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叹息,走过来:“怎么了?”

杜恬也警惕地看过来。

“好热,我晒。”她拽住少年干净的衣领,摇呀摇,“你快想办法呀。”

赵屿见她原来白皙的脸蛋儿发红:“回去好不好?”

男人声音敦厚,解释道:“我必须把这片割完,身上也很脏,没办法送你。”

黛宁紧紧拽住他的衣领,无理取闹:“你不给我想办法我不让你继续!”

他低头,看她嫩生生的小手,心里骤然软下来。

他走上岸,去林子里采了几片芭蕉叶,在一棵小树下搭起棚子,用两片垫在地上,冲黛宁道:“过来。”

大小姐欢欢喜喜跑过来坐好。

树下,少女肌肤瓷白,眼睛水汪汪的,抬眸看他。

他心里软成一汪水,又折了一片小些的芭蕉叶,轻轻给她扇了会儿风。少女惬意眯起眼睛,脸蛋儿热得粉嘟嘟的。

他抬手,捉了一只小蜻蜓,放在她掌心。

“很快就结束了,你乖一点,别闹好不好?”

大小姐捧着红蜻蜓,欢喜极了,冲他点头。

杜恬在另一边,有些恐慌地喊:“赵屿哥,快中午了,你还剩那么多,我来帮你吧。”

赵屿淡淡看她一眼:“行。”

他递给她一把镰刀。

杜恬语噎,她本来只是想帮他拢一下,没想自己亲自割。

然而自己提出来的事,硬着头皮也得上。

赵屿没管她,偶尔分心去看芭蕉叶下的大小姐。没一会儿,杜恬大汗淋漓,早上疏好的头发,也变得乱糟糟,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越看树荫下的纪黛宁,越觉得生气,两相一对比,杜恬生怕赵屿看见这样的自己,紧张得脚趾都蜷缩起来了。

好在割完了。

杜恬松了口气。

冲赵屿伸出手,让他搭把手,拉自己。

赵屿眉梢微微压下去,他笑了笑:“抱歉,没力气了。”

杜恬只好委委屈屈爬上来。

她脚上全是淤泥的臭味,赵屿刚要招呼树下的大小姐,让她一起回去。

大小姐眼睛瞪得圆滚滚的,故意气杜恬:“赵屿,你来拉我。”

生怕他不过来,黛宁威胁他:“你敢不管我!”

赵屿走过去,和她讲道理:“我手上很脏。”

她犹豫又嫌弃地看着他。

要是以前,赵屿铁定会被这个娇气的小作精气得不清,然而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变得宽和又包容,她爱怎么作都行,他受着就是了。

“拉衣服吧,我衣服干净。”

她这才高兴,拽着赵屿衣服站起来。

大小姐偏头,看见杜恬盯着这边,她也不嫌弃赵屿身上脏了,干脆勾住赵屿脖子,半边身子挂他身上。

少女在他耳边娇滴滴命令说:“你抱人家走!”

杜恬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出来!

赵屿也愣了愣,曾经,她怎么也不愿意自己碰到她的。

虽然大小姐来这么一出,他险些没站稳,缓和冲力后,他忍不住笑了笑。

没说什么,空出一只手,轻轻把她往上颠了颠。

他们路过杜恬身边,满身汗水的杜恬,气得死死咬唇。

赵屿说没力气?没力气还抱一个人走?

黛宁也坏,挂赵屿身上,冲她做了个鬼脸,杜恬险些当场晕厥。

一半是天气太热,快要中暑,一半是被她这个洋洋得意的模样给气的。

大小姐安分不到两分钟,她小声在他耳边问:“赵屿,你喜欢她呀?”

少女呵气如兰,赵屿扶了扶她下滑的身体,看她一眼:“别胡说。”

要真是就好了。

也不用为这么个没良心的肝肠寸断。

“你们俩不配。”大小姐还当他在说假话,给他分析,“你看你家,房子那么破,还带着四个累赘。你养自己都困难,怎么养老婆嘛。”

赵屿头疼不已:“……”

她越说越觉得好笑,似乎想到了赵屿娶不到老婆的可怜光景。

赵屿抱她走过田埂,到了大路,大小姐下巴往他肩上一搁:“你家怎么这么远,我好热。”

她被照顾得很好,身上很香,说话的口气都是香甜的。

赵屿知道她娇贵,想把她放下来。

少女以为他不要抱她了,双腿往他腰上一盘。

“不要不要。”

她像朵菟丝花,见赵屿脚步顿住,大小姐危机感很重,她坏脾气地捏住他脸颊:“你是不是不想抱人家啦?”

