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勋贵远远跟着两人,对林淡的背影指指点点,不无敬畏地议论道:“永信侯说得没错,这位道长真乃神人也!”

“若是那天老太君能听了她的话,把蔡小公子送走,也就没有今天的惨事了!”

“你说她是怎么知道的?”

“掐算出来的吧!”

“果然是道法高深啊!难怪皇上和王爷对她如此礼遇!这位可不是什么妖道,是实实在在的仙长!不行,明儿个我一定要去玄清观参拜参拜!”

“你们发现了没有,她那佛尘在大夫人脸上一拂,大夫人就醒了,又一拂,大夫人的金钗就掉落了,这是在施法呀!”

“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这两手露出来,那真是没得说了!活神仙,妥妥的活神仙!”

众人的议论声被疾步跑出灵堂的小皇帝打断了。只见少年谄笑着扶林淡上马车,又亲手把胖嘟嘟的许苗苗抱了上去,然后觍着脸说道:“仙长,您今天一定得为朕解惑,否则朕睡不着!”

听了这话,矜持了一路的瑾亲王终于露出渴望的神色。

第461章 逆转人生17

面对两双充满了求知欲的明亮眼眸, 林淡不禁莞尔。不过,即便两人不问,她也会把真相说出来,不为别的, 只为了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

“其实我并非什么仙长,不过懂一些医理罢了。”她率先坦白。

“这个朕和皇叔都知道啦,仙长,您快接着往下说, 说正题。”小皇帝敲着车厢里的小几催促。

林淡再次莞尔, 对这位小皇帝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虽然他吃过很多苦, 受过很多罪, 心性却并未坏掉, 反倒十分开朗, 又富有朝气和正气。听说他曾经跟随瑾亲王在北荒漂泊过几年, 可见瑾亲王的为人也很好,不然不会把一个深陷绝望的孩子教导得如此阳光。

与他们交往, 林淡是很放心的,略斟酌一番才徐徐道:“那便直接说正题吧。你们知道, 我不是什么仙长,而是医者……”

“知道知道,仙长,您怎么老重复这句话?这可不像您的雷霆作风啊, 您快说, 快点快点。”小皇帝扭着屁股连珠炮一般开口。

林淡彻底无奈了, 瑾亲王伸出手给了侄儿一个爆栗。

小皇帝捂着脑门哎呀直叫,然后便老实了,只用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林淡。他这一闹,紧张万分的姚碧水和许苗苗便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

林淡给几人轮番斟茶,继续开口:“我是医者,所以那天我一走进蔡小公子的房门,看见他血肉模糊的双手,便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他得了什么病?”小皇帝连忙靠过去小声询问。

林淡笑睨他一眼,缓缓道:“他得了一种极罕见的皮肤病,名为鬼撕皮。”

姚碧水被这三个字吓到了,抱住许苗苗惊呼了一声。

“鬼撕皮?这病我知道。”瑾亲王似乎想起了什么,顺势便接过话头:“当年我在北荒征战,曾见过军营里有人得过这种病。这些人专门负责打扫战场,干的最多的活儿就是把同袍的尸体收殓起来,就地掩埋。有时候,一场战役会拖上几月才能结束,到那时,尸体都已经腐烂了,他们接触多了腐尸,皮肤表面会发出很多疱疹,随后慢慢溃烂,又蔓延到全身,仿佛被鬼怪扒掉了一层皮。此乃绝症,一旦患上便只能等死,起初军营里无人意识到病因,后来找到规律,这才严命收尸者在殓尸时必须戴手套,故而断绝了此病的发生。那蔡小公子乃名门之后,又是个读书人,常年待在京城这繁华之地,又是如何染上了这种病?”

“是啊,这种病唯有长期且频繁地接触腐烂的尸体才会感染,所以你们猜,那蔡小公子是如何患病的?”林淡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平淡的表情仿佛在谈论一桩再寻常不过的事。

姚碧水连忙把许苗苗的耳朵捂住,免得吓着她。林淡却将许苗苗抱入怀中,叮嘱道:“身为医者,你将来遇见的病症只会更恐怖,所以,如果你现在害怕了,就干脆不要跟我学了。医者需要仁心,也需要勇者之心。”

许苗苗咬着小白牙说道:“师父,徒儿不怕的,那天徒儿看见蔡小公子的手,一点都没发抖呢,反倒是小姨抖得厉害,偷偷躲到我身后去了。”

