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惊,反射性侧头,循着感觉往左侧看去。

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旁边,栽有一颗粗壮的海棠花树,虬结曲折的老枝干舒展摇曳,那花树下站着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身穿宝蓝色麒麟纹锦缎直缀长袍,春日的阳光洒在花树上,枝条的阴影打在他身上,宝蓝色在阳光下色泽纯粹而鲜亮,而阴影下的却遮成昏暗的墨蓝色。

蓝色明明暗暗,而男子袖口衣摆绣着的银色云纹,却在阳光下分外闪耀

这是一个威仪十足的男子,他光是轻巧地往那地儿一站,赫赫之势便扑面而来。

而他正直直看着她。

是的,这个不怒自威的男子此刻静静站在海棠树下,黝黑明亮的眼眸盯着郑玉薇,一眨不眨。

郑玉薇偏首,视线刚好与他对了个正着,她一愣,片刻后,使劲地眨了眨眼睛,那人却还在。

显然这并不是她的错觉。

这男子郑玉薇刚刚好认识,他,他竟是秦二的兄长,宣平侯秦立远。

郑玉薇早上刚见过他,虽然隔了一层屏风,但她可以肯定,就是这人没错。

一瞬间,郑玉薇很有些错愕,她定了定神,再次抬起眼帘,往前看去。

这在此时,又一阵春风拂过,粉色的海棠花瓣纷纷扬扬,落在秦立远的头上身上,然后再落在地上。

郑玉薇眨了眨眼睛。

而秦立远则站在原地,一直不错眼地看着她,他眼神很深邃,如浩瀚大海,暗藏汹涌,晃眼间,目光仿若带有万语千言欲诉,只是待她再留神一看,却又平静若水。

这男人的眼神实在很强势,被他这般注视着,郑玉薇的心尖无端有些颤抖

只是,谁来告诉她,原文男二他无端端站在前头,静静不语只看着她,究竟意欲何为?

这时,秦立远唇角微微一扬。

眼前小少女的眼眸一如往日亮晶晶,线条精致的凤目看见他时,倏地瞪了个滚圆,她口瞪目呆,仿若不信般把眼睛眨了又眨,最后才相信了他的存在。

秦立远有些好笑,心情无端就飞扬起来。

他本来因听闻秦郑两府亲事将议定,心绪已是一连阴郁多日,此刻突然就阴天转晴。

秦立远抬目,细细端详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小少女,她今日乌黑的云鬓高挽,发髻斜插一支双蝶振翅穿珠点翠步摇,鬓边再点缀几个小小的流苏发饰,华贵的珠翠在阳光下分外褶褶生辉,但却远不及她那张娇美绝俗的小脸耀目。

乌鬓如云,明眸酷齿,腮凝新荔,唇若涂朱,佳人顾盼神飞,令人见之忘俗。

秦立远眸色深了深,他心智极坚,并不是贪恋颜色之人,亦早知道她极美,却不知她盛装一番,效果是还能这般惊人。

他深邃的目光往下,小少女今日一袭水红色镂金百蝶穿花轻纱留仙裙,宽带在纤细的腰身一束,更显其不盈一握。

蓦然,他不动声色梭视的目光一凝,落在她自腰间垂落于裙摆处的环佩香袋上。

那其中有一枚殷红如血的圆形玉佩,秦立远目光锐利,清晰地看见了其上镂雕的精致花卉纹,花卉中还雕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小蝴蝶。

秦立远对这血佩分外熟悉,上头每处纹路皆了然于心,只因他胸前暗袋亦正好有一枚,只不过,他怀里这枚的小蝴蝶雕在玉佩左侧,而她身上这枚则雕在右侧。

这两枚血佩正正好是一对。

秦立远唇畔弧度不自觉加深,目光愈发柔和,他往前一步,走出花树阴影,轻启薄唇,温声说道:“你怎地又这般调皮,出到这外院玩耍。”

他揣测,她应是有要事来找兄弟的,不过,他还是想逗引她一番,说她是出来玩耍的。

果然,如他所料,郑玉薇的凤目再次睁大,她有些气鼓鼓的,不是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就没有发言权吗?

怎么她就必定是调皮出来玩耍了?还有,他们很熟悉么?

