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晋无奈道:“我也想自己去,但是我怕我当场掉下树摔死的场面被人拍下来,上了社会新闻头条,以后不好圆回来。”

“原来你也知道掉下树会摔死吗?”林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雷晋斟酌片刻,徐徐开口:“林淡,你能不能把我和小霸总当成同一个人看待,然后公平地对待我们?我做的就是它做的,我想的就是它想的,无论你能不能接受,这就是事实。”

林淡无言以对。她的确试图把他们分割开来,仿佛这样生活就能恢复到最初的状态,但与此同时,她又真切的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接受了这一个就必须接受那一个,否则便只能全部放弃。

放弃小霸总?林淡低头看向怀里的小黑团子,小黑团子也用水润的眼眸看着她,表情极度可怜。

雷晋发现林淡又开始摇摆不定,语速不由加快了:“林淡,每天陪你吃饭的是它,也是我;每天陪你画设计稿的是它,也是我;在你累的时候为你按摩的它,也是我;夜深人静时催你入睡的是它,也是我。与你朝夕相处的是它,也是我,你不能否定我们的存在。”

林淡闭了闭眼,徐徐道:“是啊,每天往我怀里钻的是它,也是你;每天偷亲我的是它,也是你;每天变着法儿地缠着我的是它,也是你……”

雷晋哑巴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耳尖开口:“所以,我们都已经这样了,你还不打算与我结婚吗?”

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结婚的问题了?林淡有点懵。

雷晋颓然道:“因为我们是怪胎,所以你害怕我们对吗?那算了,你把小霸总还给我,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的生活当中。”他伸出手,小霸总便配合地挣脱林淡的怀抱,准备离开。

林淡立刻把黑猫箍住,拧眉道:“不要用以退为进这一招,我不喜欢。我没有害怕,只是有一点不习惯。”她斟酌片刻,徐徐道:“以后,小霸总继续跟着我生活,你也可以来我家,但是次数不能太频繁,得慢慢来,让我适应一下。还有几个问题我得问清楚,你和小霸总还剩下几条命?在这世上还有谁知道你们的秘密?”

“我们只剩下七条命,第一回 是我六岁那年被绑架撕票,第二回是上次的煤气罐爆炸。世界上只有我父母、我太。祖父和我的几个保镖知道这件事,没有其他人。那几个保镖都有要命的把柄在我太。祖父手里,他们不会背叛的。”雷晋压下心中的狂喜,认真回答林淡的问题,末了还是忍不住追问一句:“所以说,你愿意接纳我了是吗?以后我们可以共同生活?我和你的关系应该算得上男女朋友了吧?”

“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林淡敲了敲桌面。

雷晋立刻安静下来,小霸总偷偷抱住林淡的一只胳膊,用圆脸蹭了蹭。

林淡习惯性地挠了挠小霸总的下巴,继续道:“只剩下七条命,你还让小霸总去给我捡丝巾?你们是嫌自己命太多了吗?你那么喜欢极限运动,也是因为这个?”

雷晋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不踩雷,干脆不开腔了。

林淡冷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让小霸总去冒险,而你更不能去做什么极限运动。”

雷晋立即点头,生怕慢了一秒会惹得林淡反悔。

“不过,在有我陪同的情况下,你爱做什么都可以。”林淡揉了揉小霸总的脑袋,温柔无比地追加了一句。热爱极限运动是雷晋的生活方式,她不会逼迫他改变,却也会陪着他一起去体验。如果遇见危险,她能救则救,不能救大家一起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雷晋的心因为这句话而彻底融化了,强忍悸动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愿意陪我做任何事?”