姚碧水尴尬得红了脸,林淡却欣慰地笑起来,又轻轻捏了捏徒儿的圆脸蛋。

本还在思考诡异案件的瑾亲王,不知怎的,目光就被林淡吸引了过去。她的气质很冷清,然而,当她面对亲近之人时,却会忽然露出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内里。面对这样的她,那些身处严寒之中,又陷于绝望深渊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瑾亲王移开目光,看着自己已瘦脱了形的手背,不禁摇头苦笑。

小皇帝丝毫未曾发现皇叔的异样,用力拍打桌案,骇然道:“朕明白了!那蔡小公子定然时常接触腐烂的尸体才会染病。朕派人调查过他,他为了准备科考,已经连续大半年未曾出门,即便偶尔有交际应酬,也多是在别人府中,或者酒楼之内,又哪里有机会接触腐尸。他那病,定是在他自己家染上的!蔡国公府藏着腐尸!仙长,朕说得对不对?”

“对,”林淡引导道:“通过他的病,你既已猜到蔡国公府藏着腐尸,那么你能否确定腐尸的具体。位置?”

瑾亲王微笑地看着林淡,他知道她在与小侄儿做益智游戏,而这恰恰是侄儿最爱干的事。她是一个绝妙的人,总会在第一时间清晰地窥探到你的内心,但这种窥探却并不惹人反感。当然,她的温和与包容也不是无限制的,倘若她觉得你品行不端,她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恰如她的前夫和一双儿女。

小皇帝果然兴致高涨,沉吟片刻后笃定道:“在蔡毅的院子里,而且与他的卧室离得很近,否则他不可能瞒得住蔡国公。”

“没错,所以,在见到蔡小公子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屋外的花坛里藏着尸体。他院子里的花开得比府中任何地方都要艳丽,那是因为这些草木的根系得到了腐尸的滋养。其中一个花坛的草木有枯萎的迹象,土层也是翻新的,捻起一撮置于鼻端,还能清晰地闻到腐臭味,可见这个花坛内的腐尸常常被他挖出来把玩。他的院子里至少掩埋了三具尸体,而他的病根就在这里。”

小皇帝一边听林淡说话一边发出惊叹。这可比批改奏折有意思多了!

“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干?这些尸体又是怎么来的呢?难道都是他杀的?这也太,太……”小皇帝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蔡小公子的举动。

“是啊,为什么?这是我考虑的第三个问题,于是我点燃一张安神符,引得大家困倦,想要测试一下蔡小公子是否连心都出了问题。”

“为什么大家困倦了,你就能看出蔡小公子出了问题?”

“因为困倦之意是最容易被传染的,倘若大家都在打哈欠,你便也会感受到睡意,并随之打哈欠,是也不是?”

“是是是,这个朕太有体会了,太傅上课的时候,伴读们一打哈欠,朕也会跟着想睡觉!朕说这怪不得朕,都是别人影响了朕,皇叔还骂朕狡辩!”小皇帝委屈地看了瑾亲王一眼。

林淡摇头莞尔,瑾亲王无奈地说道:“那我向你道个歉?”

小皇帝顿时得意了,眨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看向林淡:“所以,这哈欠里有什么玄机?”

“玄机便在于,心性特别残忍,且半点也感受不到旁人的悲哀和痛苦的那些人,是不会被传染哈欠的。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你困倦了,更不会受到你的影响。他们的内心只有他们自己,他们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旁人都是可有可无,亦或者可以随意踩死的蝼蚁。”

小皇帝惊呼了一声,仿佛觉得不可思议,然而仔细一想,却又觉得非常有道理。

“那蔡毅竟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吗?果然那些人都是被他杀死的吧?”

