杰跨上马,飞快跑回营地,还未靠近林淡的帐篷就不断听见周围人用惊叹的语气描述刚才那场战斗。那个所向披靡的人果然是林淡!于是他渐渐慢下脚步,一边走一边摇头低笑,笑声里满是悲哀和自嘲。上辈子,当林淡被他锁在后宅,未能踏上战场替家人复仇的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她完全有能力主导一场战争的胜负,却被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耽误了。他侮辱她的人格,漠视她的能力,最后还剥夺了她的自由。他简直罪无可赦!若是他能放开手,让她离去,或许不用这辈子,上辈子他们都能活出不一样的结局!

想得越多,丁牧杰就越觉得羞愧,走到营帐前竟再也不敢迈近一步,他害怕面对林淡,但帐内的喧闹却让他立刻抛开所有杂念,飞快走进去。

只见林清狠狠揪住林淡的衣领,厉声诘问:“你怎么能杀死父亲!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武功那样高强,大可以冲进重围救他,为何要拿箭射他?你真狠!你还是人吗?”

军中将领全都围过来劝解他,眼眶红红的,显然都哭过。

林淡一句话没说,缓缓掰开林清的手指,走出营帐,走到摆满尸体和棺木的演武场。守灵的士兵们连忙退到两旁,让她畅通无阻地过去。她走到最前方,静静看着一排排漆黑的棺木,然后一言不发地跪下。这些棺木里有林家儿郎,也有阵亡将士。

林清追上来,流着泪呵斥:“你这个杀父凶手,你没有资格跪在这里!你给我滚出去!”

李宪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拳砸在林清脸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以为杀入重围救出林将军是一件易事?林淡是人,不是神,她没长翅膀!林将军为何求死?因为他想牺牲自己保全大家。若是他不死,大家就提不起斗志,没有斗志,这里的所有人都会阵亡,而我们守护的边疆,保卫的家国,也会被匈奴人的铁骑踏碎。正如林将军所说,他死得其所,壮哉乐哉,他不后悔!若是没有林将军的牺牲,没有你姐姐的果决,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责骂她吗?你欠你姐姐一条命,我也欠她一条命,我们活着的所有人,都欠她一条命!”

李宪哽咽道:“这支箭,本该你来射,或者我来射,可我们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我们都叫林将军失望了!只有林淡站出来,替我们完成了我们本应该完成的使命。林将军骂得没错,我们都是他娘的软骨头!你爹,你祖父,你哥哥、叔叔、伯伯的尸体都在这里摆着,他们的英灵也都在天上看着,你问问他们,可曾怪过林淡!”

林清想起父亲临死前的话,他说他比打了胜仗还高兴,因为林家人有了新的脊梁。毫无疑问,这脊梁不是指林清,而是指林淡。他全然不曾责怪林淡,相反,他在为她骄傲。而这份弑父之罪,本该由幼子来承担,是林清胆怯,这才落到林淡头上。

他凭什么去怨怪林淡,就凭自己的无能吗?冷静下来的林清渐渐露出悔意。

而这时,林淡却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向自己腹部扎去,徐徐道:“我用我的血来清洗这弑父之罪可好?若是今日我不死,来日必定踏平匈奴,请诸位将士及漫天英灵,为我做个见证。”话落又是狠狠两刀下去。

第67章 战神13

林清被林淡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吓坏了,顿时愣在当场。李宪却率先反应过来,想要去抱她,可她牢牢跪在地上,不曾挪动半分,仿佛有千斤重。

丁牧杰也跟着跑过去帮忙,红着眼睛喊道:“林淡你在干什么,你何至于此!元帅和将军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他们绝不会怪你!你快起来啊!来人,去把军医请过来,快去!”活了两辈子,他从未如此慌乱过,内心深处更有一种难言的恐惧。他害怕林淡会就此离去,像林老元帅、林将军,和所有的林家儿郎那般。原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说起来壮烈,面对起来却如此艰难。

林淡缓慢地,坚定地拂开丁牧杰和李宪,又瞥了一眼匆忙赶来的军医。那军医被她嗜血的眼神骇地连连后退,不敢靠近。她这才朝林清看去,一字一句说道:“明日我若是死了,这弑父之罪,就算我赎清了;明日我若不死,我便灭了匈奴,为林家儿郎,为所有阵亡将士,报仇,这样可否?”

