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周招娣的孩子会送到育婴堂,萧雅珺的孩子会送到皇陵和他父亲在一处。”已经被废为庶人的赵瑢被圈禁在皇陵内。

阿渔摸了摸下巴:“我听说被圈禁起来之后,衣食住行都得自己解决,真的吗?”

望着她明亮的期待的眼睛,赵琮微笑:“自然是真的,戴罪之身还想有人伺候不成。”

阿渔笑意流转,很是愉悦。

赵琮也跟着愉悦而笑:“那萧雅珺你想怎么处置?”

“依律该怎么来就怎么来。”阿渔还是这句。

心上人前程毁于一旦,靠山轰然倒塌;被真心相待的亲人出卖抛弃,还被周招娣狠狠捅了一刀,差点弄丢儿子;萧家人也彻底舍弃了她。

想想还怪惨的,萧雅珺已经为她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自己就没必要落井下石了。

赵琮并不意外,含笑道:“那就也让她去皇陵,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也好。”若也流放了,以她容色下场可想而知,万一萧家那老夫人回过头又心疼上了,难免给她添麻烦,不如送到皇陵。

阿渔眉毛一动,望着赵琮:“多谢你费心了。”

“你欲如何谢我?”赵琮眼望着阿渔,两道含笑的目光落于她面上,声音低缓带着三分缱绻。

一阵春风拂过,桃枝轻颤,几片桃花摇摇晃晃,打着旋儿落下。

阿渔想了想:“我看地里的棉花今年应该能增产一成。”棉花可是战略物资。

一片桃瓣落在赵琮肩膀上,他豁然起身,走到阿渔面前,双手按在摇椅扶手上,将阿渔圈在摇椅和他中间。

赵琮居高临下注视阿渔,直截了当:“我以江山为聘,天下为礼,阿瑜可愿为后?”

阿渔轻叹一声,难道她上次还说得不够明白:“陛下美意,我心领了,只我真的志不在嫁人,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皇后也能自由自在,我绝不会拘束你。”

“皇帝可以自由自在吗?”阿渔反问。

赵琮静默。

阿渔笑:“连陛下都不能自由自在,更何况皇后,身在其位就得谋其政,哪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赵琮脸扭了下,咬着牙龈:“若我执意要你入宫?”

这个姿势下,阿渔不得不不太舒服的仰着头,她直直看着目光压迫的赵琮。

“陛下何必强人所难。”

“我若要强人所求,你当如何?” 赵琮目光沉凝,刻意压制的帝王气场尽显。

他慢慢抬起手,迟疑了下,伸向她的面庞。

阿渔后仰避开,叹笑:“陛下是更想要一个只能暖床的女人还是能填饱肚子的女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避让。

良久,赵琮的眼睛眨了下,慢慢直起腰:“你给朕出了一个难题,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阿渔轻轻一笑。他说的朕,不再是我,答案不言而喻

“陛下一定会成为一位名留青史的好皇帝。”阿渔万分诚恳。

赵琮凝视着她,忽然抽走她髻上珠钗,钗头是一只小巧精致的金猫:“朕若是成了昏君,阿瑜便来要回这只钗。”

“…”阿渔。

你都成昏君了,我还不得有多远多有远,免得被影响气运。

阿渔微微笑:“看来我是要不回来了。”

赵琮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捏着猫头钗转身大步离开。

阿渔轻轻一笑,拿得起放得下,这届皇帝不错。

三月里,阿渔辞别萧家人,下了江南。江南乃天下粮仓,自古就有‘江南熟,天下足’之说。

比起寒冷的北方,她还是更喜欢温暖的南方。享受生活和积累功德两不误,阿渔很是满意这样的日子。

“我的姑奶奶哎,”纪远直急匆匆走过来:“可算是找到你了,你可真能找地方躲的。你从海外找回来的那个番薯,产量那可真行,大伙儿都快乐疯了,你赶紧写个折子去邀功啊,呸,是报喜。”

纪远直现在是阿渔的搭档,除了技术上的事情,其他都是他的事情,赶上这位不揽事不抢功的姑奶奶。纪远直痛并快乐着,痛的是兹事体大攸关名生,他战战兢兢不敢懈怠,快乐的是这个位置太容易出政绩了。

为此,纪远直对阿渔感激不尽,是她主动写信问他要不要过来帮她的。他知道她这是谢他在她微末之时,伸手拉了一把。

他也没想到,自己随手帮的那个小姑娘,竟然会有如此大造化。一路凭功绩从县主升到郡主再是公主,受万民敬仰。

“好歹是朝廷命官,你能不能稳重点,”阿渔稳稳地坐在石头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鱼漂:“你把我的鱼都吓走了。”

纪远直嗤了一声:“你能钓上鱼,天上都能下鱼雨。”

阿渔腹谤,没见识了,这世上就是有鱼雨,所以有朝一日,她肯定能钓上鱼,她坚信!