赵屿只是看着她。

“反正你要把我抱回去,不然我就把赵平卖了抵债!”

赵屿:“嗯,那我勉强抱你回去。”

她以为自己的威胁有效果,得意到美滋滋的。

*

放在以前,纪恬帮了忙,赵屿这样的性格,少说也得请邻居吃顿饭,可这次他故意整她,怎么可能叫上她。

倒是他打完谷子,买了只小鹌鹑,给大小姐熬了份汤。

对于好吃的,大小姐倒是来者不拒。

赵屿手艺很不错,她干脆让厨师弄了点食材,放在赵家,见赵屿有空,就使唤他让他做好吃的。

赵屿大部分时候都依着她闹。

他也不吃她的东西,由着她吃独食。

本以为大小姐心血来潮,在杏花村待不了多久,赵屿也做好她随时会离开的准备,没想到这次她超凡有耐心。

待了好几天,也没有要走的迹象。

打完谷子,晚上赵屿得去谷场守着,第二天,杜恬跟来了,据说是帮一个乡亲守谷场。

赵屿看她一眼,想到什么,弯了弯唇。

果然,没过两天的黄昏,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跑过来。

她赶走纪恬,离他也八丈远。

赵屿浑不在意,装作不知道她会过来。他把自己的垫子让给她,他自己随地一坐。

到了晚上,见小作精还不愿走。

赵屿无奈道:“你不自己回去,晚点我也没法送你。”

黛宁摇头:“我不回去,我也要在这里守谷子。”

赵屿心情微妙。

太阳落下去,山村没多少人夜间舍得点灯,谷场黑漆漆。好在有月光,还有满天星斗。

远处传来几声细弱的虫鸣和蛙叫声。

蚊子围着黛宁转,不得已,她和赵屿告状。

“赵屿,有蚊子咬我。”她可怜巴巴的,又委屈又生气。

赵屿说:“到我这里来。”

少女挪到他身边。

他拿起一把扇子,轻轻为她扇风,扇走周围的蚊子。

渐渐的,小作精脑袋一点一点。

她揉揉眼睛:“我要睡觉。”

大小姐声音软绵绵的,赵屿说:“不介意的话,去帐篷里睡,嗯?”

黛宁说:“哦。”

她还小心眼回头:“你不许靠过来哦。”

赵屿失笑:“嗯,我守着你。”

黛宁钻进他的帐篷。

没一会儿,她气恼地钻出来。

“地上太硬了,我睡不着,身上疼!赵屿,我不管,你给人家想办法嘛。”

赵屿低头看她。

少女嘟着嘴,委屈死了。

他伸出双臂,愣了一秒,她懂了他的意思,钻进他怀里睡。

他抱着她,眼里的笑意汇入黑暗中。

大小姐很快就睡着,怕蚊子咬她,他继续给她扇风。

她就枕在他腿上,触手可及。

大小姐迷迷瞪瞪抱住他的腰,娇憨极了。

他伸手,抚上她脸颊,动作又轻又柔。

*

没多久,小燕和栓子要结婚了。

因为这件事,赵母心绪不宁,叫来赵屿,催他也早点相看姑娘。

赵屿本来在给黛宁做鱼,闻言道:“你别担心我。”

“屿哥儿啊,告诉娘,你怎么想的。”

赵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想,这辈子,黛宁的态度,约莫就是他的态度。

他的心态早已不是少年,足够包容她的一切。

她的坏脾气,她不单纯的心思。

但如果她依旧不喜欢他,对赵屿来说,也没什么。

总归,他经历过世上最残忍的事,她活着,每天都爱笑,就是赵屿能想到,最好的事了。

即便不喜欢他,也没关系。

他走过一条无比漫长的路,对他来说,现在让她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没想到栓子也邀请了大小姐。

他了解这只小孔雀,哄她穿朴素一点儿去。

这段时间,他对她好,黛宁倒也听他的话。他哄一哄,她乐得找不到北。

赵屿只觉得好笑又可爱。

路过一片烂漫的雏菊,他给她摘了一束花。

小作精美滋滋让他别在发辫中,赵屿看着剩下的花,干脆给她编了一个漂亮的花环。

“乖,到了现场,这个就摘下来,好吗?”