“仅仅用一个哈欠来测试蔡小公子的内心,我觉得太武断了,于是我便走到他的书房,查看他的画作。他的画,充斥着大块的黑色、灰色和红色,线条扭曲且充满戾气,由此可见,他崇尚黑暗而热烈的东西。隐藏在他完美皮囊下的是一颗极具攻击性的心,由此,我对他有了更深的怀疑。但是,仅凭书画也无法完全说明问题,于是我又阅览了他的文章。他十分擅长作制义,几乎每一篇文章都会引用很多典故或圣人之语,初看十分精彩,细细对比却会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模式罢了。他的所有文章都是按照一个模子堆砌而成,并无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反观他的诗作和散文,却全都是一些杂乱无序的词汇,观者根本无法从中感受到他想表达的东西。这便是内心残忍无情的人最重要的一个特征——他们不会表达情感,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一切需要情感丰沛才能进行的活动,他们都束手无策,譬如写诗和散文,譬如为某一个亲近的人的故去而感到伤心。”

“仙长,您说得朕汗毛都竖了!不过,朕倒是想起幼时的一件小事。那蔡毅曾经是朕的玩伴,经常入宫陪朕玩耍,有一次,我们在御花园里发现一窝刚出生没多久的野兔子,一个个才指头大,很是有些可爱。朕想把它们带回寝殿喂养,被宫女阻止了,那蔡毅说帮朕带回去养,过个几天却告诉朕,那些兔子病死了。但是朕知道他在撒谎,因为另一名玩伴告诉朕,蔡毅刚走出宫门便把一窝兔子摔死在墙根下。那时候朕才七岁,他比朕还小一岁。朕原以为他是没拿稳才会那般,如今想来,却是故意的。”

小皇帝越想越觉得骨头缝里透着凉意,万没料到他竟与这样的人成了朋友。

林淡颔首道:“残杀小动物便是这嗜杀病的早期症状。我想,那蔡夫人定然很早就知道了,但她隐瞒了下来,又纵着儿子,这才叫他变本加厉。若非经常为儿子遮掩,她善后的手法不会那般老练,竟连蔡国公都瞒了过去。”

小皇帝深感认同,点头道:“是的,她那迷香应该是常备的,防的就是蔡毅暴起杀人。但是,即便您察觉到了蔡毅的本性,又如何知道他会对老太君下手呢?”

林淡摇头道:“这便是蔡夫人造下的第二桩罪孽。为蔡小公子遮掩了多年,她许是已经慢慢意识到,儿子不会变好了,为了控制他的病情,同时也是为了保护他,所以她决定把他远远送走。但蔡毅却不想离开,于是跑过来与她争辩,但老太君被蔡夫人说动,决议要将他送走,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好巧不巧,蔡毅想起了再过几月便是老国公除服的日子,他以这个借口想要留下。”

“提及除服,你会联想到什么?”林淡看向小皇帝。

“自然是死亡。”小皇帝想也不想地说道。

“是了,就在此时,蔡小公子终于意识到,死亡可以解开这个困局,老国公的死,母亲的死,祖母的死,甚至是父亲的死,不拘哪一个,只要有人死了,他就能留下。于是,我试着将自己代入他的角色,去猜测他会选择哪一个下手对象,蔡国公对他而言是个难以攻克的强者,他不敢动他,于是只剩下了唯二的两个选择。蔡夫人知道他太多秘密,蔡老太君坚持要将他送走,两人都妨碍到了他,而且一个孱弱,一个老迈,对他而言都是再合适不过的猎物。是的,像他那样的人是不敢招惹强者的,他们只会把杀欲宣泄在老弱妇孺身上。他们的所作所为看似残忍,又处处彰显着强大,但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彻头彻尾的懦夫而已。”

“像他这种人,为了达到目的都是不折手断的,看见他怒气冲冲地来与老太君和大夫人争辩,未曾得到想要的结果,却又兴致盎然地离开,我便猜到他会怎样做,于是我对老太君说了那番话,希望她能得到警示。”

林淡叹息道:“只可惜我人微言轻,最终还是无法挽回什么。”

“原来是这样!”小皇帝听得如痴如醉,连连拊掌:“林仙长,朕在你身上学到的东西,比太傅数年教给朕的还要多!你拥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你知道吗,虽然你告诉朕你不会仙术,但朕依然认为你是个神人!你真的太厉害了!”

瑾亲王沉默地听着两人对话,面上虽无表情,内心却满是震撼。

姚碧水和许苗苗分明亲身经历了这件事,但是,倘若林淡不揭破,她们竟连丝毫端倪都未曾发现,这大概就是普通人和智者之间的差距吧?