“不陪你的话,你在哪里丢了命我都不知道。海岛的经历我很不喜欢,我不愿意旧事重演,你明白吗?”林淡眉头深锁,心情变差。

“我明白。”雷晋垂眸低笑,心中满溢着浓浓的幸福感。再也不会有人比林淡更包容、更温柔、更体贴、更可爱,诚如李甜甜所言,林淡拥有一种让人弥足深陷的魔力,当你以为你已经足够爱她的时候,却又会在某一个时刻发现,她值得你更深更好的爱。

“那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一男一女没名没分地住在一起,总归不合适吧?”他锲而不舍地想要索取一个名分。

林淡沉默了一会儿才颔首道:“我们算是男女朋友了。”得知小霸总不会先自己一步离世,她其实是很开心的,她已经习惯了它的陪伴。

雷晋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继而朗笑起来。小霸总伸长脖子,轻轻碰了碰林淡的唇。

林淡原本想回吻一下,意识到小霸总就是雷晋,不免看向对方,表情严肃。

雷晋眸色暗沉地说道:“它想吻你的时候,其实也是我想吻你的时候,所以,我可以吗?”

如果现在适应不了,那以后呢?以后他们总要在一起生活,而她没有办法否认雷晋和小霸总是一体的事实,也无法将他们切割开来,那还抗拒什么?想到这里,林淡点点头,平静道:“可以。”

雷晋抑制不住地低笑起来,然后缓缓靠近,吻住了这双日思夜想的唇……

第445章 逆转人生1

林淡与雷晋确立关系后又缓冲了一个月便同居了。李甜甜哭得很伤心, 第二天就搬去了明光寒的居所。原本还有些愧疚的林淡顿时无语。都说小女生的感情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当初发誓要永远在一起,交了男朋友却又很快各奔东西, 所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包括父母、兄弟、儿女、伴侣。总有那么一天, 他们会陆续离开你, 但是不用难过, 因为那是人生必经的旅程, 是所有人都得学会的断舍离。

林淡冷漠的心一点一点恢复了原有的温度, 最终变得豁达而洒脱, 再也不害怕受到伤害, 再也不害怕去做选择,因为无论如何, 她都已经超脱了。

两人同居的第一天,雷晋就拿出一张愿望清单, 希望林淡能帮自己一条一条去实现,第一条是一起做一顿饭;第二条是一起跳一支舞;第三条是一起加一个班……总之,以往小霸总能享受,而他享受不到的一切, 他都得让林淡给他补回来。

林淡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恰恰相反, 她一旦真心接纳了某个人就会全心全意去为对方考虑。这张愿望清单很快就被她打满了红勾,而雷晋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更好。

与此同时,R&R成功收购了M·R集团,而林淡这个设计总监也走马上任,开始准备M·R崛起之后的第一次大秀。她在时尚圈并未闯出名气,这是致命伤,但没有关系,她早已想好对策,否则公司高层不会放任并购案顺利通过。

她远赴M国,邀请世界上最顶尖的女歌手萨拉与自己进行联名设计。要知道萨拉号称本世纪最富创造力的时尚icon,她出席大典的每一套礼服都能入围最佳着装奖,又有欧美带货王的称号,随随便便在ins上发一张图片也能让自己身上搭配的衣服和包包卖到脱销。

如果能邀请她参与到M·R的设计中来,即便林淡在欧美时尚圈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人,也足够撑起一场大秀。但是很遗憾,萨拉拒绝了这次合作,临走的时候,林淡发现她桌子底下扔满了废弃的捏成团的稿纸,便让小霸总悄悄叼走一个,回到酒店展开一看,竟是一张设计稿,只不过线条潦草,着色杂乱,丝毫没有美感。

小霸总盯着设计稿连连摇头,林淡却轻笑道:“原来是这样。”然后铺开一张白纸,把废弃设计稿上的服装重新画出来,线条理顺了,色块分明了,款式也出来了,原本毫无美感的设计稿像是被施展了魔法,竟变成一条绚烂夺目的礼服。

小霸总看呆了,林淡揉着它的脑袋低语:“看见了吗,这才是萨拉想设计的礼服,但她患有读写障碍,没有办法画好设计稿。但即便如此,她的办公室内依然扔满了废弃的稿纸,可见她内心是渴望当一个服装设计师的。从她日常的穿搭我便看出来了,她是一个很有创造力的人,审美情趣也极高,她会愿意跟我们合作的。”

