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松拽过她的手,强硬地把荷包塞进她掌心,一字一句说道:“我另外给如烟准备了礼物,这个是你的。你看,”他指着自己身上的皮甲:“你救了我一命,我只是送给你一个金娃娃,心里终究有愧。倘若日后我能重回京城,我便为你实现一个愿望,这是我的承诺。”

林淡这才发现他身上的皮甲从肩头到腰际,被倭寇狠狠砍了一刀,牛皮已经砍破,翻卷了过来,露出里面纯黑的铁片。若是没有这层皮甲保护,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具残破的尸体。

杜公子的一条命比起一个金娃娃,自然是十分宝贵的。这样一想,林淡立刻合拢五指,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这份战利品。

“那你一定要好好打拼,争取早日回京城。我且等着你罩我呢。”林淡认真提醒,却把杜如松逗笑了。

“好,我一定记得你的嘱咐。”他忍不住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这才大步离开。夜色缓缓蔓延过来,完全吞没了他满带血煞之气的背影。

第92章 绢娘14

赶在重阳节的前一天,林淡把百蝶裙做好了,并让三姨娘和四姨娘送去周府让周小姐试穿,若是有哪里不合适,她们二人还能当场修改一下,免得跑来跑去麻烦。林淡不喜与人打交道,自然也不会亲自过府为客人服务。

周小姐不需要任何改动,试穿过后就痛快地给了银子。许是觉得太满意了,临出门时,三姨娘和四姨娘也得了一两银子的赏赐。

杜如烟早几天便回来了,还给林淡带了许多礼物,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上去无忧无虑,十分快乐。她完全不知道,当她和姨母在山中悠闲度日时,杜如松正在战场上浴血杀敌,险死还生。

林淡并不打算告诉她这一点,待她说完才拿出一个巨大的包裹,言道:“这是我给你哥哥做的皮甲,你带回去吧。”

“好,我哥哥给钱了吗?”杜如烟习惯性地问一句。不给钱,哪怕是亲哥哥,她也不会允许林淡给这人做活。

“给了。”林淡点头道,“给了一个金娃娃。”

“那还差不多。”杜如烟一点儿也不觉得哥哥给多了,本打算提起包裹,却发现它简直重得离谱,两只手都快提断了,它却还死死粘在桌上。

“淡淡,你的力气到底有多大?我看你是单手提出来的,还轻飘飘地放在桌上,我以为它一点儿也不重!”杜如烟挣扎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包裹提起来,顿时脸颊涨红、气喘如牛。

翠兰这才乐哈哈地走过去,帮她把包裹搬回家。一墙之隔的杜如松停下习武,侧耳聆听,嘴角的笑容显得极其温柔。

…………

翌日卯时,天还未亮,许多人家就已成群结队往山上走。即便再娇弱的贵妇、小姐,今日也不能乘车,需得凭借自己的双脚走到山巅,一为强身健体、祈求长寿,二为博一个好兆头。

自从林淡发明的立体裁花布料开始在临安府盛行后,许多女子便爱上了这种风格,也因此,今日的林间小道上处处都是鲜花着锦的名门贵女。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谈笑,或嬉闹,看上去十分美丽动人。但再美丽,与许倩那条紫藤花裙子比起来,到底还是欠缺了一些轻盈的质感和仙逸的风采,看多了便也不稀奇了。

李佳蓉在丫鬟地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后面跟着孟思。二人甫一出现,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呀,是蝴蝶!”不知谁惊讶万分地喊了一句,又引来更多人关注。

只见李佳蓉穿着一件百蝶穿花的裹胸裙,亭亭玉立地站在林间。形态各异、色彩缤纷的蝴蝶在绸缎上飞舞,一朵朵鲜花在绸缎中盛开,显得栩栩如生,外面一件半透明的罩衫将这些绚烂的色彩隔绝开来,形成一种朦胧之感,又中和了百蝶穿花图的艳丽。

这种浓烈中透着清雅的风格,是孟思从未尝试过的,但从众人的反应来看,效果似乎很不错。然而这条裹胸裙并不是整个装扮最出彩的地方,更妙的是那件罩衫,其肩膀、衣襟、腰胯、衣摆等处竟点缀着几只彩蝶,一阵微风吹过,彩蝶便纷纷扇动翅膀,仿佛下一瞬便会乘风而去,却又始终停留不动。

众人连连惊叹,走近了才发现,那些蝴蝶竟是用绢布和细细的铁线做成的,惟妙惟肖,仿若活物。

“李小姐,你今日真是美极了!”