“快把马车调回去,朕要亲自去看看林仙长所说的花坛、文章和画作。”小皇帝意犹未尽地品评着整个故事,然后用力敲打车壁。

侍卫连忙调转车头,回到蔡国公府。大理寺的官员还在审问蔡小公子,他一句话都不愿说,只是盯着这些人冷冷地笑,模样十分欠揍。但他是个重病之人,又是国公爷的嫡亲儿子,几位官员便也不敢对他用刑。

大夫人承受了太多精神压力,自戕不成,又被官员带到老太君的棺材前,让她看着老太君的遗容说话。她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只能招供了。

残杀祖母,蔡小公子的所作所为足够判一个凌迟处死。但蔡国公似乎还在挣扎,竟锁上门,不让这些官员把儿子带走,又把大理寺卿请入书房密谈,似乎想让他法外容情。

“国公爷,不是下官不愿帮您,而是这桩案子在皇上和王爷那里记了一笔,倘若我们不秉公办理,改日。他们问起来,我们又该如何交差?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儿子,下官知道您很为难,但是您要知道,生养之恩远比舔犊之情更重。”

蔡国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很难在二者之间做出取舍。

就在此时,小皇帝和瑾亲王竟然去而复返,亲自过问了堂审的情况,又查看了案综,发现大夫人只招供了一桩谋杀案,顿时露出很不满意的表情。

“来人,把蔡毅院子里的花坛都给朕挖开!”小皇帝扬声说道。

大理寺的差役虽然觉得这个命令很莫名其妙,却还是快速把花草都拔了,刨开土层。大理寺卿以为小皇帝又在捣乱,不禁苦笑道:“皇上,您为何要铲平蔡小公子的院落,这与案件毫无关系吧?”

“因为老太君的死,只是这桩案子的冰山一角罢了。”小皇帝话音刚落,差役们就在花坛里挖出三具腐尸,一具已经腐化成森森白骨,从衣着上判断应该是一名女子;另一具还挂着烂肉,骨架非常粗大,是男子;最后一具竟然是个身高不足三尺的幼童,腐烂情况与男子仿佛,身上却穿着一件崭新的衣裳,应该是前几天刚换上去的。

小皇帝与瑾亲王几度出入沙场,都是见惯了死尸的,面上自然毫无异样。大理寺卿也还好,只是稍微掩了掩鼻子,唯独蔡国公盯着尸体看了几眼,然后狂奔到墙角呕吐。

“看看,都睁大眼睛给朕看看!堂堂大理寺卿就是这样查案的?倘若朕不来,这一桩惊天大案就被你们糊里糊涂了结了吧?继续提审蔡夫人和蔡毅,务必给朕一个交代!”小皇帝指着大理寺卿的鼻子训斥,面上不悦,实则内心痛快极了。这些大臣平日里总是以他年幼为借口驳回他的种种政令,若非有皇叔手里的百万大军镇着,他且坐不稳这个皇位。

如今可好,他平生头一次把这些大臣训得像个孙子,这简直是他人生的巅峰!

“敢问皇上是如何知道这院子里还埋着尸体?”大理寺卿一边抹冷汗一边好奇询问。

“哼,这还不简单……”小皇帝把林淡的话加工加工,变成自己的,转告给了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心悦诚服地说道:“皇上果然圣明,若非您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微臣真会被这两个犯人蒙骗过去!微臣这就去审问!”

说完这话,他看向小皇帝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难怪瑾亲王定要扶持这位登基,甚至不惜斩杀了其余几名皇子,却原来这位果然是非一般的聪颖,将来定能成为明主!

察觉到周围人对自己的崇拜,小皇帝咳了咳,心头一阵暗爽。

瑾亲王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然后走进蔡小公子的书房,查看他的画作和文章。

“仙长说得没错,他的制义看似精彩,实则不过是一种模式而已,并没有自己的心得体会在里面。哎呀,这是他写的诗?什么玩意儿!这幅《残阳》朕怎么看怎么觉得难受,太刺眼了!”小皇帝一一翻看林淡提到的所有东西,嘴里念念有词。

瑾亲王看了一会儿便出去了,眼睛注视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小皇帝出来时,他疑惑地问道:“你说,似林娘子这般非凡的人物,为何会落得个被夫婿休弃的下场?”

“这个朕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那许祖光眼瞎心盲吧。话说回来,皇叔,您不是说要报答林娘子的救命之恩,为她主持公道吗?那您为何还不对许祖光出手?”

