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有一名容貌秀丽的女子坐到杜如烟身边,笑道,“你这耳环也是绣出来的吧?”

杜如烟抚了抚耳垂,点头道:“没错,是绣出来的。先在布料上绣出双面的银杏叶,再在叶片顶端钉三颗珍珠,然后剪下来,穿上钩子,做成耳环。这个耳环和这双鞋,都是一套的。”

为了给林淡宣传,杜如烟也是不遗余力,竟翘起腿,露出一双小巧的玉足给女子看。只见她足上的绣鞋也用金银丝线绣满了银杏叶,每片叶子都钉了细细碎碎的米粒珍珠,十分精致可爱。

女子见此情景,眼眸不由一亮。她可不是那些人云亦云的蠢货,孟思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杜如烟身上这件罩衫别看花样简单,绣工却绝不简单。每一片树叶的颜色都不一样,深深浅浅的金黄极其自然地晕染在一起,又用极细的灰白色、深黄色丝线绣出叶片的脉络,真可谓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女子敢打赌,能把丝线劈得如此细,莫说孟思做不到,就算把宫里那些御用绣娘全揉在一起,也是做不到的。丝线细了,颜色多了,绣出来的图案再简单,又能简单到哪里去?所谓极简才是极美,至简才是至繁,于平凡处才能见真功夫,可笑孟思那样的顶尖绣娘竟完全不明白这个道理。

第86章 绣娘8

女子的目光顺着杜如烟圆润的肩头缓缓下移,看见罩衫的摆尾,目光又是一暗。摆尾处的银杏叶绣得最密集,一片压着一片,一层铺着一层,每片树叶是什么形态却又能看得清清楚楚,完全不会混淆在一起。看见摆尾处的绣工便似看见了满地落叶,那般真实,却又美得梦幻。

女子从未见过如此神异的绣技,把色彩的明暗和光影的变化,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彷如真实的落叶被这位绣娘施展了什么法术,拘在了这匹薄纱上。所幸她走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其中的奥妙,若是像孟思那般隔了老远瞟一眼,又如何能够领会这位绣娘的高超技艺?

就凭孟思今日的骄傲自负,来日她一定输得很惨!

女子这般想着,便自报家门道:“杜小姐,我父乃浙江水师提督许劭,我是许家庶女许倩,排行第六。日后若是得空,我们一块儿出来喝茶吧?”

“许六小姐,幸会幸会。”杜如烟笑着颔首。浙江水师提督总揽浙江军务,在此处镇守了六七年,号称浙省土皇帝,可不是初来乍到的李冉可比的。与他家小姐来往,对杜如烟也有好处。

两人相谈甚欢,气氛融洽。临走时,许倩说道:“日后我若是想做新衣服,烦请杜小姐替我引见一下林绣娘。她的绣技十分了得,我很中意。”

“那是自然。我们两家是邻居,就住在西郊的麻衣巷子里,你若是有需要,可以派仆妇来找。”杜如烟在李佳蓉面前不肯认输,但在旁人面前却能屈能伸,应付自如。说到底,敏贵妃当年能进宫也是借了杜皇后的人脉,目的是为杜皇后固宠,却没料宫中的荣华富贵把这条狗的野心养大了,反把主人咬了一口。杜如烟就算脊梁骨被打断,也绝不会在李佳蓉面前低头。

许倩默默记下地址,这才告辞离开,回到李佳蓉那一桌,自是被她的妹妹,也就是水师提督府的嫡小姐好生奚落了一番,说破落户果然爱与破落户待在一块儿,根子里都是贱的,改不了。

许倩从不与嫡妹争吵,只默默退到一旁,隐入人群。

但杜如烟再如何不合群,再如何沉默寡言,也是藏不住的。她坐在哪里,光彩就照在哪里,与漫天飞舞的银杏叶融合在一起,仿似树之神女。其余贵女穿得都比她奢华,身上的绫罗绸缎也都请最好的绣娘绣了最美的图案,却不知为何,与杜如烟那简简单单的银杏叶比起来,竟那般俗艳。

