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那么多女人向往不劳而获。”她摇头,忽然看见庄子画屏,又叫起来:“这个也是高生送的?如此讨好女朋友,如果这是假意,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了。”

“所以说物质和感情向来不可分。”我也颇困惑,“虽说有情饮水饱,可是真到以水果腹的时辰,逃难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余暇谈感情呢?”

“说得也是。”夕颜把自己重重地抛在长沙发上,微微抬起一只手,将声音放得绵软,“阿云,拿酒来。”

我笑:“光声音嗲不够味儿,还得配合腰肢微动,媚眼如丝。”

“真辛苦。”夕颜“扑”一下笑出来,重新坐端庄,“这种本事,也是天赋吧?”

“也有后天修炼得道的,不过成仙的少,多半还是要被骂小妖精。”

“所以女人还是非得自己争气才行……”

不待她说完,我早已打手势止住:“停!这套演说收起来,在我的地盘上,你须遵我规矩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里就是盘丝洞,我要训练你如何成精。”

第59节:世上人无非嫖客与妓女(5)

今时今日,我与夕颜终于可以有这份交情,嬉笑怒骂,百无禁忌。

终于知道朋友毕竟比敌人好。

一个女人有男人爱只能证明她是个女人,一个女人要有女人爱才真正可以感觉到,她是一个完整的人。

女人的另一半,说到底还是女人。

有一天我对她说:“知不知道以前我一直以你为对手。”

“知道。但是我却一直当你是朋友。”她洞彻一切地笑,“一个人主动把别人当敌人,是因为她心底里渴望用某种方式同这个人接近。因为害怕被拒绝而采取的一种绝望的攻势,也是守势。”

我被打败了。

败得心甘情愿。

怎么也没想到,我在梅州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居然会是我一直视为敌手的林夕颜。

曾经以为我们两个一个是南极一个是北极,但是现在才明白:两个半球遇到一起才是完整,我和夕颜,互为对方的另一半。

夕颜的少女时代十分清寂,不像我,虽然也是母女两个,但是没有相依为命的意味,却处处充满着冲撞,棱棱角角,像锥在囊中,危机四伏。

夕颜不是的,她是那种乖巧的标准女儿,温顺,柔和,爱静,按时上学放学,功课不是很好但也可以应付,业余时间会帮妈妈做家务,小小年纪已经撑门立户,颇有主张。淡泊的闺阁生活表面下,是坚忍的等待和刚烈的思索。如果说她的性格上有什么缺点,那就是过于坚强和自律,而少了些少女应有的柔软。

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是像姐妹多过像母女的,而夕颜却刚好相反,是妈妈不像妈妈像奶奶。她的母亲——当年的丫鬟小红是从旧社会一径走过来的那种劳苦妇女,早早地退休,早早地老迈,早早地对人生灰了心,可是仍然在等,等女儿长大,等丈夫归来——如果一直不回,就等女儿长大了去找他回来。

因为早熟,夕颜在学校里与同学相处的情形就和在“夜天使”与舞女们相处没有太大区别,被依赖甚至被利用但不被真正接受,她从来不是她们中的一员。

可是在内心深处,有一些很隐秘的地方,她又相当地幼稚、单纯,远不如同龄人世故。她的内心,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孤独地坐在小板凳上看太阳下山,等父亲回家,那么无望而又无助地等待哦,云飞雨逝,答案究竟在哪里呢?

对夕颜了解越多,就越使我对她有一种深深的怜惜,说不出的亲昵的痛。仿佛她是我一个失落多年的同胞姐妹,千山万水地找回来了,不知道该如何补偿她这些年来的孤苦和漂泊。

和我一样,夕颜尽管善良到近乎完美的程度,但依然没有朋友。

但现在有了我——天使和魔鬼是最佳拍档,或者干脆说,是孪生姐妹。

“原来天使和魔鬼都是一样寂寞没有朋友的,所以她们只好自己做朋友。”我嬉笑,“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注定要向魔低头。”