“这件蝴蝶罩衫真是巧夺天工,美不胜收!”

“我们这些花裙子反倒成了李小姐的陪衬。”

大伙儿连忙走过去恭维李佳蓉,好话不带重样地往外倒。但认真追究起来,她们也不算是说假话,今日的李佳蓉的确在着装打扮上胜过众人一大截。

李佳蓉笑眯眯地听着,又拉过孟思的手轻轻捏了捏。孟思忐忑的心情立刻放松下来,不再纠结于自己模仿了林淡的风格。偏在此时,有人嬉笑道:“听说周欣也在林绣娘那里定做了一条百蝶裙,昨日送去周府让她试穿,她喜欢得不得了。”

“哦?她今日也会穿百蝶裙?”李佳蓉眉头微微一皱,追问道:“你可知道是什么样式?”

“我没亲眼见过,但是我听她妹妹说那只是一条普通的绣花裙,远不如李小姐这条出彩。”

李佳蓉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立体裁花布料本是林淡发明的,她若突发奇想,也做了许多以假乱真的蝴蝶点缀在布料上,那李佳蓉今日便真的要出丑了。由于孟思是她的闺中密友,有一些实话她便不太好说,但在私心里,李佳蓉完全承认林淡的审美、构图和运用色彩的能力要远胜孟思。

当孟思还困在传统图案的框架里不得寸进时,林淡已打破桎梏,找到了一条新的出路。她的剪裁手法和审美构图,都具备极其浓烈的个人风格,浓烈到旁人只需看一眼,就能确定那是她的作品。

想到此处,李佳蓉刚放下的心又高高悬起来,立刻在人群中寻找周欣的身影。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众人话音刚落,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山脚处停稳,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无需丫鬟搀扶便自行跳下马车,伸了伸懒腰,踢了踢腿儿,模样显得十分活泼,不是周家的小猴子周欣,又是哪个?

论起长相,周欣只能算是中上,但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显得那般娇俏可爱,灵气逼人。她皮肤本就细腻莹白,像上等的瓷器,身上又套了一件粉白的袄裙,越发显得耀眼夺目。那袄裙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看上去很厚实,用纯白的腰带一勒,却又仿佛没有一点厚度,立刻便把周欣纤细的腰肢勾勒出来,蓬松的裙摆自然而然向四周散开,走起路来飘飘忽忽的,十分轻盈。

远看,周欣像是把一片粉白的云朵穿在身上,既显得温柔可爱,又显得活泼灵动,比起大冷的天还披着一件薄纱罩衫的众闺秀而言,简直是异类,却又神奇地兼具了美感、轻盈感和保暖之效。

待她走近了,身上的衣服越发清晰,众闺秀的眼珠子几乎都快转不动了。只见她那条粉白的袄裙并非纯色的,而是用深深浅浅的白和深深浅浅的灰,再加一点深深浅浅的粉,绣成一只一只菜粉蝶。

它们或煽动翅膀纷飞,或合拢翅膀小憩,每一只都具备不同的形态和色彩,有的是翅尖透着一点粉,有的是翅根透着一点粉,星星点点的粉似鳞粉一般洒落在纯白布料上,然后完美融合在一起。

或深白、或亮白、或淡白的丝线把粉蝶的翅膀勾勒出来,浅浅的灰色丝线绣成的绒毛遍布在它们小小的身体、足节和触须上,深深的灰色勾描而成的阴影把每一只粉蝶区分开来,却又完美过度。

隔远了看,它们会融成一匹白里透粉的绸缎,凑近了看,它们却让这匹布料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周欣走累了便停下来,轻轻拍了拍胸口,那些活灵活现的小粉蝶也跟着布料颤了颤,仿佛下一瞬便会四散纷飞。