“不急,等科举考试来临了再说,正好替你解决国子监内隐藏的几个毒瘤。”瑾亲王语气轻缓,但是,他的话中之意却昭示着许祖光将面临比上辈子更悲惨的遭遇。

两人回到前堂时,蔡小公子和蔡夫人都已经招供了,却原来他最先杀死的是爬他床的侍女,欢好中,蔡小公子忽然起兴,狠狠掐住侍女的脖子……这是他平生从未体会过的极致欢愉,但清醒过后,他又怕了,所幸当时夜深人静,即便仆役听见了侍女的尖叫,也只当他二人深陷情。欲无法自控,并未多想。他偷偷找来蔡夫人善后,于是尸体便被埋在了花坛里,又随意找了个借口,掩盖住了侍女的失踪。

第二具尸体是侍女的兄长,杀他不过为了灭口而已。

第三具尸体是蔡小公子在外游玩时拐走的普通农户的孩子。他见孩子在路边玩耍,长得玉雪可爱,忽然便升起了掐死她的欲望。在马车内行完凶,他命奶娘把尸体藏在箱子里抬回院落,就地掩埋,却又总也忍不住挖出来把玩,于是便染了病。只可怜那孩子的父母至今还不知道孩子已经死了,只当她走丢了,每日在外寻找。

誊写口供的时候,大理寺卿的脊背一阵又一阵地发寒,旁听的蔡国公更是几度揪住儿子的衣领,逼问他为什么。

蔡小公子自然无法回答父亲的问题,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看见可爱的东西便想毁灭,这不是很正常吗?再者说,祖母挡了他的路,他自然要将她铲除。

蔡国公无法与儿子沟通,走出偏房时竟似老了几十岁,精神一下子就垮了。他知道,妻子和儿子都保不住了,蔡家的名声也彻底毁了,这个家就在此刻分崩离析。倘若当初他听从了林道长的警告,立刻便把儿子送走,一切都不会发生。只是很可惜,人生没有如果,而他刚愎自用,错过了这唯一一次的机会。

思及此,蔡国公陷入了深深的懊悔,翌日便向皇帝提出致仕的请求。他家的惨案已传遍了整个京城,皇帝见他连家都管不好,自然也不再信任他办差的能力,当即就同意了。事实上,蔡国公身为辅政大臣,近来行事越发狂妄,小皇帝对他的忍耐早已经到头了。

朝堂上也无人为他说话,只因这桩案子太过惨烈,其中内情又十分恐怖,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都说子不教父之过,能养出蔡毅那样的畜生,蔡国公的人品也遭受到了强烈的质疑。

在家养病的永信侯对前来拜访的宾客得意洋洋地说道:“看吧,我就说林道长是活神仙,让他务必听从林道长的吩咐,他偏不信!”

宾客们一边应和一边把林淡划入绝对不能得罪且必须交好的行列。一时间,她的威名几乎传遍了整个京城,上至皇室宗亲,下至平头百姓,提起她就没有不敬畏的。

第462章 逆转人生18

因受封辅政大臣而蒸蒸日上、如火如荼的蔡国公府就在一夕之间败落了, 老太君含冤而死;大夫人和蔡小公子入了天牢;蔡国公盛年致仕;其余儿孙或多或少受到牵连,丢了官职;就连嫁出去的女儿也有几个被夫家休弃,从此抬不起头来。

与之相反,被蔡国公推到风口浪尖上的林淡和玄清观却因此而名声大噪。

林淡与瑾亲王在山脚下便分道扬镳, 回到观中后对姚碧水吩咐道:“关门吧,今日谢绝访客。”

姚碧水一句话也不敢多问,连忙把大门给关了。她逐渐发现,无论林淡做什么都自有她的道理, 即便你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也没有关系,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姚碧水不知不觉便把林淡的形象神化了, 但她恰恰是最了解林淡真面目的人, 与之相对的, 外面那些不明就里的信众只会更敬畏这位手段通天的仙长。于是当日下午, 无数勋贵或平民就摸上山,想要入玄清观参拜, 却都被拒之门外。一辆接一辆马车来了又走,而这样的盛况, 以前只在含光寺发生过。

顺着门缝往外偷看的姚碧水真心服了林淡,想当初她们来玄清观借宿时,这里长满了杂草,房屋也破败不堪, 根本无人问津, 却没料只过去短短几月, 情况就彻底改变了。她几乎可以想象今后的玄清观会是如何的香火鼎盛,没准儿还能与含光寺拼个高下。

回到殿内,姚碧水长叹一声,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林姐姐,如今您也算是这京城里的一号人物,您有没有想过如何对付许祖光?”