小霸总咪呜咪呜地叫,惹得林淡轻笑。恰在此时,房门打开了,雷晋一边解开领带一边走进来,低声道:“今天你亲了它十一下,我也要。”说着说着已俯下身,向心爱的人索吻。

自从确立了关系,两人总是一块儿出差,一块儿回国,去哪儿都绑定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

林淡捧住雷晋的脸,把十一次轻吻变成一次缠绵悱恻的深吻。雷晋专注地看她,即便交往了大半年,心脏依然会为她狂跳不止。

…………

萨拉没有办法再拒绝林淡的提议,因为她送给她一条手工制作的礼服,正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与之一同送来的还有两张设计稿,一张皱巴巴的,线条乱得像一堆杂草;一张平展顺滑,线条分明,是经过林淡改造的。她懂她的思想,也理解她的审美,更能把她想画却画不出的设计稿变成再奢华不过的礼服。

还有什么能比这份默契更令人心动?林淡正是萨拉久寻不到的知己,是能够为她实现梦想的人。于是半月之后,M·R发布了国际巨星萨拉将与他们的首席设计师林淡联名设计新品的消息,借助萨拉在娱乐圈和时尚圈的绝顶人气,M·R的大秀尚未开启就火遍了全球。

又过了两个月,一场名为“缤纷旷野”的大秀在米兰时装周举行,二十多套极富非洲特色的奢华礼服夺走了所有人的呼吸。萨拉来自于黑非洲,而她为自己的肤色和故土感到骄傲,她的设计质朴大气、缤纷绚烂,而林淡负责在这种质朴中掺入一些更时尚、更奢华的元素,恰如点石成金的手,把原本就极为出色的设计提升到顶级豪奢的程度。

她一开始就为M·R确定了基调,那就是奢华,顶级的奢华。奢华与质朴原本是反义词,而她却把两者完美地融合起来,炫彩长袍搭配纯黑的、大面积的串珠挂饰,立刻便让整套服装产生了一种阔朗的美。

发布会非常成功,事实上,它太成功了,以至于其他几个蓝血品牌的大秀都黯然失色。林淡一举夺得了当年的设计师大奖,M·R的新品也在大秀结束后的两小时售罄,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至此,林淡向董事会承诺的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去,所有等着看雷晋笑话的人只能心服口服地叹道:“娶妻当娶贤,这话果然没说错。找一个会赚钱的女朋友,雷晋真是少奋斗三十年!”

次年九月,小霸总叼着一枚戒指走向林淡,林淡坦然接受了;三年后,两人举行了一场世纪婚礼,婚礼上新娘无论如何都要抱着一只黑猫走进教堂的画面被人们热烈讨论了很久……

…………

再一次苏醒时,林淡的内心充盈着一种快乐的感觉,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明确地知道,自己曾经过得很幸福,于是当她发现自己只是寄存在一块玉佩中的幽魂,并没有躯体,便也并不感到彷徨。

她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继而得知这块玉佩属于一位名叫林淡的小妇人,她十四岁就嫁给了同村的一个秀才。秀才常年在外求学,而她在家侍奉公婆,打理农田,日子过得很清贫,却也充实满足,因为秀才对她非常好,总会给她带一些小点心回来。而她活了十四年,头一次知道百味之中的甜味到底是什么,那是能叫人的舌尖和心尖都跟着一块儿化掉的感觉。

秀才等她吃完了点心才柔声道:“娘子,前些天你卖绣品的银子还在吗?我想买些笔墨纸砚,但我为了给你买点心,把银子都花光了。我不知道点心竟然卖得那样贵,只是想着定要叫你尝一尝,便没舍得退回去。娘子,待我。日后高中状元,一定叫你当诰命夫人。”

“在的,在的,相公你等会儿,我给你拿。以后莫要给我买这些无用的东西了,一切都紧着你自己,知道吗?”小妇人翻箱倒柜找出二两碎银,尽数塞进秀才手里。

秀才拿到银子便走了,而此时距他进门还不到半个时辰,他的爹娘还在田里劳作,他也没说去看一眼。小妇人把他送到家门口,一边挥手一边掉泪,抚到怀里的小点心,苦涩的心又变甜了。