姥姥闲时给我讲过八大胡同里老鸨整治雏妓的种种刑罚。

最有名的一种叫猫儿爪——将妓女绑起来,穿上肥衣大裤,袖腿裤腿扎紧,扔一只猫进去,藤条只管往猫身上招呼,这叫打猫不打人。猫儿急了,上蹿下跳,横抓竖咬,是一种最残酷难忍的贴身折磨,受到这种刑罚的人真是宁可立时三刻死了也不愿再多捱一分一秒,三藤条下去,再倔犟的窑姐儿也屈服——也有更烈性的,当场咬舌自尽,以躲酷刑。

窑子里的姑娘们听到“猫儿爪”三个字闻言色变,比死还害怕。不过好在多半也只是听说不会真施行,有些姑娘一辈子别说挨罚,就是看罚也没看过。因为施过一次猫刑后,姑娘的脸蛋虽然没伤,身上可是已经惨不忍睹,姑娘的身子是老鸨的本钱,轻易也是不舍得下手的。我在枕畔讲给夕颜听,她骇笑:“老鸨也是真人扮的?”

笑得我流出眼泪来。

夕颜对旧时青楼故事十分感兴趣,总是磨着我多讲一些。

我于是细细地说给她——

“清吟小班的红姑娘们都有自己的贴身女仆,相貌端庄,手脚利落,伶牙俐齿,负责姑娘房中的所有杂务,扫地擦桌子叠被铺床,伺候姑娘吃饭梳妆,给客人端茶上干果递毛巾,在姑娘拖延着一时半会儿不肯见客的当儿陪客人说话,先要替姑娘造势渲染气氛;姑娘出局的时候,女仆要拿乐器化妆袋,还要在席间替姑娘喝酒;甚至有时候客人坚持要在妓院过夜,但是姑娘还是雏妓,房中不能留客的,就由女仆替她陪客人留夜……”

第60节:世上人无非嫖客与妓女(6)

旧时老鸨调教红姑娘,先要进行职业培训,约等于今天的上大学,请了老师来教习琴棋书画,每天的功课相当重,学不好一样要留堂罚饭面壁思过。资质出众的还要被挑出来单人施教,那就跟带研究生差不多了,在普通的功课外再加上一两项独门绝学,务必让客人魂萦梦绕方罢。

雏妓们诸如唱曲弹琴跳舞这些基本功出师了,才刚刚够见客斟酒打茶围的资格,只当见见世面,跟随红姑娘学习应酬,等于实习。住的仍是大屋通炕,不能有自己的房间接客。

边学边练着,一边继续培训化妆打扮的技巧与待人接物的礼数,一边正式钻研如何以音容笑貌来媚客,最好就是让他一见钟情。学而时习之,每次出了局回来,老鸨都会叫过姑娘来详细询问她今天的表现及收入,并帮她总结心得。两三个局子下来,那客人还不能专情的,妓女就要被嘲笑没手段了。

到了这一步,最后才是学习床上功夫,那是非得要让客人肯于一掷千金才能使出来的最后绝招……

夕颜听得脸红起来,每每感慨:“做红姑娘真不比女强人容易。名妓如名花,也是一种天分。”

又说:“能做名妓,其实是一个女人最辉煌的成就吧?不是 吗——不仅需要天生丽质,还得有后天的种种心机,手段,加上天时地利人和,几百年才能成就一颗明星,如蚌怀珠,都是沙砾与海浪的精华。”

“相比于名妓,普通的家庭主妇真是大海里的一粒沙,生前未见任何光辉,死后更是瞬即被世人遗忘。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白来世上一趟。”

“如果能重新选择命运,我宁可做名妓——”

“你可是‘夜天使’里惟一的真正天使!”我忍不住打断她,“别告诉我你的理想也是做一个妓女。”

“当然是。为什么不?”夕颜冷笑,“我越来越觉得你姥姥的话说得真好:世上人,无非嫖客与妓女。”

“但是你不是,你爸爸不是,你妈妈不是,大小姐不是,秦晋和阿坚不是,我和风之间的关系,也不是!这些感情,无论爱与不爱,爱得深或者浅,至少都是很纯真的,不是嫖客与妓女,不是买与卖。”

“可是谁知道呢?”夕颜的嘴角仍噙着鬼魂附体般的冷笑,“不是说爱情就是一个人欠了另一个人的债吗?”