她点点头。

尽管可能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她闹洞房想出来的馊主意,赵屿好气又好笑。

他给栓子夫妻赔礼道歉。

然后把小作精拎走了。

“你管我做什么!”她像只炸毛的小猫,“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燕是你媳妇呢。”

他睨她,轻飘飘道:“你都说过了,我穷,没资格娶媳妇。”

大小姐看不出他生没生气,她谨慎地道:“你是不是要打我呀?”

赵屿看着她不服气的小脸:“是啊。”

他伸出手,想掐一把小坏蛋的脸蛋。

怎么就不省点心呢,小朋友都比你听话。

大小姐把这句话当了真,像只小兔子似的,跑离他身前。

赵屿怕她崴了脚,连忙追上去。

小混账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人家的菜地!

空心菜才种下去不久,显得弱小可怜,大小姐跑进去,立即遭殃一大片。

赵屿嘴角抽了抽:“你赶紧出来。”

黛宁见他不追,她回头,有点儿不解:“你不打我啦?”

赵屿说:“不打你。”他真狠得下那个心,就好了。

“你早说嘛。”

她穿高跟鞋跑过来脚很难受的。

“出来。”

小混-蛋一本正经摇头:“我才不信你,万一我过去,你对我动手怎么办?”

“……”

僵持好一会儿,赵屿怎么哄都没用。

他都想直接把人扛出来算了,大小姐突然僵住身子。

“赵屿!有什么东西在人家腿上,呜呜它在动!”

“我怕,你救救人家!”

赵屿被她抽搭答哭得心慌,几步过去,小作精几乎是跳进他怀里。

“是什么?”

赵屿看见一只蟋蟀。

他想笑,搂住小作精,走出土里了,才吓唬她。

“嗯……菜青虫,看上去很笨一只。”

她一脸天都要塌下来的哀切,瞬间埋首在他颈窝。

“呜呜呜,我恨死你了!”

他抱住她,忍不住笑。

“以后还调皮吗?”

“都是你的错,不是你,我才不会遇到这么恶心的虫子。”

他轻轻摸摸她头发:“抱歉,是我的错,那罚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她呜呜咽咽,特别难过时,还小口咬他脖子。

他叹息一声,拍拍小姑娘纤细的脊背:“别闹。”

他现在尚且能控制,这辈子随她快乐,可如果她这样任性,有一天她喜欢上别人,真会有人像他这样,什么都包容她吗?

在大小姐看来,这个赵屿脾气好,也不凶她,她压根儿不怕他。

小作精哼哼唧唧说:“我要听你唱歌。”

赵屿罕见沉默。

她毫不讲理,用小粉拳捶他:“快唱嘛!”

赵屿叹了口气,认命地说:“我不太会,我唱歌不好听。”

他顿了顿,补充道:“五音不全。”

“那我也要听。”

她笑眯眯抱住他脖子,眸中像是落满了天上的星星,专门难为他高兴。

他拿她毫无办法:“那你听了就忘记。”

她眨巴眼:“嗯。”

男人嗓音低醇,唱的是杏花村一首老旧的曲子。

“黄昏的山村下,

少年还没回家,

他心爱的姑娘,

站在夕阳下等他。

年少的他们啊,

大多喜欢鲜衣怒马,

红尘万丈,

富贵荣华,

他的心里眼里,

却只有她……”

她趴在他肩膀上,夜凉如水。

赵屿唱过这一遍,却怎么也不愿意开口了。

黛宁好奇问他:“你唱的什么呀?”她从未听过这样的歌,夹杂着一些当地的土话,调子却很婉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