即便是孟思亲手绣的芙蓉花,也显得太过繁琐,叫人看几眼就觉得十分腻味。

渐渐的,再也没有人去关注李佳蓉,一众才子均把目光投注在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杜如烟身上。宽大的罩衫把她衬托得越发单薄瘦弱,她越是沉默寡言,众人便越是为她心疼,再联想到她坎坷的身世,以往的轻忽没有了,鄙薄没有了,唯余怜爱。

许多才子心有触动,纷纷铺开笔墨纸砚,用诗歌赞颂这位美人,用画作描绘这位美人,一时间灵光闪动,佳作频出。不过一场佛会,杜如烟的美名就已传遍临安府,哪怕她已不再是侯府千金,亦成了众多青年才俊梦寐以求的神女。

李佳蓉气得脸都歪了,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作,本打算佛会结束后就去找杜如烟的麻烦,却发现她早就离开了,当真是踏着落叶而来,乘着清风远走,把许多才子的痴心也一并带走了。来了临安府,成了破落户,她照旧能艳压群芳,把昔日对头死死摁下去。

李佳蓉如何恼恨暂且不提,另一头,杜如烟已兴高采烈地回到杜府,本打算跳下马车,看见身上漂亮的衣服,连忙收敛动作,拎起裙摆,在丫鬟地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下来。

“林淡,你在家吗?”她敲了敲后角门。

“来啦,我家小姐在后院刺绣呢。”翠兰笑着打开门,惊艳道:“呀,杜小姐,您今天真漂亮!”

“谢谢,好多人都这么说。”杜如烟拎着裙摆跑进后花园,喜滋滋地道:“林淡,我告诉你啊,今天我可出风头了,那些才子们纷纷写下诗作,夸我是千年古树幻化成的神女。看见他们痴迷的模样,我觉得又可笑又厌烦,只待了两刻钟就回来了。若是人人都像他们那般只看外表和家世,我真有些不想出嫁了。”

林淡正在绣一株兰草,头也不抬地道:“那就不嫁了。待在家里自由自在的,多好?”

“是啊,待在家里我就是姑奶奶,出门了我就是小媳妇。姑奶奶可以作威作福,小媳妇就得忍气吞声,我才不做小媳妇呢。”杜如烟咯咯一笑,表情烂漫。

“小姐,这是您让我拿的银子。”说话间,她的丫鬟匆匆走进来,怀里抱着一个颇有分量的木盒。

林淡听到“银子”两个字,立刻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过去。现在的林家真的很穷,一日三餐都喝稀粥,张惠还得三天两头典当嫁妆才能维持生计。林淡要是再挣不到钱,家里就该掀不开锅了,劈柴的小厮老早就辞退了,家里唯一的仆役就是翠兰,三姨娘和四姨娘还常常帮别人缝补衣服来换取微薄的收入。

这个家表面看上去还好,但每个人都过得很辛苦,唯有林淡丝毫感觉不到,因为张惠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女儿,务必让她过得跟家败前一样。女儿想要最好的绣线,最好的染料,最好的绣布?那就买!只要女儿能成长,张惠绝不会吝啬银钱。

“你准备付我多少钱?”林淡放下针线,不自觉地搓搓手。

“罩衫是用蝉翼纱做的,价格比较昂贵,十五两银子才能买到一匹,我给你裁了三尺,成本在二两银子左右。裙子是用桑蚕丝做的,又压成百褶状,里外共五层,足足用了我一匹布,成本在十两银子左右,还有丝线、珍珠,这些原本都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林淡一边说一边拨弄算盘,生怕亏本。

杜如烟被她财迷的样子逗笑了,却也觉得她直白的可爱。

“甭算了,虽然我也是破落户,但我只是没了侯府千金的身份,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还在呢。喏,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吧。”杜如烟把沉甸甸的木盒摆放在桌上。

林淡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她,徐徐道:“上回我花一百两银子买了一个陶罐,你猜我娘抽了我多少下?”

“多少下?”杜如烟笑眯眯地问。

“一百八十多下。你花一百两银子买一套裙子,你哥可能会抽你二百五十下。”林淡语气十分严肃。

杜如烟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道:“林淡,你是在讽刺我二百五吗?”