“我,”郑玉薇抬头,看着眼前眉目深邃,面容刚毅英俊,正低头凝视自己的男子,她反射性张口欲言,但刚吐出一字后立即便觉不妥,她随即收敛了情绪,避而不答,只福了福身,唤了一声:“秦表哥。”

秦表哥?

秦立远瞬间想起那扇高大的屏风,早上时,她果然就在屏风之后。

随着她敛身福礼的动作,低眉垂目的小少女变得端庄优雅起来,落落大方气质自然,很有一番公府贵女的超然气度。

秦立远挑眉,暗暗好笑,只是这并不能骗到他,他见识过她调皮任性以及最胆大的一面。

但他只微微一笑,并没多说什么。

再深深看了她一眼,秦立远温声嘱咐道:“今天适逢你祖母寿辰,家中宾客甚多,前院人来人往的,你不好多待,快回去吧。”

男声稳重而低沉,却十分温和,循循细嘱于她,所言属实且皆是为她考量。

郑玉薇闻言却是一怔,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能让人听出其中真情实意。

可是,他们之间不是俩陌生人吗?这表哥表妹的虽叫得颇为好听,但实际上此刻才是两人头一回面对面,郑玉薇抿了抿唇,心下有几分疑惑。

她本已眼帘微垂,只盯着秦立远靴前一丈位置,此刻闻言后却不觉抬眸,看向对方。

秦立远长身而立,驻足于春日的暖阳中,他身材颀长矫健,仪表堂堂且威仪十足,虽暂时收敛,但一身气势依旧逼人。

但他此刻唇角微扬,眼神温和,一抹微笑柔化了他偏硬朗的五官,正专注凝视着她。

郑玉薇抬眸正好撞进他的视线中,没了刚才的微惊与戒备,她此刻再看向那深邃的目光,就能隐隐察觉出其中柔情,他眸中情感仿似这春日碧水,一圈圈地将她细细地包裹起来。

郑玉薇的心跳无端快了两拍,她身体的血液似乎往头上冲了冲,脸颊耳垂有些发烫,她倏地低下头,“嗯”地答应一声。

“我回去了。”这回,郑玉薇并没再抬首,她微微福了福身,告辞道。

这人在外院见到她,但不知为何,郑玉薇却无端很笃定,他不会到处乱说。

之前不担心,全为从原文知道对方的人品,但现在郑玉薇的心安定,却是因为这人刚才的一个眼神。

“嗯,”秦立远颔首,缓声徐道:“快回去吧,以免你母亲担忧。”

话罢,秦立远站在原地,遥遥目送郑玉薇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远,那窈窕的背影拐了个弯,消失在眼前。

片刻后,他方转身,往前头行去。

铿锵锣鼓之声渐渐清晰,秦立远已经走到戏棚子附近,这时,一个长随打扮的人上前,给他行礼。

秦立远眼神闪了闪,这是他自宣平侯府带来的人,实际身份并非长随,今日不过客串一把。

被叫起来后,这个身材中等、长相普通的长随跟在秦立远身后,他见左近无外人,立即嘴唇微动,悄声而快速说了一段话。

秦立远闻言眼睑微垂,复又抬起,随后他唇角微微一挑,吩咐身边长随道:“既然如此,我们这边立即把动作停下来罢。”