“夕颜,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向往我妈妈那样的痴情吗?”她挑衅地,“可是我早说过,我的偶像却是你妈妈,是云岫。”

“别跟我提我妈!”

“为什么不?”她再次反问,“你跟我说过,你妈妈说她曾经很想做一个男人的好妻子,但是不成功,所以便要做天下人的情妇。我觉得她说得没错,做得也没错,至少,事实证明了,她是成功的,她是我的偶像!我从中学起就在报纸和电视上看过,感动过,崇拜过的偶像!”

我诧异地看着夕颜,这番腔调听来好不熟悉,把黑与白颠倒来讲,故作高深,自圆其说,是谁的惯常伎俩?

“夕颜,你变了。”

我一直望进夕颜的眼里去,那里有一只小妖精在起舞——是我的投影。

第61节:让爱随风而逝(1)

让爱随风而逝

A

风失踪了。

自从我给他发了关于我怀孕的信后,在网上就再也没有见到他露面了。

我在QQ上狂呼他,在论坛上他的帖子后面留言,但是他始终不见回复。

雨季已经过了,连太阳都重新出来,他却依然不肯出现。

夕颜说:“他是存心的。他没打算要这个孩子,可是又说不出口,只好用沉默来暗示。无心,现在你要想清楚下一步到底怎么 做?”

“把他揪出来问清楚!虽然除了一个ID外我甚至连他的真名实姓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在哪座大学任教,也不知道他的家庭住址与电话,可是如果我在网上遍发通告找他,未必没有人知道。他好歹是个专栏作者,有点儿名气,不可能说消失就消失得这么彻底!”

我狂躁起来,他来了,去了,消失了,一切原来真的只是一个梦?可是一梦醒来,我却多了一个孩子。怎样的一笔账?

“问清楚后又怎么样呢?”夕颜逼视我,“让他休妻娶你?付你分手费?还是撕破脸皮大闹一通令他身败名裂?”

我愣住。他若想表态早已经表态,失踪,本身已是一种拒绝。已经被拒绝了,下一步我还打算怎么做?

夕颜望着我,一如既往地冷静,可是却没有了以往的温和,而是一种单纯的冷,冷得彻骨。

“无心,我知道离开广州前你去找过秦晋,又怎么样呢?他就要结婚了,就算他明知道我就在广州,也不肯出来见我一面,因为见了,也无话可说。你去找过他,谈了那么久,可是回来后没有跟我提起一个字,为什么?因为你也觉得无话可说。完了就是完了,再纠缠也是无用,只会把以往那一点美好回忆也一并抹煞涂污,不堪回首。但是我没有后悔过爱上秦晋,只是以后已经决定不再爱了;你呢?你后悔和风相遇一场吗?”

“不,当然不。”我惶惑,“我一生最开心的就是他来梅州的那几天。”

“那还要怎么样呢?你早就跟我说过不打算向他要结果,那么现在他已经决定失踪,你还坚持要把他挖出来,把你们的故事公开,让他躲你,怕你,直到憎你,恨你,有必要吗?”

“我,我……”

夕颜今夜的口才出奇地好,完全不容我回避,咄咄逼人地更近一步:“如果你依然爱他,请放手,不要逼他难堪;如果你不再爱他,何必纠缠?”

“可是……”

“如果他真打算离婚娶你,或者把你藏进金屋,你难道也真打算就这样一辈子活在等待中,等一个男人把余闲的时间精力感情金钱施舍在你身上吗?在梅州的那几天,他是完整地属于你的,所以你开心过,热恋过,已经够了;如果再有下文,故事便不再美好,你将学会抱怨,沉沦,自怜自艾,一副弃妇相,不等人家厌了你,自己先已经放弃了,那样的结果几乎已成定局,你还要明知故犯跳进去吗?”