林淡用沉默回答了她的提问,又把木盒打开,取出两个银锭子,言道:“我收你二十两银子,再加上你哥给我的五两定金,总共二十五两,够本了。其余的银子你拿回去吧,省着点用,莫要坐吃山空,你哥在海边打倭寇,真的很不容易。”

不知为何,林淡对军人特别尊重,也不会让军属吃亏。

杜如烟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扑过去一把将她搂住,感动道:“林淡,淡淡,你真好呀!你跟我做朋友吧?”

“你如果不叫我淡淡,我们还是朋友。”林淡拧了拧眉。

杜如烟正要撒娇,却听墙头传来一阵沙哑的笑声。二人抬头看去,发现许久不见的杜如松正坐在上面,目中含笑,表情温柔。

“林姑娘的手艺真是了不得,把我这个野猴子一样的妹妹也打扮成了神女。日后我家的大门恐会被临安府的媒婆踏破,这一百两银子你就收下吧,若是能把我妹妹嫁出去,林姑娘定然功不可没。”杜如松懒洋洋地摆手,虽极力遮掩,却还是露出一些倦容。

“好吧,日后杜姑娘再来我这里做衣服,工钱就从这一百两里扣。杜公子,你快回去睡觉吧,我看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林淡二话不说就收下木盒。她知道,若是自己坚决不收,杜如松还会再劝,如此便又耽误了他休息的时间。

杜如松浅浅一笑,表情越发温柔。他正准备跳下墙头,回房休息,却又忽然顿住,试探性地问道:“林姑娘,你可会缝制皮甲?”

“上战场穿的皮甲吗?”林淡抬头看他。

“是的。”

“这是军需,军需官应该会发放到每一位士兵手里吧?”

“许是我招惹了哪位大人物,入伍半个多月了,却无一件皮甲,只能自己找人做。”杜如松摇头苦笑。

杜如烟愉悦的表情顷刻间被担忧取代。

林淡颔首道:“会做,不过你既自己出钱,自己找人裁制,又何必做皮甲,干脆打一套铠甲算了。”

“在军中,唯有百户以上的将官才能穿着铠甲,我一个刚入伍的小兵,如何敢当出头的椽子?”杜如松摇头解释。

林淡拍了拍脑门,言道:“也是,与新入伍的士兵保持一致,处好关系,上了战场彼此才有照应,是我想岔了。你放心,我会做皮甲,你把皮子准备好就行。”缝纫服装她需要从头开始学,但说起裁制皮甲,甚至于铠甲,她却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在大周国,怕是没有人比她做得更好。

第87章 绣娘9

杜如松回到家后便命老管家把库房里的好皮子并一百两银子送去林府。

老管家是杜母留给一双儿女的忠仆,从小照顾兄妹二人长大,自是全心全意为他们打算,不免劝阻道:“公子,做皮甲不仅需要极精湛的技艺,还需要力气,皮甲那般厚实,要把它们裁剪并缝制在一起,这可是一个力气活儿。林家那个小姑娘才多少岁?她有这个技术,有这个力气吗?若不然,老仆去外边另寻匠人给您做吧,这些皮子都是好皮子,切莫让林家的小姑娘糟蹋了。”

杜如松想起林淡劈柴的那股狠劲,不由轻笑:“孙伯,你多虑了,小姑娘力气大得很,绝对能裁剪并缝纫皮甲。况且你能去哪儿为我寻找匠人?能制作皮甲的匠人都在军中,把控极严,外面的匠人碰都不敢碰这些东西,被人查到是要吃牢饭的。可林家不同,林家是马贼出身,自然有门道制作皮甲和武器,甚至连铠甲他们也能装备。我想了又想,这活恐怕只有林姑娘能接。”

孙伯一想也是,便点头道:“还是公子考虑得周到,没想到搬来这所破旧的小宅院,也是有些好处的。”