林清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下,涕泗横流地喊道:“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刚才我不该冲你发脾气,我是恼恨我自己无能!你快些起来,让军医给你包扎伤口,我求求你了!”

林淡却并不理会他,一言不发地跪在灵前,任由自己的鲜血一汩一汩往外流。无论如何,林铁的确是她杀的,这个罪责她理当承担。与此同时,她也在不停地修炼内力,却发现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层坚实的壁障,以她目前的资质根本无法打破。也就是说,哪怕她未曾产生顾虑,继续把武功修炼下去,也不可能救下林铁。

人力有时而穷,一切诸法,但尽人事,再看天命而已。思及此,林淡终于放下最后一丝自责,陷入冥想。

林清苦苦劝她,每次摇晃她,就看见更多鲜血从她腹中流出来,顿时不敢乱动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满脸都是涕泪,像一个无依无靠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姐姐现在所承受的一切,原本都应该由他来承担,是他胆怯逃避了,姐姐才站出来。他最应该痛恨的人不是姐姐,而是他自己,是那个无能又懦弱的自己!

李宪红着眼眶喊道:“来人,把林将军给我抬回去!”

丁牧杰却忽然上前一步,哑声道:“你们别再动她了。若是不让她跪在此处谢罪,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那比杀了她还难受,你们明白吗?”曾经,他太忽略林淡的感受,可如今,他愿意站在她的角度,仔仔细细、方方面面地为她考虑。她想赎罪,那就让她赎,他陪着便是。

想罢,他撩起衣摆,缓缓跪在林淡身边。

李宪闭了闭眼,胸中一阵动荡,末了轻摆手臂,挥退围上来的将士。弑父之罪,这四个字到底有多沉重,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他只知道,若是自己与林淡交换一下位置,定然无法活着回来,更无法跪在此处,因为早在战场上的时候他就崩溃了,然后被匈奴残杀而死。

他盯着林淡挺直的背影,眼里不断闪动着理解、敬佩、怜惜等情绪。他知道,林将军是笑着死的,死时满心都是欣慰。因为有林淡在,林家就绝不会垮。她能做常人难做之事,亦能担常人难担之责,她的脊梁骨比钢铁还硬,她是林家军新的军魂。

只要过了这道坎,世上再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倒她,她会变得坚不可摧!

显然,其余几位将领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他们陆陆续续走到林淡身后,跟随她跪下,看着她的目光充满顺服与敬畏。她无愧于心,无愧于林家满门忠烈,更无愧于这死里逃生的数十万将士!

今日若非林将军的自我牺牲,若非林淡的当机立断,此处将再无西征军。

看见几位将军都跪下了,士兵们也都围拢过来,齐齐跪下。他们遥望跪在最前方的那道纤瘦身影,目光越发坚定。林将军已经死了,可是他们又有了新的林将军。

林清的哭泣声渐渐停止。他左右看一看同僚,又回头看一看黑压压的士兵,心底涌上一股难言的羞愧。

另一头,薛照正躺在营帐里等待军医替自己拔箭。昨日比试,他其实已经被林淡打成重伤,却碍于脸面隐瞒下来,上了战场自然无力应对,很快就被射中,倒在马下。所幸他的亲兵早已得了他的吩咐,立刻将他抬到后方,这才保住一条性命。

回营之后,他咽不下这口气,命人四处散播林淡心狠手辣,连自己亲爹都杀的流言,更挑唆林清去与林淡闹事。根据这嘈杂声判断,那边应该闹得挺大的吧?