林淡冷眼旁观了很多天,终是忍不住开口:“这个人不值得托付终生,你得小心了。”

“谁在说话?”小妇人吓得脸色发白,四处寻摸了几遍,又与林淡沟通了许久方知晓自己的玉佩中竟然寄存着一缕幽魂,能听能言,只是无法离开这方寸之地。

“那你能不能看见,看见……”小妇人羞得满脸通红。

“不能。”林淡说了一句假话,其实她能,但她从来不看就是了。秀才若是留在家中过夜,她便会陷入沉睡,过个三五天或是大半月才会醒来,这个时长得看她的心情,并不是固定的。

小妇人暗松了一口气。

林淡见她似乎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便又开口:“他送给你的糕点皆已干涩发硬,原是茶楼陪送的饱腹之物,随手便能拿取,何来花光银子一说?他这趟回来,却是为了骗你的体己钱,你还当他真的情深义重不成?他爹娘为了供他读书日日劳作,也不见他慰问几句,探望一二,回家除了索要银钱,未曾分担半点家务,一月二两银子还嫌不够,已是奢侈成性。他对他爹娘不孝,对你不诚,你有了银子便为自己多留一些,以待后路,莫要都浪费在他身上。即便他将来真的能高中,以他的心性,为了往上爬定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还是多防着一点吧。”

小妇人非但不感激林淡,还很生气,指责道:“你胡说!我相公对我最是关爱不过,你一个残魂,连这块玉佩都逃脱不了,焉知我相公为人如何?你若是再诽谤我相公,我非得找个道士把你收了!”

林淡沉默片刻,叹息道:“罢了,你既然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那我便沉睡了,日后你是好是歹,就自己担着吧。”话落沉沉睡了过去,转瞬十年。

第446章 逆转人生2

林淡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 凝目一看,却见那名小妇人已经鬓染霜华,面罩沧桑,似是眨眼间老了十几岁, 又见她身边一左一右跪着两名八。九岁的孩子,口口声声喊小妇人做娘。

林淡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不是小妇人眨眼间老了,而是自己入睡的时间太长了一些, 竟一晃便过去了十年。小妇人的家比十年前更为破败, 且房梁上挂着白幡, 堂屋的正中间摆放着两口棺材, 竟是公公婆婆都离世了, 难怪她哭得如此凄惨。但是秀才呢?本该是这个家的顶梁柱的秀才却总也不见身影, 只有乡邻来了又去, 帮妇人操持着各种杂务。

林淡并未贸然询问这个家的情况,只是默默旁观。七天后, 妇人的公婆入土为安,乡邻这才陆陆续续登门, 向妇人讨要欠款,这个一两,那个二两,零零总总加起来竟有二三十两之巨。

妇人一无过人的体力, 二无谋生的技能, 只好卖掉家里的田地, 把安葬公婆欠下的银子都还清了。两个孩子见她整日愁眉不展,便问她以后该怎么办,她只说以后爹爹当了大官衣锦还乡,自然会把家里的田地都赎回来,大家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很多。

两个孩子满怀憧憬地睡了,妇人却在夜深人静之后捂脸痛哭。她早已失去丈夫的音信,又怎么知道他能不能回来。若是能回,十年过去,他为何不回?爹娘在此,家也在此,他只需循着乡路便能重归,又如何会耽误那么久?便是多有不便,使人送个信也好啊!

莫非他在外面遭遇了不测,已是天人两隔了?思及此,妇人哭得越发伤心,想到家里的田地没了,今后连饭都吃不上,更是愁得肝肠寸断。

林淡看不下去了,徐徐道:“你可识字?”