杜如松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他没告诉孙伯的是,即便皮甲做成了,平时训练的时候他也不准备穿戴。上头既然故意刁难他,定会等着抓他的小辫子,见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套皮甲,面上不好责备,暗地里必然会派人去查。若是顺着线索追查到林家头上,连累了小姑娘,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是以,这皮甲做好之后,他便摆放在营房里,等到倭寇来犯,大战爆发,才会穿去杀敌。到了战场上,谁也不会管你穿不穿皮甲,更不会问你皮甲跟哪儿来的。战后,许多士兵会扒掉倭寇遗体上的装备,收为己用,他便把皮甲的来历推说成战利品,如此也就无事了。

想到这里,杜如松心中百味杂陈、又苦又涩。当年他鲜衣怒马、叱咤风云时,何曾想过自己和妹妹会落魄到这等地步,不仅无家可归、无亲可投,甚至连身上的穿戴也要苦苦求购。

但他不会总在谷底挣扎,早晚有一日,他会重新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叫践踏过他们的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想罢,他垂眸敛目,露出一抹狠绝的微笑。

…………

林淡拿到孙伯送来的牛皮后便去找张惠讨要制作工具。做皮甲与裁制面料不同,针和线都是特制的,还需要用到钳子、锤子等东西。林大福当年还是马贼时,身上穿的皮甲都是张惠做的,她自然保留着这些工具。

“你说什么,你竟然答应帮杜如松做皮甲!你知不知道皮甲只有军营里的匠人才能做,外头的人碰都不能碰的……”张惠正待开骂,林淡已徐徐道:“他给了一百两银子。”

张惠横眉怒目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温柔和善,轻声细语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顺便帮我打十五斤铁片吧,每个铁片两寸见方就好,我要裹进皮子里。单是牛皮,防御力还是太弱,他既穿不得铠甲,我就把铠甲伪装成皮甲,这总成吧?”林淡又道。

张惠猛然回头,表情狰狞:“你知不知道铁器也是官府把控的,打一把铁榔头都要上报,更何况是十五斤铁片?你这是想要老娘的命啊!”

林淡语气平静:“娘,一百两银子。”

张惠抬起手,把狰狞的表情慢慢抹平,微笑道:“行,我去找人做。”当年她可是马贼的二当家,大伙儿的皮甲、铠甲、刀枪剑戟,都是她找人做的,自然有这方面的门道。

她刚跨出门槛,却又停住,拧眉道:“欸,不对,你什么时候会做皮甲了?”

“我小时候看你做过,那时爹经常要去外地进货,你便吩咐他时时把皮甲穿在身上。你也知道,我学东西都是一看就会的。”林淡简单解释一句。

张惠再无疑问,这便出去了,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坐在廊下的女儿,眼里透出一些笑意。女儿聪明绝顶,凡事一看就会,这一点三姨娘和四姨娘早就跟她说过,但更让她感到骄傲却是女儿坚韧不拔的心性。她很有决断,更有行动力,知道自己坐不住,性子浮躁,就用砍柴来消磨这种浮躁。家里的木柴耗费得那样快,张惠如何发现不了?她只是不想戳穿而已。

女儿不用旁人来敦促,自己就能想办法把自己的性子磨平,这股狠劲像极了她爹。若是她一直这样走下去,何愁林家不兴?

想罢,张惠又看了女儿一眼,这才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翌日,林淡正准备制作皮甲,杜如烟却带着一名容貌秀美、气质沉静的少女走进来,说是要给她介绍一桩生意。

得知少女是水师提督府家的六小姐,林淡脸上并未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而是不卑不亢地道:“许小姐,您喜欢什么花样,能否画下来让我看看。我尽量按照您喜欢的样式来做。”

对待不熟悉的客户,林淡自然要多问几句,免得日后惹出麻烦。

“我喜欢紫藤花,林姑娘能帮我做一件绣满紫藤花的裙子吗?”许倩在家中不争不抢,很是沉默,但实际上却是一位才女。她略略一想就有了腹稿,然后拿起笔仔细勾描。

林淡盯着画作看了一会儿,颔首道:“可以,就绣紫藤花,不知小姐何时需要新衣?”