若是没见过这条裙子,众闺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来每一种颜色细分起来,又能变成更多深深浅浅的颜色,而把这些颜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又能组成如此缤纷多彩的画面。谁说林淡绣工不行?她把色彩的浓淡交替、构图的留白紧凑,以极为矛盾又极为完美的方式结合在一起,显得多而不杂、纷而不乱。

她随意抛洒着或浓或淡的色彩,肆意把玩着变化莫测的光与影,像一位道术高明的法师,用银针与绣线,把梦幻变作现实。仅凭这幅栩栩如生、灵气逼人的百蝶图,就足以验证她的绣技究竟高超到何种程度。

众闺秀看看这条清新脱俗的裙子,再看看李佳蓉那件五颜六色的蝴蝶裙,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果然再如何美丽的裙子,被林淡的仙裙一衬,立刻就会变得又俗又艳,不堪入目。

“这条裙子是林绣娘的大作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一名少女委屈道:“林绣娘最擅长做仙女儿裙,我让我娘去帮我预订,林绣娘开口要七十五两酬金,我娘不舍得。如今再看,七十五两怎么了?七十五两真的很值!”

“呀,你这条裙子分明是袄裙,看上去厚厚的,还很蓬松,为何摸上去却如此轻薄?呀!这内衬竟然是水粉色的缎面,走路的时候翻出来一点点,居然显得更漂亮了!”

“每一只蝴蝶竟然都不一样,但色调却很融洽,几乎快融为一体,却又一只一只看得分明,林绣娘的绣技真不得了!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风格的刺绣,太逼真了,太有灵气了!”

一众闺秀绕着周欣直打转,目中全是艳羡的神色。

周欣拍了拍蓬松的裙摆,得意道:“这是林绣娘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裙子,世上只这一条,你们想与我做一样的,她也不会同意。她说她做出来的衣裳每种样式只有一件,绝不重复,而且只有定做的那个人穿上去才是最美的!”

听了这话,众闺秀越发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跑下山,请林绣娘务必也为她们定做一件世上独一无二的裙子。

完全被抢了风头,还被衬托得俗艳不堪的李佳蓉哪怕气得牙齿打颤,也拿周欣毫无办法。周欣的爹是临安府的布政使,手中握有实权,李家还指望周家能帮助他们在临安府站稳脚跟呢。

再如何喜欢孟仲,李佳蓉也忍不住狠狠瞪了孟思一眼,冷道:“走吧,我们继续爬山。”

到了山顶,被深秋的冷风一吹,披着薄纱、穿着襦裙的众闺秀便开始打喷嚏、流鼻涕,冻得瑟瑟发抖。唯独周欣面色红润,仪态完美,又令大伙儿嫉妒地直咬牙。若是她们也能拥有这样一件又仙又美还很保暖的裙子,那该多好啊!

第93章 绣娘15

重阳节过后,林淡的生意更好了,找上门来预订衣服的人很多,而且全是临安府的贵妇、小姐。但杜如烟只挑了其中几个身份颇高的人的订单让林淡做,其余全都推掉。她仿佛天生就知道该如何与人交际,被她拒之门外的客人半点也不恼,还对林淡的绣技更为推崇。

林淡没空接单,众人便退而求其次,找三姨娘和四姨娘做衣服,最受欢迎的还是那种用蚕丝绵兜当内衬的袄裙,一件需得花费二十多两银子,订购的人却还是络绎不绝。眼看冬天快到了,谁不想穿得既保暖又轻薄?这样一条蚕丝棉袄裙几乎是冬日必备,到了春天还能把夹层拆开,继续穿,很划算。

一个月后,林淡把钱匣子搬到床上,又把张惠、三姨娘、四姨娘还有翠兰一块儿叫进来,言道:“这是我们上个月赚的银子,大家都有出力,就一块儿分了吧。”

“赚了多少?”张惠爬上炕,满怀期待地问。

“我来点算一下。”林淡把钱匣子打开,一股脑儿倒在炕上,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许多银子从里面滚出来,又在烛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有一锭一锭的整银,有一粒一粒的碎银,还有瓜子、珠子、花生状的赏银,简直数都数不过来。

“哎呀我的娘!”哪怕林家还未破败的时候,三姨娘和四姨娘也没见过这么多钱,顿时看呆了。

翠兰捂着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唯独张惠最镇定,却也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哑声道:“我估摸着少说也有三四百两。”三四百两银子在林家最鼎盛时的确不算什么,然而,这些银子却只是女儿一个月赚的钱,也就是说一年下来,女儿少说也能赚上千两,那可是一笔大数目!