刚想到这里,他的心腹就掀开帘子进来了,低声说道:“将军,军医守在灵堂不肯过来,说是要时时刻刻看着林淡,以防她发生意外。”

“林淡怎么了?”薛照心中一喜。

心腹喟叹道:“为了赎罪,她竟自插三刀,刀刀皆在腹部,若是过不了今晚,灵堂里恐会多一口棺木。如此烈性刚毅的女子,我也是平生仅见。林清现在莫说与她闹,就连大声喘气都不敢,跪在她身后砰砰砰地磕头,把额角都磕出血了,心里悔得要命。李宪、李忠、方洲他们几个如今全都跪在她身后,已彻底被她收服,还有那些士兵,看着她的眼睛一个二个能冒出火光来,怕是早已经对她心悦诚服。若她不死,这西征军就还是姓林,林淡的林。”

薛照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晌才咬牙道:“林家怎么会忽然冒出这样一号人物!若是个个都像林清那个小孬种该多好!你们回去合计合计,看看能不能故技重施,把她除掉。”

心腹连忙阻止:“将军,您不要想了,林淡残杀匈奴像砍瓜切菜一般,上了战场莫说暗算她,就是靠近她都难。您再等一等吧,万一明日她失血过多死了呢?”

“也罢,那就再等一日。”薛照喘了一口气,艰难道:“快去把军医给我找过来,我疼得受不了。”

当晚,军医便替他拔了箭,却没料时间拖得太久,伤口竟感染了,又因伤在心脉,引发高热,连灌好几碗猛药都没救回来。他的心腹一语料中,灵堂里果然又多了一口棺木。

…………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李宪和丁牧杰同时伸出手,想要触碰林淡,却又齐齐顿住,仔细打量对方。他们似乎才发现彼此的存在,眼里有探究,还有微不可查的敌意。

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从远处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那是匈奴人在敲响战鼓。他们全线溃败,主帅被俘,自然一刻也等不了,想要摇旗再战。

林淡猛然睁开眼睛,却看也不看身旁的两人,只管扯下头上的孝布,紧紧裹缠在腰间,提刀便走:“继续战斗!”

“再战!为阵亡将士报仇!”跪在她身后、原本满脸哀戚的士兵,见她无事,瞬间便士气高涨。他们迅速站起来,把血液都未曾干透的战袍重新穿回身上,然后井然有序地回归队伍,摆好阵型。军队还是那支军队,但与昨日比起来却完全不同,像是重新铸就了灵魂和脊骨。

“元帅,该出发了。”林淡把骨头俱碎、手筋脚筋均被挑断的莫戾提在手里。

“出发。”李宪瞥了生死不知的莫戾一眼,并不多问。

看着林淡再一次远去的背影,丁牧杰满心都是挫败。如果可以,他也想与她并肩而行,协同作战。科举他不想再考了,九皇子他也不想再辅助了,那帝王之位谁爱坐谁坐,他只愿守着林淡,望她平平安安的。

…………

到了战场上,林淡如法炮制,也砸碎莫戾的牙齿,将他高高挂在旗杆上,轻蔑道:“你们匈奴人,一个个都是没牙的老虎,不足为惧。早晚有一天,我会拔掉你们的爪牙,灭了你们的部族,让你们永远消失在这片草原上!”

素来嚣张无比的匈奴大军,这次却敢怒不敢言,抬头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莫戾,心中升起畏惧。昨日的林淡像一个杀神,肆意收割匈奴人的性命。她踏血而来的身影久久留存在他们记忆里,形成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若是旁人像她这般放出狠话,说要灭了匈奴,他们定然只会嘲笑对方的异想天开,可这话从林淡口中说出,却仿佛预示一般,叫他们打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气。

他们并不知道,只一战,他们就被林淡打怕了。

一名匈奴斥候附在一名匈奴武将耳边说了什么,目光时不时瞟向林淡染血的腹部。武将点点头,用胡语回了一句话,然后用汉语扬声叫阵,说是要与林淡单打独头。他们显然发现林淡受了重伤,若是能激她出来,将她生擒,或可换回主帅。这一招并不新鲜,可胜在管用。