“最好是赶在中秋节之前。”许倩放下画笔。

此时离中秋节还有十六天,应该赶得上工期,林淡便答应了。许倩当即付了五两银子做定金,然后告辞离开,从头至尾都表现得很温柔和善,全然不似高高在上的提督府千金。

林淡对许倩的印象很不错,把人送走后便对杜如烟说道:“这样的客户以后可以多给我介绍几个,喏,这是你的抽成。”

杜如烟盯着掌心的一两碎银,满脸都是懵逼的表情。

“怎么,嫌少?那再给你半两银子好了。一两半,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就没赚的了。以后你每带来一个客户,我就给你一两半的抽成。”林淡拿起剪刀,把一块小小的碎银剪成两半,塞进杜如烟手里。

杜如烟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合拢掌心,把碎银子攥在拳头里,恍惚道:“我能挣钱了?”这是她靠自己的能力赚到的第一笔钱,虽然只有一两半,少得可怜,感觉却前所未有的好!

没有跌落谷底,她永远不会明白自食其力的快乐。

“哥,哥,我赚钱了!林淡给了我一两半当抽成!哥你听见了没有?”她跑到院子里,隔着一堵墙大喊大叫,脸上满是欢喜雀跃的神色。

林淡惊诧不已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杜如松很快跃上墙头,笑盈盈地听妹妹讲述自己赚钱的经过,目中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疼惜与温柔。看着妹妹被生活压垮,变得不再张扬肆意,不再明媚阳光,他的心就像刀剐一般疼痛。

但是,搬来这处宅院,听说了林淡的遭遇,又亲眼看着对方努力为明天拼搏的样子,妹妹竟也慢慢找到了更好的自己。她把骄傲藏进骨子里,学会了妥协,学会了忍耐,也学会了坚强。现在的她,竟比在安定侯府时过得还要快乐。

看见林淡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杜如松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用口型无声说道:“谢谢。”

…………

许倩回到提督府时,她的母亲寇氏已等她很久了,嘴里不停抱怨:“你这孩子,方才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找也找不见人。你可知道,为了迎接贵客,夫人准备为府里的小姐们一人裁制一套新衣裳,还把孟思请来了,让她亲自给大家量尺寸。所有小姐都去了,就你没在,好看的布料全都被人挑走了,只剩下这些过时的花布。到了中秋那天,你穿什么呀?我都快为你愁死了,你还喝什么茶,快点随我去孟氏绣庄找孟思,让她把你的尺寸补上。”

茶杯被抢走,茶水也洒在身上弄湿了衣服,许倩却一点儿没恼,徐徐道:“姨娘,您别白忙活了。您以为夫人把孟思请来量尺寸,就果真会让她亲手给我们姐妹几个裁衣裳?孟思随便绣一幅绣屏,也能卖千两银子,夫人舍得在我们这些庶女身上花钱吗?不过是面上做做样子罢了。你且看着吧,待孟思把尺寸拿回去,必定只有七妹妹的衣裳是她亲手绣的,旁的姐妹只配穿普通绣工做的衣裳。”

“那也总好过你穿一身旧衣裳出席中秋晚宴吧?你可知道,我已经打听到了,中秋那天的贵客不是旁人,正是奉旨巡视海防的大皇子。你若是能在宴会上得到他的青睐,或许能嫁入皇室、平步青云。你可千万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躲起来了,我听说夫人有意把你许配给总兵李大人当续弦,你若错过这次机会,日后可就苦了!”

寇氏急得直打转,许倩却半点不见慌乱,安抚道:“姨娘,您别担心,衣服我已经在找人做了。这一次,我一定会牢牢抓住机会。”那位总兵大人性情十分暴虐,其前妻就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夫人和父亲明知道这一点,却为了笼络军方势力,把她推出去当牺牲品。她已经这样安分守己,他们还不让她好活,那她只能为自己力争一次。

第88章 绣娘10

听说女儿这趟出门就是找绣娘去了,寇氏委实松了一口气,又听说她请的绣娘是已经垮台了的林氏绣庄的林淡,气得差点跳脚:“你怎么找来找去,竟找了一个破落户?那林淡的绣技要是能胜过孟思,林氏绣庄还会垮吗?她家住在哪儿,你快告诉我,我去把五两银子要回来,咱们去孟氏绣庄随便找一个绣工也比她强!”