林家有望了,老爷你在九泉之下看见了吗?想到此处,张惠已双眼通红,泪光闪烁,却又不好意思让女儿发现,连忙背转身去擦了擦眼角。两位姨娘一左一右坐到她身边,轻轻拍打她的脊背。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了,她们熬过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林淡天生就少了那根名为“煽情”的神经,只是递给张惠一条手帕,然后拿出一个小本本,认真念道:“上个月,三姨娘做了五件蚕丝棉袄裙,四姨娘做了六件。翠兰每天都有帮忙裁剪布料,接待客人,修改衣服尺寸。娘和我一起做了一套铁甲,还联系铁匠定制了二十斤铁片……一件蚕丝棉袄裙的利润是十两银子,我给每位姨娘十分之一的抽成,也就是各自五两银子和六两银子;翠兰干的是杂活,技术含量不高,但很辛苦,我给二两银子的月钱;娘虽然只做了一套铁甲,但很耗时耗力,还担着风险,我给十两银子的酬金,剩下的钱我会拿去租一个门面,然后购买绣线、绣布、染料等等,预算在二百两银子之内,这就是我们上个月的收支情况。”

林淡合上小本本,问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两位姨娘齐齐摇头。她们习惯了听从大小姐的命令,感觉跟着大小姐走,以后会有数不尽的好日子可过。即便是林大福在时,她们的月钱也只是五两银子,不能再多了。但跟着林淡却又不同,只要她们手脚勤快,不愁挣不到钱。那些偷拿了林家的财物并趁夜逃走的姨娘们若是知道林家还能再起来,也不知会如何后悔。

“没问题,没问题,谢谢姑娘!”翠兰差点高兴地蹦起来。林家还没败落时,她只是个粗使丫头,一个月可以拿到两百个铜板的月钱,后来林家败了,她怕自己被哥哥嫂嫂卖去那种腌臜地方,这才死乞白赖地留下来。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拿到二两银子的月钱!姑娘真是太大方了!

林淡瞥她一眼,提点道:“你没事的时候也跟两位姨娘学学刺绣,等手艺精进,能单独做衣裳了,拿到的银子还会更多。简单的衣裙利润少,拿到的工钱也少,奢华的衣裙利润多,拿到的工钱也多。你们若是想挣大钱,还得拼命练习手艺。”

三人听得直点头,一副唯大小姐马首是瞻的模样。

林淡对她们眼里的热情和信念很满意,发觉张惠有些不太高兴,这才把余下的一大堆银子推到她脚边,言道:“娘,这些都是我赚的,全都孝敬给您。等我寻到合适的店铺,您再把租金给我。”

拧着眉毛的张惠立马开心了,把女儿抱进怀里一阵心肝肉地叫。别人都笑话她生不出儿子,顶不了林家的门户,这辈子是老无所依、断子绝孙的命,如今再看,又如何了?她一个女儿,比别人家十个儿子还出息!

…………

听说林淡要租店面,第二天杜如烟就拿着一沓地契来了,豪爽道:“看上哪间店铺你只管拿去,算我入股的份子钱。我杜如烟虽然没权没势,可钱财却多得花不完,你且放心吧!”

临安府原本就是杜家的老家,杜母和杜皇后出嫁之时分得了许多临安府的铺面和田地。虽然姐妹俩最后都被休弃,嫁妆却没被贪墨。皇帝干不出那种下作事,即便厌弃了杜皇后,也给足了补偿,足够她富足地过完下半生。皇帝未曾赶尽杀绝,还为杜皇后安排好了后路,可见心中还是留有一丝余情的,安定侯府便也不敢欺负兄妹俩,不但把杜母的嫁妆原模愿样地退回去,还额外给了很多银钱。这可把安定候的庶子庶女们气坏了,却也莫可奈何。

林淡知道杜如烟的情况,于是半点也不与她客气,拿过地契一一翻看,指着其中一张说道:“朱雀大街?若是我没记错,孟氏绣庄也开在朱雀大街上吧?”