“是,属下领命。”长随拱手应了一声,然后低头匆匆离去。

******

周文倩闪身进了小角门后,心下略略有些紧张,她立即提起裙摆,急急往前走了一段,直到拐进一条夹道后,再回头时已无法看见那个小角门,她的心方才安定下来。

她缓了缓脚步,抬起手,将稍有些凌乱的衣襟与秀发整理了一番,方才继续快步前行。

安国公府占地辽阔,前院比后宅还要大,因此这一条专供府里仆役穿行的小夹道很是狭长,周文倩头一次到此,自然难免陌生,刚刚安定的心又开始稍有忐忑。

只是,无论如何,周文倩都会继续前行,她蹙了蹙眉,脚下不慢反快。

万幸的是,这条夹道并没有太多岔路,且路上也同有一些身穿翠绿色比甲的丫鬟匆匆而行,周文倩随着她们走,倒能顺利到达了前院角门。

周文倩眼尖,远远看见前头刚好有几个丫鬟要进门,她连忙紧赶一段,低着头紧跟几人身后,跨进了角门。

她很幸运,这处角门同样把守较松乏,周文倩顺利混进了。

刚进小角门,周文倩并没有独自离开,而是随着几人又走片刻。

此时,前头出现了一个粉油大影壁,影壁后头则是一扇大门,而左侧处另有几间小小的抱厦。

就是这个地方。

周文倩的脚步马上缓了下来,等到了影壁前不远处时,她脚下悄悄一转,拐进了抱厦方向,不动声色地与几个丫鬟分了开来。

她一直走在最后,因此前头几个丫鬟并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直到此时,周文倩一直高度集中的精神才放松些许,她没到过前院,全凭从下仆嘴里打探的消息摸索前行,刚才一直悬着心,生怕自己走错了地方。

好在这参照物实在显眼,她倒是一路都没有出错。

周文倩不认识路,因此与秦二相约的地点绝对不会太复杂,她又往前走了一段,便看见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座不大不小的假山。

她心下一喜,就是这里了。

这座假山位于前院边缘地带,本就偏僻,今日又逢府里大宴,仆役个个繁忙,因此就更显清净。

这些正正合了周文倩的心意,她抬眼远远地打量了假山一番,见这座假山有足一人多高,后方与一侧紧挨着围墙,前面是青石板小道,而另一侧则是茂盛的花木。

很好,确实如消息中一般无二,这地儿很是隐蔽。

周文倩见状很满意,她小心翼翼地左右打量,见四下暂无人迹,于是,她马上加快脚步,迅速闪到假山后头去。

假山与围墙之间有一条三尺来宽的缝隙,虽狭窄,但人进入依旧游刃有余,兼假山后面有一个位置凹陷了进去,算是别有洞天,到了这个地方,人能活动之处就更宽松了。

周文倩走到那凹陷处站定,左右一看,很好,就连在假山外也不可能看见她了。

事情很顺利。

直到站在此处,周文倩方松了口气。

只不过,片刻后,她刚安定下来的心,便有些了提起来。

这地方确实是够隐蔽了,只是秦立轩同样不熟悉安国公府,他能找到地方吗?

如果他找不到,她再努力也是白搭,周文倩想着想着,又忐忑起来了。

好在,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周文倩焦急地等了两刻钟后,秦立轩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地方。

“二郎!”“倩儿!”

两人相见一刻,俱是欢喜无限,情难自禁下,他们便紧紧拥抱在一起。

少年的心在桃林处被撩起波澜,年轻人的感情来得炽烈而迅猛,加上初遇之后,便只能通过书信寄托情思,难以相见的现状加速了这份情感的发酵。

秦立轩再见周文倩,只觉是久旱逢甘露,佳人如一泓清泉润泽了他的干涸的心田。

一个情难自抑,一个虽有谋算但亦带好感,于是,两人便紧紧偎依在一起,开始互诉衷肠。

对于有情人来说,有彼此的时间实在过得飞快,正当秦立轩与周文倩亲密相依,窃窃私语互诉离情时,突然,他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些许脚步声。

秦立轩幼年练过些许武艺,虽他嫌习武辛苦,并没坚持下去,但耳力到底比周文倩一个弱女子要好些。且他虽此刻行为出格,但却并非无知小儿,他知道自己现在做什么,骤然听到声响,他不由得心下一提,侧头仔细倾听起来。

“二郎,怎么了?”周文倩见状心下亦是紧张,她一边凝神细听,一边悄声问道。

秦立轩仔细听过,那脚步声却没再出现,他估计就是路过的仆役罢了。于是,他心下一松,不由低头看着周文倩笑道:“无事,大概就是下仆路过罢了。”

周文倩闻言提起的心放下,她柔柔一笑,如方才一般,低头偎依到秦立轩肩膀处。

秦立轩收紧双臂,将柔弱的心上人搂紧。

这对有情人并不知道,在假山的另一边,有着一行数十人的健壮仆从正一路搜寻到此处。

领头的正是安国公府大管事郑高,他正脸色微沉地站在假山旁的小道上,瞪了眼不小心发出脚步声的手底下人后,方挥手示意众人开始仔细查找,务必不放过一丝缝隙。

郑高体察上意,自然知道这回搜索不容有失,要是惊动了那两人,让人分开了,让他们能借此出言狡辩,那要他如何向主子交差?