“姨娘,您不要管。”许倩看似温柔,实则主意很正,坚定道:“我就要林淡给我绣衣服,您别多事。就算您请了别的绣娘给我做衣服,我也是不会穿的,您别白白浪费银子。”

她们母女二人虽然生活在提督府,却由于不得宠,实在没什么积蓄。十两、二十两银子一套的衣服,对提督府的其她夫人、小姐来说只是寻常,于她们而言却是奢侈。

许倩知道,为了把亲生女儿嫁入皇室,夫人定然会竭力打压其余庶女。等大伙儿的衣服做出来,老七的定然是最漂亮的,余者只会沦为陪衬。许倩不想当陪衬,自然也不会要夫人给她做的衣服。

寇氏却不明白她的顾虑,焦急道:“林淡是谁啊?这人我听都没听过,她做的衣服能穿吗?咱们虽然请不动孟思,却能请动她旗下的绣娘,你要知道,孟氏绣庄的高等绣娘都是从宫里出来的,手艺绝对差不了!你快些把林家的地址告诉我,我去要回定金!”

许倩拿起一本书慢慢翻看,根本不搭理气急败坏的母亲。

寇氏狠狠瞪她一眼,又呼哧呼哧喘了一会儿,这才掀帘子出去。

许倩头也不抬地道:“您若是偷偷去打听林家的住址,私自把我的订单退了,中秋晚宴那天我就称病不参加。您找的那些绣娘绝对比不了林淡,我相信她。”与其说她相信林淡,倒不如说她更相信自己的眼力。

寇氏脚步停顿片刻,然后用力甩上房门,怒气冲冲地走了。

母女俩的争执很快就传入许夫人耳里。她似笑非笑地道:“玲儿你看看,连你老实巴交的六姐也有小心思了!”

“她耍她的小心思,我怕什么?她找的那个绣娘是谁?与孟思一比,又算哪根葱哪根蒜?”许家的嫡小姐许玲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

一名仆妇连忙回话:“启禀夫人,那林淡是林大福的女儿,以前从来没学过刺绣,是个生手。那天她给杜如烟绣了一件银杏叶的罩衫,倒是出了一把风头。可孟姑娘已经说了,那些银杏叶都是用最简单的针法绣成的,她家绣庄的学徒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不稀奇。”

许夫人眼睑微合,懒洋洋地道:“杜如烟长成那样,随便穿什么都好看,又哪里是绣娘的功劳。既是生手,那就让她给六丫头做吧,咱们不用管。”

徐玲笑嘻嘻地道:“我倒要看看她会给六姐做出什么样的衣服,上回是绣满叶片,这回莫非是绣满小花?那可好玩了!”

一众仆妇全都笑起来,目中满是嘲讽。碎花布料早就已经过时了,只有府中的下人才会穿,难道六小姐还想与一众丫鬟争艳不成?她若是听话,夫人还能为她做一身不算太差的衣服,偏偏她要一意孤行、阴奉阳违,那就怪不得夫人让她出丑了。

…………

为了赶制许倩的衣服和杜如松的皮甲,林淡当真是拼了老命,连两位姨娘和翠兰都被她抓了壮丁,整日整日地锁在房里替她裁剪布料。中秋节的前一天,她没能按时交货,许倩还派人来催了一次,她一再道歉,又熬了一个通宵,这才终于把衣服做好。看着翠兰匆匆离开的背影,她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提督府位于城中心,离郊区有一段距离,翠兰花钱雇了一辆牛车,这才赶在日落之前把衣服送到。与此同时,许倩正在迎接一拨又一拨前来看好戏的姐妹。

“六姐,你的衣裳还没做好呀?”

“六姐,你怎么如此想不开,竟把衣裳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绣娘去做?”

“六妹妹,你若实在没有衣服穿,我那里还有一件新衣裳可以借给你,要不我让丫鬟立刻送过来?”