“没错,我这间铺子就在她家铺子对面,门头对着门头。”

“那我就要这间铺子。”林淡不自觉地搓搓手,总觉得能把铺子开在孟氏绣庄对面,似乎是很高兴的一件事,有一种终于圆满了的感觉。

“可以,我立马让孙伯去清扫店面。”杜如烟笑嘻嘻地说道。

“顺便再做一块匾额,写上咱们店铺的名字。咱们店铺就叫做淡烟绣庄如何?”林淡徐徐开口。

“你说什么?”杜如烟愣住了。

“我说咱们的绣庄就叫做淡烟绣庄,你觉得这个名字合适吗?”

“合适,当然合适!”杜如烟这才回过神来,想要笑一笑,眼圈却红了。她帮助林淡真的不图什么,只是很喜欢她面对困境时的那股子韧劲儿。但林淡却用力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泥沼中拉了出来。淡烟绣庄,这是她俩的名字,也是她俩的事业,真好呀!

“淡淡,我们一定要把淡烟绣庄做成临安府最好的绣庄!”杜如烟豪情万丈地宣誓。

林淡摇摇头,表情很平静:“不,我们的目标是把淡烟绣庄做成大周国最好的绣庄。”她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

杜如烟愣了愣,然后畅快地笑起来。她极为喜欢林淡这样的性格,看上去与世无争,非常佛性,但该认真的时候,她却会立刻变得锐意进取、一往无前。

…………

两人都是行动派,只花了半个月就把店面装修好了,并挂上了招牌。

孟思眉头紧锁地看着对面,呢喃道:“淡烟绣庄,这是谁家开的?”她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店门打开了,林淡和杜如烟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大花篮,张惠拎着一串鞭炮,在旁边的无人小巷里点燃。

噼里啪啦的响声引来很多路人,但由于铺子装修得太过精致奢华,每一块地砖都是工匠特制的,看上去光滑得像玉石一样,货架上摆放的布料虽然不多,却都是一些市面上极少见的名贵品种,倒叫寻常百姓不太敢光顾。

杜如烟看着门可罗雀的店面,表情有些沮丧。

林淡却丝毫也不担心,只管把针线、绣架一一摆放整齐。

恰在此时,杜如松穿着一袭劲装、握着一柄战刀走进来。他今日并未休沐,是与同袍换防后匆匆赶来的,把一个精美的小盒子递给林淡,柔声道:“林姑娘,祝你开业大吉。”

“谢谢。”林淡打开盒子,发现里面躺着一柄折扇,扇面绣着一幅花鸟图,色彩的运用和针法的变换与大周国的绣品全然不同,是一种极绚丽却又极简明的风格,绣线的选材也不仅仅局限于丝线,还增添了草茎、丝带、鸟羽、羊绒等等。

“用真实的草茎来绣制蒲团,好奇妙的想法!”林淡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份礼物,笃定道:“这不是大周国的绣品吧?”

“这是我从倭寇的船上缴获的。倭人的绣技传承于几百年前的盛唐,很多盛唐针法已经在大周国失传,他们却完整地保存下来。”杜如松垂眸看她,满怀期待地问:“这份礼物你可喜欢?”

“我非常喜欢!”林淡用力点头,眼睛睁得圆圆的,“我能把它剪开吗?我想学学倭国人的针法。”

杜如松表情凝滞一瞬,少顷又摇头低笑起来,语气十分无奈:“剪吧,随便你怎么剪。”林淡不愧为林淡,永远都是实用至上。难怪她能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里把林氏绣庄重新开起来。

不对,现在已经不是林氏绣庄了,而是淡烟绣庄。想到此处,杜如松笑得越发温柔。

第94章 绣娘16

杜如烟等自家大哥献完殷勤才笑眯眯地走过去,调侃道:“哥,我的礼物呢?你怎么只送淡淡,不送我啊?你偏心!”