真假千金23

萧雅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看着金吾卫拖走了周招娣,混淆皇室血统是死罪, 周招娣要死了, 被腰斩而死。

涕泗横流的周招娣死死抓着门槛,手背上鼓起一道一道的青筋, 她撕心裂肺地叫喊:“我没换,我没换孩子,我都是骗你们的,都是骗你们的, 你们不能抓我, 不能抓我。”

萧雅珺嘴角勾起森森笑容, 这个顾头不顾尾的蠢货, 只想着康哥儿会被恭王牵连,却忘了她自己的罪行。

幸好她够蠢, 不然自己就得替周招娣养儿子,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而自己的孩子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会不会像萧雅瑜那样,被虐待被欺凌。

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亲身经历过, 她才真的懂了亲生父母的罪行有多令人发指,而她的种种行为无异于在养父养母伤口上撒盐。

她真的知道错了,可,为时已晚!

“二妹, 你救救我,我知道错了,”仓皇之间,周招娣看见了远处的萧雅珺:“你救救我,我是你大姐啊,我们是亲姐妹,你不能见死不救,你怎么向爹娘交代!”

萧雅珺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勃然大怒,她冲过来抓着周招娣的头发,另一只手重重甩在她脸上:“之前我拿你当姐妹,你却拿我当傻子。我不欠你的,你过的那么惨都是自找的,但凡你那些年对萧雅瑜好一点,她怎么会不记着你的好,善待你。你这个人就是坏,就是恶毒,少把责任推给别人,我不欠你的,不欠你!”

被金吾卫抓着手周招娣只能被动挨打,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渗血,萧雅珺使出了吃奶的劲,甩耳光扯头发,宛如市井泼妇。

躲避不得的周招娣断断续续地咒骂:“你有什么资格怪我,你就是欠我的…你个贱人…”

周招娣鬼哭狼嚎着被金吾卫拖走,脱力的萧雅珺跪坐在地上,激烈地喘息着,慢慢地她捂住脸,失声痛哭。

她怎么会把这种人当成亲人,却伤害真正对她好的人。

宅子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带走,周招娣,周小宝,梧桐…最后萧雅珺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被送到了皇陵。

高高的院墙,就像是一头吃人的怪兽。

曾经,她以为葵花巷的那座宅子是一座华丽的牢笼,现在,她进入了一座真正的牢笼。高高的牢墙,逼仄的空间,压抑又窒息。

萧雅珺不敢置信地望着披头散发头发脏污的男人:“王…爷…”

赵瑢倏地回头,大吃一惊:“雅珺,康哥儿!”他抢步上前:“你们怎么来了,赵琮这个畜生,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小石头!”

看清襁褓中孩子的模样,赵瑢呆了呆。

萧雅珺心头刺痛,哭诉:“王爷,我们被骗了,我们都被骗了,周招娣偷了我们的孩子,康哥儿是她的儿子,小石头才是我们的儿子,她骗了我们!”

赵瑢呆若木鸡,蓦地咆哮:“周招娣!她怎么敢,这个贱人!”

萧雅珺泣不成声。

“哇哇哇。”睡梦中的婴儿被惊醒,扯着喉咙嚎啕大哭。

“乖,不哭,不哭,娘在这。”萧雅珺手忙脚乱地哄孩子,从前有奶娘有下人,她从来不知道孩子这么难带。

赵瑢也无甚经验,两个人被折腾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哄睡了孩子。

赵瑢也从震怒中冷静下来,问萧雅珺怎么一回事情,听罢,赵瑢就像是被人照着脑门打了一拳。他感激周氏夫妻把雅珺带到他身边,还千方百计接来周家姐弟,换来的却是自己的儿子被偷梁换柱。

“报应,”赵瑢似哭似笑:“这是报应吗?”