入定中的林淡连眼睛都未睁,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为何要对付他?当我站在一定的高度,他对我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即便我不对他出手,也多得是人愿意为我效劳。”

姚碧水觉得这句话非常有道理,却又不明白林淡口中愿意为她效劳的人是谁。平日里也没见她对谁述说过自己悲惨的过往呀?算了,不问了,林姐姐做什么事都有她的道理,她既然说不用对许祖光出手,那便随他去吧。

思及此,姚碧水便朝厨房走去,却又被林淡叫了回来,传授给她一本食谱,里面记载着数百种糕点的配方,有很多都是市面上未曾出售的。

“从今往后,咱们玄清观的香客会越来越多,我观你在厨艺方面颇有天赋,便把这本书给你,望你好生参详。待你出了师,我们就能用这些糕点招待香客,还能将它们当成礼品赠送出去。”

一直觉得自己很没用的姚碧水感激涕零地接过食谱,再三保证会好好学。

林淡又把一本香谱授予许苗苗,言道:“你的嗅觉十分灵敏,为师便把这本书赠送给你,学医之余你也可以调弄一二,只当松快松快。”

许苗苗用力点头,满眼都是对师父的崇拜。

交代完二人,林淡把一幅巨大的绣作挂在殿中,又供奉了三炷香,摆了一些祭品。姚碧水和许苗苗抬头一看,顿时张口结舌、呆若木鸡。只见这幅绣作刺的乃是三清道祖像,三神并列端坐于三清殿内,周身祥云缭绕、仙气袅袅;目中湛然有光,微含禅意;山风拂过之处又有衣袂飘飘,灵光乍现,如梦如幻却又真实不过。

更神奇的是,当天光斜照,三清道祖便也放射出五彩斑斓的宝光,脸上的每一条纹路和每一根胡须都仿佛活了过来。

姚碧水盯着绣作看了好一会儿,随即猛然回神,强压着许苗苗的脑袋令她磕头,磕完了颤声道:“林姐姐,您从哪里得来的这个宝贝!我怎么觉得三位道祖一直在看着我呢!他们,他们的眼睛里有光,他们是活的,真的!林姐姐,您快看吶!”

见林淡还在诵经,姚碧水不禁急了,连忙去拉她袖子。不管林姐姐是不是有真本事,只这一副绣画挂在此处,就能镇住所有香客。她从未见过如此传神的作品,见了它,所有人对三清道祖的想象都会因此而变为现实,却又不会感到半分失望。它绝非人间之物,而是来自于天上!

林淡夺回袖子,无奈道:“那只是你的错觉而已。我在绣线中加入了劈得极细的银丝,调和成感光的平辐大网,密密实实地绣了一层膜,无光的时候,人的眼睛根本感觉不到膜的存在,但阳光一照,它便会在不同的角度和时段变幻出不同的色彩。这不过是一种刺绣技法而已,没你说的那么神奇。”

“林姐姐,您的意思是,这幅三清道祖像是您自己绣的?”姚碧水不敢置信地问道。

“是我绣的,你若想学,我也可以教你,日后你便绣一些道祖小像,摆放在道观里售卖吧。”

“林姐姐,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神仙?您说的感光膜、平辐大网、光影变幻,我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林姐姐,您别骗我了,您其实是从天上来的神仙吧?许祖光是您的情劫对不对?要不然,像您这等超凡脱俗的人物又岂会看上他那个烂种!”姚碧水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林淡挥了挥佛尘,无奈道:“想学你就安静点,莫要吵我。”

姚碧水立刻捂住嘴巴,用疯狂眨动的眼睛来显示自己求学的渴望。许苗苗也细声细气地说道:“师父,徒儿也想学!”

“好,只要是我会的,而你又想学的,师父都教给你。”林淡伸出手轻揉小徒儿的脑袋。

听见这番话,姚碧水忽然后悔了。她当初怎么就没想着也拜林姐姐为师呢?!

三人正说着话,殿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而且很急促。姚碧水立刻跑出去查看,少顷又带着一张纸条回来,表情非常焦急:“林姐姐,大事不好了,您的两个孩子有危险!”

“拿来我看看。”林淡依然坐在蒲团上,并未表现出任何慌乱的情绪。

姚碧水连忙把纸条递给她,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娘,万秀儿今日要将我和妹妹从西城门送走,并让车夫在出城之后杀死我们,请您救救我们吧!不孝儿微白跪乞!