“你要什么没有?给你十两银子,自己买去。”杜如松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锭子,随意扔给妹妹。

杜如烟手忙脚乱地接住,抱怨道:“哥,你看看咱们绣庄,空不空?你再看看隔壁,货架上的绫罗绸缎都放满了!我和淡淡想找布商买布,他们得了孟仲的吩咐,就是不肯把名贵布料卖给我们,我们货架上摆放的布料都是淡淡的嫁妆,卖完了她的嫁妆也就没了,叫她以后怎么嫁人啊?你想想办法,为我们找一些货源吧,若不然,咱们这生意便没法做了。”

所幸林淡现在只接成衣生意,找上门的贵妇、小姐一般都会自己把布料带过来,让她们绣制。这样虽然便利,但到底比不上在自家店里卖布又在自家店里做衣裳赚得多。孟氏绣庄就是一条龙服务,大钱小钱都能赚,一网打尽。

杜如松眉毛拧了拧,颔首道:“好,我来想办法。”末了又慎重地添一句:“我总不会让林姑娘嫁不出去的。”

林淡小心翼翼地收起折扇,摆手道:“这事不急,找到货源固然可以解决我们一时的麻烦,却到底受制于人。若是我们能学会自己织布,或者聘请一些擅长织布的女工回来,就能保证布料的长久供应,还可大大减少运输和二道贩卖的成本。”

杜如松顿时轻笑起来,笃定道:“林姑娘你且等着,我不日便帮你找一些擅长织布的女工回来。”他发现林淡总喜欢从根源去解决问题。妹妹只想着让他寻找货源,而林淡却已经在思考该如何掌握织布技术。她总是很独立,与其依靠别人,她更愿意充实自己。

“谢谢杜公子。”林淡投桃报李道:“改天我帮你做几套御寒的冬衣。对了,你的皮甲若是坏了便送过来,我帮你修补。”

“好,我稍后还要换防,先走一步。你们若是有事,就去南边的水师大营找我,我现在已经是百户了。”不知为何,杜如松很想让林淡知道自己的成就。

“已经是百户了吗?杜公子好生厉害!”林淡真心实意地夸赞。

满身疲惫的杜如松瞬间就变得精神抖擞。他忍不住翘起嘴角,又唯恐自己笑得太过傻气,只能以拳抵唇轻轻咳嗽,然后风度翩翩地离开。

看着大哥卓尔不群的背影,杜如烟慢慢捂住肚子,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想当年纠缠在大哥身边的女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可他一个都看不上,说起话来又冷又毒,不知道伤了多少女子的心。然而眼下,他分明想讨好林淡,却不知该从何下手,笨拙的样子简直叫杜如烟没眼看。这大约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

“你笑什么?”林淡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没什么,没什么,客人来了,我去招待客人。”杜如烟随便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与此同时,孟思正站在窗边凝望淡烟绣庄,表情有些焦虑。

孟仲冷笑道:“放完五串鞭炮,客人却一个都未上门,真是怪冷清的。我已经吩咐全临安府的布商,不准与林家做生意。没有布料可卖,我看他们怎么把绣庄开下去。”

他话音刚落,就见提督府的许夫人并几个妯娌,带着一群少女欢欢喜喜地走进淡烟绣庄,又过了一会儿,许家的两名仆妇走出来,陆陆续续从马车里拿出很多布料,有软烟罗,青蝉翼,云雾绡等等,均是市面上很难买到的名贵品种。

孟仲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了。不等他回神,布政使周大人的妻女、按察使方大人的妻女,陆陆续续赶来,原本门可罗雀的淡烟绣庄,如今已停满马车,而且一辆比一辆华贵。

来往行人这才注意到这家店,指指点点的时候莫不露出或惊叹、或艳羡的表情。这是要有多大的来头才能网罗如此多的贵人?这家店不简单呀!

旁边几家布庄的老板也正站在门口观望。他们均得了孟氏绣庄的吩咐,不敢把布料卖给淡烟绣庄。可如今又是什么情况?除了巡抚大人一家,全临安府的贵人似乎都来为这家新店庆贺,那他们为何要与林淡作对?若是间接得罪了哪位贵人,孟氏绣庄能够自保,他们能吗?钱赚少了,却还得担负这么大的风险,孟仲这是把他们当傻子呢!