郑高抬眼打量四周,应该就是这附近了,那处角门左右的地方他已搜了大半,就只剩下这一片了。

那两人不熟悉前院,绝不可能走得太远。

正当郑大管事心下暗暗思忖时,骤然,一阵喧哗声从假山后面响起,里头夹杂这一个年轻女子的尖叫声,以及少年男子的怒喝。

不用多说,这是逮到人了。

郑高心下立时松开,他一笑,随即负手领人绕到假山后面去。

假山与围墙间的缝隙不大,仅能容两个并排走过,郑高出现,挤在缝隙中的仆役们便纷纷让开,他们或退出缝隙,或往前走进假山凹陷处,片刻后便清出一条路来。

郑高步履稳健,举步走进缝隙中。

他抬眼一看,只见一名身穿锦袍的男子站在前头,身后挡着一个女子,二人此刻虽没有肢体接触,但光凭这个亲近的姿势,便已说明一切。

这男子郑高见过,正是此行目标秦立轩。

“这不是宣平侯府秦二爷嘛?”郑高抱拳作揖,笑道:“二爷怕是走错道了,请随小的出去安置,您看如何?”

“大胆奴才,爷要在何处,用得你管吗?”秦立轩心下沉凝,知道事情要遭,只是他不可能退开,将周文倩暴露,于是只得提声呵斥郑高。

郑高也没多说,他当然明白秦立轩不可能主动离开,只是客气话他已经说过了,既然如此,他奉主子命令行事,就不要怪他上罚酒了。

他一挥手,身边人立马上前,一左一右挟住秦立轩。

这些人很有技巧,动作不大且轻柔,但秦立轩却挣动不得,只得嚷嚷着被请了出去。

秦立轩一被移开,他身后周文倩便露了出来,她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亦知道事情不好,不过她此刻却只得佯作镇定,冷冷对身边的仆役说:“退下,我要回去。”

郑高闻言挑眉,他嗤笑一声,眸带挑剔地上下打量周文倩一番。

周文倩头上梳了个双环髻,一袭弹墨撒花白底青绸襦裙,骤眼看上去,打扮倒是酷似丫鬟,只是郑高安国公府大管家多年,他什么眼界,随意一扫就能看出衫裙质地的不同。

他很是鄙夷,一个好好的闺阁小姐不当,偏要办成丫鬟出来勾搭男子,啧啧,这周表小姐,看起来娇娇怯怯,骨子里头里倒是风骚。

再说周文倩喝了一声后,围在她身边仆役却恍若未闻,脚下不动分毫,而郑高的眼神并不加以掩饰,她很轻易便能明白其中意思。

她不认识郑高,但凭对方这阵仗,便不难猜测到对方的大概身份,周文倩心下一时愤愤,她再算是投奔而来,也是主子,而这人不过就一个卖身的奴才,竟也敢鄙夷主子。

周文倩一张俏面绷紧,只是她想什么,郑高并没兴趣知道,他懒得多说,随手一挥,直接让仆役上前把她押住。

郑高连粗使婆子都懒得召唤,直接就让两个身强体壮的年轻男仆押人。

周文倩都能直接偷出前院私会男子了,郑高不觉得她需要尊重,且对方不过就一个投奔而来的外四路表小姐罢了,他虽是奴仆,却是浑然不惧。

这事之前,郑高虽不惧,但应有的礼数他肯定会有的,但此刻,他扫了尖叫挣扎的周文倩一眼,眸带蔑视地笑了笑。

郑高敢用项上人头保证,这周表小姐是绝对无法秋后算账的。

“押下去,先找个空院子关起来吧。”郑高一声令下,周文倩马上被两个男仆役挟着双臂,倒拖着往外走。

这个姿势对一个闺阁小姐而言,实在是很具有侮辱性,且周文倩隔着薄薄的春装,已能感受到男仆们的体温,于是,她的尖叫声陡然便拔高。

女声尖锐且刺耳,郑高不觉蹙了蹙眉头,他低咒一声,喝道:“还不快把嘴给堵起来,要是让消息给漏了,咱们所有人都得吃瓜落!”