林清越发羞愧,若非这是在战场上,他恨不得扒开一条地缝钻下去。要不是他胆小懦弱,又迁怒于人,姐姐哪里会受这样的重伤?战场上刀剑无眼,她血流了一夜,本就体弱,今日稍有分心,便很有可能会被杀死。他到底都做了什么啊!若是祖父和父亲泉下有知,肯定会对他万分失望!

第68章 战神14

林清紧紧拽住林淡的缰绳,哀求道:“姐姐你别跟他打。他是莫戾的儿子莫桑,武功高强,天生神力,很难对付。你还受着伤,若是有个什么闪失,留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姐姐对他而言究竟有多重要。没有姐姐在,他根本不敢想未来会如何。仅凭他一人,压根撑不起岌岌可危的林家,更无法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姐姐不但是他的主心骨,也是将士们的主心骨。

李宪也跟着阻拦道:“林淡,你待在阵中莫动,我去跟他打!”

林淡缓缓掰开林清的手,也不理会李宪的话,而是直勾勾地看向莫桑,问道:“你是莫戾的儿子?”

莫桑策马出阵,嗓音粗嘎:“正是,你敢不敢与我一战?”

林淡冷冷一笑:“甚好,昨日你爹让我的家人重聚,今日我也让你们一家齐齐整整的。”话落已越众而出,提刀便砍。

莫桑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愣了一愣才迎上去。二人纵马来回,刀影交错,每一刀都碰撞在一起,闪出火花。莫桑力大无穷,林淡却也丝毫不逊,转瞬就与他斗了十几个回合。若是林淡没受伤,莫说一个莫桑,就是再来十个八个,也不是她的对手。可她昨晚流了太多血,身体已十分虚弱,打着打着眼前竟蒙上一层灰雾,像是有些支撑不住。

眼看莫桑一刀劈过来,誓要将自己当头劈成两半,她为了速战速决,竟避也不避地迎上去。

莫桑咬牙狞笑:“你找死!”

林淡却猛然侧身,用肩胛骨扛下这一刀,好借机靠近莫桑,然后手腕一翻,竟直接削掉了他的头颅。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哪怕失去记忆,残留在骨子里的战斗意识依旧能告诉她该怎么做。

肩上的盔甲替她卸去了一些力道,但莫桑的刀刃依旧入骨三分,差点将她整条手臂削掉。她撕掉一截战袍,飞快将伤口裹住,然后勒紧缰绳,让自己的宝马扬起前蹄,把莫桑的头颅踏碎。

“莫家可还有人在阵中,出来与我一战!”她满身都是鲜血,显见已受了重伤,但战场上却无人敢小看她半分。

被吊在空中的莫戾发出痛到极致的悲鸣。他向来喜欢打攻心战,可是,当别人把同样的伎俩用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是多么残忍又无力的场面。他用胡语喊了一通,也不知在喊些什么。

匈奴军队一阵动乱,过来好一会儿才走出一名身形壮硕的男子,沉声道:“我是莫古,今日我定要取你首级为我父亲和哥哥报仇!”与林家军的情况一样,这支匈奴军队也是莫戾的亲兵,军中将领多是他的心腹或子侄。

林淡一句废话也没有,打马迎击。

说到底,莫古还是抱有一定的侥幸心理,暗道林淡接连受了重伤,轮到自己时应该已精疲力竭,好对付一些。但他完全想错了,林淡骨子里有一种血性,越是艰难,越是命悬一线,就越发悍勇。这些皮肉之痛对她来说委实不算什么,除了激发她的斗志,竟丝毫影响也无。

她分明没上过战场,却仿佛身经百战,一刀砍断莫古的长枪,顺手握住枪尖,朝莫古的心脏掷去。护心镜替他挡下这致命一击,却也让他僵硬了一瞬,只这一瞬,他蓝色瞳仁里便划过一刀寒冷的光芒。那是林淡的刀刃在向他靠近,不等他反应过来已削断他的脖颈。

又一个头颅滚落在地,脸上同样带着难以置信又极其骇然的表情。第二个莫家人死了。

林淡举起滴血的大刀,徐徐道:“还有谁?”