妇人惊疑不定,四下环顾,却又很快忆起十年前的事,便点头道:“我识字。你,你竟然还在?”十年间,她曾多次呼唤这缕残魂,都没得到响应,还以为她要么走了,要么自行消散了,便把这块尚算值钱的玉佩留了下来,想着今后相公若是有急用,还能当了它换几个银子花花。万没料到相公在某天午后离开家便再也没回来过,竟莫名其妙失踪了。

“我原本还想着明天去镇里一趟,把这块玉佩当了。我家如今已是一贫如洗,你也看见了吧?”妇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林淡语气平静:“有我在,这块玉佩便是无价之宝,你为何舍本逐末?我教你几个求生之法,暂且救你急难罢。”

“还请神仙指教!”妇人已是溺水之人,但凡有一根浮木便会不管不顾地抱上去,又哪里会害怕林淡只是一缕幽魂。她连忙把玉佩供奉在佛龛上,拜了又拜,想到家里还有一些香烛,便要去拿。

林淡阻止了她,“我无需供奉,你且拿上纸笔,把我的话记录下来。我教你几种刺绣之法,再授予你一些医理,你平日既可卖绣品攒银子,又能为乡邻治病,以巩固人脉,好歹能在这方土地生存下去。”

“多谢神仙赐教!”妇人连忙把秀才留下的纸笔翻找出来,用歪歪扭扭的字记录着林淡的话。

两人一个教导,一个学习,不知不觉便过了一年。妇人悟性极佳,很快就掌握了几种绣技和简单的医理,不但把家里的欠债还清了,还积攒下一些银子,又因平日里治病救人,颇赚了一些声望,即便是孤儿寡母,也未曾受到乡邻欺负,还把长子送去私塾读书写字,算得上当地极体面的人家。

林淡学识渊博,常常借妇人的口教导两个孩子,于是孩子们都成长得很好,男孩聪明绝顶,十岁便中了童生,日后前途无量;女孩整日在家琢磨绣技,也是理家的一把好手。

眼看妇人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林淡便又沉沉睡了过去,再睁眼又是五年,且还是被一阵哭声惊醒的,却见这个小山村已完全变了样,到处都是洪水退去后留下的淤泥,不少尸体躺在泥水里,已是泡烂了,妇人的家就在眼前,却凋敝残垣、岌岌可危。

幸存下来的乡邻跪在各自的家门前痛哭,所幸妇人的一双儿女还在,只是瘦了很多,曾经明亮的眼眸如今已蒙上了绝望和死气。

“娘,今后我们该怎么办?”时隔五年,他们再一次凄惶无助地发问。

妇人的回答也并没有变:“会好的,等你爹爹当了大官,他会回来接我们的。”

不会的,这座小山村已属高地,却还是被洪水侵袭,可见这整片州牧之地也难逃灾厄。这么大的事,朝廷不可能不知道,但凡那秀才当了官,就能得到消息,却直到如今还未有他的音信,可见他要么死了,要么便当妇人和儿女死了,又怎么会回来?林淡看破,却不说破,只淡淡提醒道:“小心疫情,我且教你一个防治瘟疫的方子,你记一下……”

妇人早已习惯了她的神出鬼没,即便心中惊喜,却也没在面上表现出来。只要残魂还在,她就有了主心骨,于是立刻去山上挖了一些草药回来,以防疫病爆发。在她的引导下,这座小山村的幸存者也都把亲人的尸体及时入葬,又打扫干净房屋,灭杀了蛇虫鼠蚁,还每日喝强身健体的草药汁。

当四周的乡镇被疫病侵袭时,唯独这个小山村非常平静。又过一个多月,朝廷派遣大量军队把发现疫情的乡镇都圈禁起来,但凡有人试图逃逸,便用弓箭无情射杀,唯独小山村里的人逃过一劫。

大家闻听消息,对妇人更加敬重,有什么好吃的都往她家送,上门看病的人更是一茬接一茬,有钱的多给点诊费,没钱的三两个铜板意思意思,即便如此,妇人也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损失的家底赚了回来,又听从林淡的建议,把治愈疫病的药方进献给朝廷。

治愈了瘟疫,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政绩,于是县太爷美滋滋地报给了知府,知府又报给了巡抚……三月之后,在一阵敲锣打鼓声中,当地县太爷亲自给妇人送来了两百两银子、一百亩良田的地契,外加皇帝亲自签发的嘉奖令。