郑高话音一落,周文倩的尖叫声便戛然而止。

郑高紧紧蹙起的眉心这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这个娘们真烦人,弄了这一出,给耽搁了他多少事,要知道,今天他本来已经是忙得连轴转。

郑高把这对真爱鸳鸯暂时给处理妥当了,低声骂了一句后,他便匆匆领人返回前头,给郑明成复命去。

☆、第26章

金乌西坠, 蔚蓝的的天空渐渐暗沉, 天际只余一抹橘红色的光辉。

热闹了一整天的安国公府终于安静了下来,府门再次打开, 送出最后一拨客人后, 那沉重的大门再次阖上。

青盖翠帷珠缨大车缓缓而行,车内燃着烛火,火苗跳动,姜氏端坐车厢正中,橘黄的烛光微微闪动, 她白皙的脸庞亦时黯时明。

燃烧中的蜡烛“噼啪”一声响,火苗猛地爆了一下。

姜氏的奶嬷嬷陈氏见状,她刚打开车壁的木屉,正打算取出黄铜剪子, 好剪一剪烛心时,突然, 姜氏开口说道:“嬷嬷, 不必了。”

姜氏面无表情, 眼睑半垂, 陈嬷嬷偷眼窥了一下, 并不能看见她眼内情绪。

车厢里的气氛很是沉凝,两个小丫鬟已经缩在角落里, 垂头不敢动作,陈嬷嬷亦有些心头发颤,她连忙低低应了一声, “是,太夫人。”

姜氏是陈嬷嬷奶大的姑娘,对其最信任不过,但今日她知道主子心情已极度阴郁,一时亦不敢多加言语。

车厢里便沉寂下来,只听到外头车轮滚动的声音。

一行几辆大车,终于在掌灯时分回到了宣平侯府,府门大开,迎接主子回归。

“你说什么!”姜氏怒极,喝了一声,向来表情温婉的白皙脸庞此刻已隐隐扭曲,她双目瞪大,盯着站在面前的儿子,胸.膛剧烈起伏。

几人不过刚返回宣平侯府,姜氏才落座,此刻,一个小丫鬟恰好捧着茶盏上前,姜氏气恨难挡,劈手夺过丫鬟手里的茶盏,扬手掼在秦立轩脚下。

此举一反姜氏保持了多年的柔顺形象,但她实在已无心顾及,看着眼前已快要及冠的亲儿,她恨得银牙紧咬,怒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白底青花缠枝纹茶盏里头,盛满了滚烫的热茶,摔落在地上,茶盏粉碎热汤飞溅,不少撒落在秦立轩身上,但他却完全感觉不到腿脚上的点点烫痛,反是不顾满地碎瓷,噗通一声猛地跪倒在姜氏面前,叫了一声,“母亲!”

“我说我想娶倩儿为妻,求母亲成全。”秦二声音坚定,吐字清晰,话罢,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而后抬起殷切地看着母亲。

秦立轩这个头磕得很重,抬头再看时,他额上已隐有乌青,并嵌上了两小粒碎瓷,此刻他的语言行动,都告诉堂上众人他的决心。

但他的母亲凝视了他片刻,却觉胸中怒焰如炽,火烧火燎灼得她心肺发疼,姜氏一时只觉天旋地转,捂着额头便软倒在高椅上。

秦立轩以及一众仆役大惊失色,连忙抢上前,将她扶住。

堂上一时兵荒马乱。

秦立远见状挑眉,他一直安坐在堂上两溜高椅左侧最上首位置,安静旁观不发一言,此刻随手放下茶盏,他吩咐了一声,“去找大夫来。”

他伤势未愈,因此府里前院一直住着大夫,此时去请,亦无需费时太久。

“是,侯爷。”一众侍立在秦立远身后的仆役出来了一个,他应声往外而去。

秦立远面上沉稳依旧,他预料到姜氏反应很大,但却没想到大到这种地步。

他双手交叠于腹前,右手把玩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看来,他这继母对亲儿是否能高娶公府嫡女,是万分在意啊。