当初林大福身为浙省第一皇商,秉持的却是“有钱大家赚,有难一起顶”的原则,可不像现在这样,全都得听孟仲的。孟家人也太专横霸道了!思及此,几位布庄老板狠狠瞪了孟氏绣庄一眼,这才进门去了。日后林淡再来进货,他们只管卖,谁管孟家高不高兴!

孟仲暗暗咬牙,沉声道:“钱掌柜,你把思思前些日子绣的那幅骏马图挂出去,就挂在门口,让大伙儿都来看看。”

“好的东家。”钱掌柜立刻退出去了。

孟思拧眉道:“哥哥,你不是说那幅骏马图要送给李大人吗?怎么这会儿又挂出去了?”

“挂出去才好叫大家看清楚,论起绣技,她林淡还完全不够资格与你相提并论。会绣几只蝴蝶就叫绣技精湛?简直可笑!”

孟思拧紧的眉头缓缓松开,再不说话了。最近这段日子,她着实受了一些冷嘲热讽,浙省第一绣娘的名号也遭受很多质疑,来找她讨要绣品,定制绣服的人少了很多,就连李佳蓉都很久没来了。听说李佳蓉派她的丫鬟去林氏绣庄定制衣裳,去了很几次,却次次都吃闭门羹,如今正关在家里生闷气。

但她再生气也不能拿林淡如何。因为林淡手里捏着提督府、布政使府、按察使府、学政府等当地豪族的订单,她若是强插一杠,就等于与这些人家的女眷过不去,别说讨不了好处,反而还会为李大人惹来许多麻烦。

连李佳蓉都得忍耐林淡,更何况孟思?

“哥哥,若是有人出价要买我的骏马图,又该怎么办?”她思量片刻后说道。

“等这幅图挂出去,必然会有人竞价,谁出的价格最高,我就卖给谁,咱们就在大门口举办一次拍卖会,好好杀杀林淡的锐气。你一幅绣画能卖数千两银子,她能吗?想跟你比,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孟仲满脸都是蔑笑。

孟思捂住耳朵,嗔怪道:“哥哥,你说话注意一点可好,当心污了我的耳朵。”

孟仲这才笑起来,揉了揉妹妹的脑袋,然后大步走出去,到得店门口,钱掌柜已经把长达一丈的巨幅绣画挂在了门脸上,正用细绢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边框。

路人立刻停下脚步观望,嘴里啧啧称奇。有懂行的人赞叹道:“我的乖乖,这是梁朝画仙荆川的传世之作,名为《骏马图》,被他镌刻在泰山绝壁之上,不知有多少人冒死前去拓印,却终不可得,盖因那骏马图太过宏伟庞大,世上根本没有那样大的纸能把它拓印下来,或只得其一,或只得其二,偶有人拓下半幅便卖出了天价。当然也有很多画师凭肉眼和记忆将全图临摹下来,却徒具其形,未得其神。但是你们看看这幅作品,真可谓形神兼备、挥翰成风,几乎丝毫不差地还原了荆画仙的原作!更妙的是,它竟是用针线绘成的,而非笔墨,若保存得当,哪怕过了数百年也不会褪色,是比画卷更值得收藏的珍品!”

“时人都说孟姑娘的绣画兼具绣之精细,墨之写意,堪称艺术瑰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真是了不得啊!”

文人墨客纷纷聚拢过来,或慷慨激昂地点评,或情真意切地赞叹,当真是流连忘返,如痴如醉。淡烟绣庄内的顾客也都纷纷跑出去凑热闹,即便看不懂这幅绣画好在何处,却也对孟思的绣技产生了高山仰止的感觉。别人都说好,那自然是极好的!

“孟老板,你这幅绣画卖不卖?我出五百两银子!”当即便有人叫价。

“五百两?你打发叫花子呢!我出一千两!”

“我出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三千两!”

“都别吵了,我出五千两!”一名京城来的富商挤开众人,语气急迫。

孟仲一边浅笑一边摇晃着手里的茶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眼看价格叫到八千里,且许久没有人再跟进,他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言道:“舍妹这幅作品原本不打算卖,既然这位客人如此喜欢,那我就劝劝舍妹,让她忍痛割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