“王爷。”萧雅珺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滚。

赵瑢猛地抬手怒指天空,歇斯底里地嘶吼:“贼老天,你不公!赵琮犯上作乱,不忠不孝,你却让他南面称帝。”

想起外面的侍卫,萧雅珺吓得扑过去捂住赵瑢的嘴:“王爷,不要说了,隔墙有耳。”

“我还怕什么,有本事赵琮杀了我。”赵瑢面容扭曲,阴森可怖。

“王爷你想想我,想想我们的孩子,”萧雅珺抱住赵瑢,苦苦哀求:“王爷,你替我们想想,没了你,我们怎么办?”

赵瑢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鹅:“赵琮,你好毒的心思,你怕我自绝,怕不能羞辱我,所以把他们送进来,你好狠毒!”

“王爷,你别说了,别说了。”萧雅珺惊骇欲绝,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赵瑢失魂落魄地推开萧雅珺:“我哪是什么王爷,我现在是庶人,庶人!哈哈哈哈,没造反的成了庶人,造反的成了皇帝。”

萧雅珺愣住了,王爷没造反!

造没造反,已经不重要了,事实就是他们成了阶下囚,一家三口被关在这座围墙高耸几步就能走到头的院子里。

衣食住行都要自食其力,外面送进来的吃食让他们饿不死却也吃不饱。为了吃饱,萧雅珺磕磕绊绊地学会了种菜,还会做一些绣活转交给看守变卖,她绣活还不错,哪怕只拿小头,一个月下来也能添几回菜。

“娘,爹爹又发脾气了。”四五岁的小男孩含着泪冲到萧雅珺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萧雅珺心疼地抱住他,赵瑢的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就朝他们发火。更放不下天潢贵胄的骄傲干活,整个家的重担压在她肩膀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贫贱夫妻百事哀,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裹在心脏外的丝丝后悔越来越多越来越紧,紧得她夙夜难寐。

她越来越频繁地想,假如,当年她没有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和赵瑢离开,现在该是什么模样?

是不是在祖母的操持下嫁给一个举案齐眉的丈夫,她有十里红妆,足可子孙三代衣食无忧,她的儿子会锦衣玉食地长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吃不饱穿不暖还要遭受来自于父亲的打骂。

祖母也不会那么早走。祖母是三年前走的,她从墙外守卫的攀谈中得知,她忍不住想起祖母那天说的话,真的是自己让祖母折了寿数吗?

“娘,你别哭,我不哭了。”小男孩着急地摸着萧雅珺粗糙的脸,又拿袖子胡乱擦自己脸上的眼泪。

听着儿子稚嫩的声音,萧雅珺心如刀绞,都是她的错,害了自己,更害了儿子。

萧雅珺擦了擦眼泪,搂着儿子哄:“你乖,娘就给你买糖葫芦。”

小男孩破涕为笑,一脸向往。

萧雅珺的眼睛更酸了,在儿子这个年纪,她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为了让她多吃一口,祖母和母亲变着法儿地哄她,可她的儿子,一串糖葫芦就能让他心花怒放。

下午,萧雅珺拿着锈好的手帕走向大门,大门终年不开,东西都靠门上的小窗口传递。

“现在推广的那个番薯,据说亩产量有小一千,要是真的,大家都能吃饱饭了。”

“什么叫要是真的,丰乐公主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丰乐公主可真了不得,一个弱女子居然敢坐船去海外,还带了这么多好东西回来。”

“可不是吗,自从有了丰乐公主,老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哪想以前一年辛苦到头,还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话说,丰乐公主年纪也不小了,二十多了,怎么还不成亲。”

“那些凡夫俗子哪里配得上公主,也就咱们陛下。嘿嘿,小道消息,小道消息啊,你们以为陛下为什么不立后,据说就是为了丰乐公主。这话我就告诉你们,你们别出去乱说啊。”

“干什么,开茶话会呢!”巡逻回来的侍卫队长不满地呵斥两声。

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萧雅珺出神地站在门后,过了好半响,端着笑脸上前敲了敲门。

小窗口打开,萧雅珺双手递上手帕,又好声好气地请他们方便的话带一串糖葫芦回来。

那人没好气地应了:“知道了,事儿还挺多。”

萧雅珺笑容不改,躬身道谢,瞥见一张陌生的脸,对方好奇地打量她。

小窗口被关上,萧雅珺笑容逐渐消失,又听见外头有人问:“这女人就是那个和丰乐公主换了身份…”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听清楚,她走了。不用听她也猜得到下面的话,无外乎嘲讽鄙夷。