妇人在当地的声望空前高涨,被洪水冲毁的房屋也重新建成了青砖大瓦房,再过几年,她的儿子或许能中秀才、举人、进士,继而走上仕途;她的女儿会嫁入当地的名门望族,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只要不出岔子,她的余生应该是平安喜乐的。

林淡仔细观望了一阵,便又有些昏昏欲睡,偏在此时,一位在外经商的同乡给妇人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在京城看见了她的丈夫许祖光,而且对方还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绿色官袍,应该是飞黄腾达了。

妇人获悉消息十分兴奋,当即便拿出十两银子酬谢同乡,回到家便收拾行李准备上京城去寻亲。她的儿女非但没有异议,反倒欣喜若狂,盖因十几年来,只要家中一遇见难事,他们的母亲就会告诉他们——没关系,等爹爹当了大官,一切都能好起来。

于是有一个当大官的爹爹竟成了孩子们的执念,如今执念成真,他们如何还能保有理智?

林淡曾多次告诫妇人不要总把“当官的爹”这四个字挂在嘴边,要教导孩子们自立自强,但妇人什么都愿意听她的,唯独在涉及到丈夫的事情时会格外偏执。在她的观念里,她不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唯有丈夫才是,即便这个人缺席了整整十几年。

“此事当从长计议,”林淡严肃道:“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不可能还是孤身一人,既已当了官,家里有妻妾儿女都属正常,你若贸贸然去了,得知他已另立门户,又该如何自处?要我说,你且花钱雇一名行商帮你打探消息,稍后再言其他。你在此处已扎了根,有声望、有人脉、有家财,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离开为好。在这里,你是人人敬重的林娘子,去了京城,谁知道你是哪个?”

“你这话却是说错了,相公在哪儿,哪儿就是我和孩子们扎根的地方,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如此。你不了解我家相公,他最是正直,又对我情深义重,断不会另娶妻妾。他不回来定然有他的难处,莫不如我带着孩子们去找他,给他一个惊喜。”妇人言之凿凿地道。

林淡心知妇人已被那许秀才迷晕了头,听不进劝说,便闭口不言了。

妇人下了狠心,这回誓要找到相公,否则绝不归乡,便把房屋和田地都卖掉了,没给自己和儿女留下一点后路。林淡劝了几次无果,只能冷眼旁观,临出发前才提点道:“别的都可以不带,但你公公婆婆的牌位,你和你丈夫的婚书,朝廷的嘉奖令,这三样东西必不能丢。路上艰险,你一个弱女子,保护不了一双儿女,不若花点银子雇一支商队送你们一程。”

妇人似乎厌烦了林淡的说教,并无回应,却还是默默照做了。见她把婚书随意放进包裹,林淡又道:“婚书和嘉奖令你藏好一些,我记得这两块牌位下面有活板,便藏在那处吧。没了婚书,你此去的前程且是个未知数,没了嘉奖令,立足也难,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妇人不耐烦地撇嘴,却还是把公公婆婆牌位的底座抽开,把嘉奖令和婚书藏进夹层里。

第447章 逆转人生3

历时一个多月, 妇人带着两个孩子终于抵达了京城,先是找了一个便宜的客栈住下,完了四处打听丈夫许祖光的消息。林淡好心提点:“你同乡说他穿着绿色官袍,应该是六七品的官员, 你就着重让人打听这个范围。四处找人询问不是办法,反而容易招惹麻烦,你使几个铜板,请街边的小乞儿帮你打听打听, 他们的消息最是灵通。”

妇人并不应声, 却默默照做了。她感觉得到, 林淡很看不起自己的丈夫, 只这一点就足以构成她们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林淡的法子果然管用, 乞丐们整日里在城中游荡, 听得多、看得多、知晓得也多, 三品往上的官员他们不敢探听,一个六七品小官的消息却是手到擒来, 况且这人有名有姓,许祖光, 三十一二的年纪,长得清俊,又是从潭州来的,对号入座, 人当天就找到了, 连同送来的还有一个地址。