“那么……”

“如果他站出来明明白白地说不要你了,低声下气求你不要再纠缠他,或者痛哭流涕地请你原谅,或者声嘶力竭地恐吓威胁,或者气极败坏地破口大骂,你想看到哪一种表演?”

“我……”

“我知道这种种表演你都不会选,但是你能期望一个有妇之夫做出别的表示来吗?”

“别再说了,夕颜!”我捂上耳朵,“你说的都是金科玉律,都是真理,但是请不要再说了。”

我痛哭起来,夕颜冷眼旁观,不再骂我也不再劝我。

在广州,面对阿容的眼泪她尚且动容,伸出一只手轻拍她胳膊;此刻面对我的痛哭,她竟然袖手一旁,连一张纸巾都不肯递一下。

我哭着哭着气恼起来,拿开手质问:“你为什么不安慰我?”

“你要我怎么安慰你?”夕颜似笑非笑。

“拥抱我啊,搂着我的胳膊说别哭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咱们可以从头再来,失一次恋丢掉个把花心男人不是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能忘就尽快忘了吧……”

说到一半我发现中计,悻悻然:“夕颜,你聪明得让人生厌。”

夕颜反而长叹:“可是受伤的总是最聪明的女子,这就叫作茧自缚吧?”

这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提过风的名字。

一个ID而已,一段起于风中逝于风中的记忆。

但是孩子,我仍然决定要把他(她)生下来。因为这是一个真实的存在,有他,是因为曾经有爱,我珍惜那段爱情,永不后悔自己一时欢愉换来终生烦恼。等孩子生下来,长大了,我会清楚地告诉他:我曾经很深地爱过一个人,那个人使我快乐,他就是你爸爸。

夕颜不大赞成我的决定,但知道劝说无效,也就免开尊口,只照着孕妇菜谱一样样买来当归人参弄汤给我喝。

我取笑:“久病成良医,喝多了阿坚的汤,你竟无师自通了。”

夕颜问:“什么时候正式向俱乐部辞职?又什么时候通知高生?”她突发奇想,“可否嫁祸?”

我忍不住呸她:“这种损招你也想得出来。”

“但是你再想想,是不是一个好办法呢?反正前后时间上也差不多。”话一出口,她自己的脸先红了。

第62节:让爱随风而逝(2)

我笑:“圣女扮妓女,毕竟不那么容易吧?”随即叹一口气,“对孩子不大公平。”

夕颜肃然起敬:“如今你才真像拉斐尔笔下的西斯廷圣母。”

我上街去,狠一狠心,到底将吴先生留给我的提款卡一次性取空。

如果他当初的许诺只是一句空话,或者那时是真的此时已经不打算实践诺言,我也只好做罢,好歹收着这一点钱傍身;但如果他真的问起,我该编个什么样的故事出来再敲他一笔呢?

另一面,夕颜开始找兼职找房子,随时准备高生回来,我们两个被扫地出门时可以立即搬走。

不是没想过离开梅州,但是她要等泮坑神庙的老住持回来继续追问林大志去世真相;而我,依然抱一线希望,想等大风起兮回心转意,再次来梅州找我。

等啊,等,多少女人的一辈子就虚掷在了一个“等”字上?

B

夕颜重新回到“夜天使”上班,所有的人都震惊地发现:她变了。

变得轻浮,变得冷淡,遇到客人向她调情时不再是板着一张脸,而是配合地媚眼横飞,妙趣横生,用他们的话说是——整个儿一“云无心第二”。

秦小姐向我打探:“是你言传身教培训出来的?名师出高徒,出手不凡,有人说昨天亲眼看到有客人给她送戒指呢。”

我发愣:“我是劝过她,可是……”

可是,这分明不是我认识的林夕颜。以前我一直想把她带坏,想让她揭下圣女面具,像‘夜天使’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惟利是图,得过且过。可是,她只迈出第一步,已经让我如此痛心痛腑,不,我不要,我不要连她也变得这样现实,庸俗,世故,自私!