许倩早已习惯了姐妹之间的明争暗斗,极有耐心地一一应付过去。众人见她一点儿也不着急,顿觉无趣,很快就离开了。

寇氏提着一个包裹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快快快,这是我找孟氏绣庄的绣娘给你做的衣裳。我早就料到那个林淡不靠谱,另外花钱给你做了一件,你快些换上,贵客快到了!”边说边展开包裹,把衣服鞋袜取出来。

“不急,再等等。”许倩摆摆手,表情坚决。不知为何,她觉得林淡不像是那种信口开河、不负责任的人,她愿意再给她一点时间。

“你这个死丫头,你还等什么?从晌午到至今,许玲都在房里打扮,你其他几个姐妹也都穿上新做的衣服,准备妥当,只有你,脸也没擦,妆也没化,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你难道真想嫁给那个老匹夫,被活活打死吗?”寇氏说着说着便开始抹泪。她这是为了谁啊?为何女儿还不领情?

许倩心有触动,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去看新做的衣服。水红色的襦裙加白色的罩衫,裙摆处绣着几朵木槿花,样式中规中矩,算不上出众,却也绝不难看。

“快些换衣服,我好给你梳头。”寇氏再次催促。

许倩站起来,正打算脱衣,就见自己的贴身丫鬟匆匆走进来,言道:“小姐,林绣娘把衣服送来了,您看看。”

“看什么呀,她那件不要了,退回去,穿我这件!花了半个多月都没把衣服做好,还差点误了我们的大事,那五两定金我定要讨回来……”寇氏说着说着便消声了,盯着丫鬟手里的裙子看了老半天,然后发出惊愕不已的低呼。

许倩也屏住呼吸,目露痴迷。

“小姐,您快把衣服换上吧!”丫鬟焦急地提醒一句,母女二人才从惊艳中回过神来。

寇氏把手里的衣服随便往地上一扔,急急忙忙去接林淡做的衣服,忆起自己好像没洗手,竟站在原地不敢靠前了。这衣服太过精致美丽,她完全不敢去碰。

许倩立刻脱掉衣服,小心翼翼地换上新裙子。

两刻钟后,大皇子一行如期抵达提督府,并在花园里落座。戏台子早已搭好,男宾与女客分坐在东西两头,一边看戏一边用膳,待到月上中天,抬起头来就能赏月。病体初愈的老夫人也来了,正笑嘻嘻地与一众孙女儿说话,许夫人和几个妯娌陪坐一旁,举止娴雅。

大皇子长相英挺,气质冷峻,几乎一眼也没往女客那边看。几位小姐却时不时朝他看去,也不知想到什么,竟羞得满脸绯红。

“六丫头怎么没来?”老夫人环顾四周,低声问道。

“儿媳这就派人去看看,许是遇见什么事,耽误了。”许夫人说道。

“六姐的新衣服没做好,这会儿正着急呢。”老八笑嘻嘻地说道。

“怎会临到宴会当天,却连衣服都没做好?”老夫人深深看了儿媳妇一眼。

许夫人细声细气地解释:“我早已吩咐孟氏绣庄的绣娘加班加点给府里的姑娘们做衣裳,六丫头偏不要,非要自己去找外头的绣娘给她做。那绣娘是林家那个破落户,刚学刺绣没多久,手生得很,把工期给耽误了。我已经瞒着六丫头把衣裳做好了,也让寇姨娘送了过去。娘,您莫要担心,六丫头很快便来了。”

老夫人厉色稍缓,叹息道:“没想到老六也是个不省心的。”话落看向许玲,忍不住夸赞道:“七丫头今天真漂亮,快要把我这双老眼都晃花咯!”

许玲垂眸掩嘴,状似羞涩,然后飞快看了大皇子一眼,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大皇子素来对女色不太上心,之所以关注许玲,是因为对方的穿着太过耀眼夺目的缘故。她今天穿了一件对襟半臂襦裙,上衫由白色薄纱制成,袖口宽宽大大的,非常飘逸柔美,一条镶满珠玉的腰带将她的纤腰勾勒得不盈一握,下裙是绯红色的绸缎,缎面上绣满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每一朵牡丹花的花蕊都由小小的米粒珍珠汇成,花瓣用裹着马尾毛的银红丝线织就,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雍容华贵,大大小小的翡翠薄片组成了牡丹花叶,玉色莹润,极具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