“……他如今是正六品的国子司业, 妻妾都有了,妻是御使大夫万忠良的庶女,名叫万秀儿。妾有三个,一个是潭州某员外的千金,早已病死;另两个是该千金的丫鬟,当年赶考的时候随许祖光一起入京,负责照顾他的起居,后被他纳了房。嫡子暂且没有,庶子也无,庶女倒是有一个,就是潭州那位千金留下的,如今八岁。”小乞丐细细禀报完,也不管妇人苍白的脸色,只管伸手讨要赏钱。

妇人心中绞痛,魂不守舍。

林淡提醒道:“给钱吧。”

“哦。”妇人下意识从荷包里掏出几两碎银,递给小乞丐,等人走了才落下两串泪珠。

她的两个孩子惶惶然地问道:“娘,咱们该怎么办?”爹爹是有了,官也当了,可身边的妻位却被人占去了,那他们的娘呢?

“御使大夫是个什么官?”妇人在心里默默问道。

“从二品,负监察百官之责,可递补相位,十分显耀。你那夫婿果然攀上高枝了。如果我是你,我便当许祖光已经死了,这便带着两个孩子归乡,过安生的日子,绝不蹚这潭浑水。许祖光如今不会认你,因为你已是他的……”

林淡尚未说出“心腹大患”四个字,就被妇人急切打断了:“我为什么要回去?我才是相公明媒正娶的妻子,还给他生了一双儿女,他不可能不认我!我要找他问清楚!”说着说着便让孩子们收拾行李,准备登门。

林淡还要再劝,却被妇人怒斥一声“闭嘴”,可见她已被林淡戳心的言论逼急了,根本不想再听。

林淡言尽于此,便也随她去了。

当天下午,妇人敲响了许家的门,却被门房三番四次撵走,只当她是个疯婆子。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蹲守在不远处的巷子口,终于在傍晚时分看见了打马归来的许祖光,并当街大喊了一声“相公”。

许祖光惊骇万分,忙把三人带走,安置在城郊的一处别院,又派几个身强体壮的老婆子和家丁看守,不让他们四处走动,又过几天竟使人送来一张休书外加五百两银子,连面都不露就想打发他们回去。

妇人隐忍多日,内心已极尽煎熬,看见休书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道:“我为他养育儿女,孝顺公婆,操持家务,如今娘家没人了,公婆也入土为安,三不去我占了三条,他凭什么休我?”

所谓的三不去是指:有所取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按照律令,不管妇人嫁给了谁,只这三条做全了,那人都没有资格休弃她,否则必然遭到旁人的非议,为官者更有可能被御史弹劾。

前来送休书的仆役根本不搭理哭嚎的妇人和惊恐的孩子,只管把他们的行李翻找出来,一阵搜检。

“婚书呢?你藏在哪儿了?快把婚书交出来!”一名仆役揪住妇人的衣领,凶神恶煞地逼问。他们找遍了各处,却唯独不敢碰两块牌位,再怎样,那也是他们家老爷的爹娘,还是得敬着点。

妇人连连冷笑,眼角却挂着两行泪。她真是悔啊,悔当初不该不听残魂的话,否则现在不会落到这个下场。许祖光早已不是当初会给她甜给她暖的许祖光了,他是豺狼虎豹,连妻子和儿女都不认。

仆役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骂了一句贱人,又把所有东西收走,带回去给老爷亲自检查,却唯独留下了两块牌位。

找不到婚书,许祖光到底还是亲自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他如今的正妻,万御史的庶女万秀儿。想来也是,许祖光如今的一切都是万御史给的,家里发生那么大的事,他根本瞒不住万秀儿。

面对锦衣华服、光彩照人的万秀儿,妇人胆怯了。

林淡可怜她,终究还是提点了一句:“你告诉他们,你就是当年进献药方救了潭州一州之地的林娘子,曾受皇帝亲口嘉奖,乡人也都知道你上进寻夫的事,还派了商队送你入京,若是你无故失踪,必会有人来查问。”

“说这个干什么?难道他们,他们还想杀了我吗?”妇人在心里询问,目中便不自觉地透出几分恐惧。她的一双儿女却半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正用孺慕的眼神看着许祖光。