她应该是纯洁的,执著的,刚烈的,只要爱了就终生无悔,宁可失去一切也要维持理想的那种人,她是林夕颜,是我的另一半,是天下最完美的女子,我不要她变!

轮到我向她说教:“夕颜,物质并不是世上最重要的,一个人一生中能遇到另一个人,让自己深切地爱上,爱得不顾一切,已经是一种幸福,不必太执著于结果,爱了,就该无悔!”

“可是我累了,无心,我替自己累,也替我母亲累。如果说‘贤妻良母’四个字,我妈妈就是最好的标本。她所有的言行都依足了这四个字来做,但是我父亲依然抛弃她,就为了一瓶半个世纪前的云南白药,和一个缈茫的希望……无心,我不想再做我妈妈,从明天起,你安排客人给我,我要学习陪酒。”

“什么?”我如被冰雪,整个人垮下来。夕颜她,竟然是来真的,她真的渴望堕落,做一个烟视媚行惟利是图的物质女人。那么,她的爱呢?

“夕颜,你变了。”我痛心疾首,“你失去了你自己。”

“我刚刚学会为自己而活。”夕颜面目狰狞,“我不要重复妈妈的路,不再奢望得不到的爱,我要享受今天。”

转瞬间,她变成另外一个人,做出另外一种姿势,宛如鬼上身。

那个改变她,令她迷失本性的妖精,是我。

我终于还是流下泪来:“夕颜,是不是为了我?是不是为了替我找钱才要做公关?不需要的,我自己会有办法。用不着你帮忙。”

“我是为了我自己。你需要钱,我也同样需要钱。”夕颜冷着脸,“别阻止我,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不再是以前的林夕颜!”

是的,她再不是以前的林夕颜。

我不知道究竟是秦晋的离开还是阿容的故事毁了她,但是我知道对于夕颜的堕落我难辞其咎,还记得秦晋刚离开时,夕颜一直不吃不喝也不声不响,是我讲的我妈妈云岫成功的真相让她忽然清醒了也同时彻底地迷茫了,她再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对自己以往二十多年的生活和原则完全起了怀疑,而她那样一个激烈的人,是想到什么就立刻要付诸行动的,物极必反,以往过分沉静的她忽然变得比谁都活跃,都张扬,都主动——她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我喃喃,“倏与忽时相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

第63节:让爱随风而逝(3)

夕颜扬眉:“你在说你我好比倏忽二帝?”

“但我们相遇即为‘浑沌’。”我悲哀地说,“在我心目中,‘浑沌’就是一种处世的态度,不偏不激,不卑不亢,是你不要倾向我,我也不要倾向你,可是你我却偏偏都要羡慕对方的生活。就像倏和忽,在浑沌的地盘相遇,议论说:人都有七窍,浑沌却浑然一体,不如我们替它打通七窍吧。于是他们每天替浑沌开一窍,到了第七天上,浑沌就死了。”

夕颜变色,久久不语。

我又道:“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

夕颜凝眉:“这又是庄子哪一段?怎么解释?”

“天下人都知道追求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却不懂得继续探知维护自己所知的领域,知道什么是不好,却不知道什么是好,所以才天下大乱。”

“无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夕颜,你已经够完美,为什么要改变自己?要努力追求七窍玲珑?我有种预感,这样下去,会是悲剧。只会失去我们现在已有的。”

“我没有选择。”夕颜冷着脸说,“人,是没得选择的。”

我痛心夕颜的改变,但是我对于夕颜实在不具备说服力。

我本身就是最无可救药的堕落天使。

夕颜本是救赎我的神,如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神向妖投了降。

我们两个在凌晨三时下班后结伴做夜游神,一道陪客人出去宵夜,打情骂俏,妙语连珠,语不惊人死不休,卖弄口才与机智。

在我们的巧笑声中,月亮与星星都变得俏皮起来,夜色渗在酒杯里,艳若春光。

但是夕颜一直细心地不许我喝酒。

是这份善良让我知道她的心底终究没变,还是一个长着洁白翅膀的爱心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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