秦立远垂眸,缓缓转动着手上苍翠欲滴的扳指,二弟能娶得高门贵女为妻,他亦为之高兴,但那女子,却万万不能是她。

经过今日一事,事情发展如秦立远所愿,秦立轩再想迎娶她,已再无可能。

今早,秦立轩与安国公府表小姐趁着韩老太君寿宴,偷偷在前院相会,正在两人互诉衷情,难解难分之时,却被安国公府家人当场逮了个正着。

安国公府将两人押下,不动声色继续寿宴,一直到大宴结束,宾客纷纷告辞时,方才暗暗通知姜氏与秦立远去领人。

秦立远与姜氏顶着安国公夫妇的冷脸,一再致歉,才成功把秦二给带了回家。

老实说,今天宣平侯府在安国公府面前,是大失了面子,但秦立远却心情畅快至极。

因为秦二与郑玉薇婚事正式告吹,再无一丝可能,而且据他判断,那小丫头很可能参与在其中。

秦立远的大手松开扳指,拂过胸前玉佩安放的位置,想起她亦不愿意嫁与秦立轩,他不禁微微一笑。

隔着衣衫摩挲了小玉佩片刻,秦立远放下手,面色如常继续旁观堂上之事。

此时,大夫还未赶至,但姜氏却已转醒,原来她不过是气急攻心,一时阙了过去,陈嬷嬷在她人中处按了片刻,她便幽幽醒过来。

姜氏睁眼,刚好看见眼前神情焦急的儿子,他一见她醒来,便急急呼唤道:“娘,娘,你可安好?”

怀胎十月并养育慈心抚养多年的儿子这般关怀她,姜氏见状,心里到底是缓了缓,被搀扶起来喝了两口热茶,她觉得好了一些,方开口对儿子说话。

“你这般不孝,与个不知廉耻的贱婢纠缠不清,丢失了一门上好婚事,叫娘如何能好。”说道此处,姜氏再度气苦,她只觉额际突突直跳,头痛欲裂,只得闭上双目蹙眉道。

今日对于姜氏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就在早上,她还满心欢喜,打算到郑家拜寿时,顺道再看一看准儿媳妇,谁知准儿媳是看见了,但却同时遭遇了杨氏似是疑非的软钉子。

后来,她觉得自己想太多,遂压下情绪不再乱想,就这样一直待寿宴结束,姜氏正准备告辞,忽又有一嬷嬷前来,悄声说杨氏让她稍等。

姜氏估摸着,杨氏大概是要与她商谈两家结亲的事宜,她登时大喜,先前果然是她想得太多,无缘无故的,快要成婚事怎会再生波澜。

哪能知道,事情居然是这般峰回路转,姜氏得知事情始末后犹自不信,后来等秦立轩被带上来亲口承认了,她才不得不接受了事实。

秦氏震惊得无以复加,之后的事情,都是秦立远出面处理的,她头昏目眩地跟着出了安国公府。

郑家夫妇只有一女,一向视其为掌中之宝,秦立轩与郑家小姐的婚事,不用多说,肯定就此抹去。

姜氏苦心求娶的准儿媳妇飞了,而想要再幸运地寻到一个条件如此优厚的,估计可能性极小,她一路归家,心绪已是分外阴郁,谁知到刚进家门,儿子竟告诉她,要娶那个与他幽会的女子为妻。

姜氏险些被他活活气死,话罢,只得无力地倚在陈嬷嬷身上,粗粗地喘着气。

哪知秦立轩一听她这话,倒是先急了起来,他连忙道:“娘,不是这样的,倩儿为人温婉柔善,性子与娘最是相似,娘你肯定会喜欢她的。”

“倩儿很好的,只是命运坎坷,失了父亲,才与母亲投靠在安国公府门下。”说到此处,秦立轩很是忧虑,倩儿母女只是寄人篱下,这回因他之故遭遇此事,现今处境怕是万分艰难了。

秦立轩确是真心欢喜周文倩的,想到此处,他一时心内疼痛非常,连忙抬头对母亲道:“娘,是我情难自禁,连累了倩儿,如今她不知如何是好,咱家快与她家定下亲事,我尽快迎倩儿进门,好让她不再吃苦受罪。”

秦立轩适逢初恋,正是寤寐思服的时候,他虽知道心上人家世不好,但他觉得自己本不承爵,条件亦算不上顶好,再加上自家人口简单,只要母亲兄长同意,低就一下亦并无不可。

周文倩有安国公府表小姐的名头,婚事再低调一些,宣平侯府的面子亦不会有损。

秦立轩设想得很好,但姜氏却被他的话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她这辈子就生养了这么一个儿子,一生寄望都在他身上,婚事对于不承爵的勋贵子弟而言何其重要,她儿子居然要娶个无家世的丧父孤女。

而且儿子竟说,那个贱婢与她最是相似。

姜氏一时头脑嗡鸣,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