莫古的子侄齐齐退后一步,他们这一退,匈奴大军竟也跟着后退,显然已乱了阵脚。林淡立刻策马疾奔,冲入敌阵,喝令道:“给我杀!”

她先是灭掉了匈奴大军的气焰,消磨了他们的斗志,当他们显出惧意时便冲锋陷阵,进入对垒。她一步一步都算计好了,哪怕莫戾不断喊话提醒,也只是徒劳。他的攻心战,被林淡反手利用个彻底。

这一仗,彻底把匈奴大军攻破陕北,进入中原的计划打乱,本已岌岌可危的林家军,总算获得了喘息的机会。黄昏之后,战场上只剩下一地尸骸和狼烟,原本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匈奴大军,如今只剩下五万人不到,堪称惨败。

李宪把军医带来营帐,想给林淡包扎伤口,却被她阻在门外。

“我是女子,多有不便,这伤口我自己能包扎,你们把伤药留下便可。”林淡语气十分平静,仿佛遍体鳞伤的那个人并不是她自己。

“不行,你本就伤重,行动不便,若是再把伤口崩开了该怎么办?你等着,我帮你找一个女医过来。”李宪忽然之间就想起了他们的上一次见面,心中除了无奈,还有姗姗而来的、重逢的喜悦。林淡像一匹孤狼,总爱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仿佛完全不需要旁人的关心。

可他止不住地想要去关心她。她在他脑海中的印象,已从一道模糊的光影,化为了一个更加夺目的实体。为防林淡出现意外,他并不敢离开帐篷半步,只是派遣属下去附近的城镇寻找懂医术的女子。林清也不敢进去,正垂头丧气地蹲在门口,不断向林淡忏悔。

丁牧杰走到门边,拱手道:“庄王殿下,如今已是深秋,渐入冬日,粮草已快耗尽,您是不是应该想想办法?还有,这莫戾乃匈奴单于莫啸的亲弟弟,被林淡斩杀的莫奇、莫泰等人亦是莫啸的亲儿子。得知这些人的死讯,莫啸必然会率军来袭。他座下有一支重骑兵,其强大的冲击力,灵活的策应力,高超的承载力,自组建之日便未尝败绩,你又想好该如何应对了吗?这支重骑兵虽才七万人不到,却围困并绞杀了魏国五十万兵马,三日便轻取汴梁城,入驻太原,凭我军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丁牧杰原本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庄王泼冷水,可他不得不泼。此战虽胜,却还有更强大的敌人等在后面,远不到该庆祝的时候。

“这些我都明白,粮草问题我会向父皇奏报,请他调派,至于莫啸的重骑兵,我还得再想想办法。”

李宪话音刚落,林淡就在帐内说道:“想什么想,等京城的调令下来,我们这边早已入冬,将士们饿都快饿死了,哪还有力气打仗。匈奴的粮草均是劫掠我大魏国百姓所得,我们干脆也组建一支骑兵,同样劫掠他们。这附近还有几支匈奴残部,更有许多游民抢夺了我们大魏国百姓的田地,已定居下来。我们打了就跑,不费事。今日我们既已斩杀莫戾数十万兵马,就派人把战场上遗留的铠甲和战马都收敛起来,同样打造一支重骑,我来负责训练。时日不多,我们快点准备,主动出击总好过坐以待毙。”

林淡的进取心立刻就打消了李宪的重重顾虑,令他轻快地笑起来:“好,我这就命人去准备。你好好养伤,来日我们并肩作战。”