开垦成菜地的院子里,小男孩拿着葫芦瓢在浇水,动作有模有样。赵瑢除了吃喝拉撒睡万事不关心,她操持着一家三口的生计分身乏术,渐渐地儿子就学会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瑜儿要洗一家人的衣服,冬天的水那么冷,她一个小姑娘却只能用冷水洗。你仔细看过她的手吗,上面都是长冻疮留下的疤痕…她人还没灶头高就要出去割猪草喂猪,还要抓蚯蚓虫子喂鸡鸭,可吃肉的时候,只能吃没人要的屁股脖子鸡头,有时候,甚至这些都吃不上。”

恍恍惚惚之间,萧雅珺的耳畔,响起很久以前,游氏对她说的话。

她定定地看着小大人似的在浇水的儿子,在她的视野里,小男孩眨眼之间变成了瘦骨嶙峋的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裤脚袖口都短了,露出细伶伶的手腕脚腕。她吃力地抬着一桶水走到菜地前。

忽然,一个男人推门进入院子,他的左胳膊似乎是断的:“小宝,看看爹给你买了什么?”

“桂花糖,桂花糖!”胖墩墩的小男孩兴奋地尖叫,抱着男人的腿往上爬。

另一个略大的女孩撒娇:“爹,我也要吃糖。”

“小宝,给你姐吃一块。招娣,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只能吃一块,剩下都是你弟弟的。”

提着水桶的小女孩舔了舔嘴唇,咽了咽口水,很想转开眼又舍不得的样子。

拿着糖的大一点的女孩故意舔了舔桂花糖,冲她露出夸张的幸福笑容。

“杵在那干嘛,还不干活!”男人一改方才的和蔼,喝骂一声。

小女孩脸上闪过恐惧,立刻转过身,慌乱下一脚踩到小石子上,连人带水桶一起摔进菜地,淋了一身。

那张瘦得凹进去的脸变得惨白惨白,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惊恐地看着被压坏了的白菜,本能地去看勃然变色的男人。

“浇个水都浇不好,我养你干嘛!”男人大步跨过去,抬手就是两个巴掌:“哭哭哭,压坏了菜你还有脸哭!”

小女孩咬着唇压抑着哭声,可还是泄露出一点声音。

怒气冲冲的男人抓住小女孩的头发一顿打,把人推到在地上还不够,举起木桶砸过去:“你有种再哭一声看看。”

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死命捂住嘴,男人上前用力踹了两脚:“丧门星!”

男人走了,一个女人从厨房走了出来,心疼地看着被压坏了的菜:“你也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难怪你爹这么生气。”

小女孩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惨白着脸自己爬起来。

“没事,没事就把摔烂的菜捡起来,待会儿煮了吃,”女人看看旁边在吃糖的女孩和男孩:“快吃饭了,别吃糖了,招娣不许抢你弟弟的糖。”

女人擦了擦手,又回了厨房。

脏兮兮**的小女孩站在原地,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对面的女孩和男孩。

他们嘴里含着一颗糖,朝她露出炫耀的得意笑容。

小女孩转过身,捡起一片又一片菜叶,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砸在叶片上。

“娘,你怎么哭了!”小男孩着急地仰脸看着泪如雨下的萧雅珺。

萧雅珺如梦初醒,一把搂住儿子,放声悲哭:“对不起,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再写一下前因后果,大概一万字,然后开启下一个世界——完璧世子妃

真假千金24

夜色深浓, 萧雅珺却是辗转难眠,旁边赵瑢已经打起不高不低的呼噜。她已经记不清赵瑢什么时候有了打呼这个毛病, 侧过脸, 萧雅珺望着那张已经透出油腻的脸庞,越看越陌生。

这个男人, 曾经在她心里顶天立地无所不能,只单单望着便觉得安心踏实。然而,不过短短六七年的光景,就变得面无全非, 可憎可恶。

萧雅珺转过身, 背对着赵瑢, 出神地盯着黑暗。

她因父母的罪孽享福, 后因丈夫的罪行受难,这很公平。

半响, 又轻轻摇了摇头。前者, 她无法控制。后者, 她明明可以避免的。

如果她没有跟着赵瑢走, 那该多好,那么后来那些事都不会发生, 她不会彻底伤了祖母的心, 也不会伤了养父养母的心。

可惜,这世上哪有如果。

萧雅珺阖上眼,黑暗中,一滴眼泪自眼角滑落, 消失在枕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