林淡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末了将纸条扔进香炉里烧掉。

姚碧水见她坐得安稳,不由疑惑道:“林姐姐,您不去救他们吗?他们毕竟是您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呀!”在她看来,即便那两个孩子不是东西,林淡也不至于丢开他们不管,母子亲情岂是那么容易被斩断的。

林淡摇摇头,平静道:“纸条是谁送来的?那人怎么说?”

“纸条是一个小姑娘送来的,十三四岁的年纪,说是许家新进的仆役,因为可怜大少爷和大小姐的遭遇,又偷拿了大少爷给的银两,这才上山来送信。她许是有些害怕,只说了两句话就火烧火燎地跑了。”姚碧水沉吟道:“那姑娘面生得很,我从未在许家见过,您问这么清楚干什么?难道其中有诈?是了是了,您如今可是名满京城的活神仙,连皇上和王爷都对您礼遇有加,许祖光和万秀儿又岂敢对您动手。不过,他们却能想办法把您骗到荒郊野岭去,叫强盗对付您!”

姚碧水越想越觉得有理,却又怕自己猜错了害死两个孩子,迟疑道:“姐姐,这字迹真是大少爷的吗?”

“字迹是许微白的。”林淡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我是不会去的。我若去了,许祖光和万秀儿想对付你们二人会很容易,只需用同样的手法将你们骗出去,再制造一些意外就万事大吉了。今日,蔡国公府的案子证实了我之前的批语,我的名声彻底传扬开来,许祖光和万秀儿若是不赶紧动手,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所以他们现在很着急,而我们就更不能轻举妄动。”

“林姐姐,您的意思是,这张纸条是个陷阱?”姚碧水寒毛直竖。

“嗯,许家上上下下都是万秀儿的人,把得像个铁桶一般。你说,这丫鬟又是如何找到机会接触许微白,并跑到山上给我送信的?”

上辈子,原主夺回正妻之位后光是清理掉万秀儿安置在许家的心腹就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这辈子,万秀儿对许家的掌控只会更严密。林淡一眼就看穿了这个计谋,自然不会上当。不过,她并未告诉姚碧水的是——即便这只是一个诱自己远行的陷阱,放置的诱饵却一定是真的。能够一次性除掉所有心头大患,许祖光和万秀儿何乐而不为?

换言之,许微白和许玉玲的的确确有性命之忧。不过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说原主的心愿就是让这两个人下地狱,单说上辈子他们冷眼送原主去死,就足够林淡对他们遭遇的一切置之不理。

思及此,林淡闭上眼继续诵经,姚碧水满以为许微白和许玉玲不会有危险,便也安安心心地做饭去了。

…………

一辆简陋的马车行驶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上,车夫长相憨厚,腰间却别着一把匕首,目中隐显杀气。车内躺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手脚均被捆着,口中还塞着布团。

年龄稍大的男孩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用舌头把布团顶开,又凑过去,咬掉了妹妹口中的布团,然后背转身低语:“快,你也背对我,咱俩互相把绳子解开!”

女孩连忙照做,脸上早已吓出了许多涕泪,断断续续地问道:“哥,你说,你说娘亲会来救我们吗?那个小青,她,她有没有把纸条送出去?爹爹为什么会让管家把我们捆了?”

这些天,许玉玲心中存了太多疑问,每一个疑问都像一把刀,将她的心活活凌迟。

许微白苦笑道:“爹和万秀儿想对付娘,就一定会让那个小青把纸条送出去。但是娘会不会来,这个我说不准。你还记得上辈子娘死的时候,我们都干了什么吗?”

许玉玲咬紧牙关,以免自己发出悲鸣。是呀,上辈子娘病重了,他们未曾在她床前伺候过一天,平日更是连探望一眼都没有。得知她快要不行了,他们才匆匆赶到她的房中耀武扬威,还倒掉了她的救命药。

当时许苗苗拉着他们的手,跪求他们救娘,他们还伸腿把她踹开了。娘病得虽重,脑子却是清醒的。别人对她是好是坏,她被蒙蔽了一辈子,到头来却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重生之后,她才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一双儿女和许家,把许苗苗和姚碧水带走。

倘若双方位置对调,许微白和许玉玲完全不敢保证自己会在明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赶去救两个忘恩负义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