丁牧杰连忙拱手道:“庄王殿下,草民不才,愿为军队出一份力。匈奴重骑虽然可怕,但我们可以想办法逼他们下马,还可改进武器,用来克制他们的重甲。若是您愿意相信我,请借一步说话。”

李宪深深看他一眼,颔首道:“行,我们去主帐谈。”

丁牧杰面上并未露出喜色,反倒走到门口,柔声道:“林淡,你莫要忧心,先把伤养好再说。”

“多谢关心。”帐内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丁牧杰心里有些难受,却也不敢多留,与庄王匆匆离开。林清则守着帐篷一步都不敢挪动,一会儿询问姐姐好不好,一会儿做出深刻的检讨,一会儿又催促士兵去找医女,心绪乱得很。

…………

林淡的伤好得很快,只半个月功夫就已恢复如初,不但吓了军医一跳,连她自己也有些惊讶。伤好之后她挑出五千精兵跟随自己学刀,等操练得差不多了就带他们四处去草原上打劫。

她的刀法很独特,而且杀伤力巨大,又极容易上手,招式不花哨,只劈砍和戳刺,日日挥刀数万遍,接连三四十日下来,整支队伍的精神面貌已大为不同。

林淡就带着这支军队在草原上游荡,日升时奔袭东边的部落,掳走马匹;日落之前却又到了西边的部落,夺了粮草;入夜时分忽然到得南面,抢了盐铁,简直是神出鬼没,难以预料。被匈奴人强占的、原本属于中原人的庄园田地,均被他们洗劫一空。

渐渐地,附近的匈奴人竟怕了她,开始往草原深处迁移,更甚者,只要远远听见林淡的名号,他们就会落荒而逃。见此情景,魏国百姓便慢慢搬回家园,并对林淡感恩戴德。他们主动捐献粮草,希望这支部队长长久久地待下去,以保护他们的安全。

不过短短两月功夫,被林淡抢回来的粮草就堆了满仓满谷,还有数不尽的马匹和盐铁可用。如此,李宪就有了改造兵器和盔甲的资本,于是大肆招揽工匠开始熔炼。

备战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与此同时,莫啸的军队也慢慢踏入河套,与林家军呈对垒之势。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第69章 战神15

骑兵素有野战王者之称,而重骑兵又与普通骑兵不同,不但将士身穿重甲,刀枪不入,就连马匹身上也同样披挂着重重甲胄,攻击力惊人。一名骑兵足以对付六七个步兵,而一名重骑兵对付一二十个步兵都不成问题。

尤其在攻城之战中,重骑兵的作用就更大。只要有一支超过五万人数的重骑兵,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取一座城池。守城的多是步兵,每次出城应战,城门开合之际,跑出来的步兵人数都很有限,往往还来不及摆开阵型,就被骑兵杀得七零八落,简直毫无还手之力。也因此,莫啸的这支军队在草原上纵横驰骋,鲜有敌手,入驻中原后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眼下,林家军将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支堪称噩梦一般的军队。所幸林淡率领大家取得了一场大胜,极大地鼓舞了将士们的士气,又缴获了许多战马和盔甲,让他们改换了装备,还训练了一支五千人的重骑兵,并带领他们在草原上劫掠,沾染了满满的血煞之气,如此,这场战斗才有了一些胜算。

远处,战鼓在轰轰作响,近前,林淡已穿戴好重甲,慢慢朝自己的战马走去。她穿行在一群铁塔一般的彪形大汉中,身形显得越发纤瘦,气势却丝毫没被压制。分列两旁的将士在她走过来的时候便纷纷摘掉头盔,半跪行礼。他们发自内心地崇敬她,且早已彻彻底底地臣服于她。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林家军,更没有这支被匈奴人斥为魔鬼的虎狼之师。

五六十斤重的甲胄穿在林淡身上竟似没有重量一般,她极其利落地跃上马背,勒令道:“出发。”

“林淡!”一道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令她驻足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