“不让你消失,这件事如何善了?”林淡叹了一口气。

妇人悚然一惊,忙把她的话复述一遍,果见许祖光表情僵硬,万秀儿目中的戾气更重,杀意却凝滞了。

“淡儿,我们进去聊吧。”许祖光缓和了语气。

万秀儿则留在厅堂,笑容和蔼地与两个孩子说话。她长得清丽无双,穿得又贵气十足,单看外表,不知比妇人光鲜多少倍。十四五岁的孩子眼皮子浅,心思也单纯,想着万秀儿是大官的女儿,态度便十分乖顺,问什么都说,竟丝毫也不隐瞒。

但是很可惜,妇人藏婚书和嘉奖令都是背着两个孩子的,万秀儿并未问出什么。

屋内,许祖光抱住妇人,开始述说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他当年能高中状元,又被万御史榜下捉婿,自然有几分口才,只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妇人的仇恨,将她感动地泪流满面,又许诺了很多好处,只说恨不能与她白头偕老,却没有办法与位高权重的老丈人抗衡。

“……所以,如今我只能委屈你当个妾室,是我对不住你和孩子,但我的难处,你们应该能体谅。求学不易,为官更不易,这些年,我全靠对你和孩子的思念才撑了下来,我会护着你们的。”许祖光慨然长叹。

妇人又被他说迷糊了,连连点头答应,并表示当个妾室没什么,只要他们一家人能齐齐整整就行了。

许祖光又说了一些安抚的话,给足了甜头,这才带着万秀儿走了,并约定翌日早上来接三人归家,让他们别落了东西。

是夜,妇人彷徨许久的心终于安定了,拿出一个未绣完的荷包,对着烛火继续绣,兰草青竹的图案最适合许祖光佩戴。

看见她憧憬的笑容,林淡忍了又忍,还是戳破了她的美梦:“你许是不知,一旦为妾,你将来的日子只会比死更痛苦。妾通奴,可买卖,落到正妻的手里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让你死得悄无声息,你的一双儿女原是嫡子嫡女,如今变成了庶子庶女,地位更是一落千丈。他们不能管你叫娘,只能叫姨娘,万秀儿才是他们的母亲,他们必须敬着,每日给她磕头请安,日后万秀儿生了孩子,他们还得给这个孩子行礼,处处受他辖制。许祖光的财产不会留给他们,只能留给万秀儿的嫡子,去了外面,他们会低人一等,被人看不起。”

“即便你的儿子走上仕途,也会因为出身而备受诟病,你女儿的婚事你做不了主,只能听凭万秀儿摆布,万秀儿让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不得反抗。倘若万秀儿心思歹毒,随便找一个品行不端的人把你的女儿嫁了,你一个地位卑下的妾是没有办法可想的。你且观她今日言行便该知道,她绝非良善之辈,你自贬为妾,就是带着两个孩子往火坑里跳,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妇人听得脸色发白,却还是一直摇头,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林淡停顿片刻,又道:“这些年我教你通读史书,你理当知道,庶子又称庶孽,孽通罪,也就是说,庶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是带着原罪的,不容于嫡系。按照当朝律法,在官宦人家,即便是嫡系全都死绝,家里的爵位和财产也轮不到庶支继承,族老宁愿在五服当中挑一个孩童过继,也不会为了庶支而改动族谱。《魏志·公孙瓒传》,《典略》一篇中记载,瓒表绍罪状,其中一条就是斥他母亲为婢使,实微贱,不可以为人后……损辱袁宗,绍罪九也。你看,就连袁绍那样的大人物,身为庶子也被视为其中一条罪状,你的儿子又算什么?你若是认了这个妾室的身份,你和两个孩子都将万劫不复。”

林淡说到这里便再不开腔了,妇人却开始瑟瑟发抖,只感觉自己再一次被许祖光蒙骗了。若是没有这缕残魂,她和两个孩子一定会欢欢喜喜地踏进许家,然后在某个悲惨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刻猛然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地狱!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万秀儿的爹是从二品的大官,就连许祖光都斗不过他,我又能如何?神仙,求你教教我和两个孩子!”妇人凄惶无助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