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敢辜负大家的希望,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不过刚领了结婚证,还没来得及办喜酒,所以都没通知。”朱乐笑盈盈地自嘲。

“呜,好,恭喜。”杨树成失魂落魄,明显已不在状态,在朱乐的一再提醒之下才吩咐助理给她安排房间。

“晚上不要出门,外面不安全。”杨树成嘱咐完之后,连声再见都忘了说,就匆匆逃离。

“朱工,你认识我们杨主任啊。”助理是个小媳妇,丈夫是司机,夫妻俩一起派驻过来,据说这样才能待得长久。

“嗯,大学同学。”朱乐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想杨树成除了酒量不怎么样,人还是不错的,都跑到非洲了,自己还一再地打击他,实在有点不厚道。

也不知这小媳妇是不是接触的中国人太少,太寂寞,把她送进屋后居然自动自发地坐下不走了,缠着她开始聊天,当然,聊天的话题主要围绕杨树成。

“你对他这么感兴趣,不怕你老公吃醋啊。”朱乐实在不愿多讲,笑着打趣她。

“且,我们这四个人,天天除了吃饭睡觉什么都在一起,要出事早出事了。再说就算我有想法,杨主任也不是那种人,我听说在总公司的时候老多姑娘追他了,想不通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是单身,你知道吗?”小媳妇打破沙锅问到底,似乎非杨树成不谈。

“他本来就挺受欢迎的啊,刚毕业就娶了外文系系花,不过后来离婚了。”这小媳妇韧性太强,为了及早上床休息,朱乐只能出卖老同学了。

“他离过婚这我们都知道,而且都好多年了,问题是现在为啥单身啊?”对方不依不饶。

朱乐哭笑不得,她又不是杨树成肚子里的蛔虫,几年来也就见了两面,怎么会知道?不过说不知道肯定无法过关,她只得硬着头皮下定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旧情难忘。”

“哇,朱工,你好有学问哦,还会念诗。”小媳妇立马用崇拜的眼神看她,后来左右瞧了一眼,以悄悄话地形式对她讲:“我偷偷告诉你哦,你不要对别人讲,我曾经在杨主任屋里见过一张照片,跟你长得很像,今天一看到你,我还以为他的梦中情人终于来了,想不到是别人,对了,他前妻跟你很像吗?”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刚才杨主任那么失态了吧。

朱乐无语了,系花同学比她漂亮多了,而且一点都不像。杨树成留着她的照片,而且不远万里地带到非洲来,这对她来说真不是一件好消息。

五大洲人民是一家,桃花开遍亚非拉,只是这些桃花,为什么都是晚熟品种呢?

接下来的几天,朱乐开始刻意避开杨树成,除了跟大家一起跑工地,看图纸,她在当地一家中国人开的旅游公司找了个导游,空余时间陪她到处玩,只有睡觉的时候才回办事处。

这里真的很美,壮丽开阔的美,和家乡的小桥流水以及都市的水泥丛林相比,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勘察告一段落,给了大家一天假期自由活动,屈服于赤道附近烈日的淫威,很多人都想窝在驻点休息,或者在附近的商店逛逛买点礼品带回去。

一是为了躲人,二则也没什么东西可买,朱乐不想浪费这大好时光,和导游一合计,就跟着一个国内来的旅游团,前往闻名已久的那库鲁国家公园看火烈鸟。

很久以前,朱乐就在地铁里见过好利来老板罗红拍的一组火烈鸟的照片,为那铺天盖地的粉红所震撼,想到今天能亲眼见到,很是雀跃。

火烈鸟在那库鲁国家公园的那库鲁湖,这是东非大裂谷中的一个咸水湖。离那库鲁湖很远,就可以看见湖岸一片红色,那是成百上千万的鸟在湖边浅水里觅食,粉红的火烈鸟把湖岸都染红了,再配合着蓝天白云,如镜般的灰蓝色湖面,美丽地像是神话。

这个从5平方公里到45平方公里面积不定的盐碱湖里,有一种水藻是火烈鸟们的最爱。车开到距离湖岸还有一段距离,就不能再开,怕沼泽陷车。于是大家都下了车,在白花花的盐碱滩上,挑着脚能踏实的地方,一步步往湖边走。

跟着大家一下车,朱乐就险些被一股刺鼻的味道熏出眼泪来,导游递给她一个口罩,笑嘻嘻地解释:“盐碱滩下积满了鸟粪之类的各种腐殖质,味道很刺鼻,来这里,口罩可是必须的。”

道过谢之后戴上口罩,朱乐颇为感慨,心想这么美丽的东西,原来也有丑恶的一面。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被火烈鸟们的壮观所震撼,进而丧失了味觉,大家适应了臭味之后,开始致力于把火烈鸟轰的飞起来,以便进行拍照。

可惜,任凭他们大喊大叫,酷酷的鸟儿们就是不为所动,似乎拿准了他们不敢真的怎样,仍自悠闲地在水边低头觅食。

正郁闷着,一阵轰鸣的马达声响起,大群大群的鸟儿开始起飞,飞起的火烈鸟群,有的是单列,有的是人字形排列,但是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大家再也顾不上说话,七手八脚地忙着拍照,把这大自然神奇的馈赠定格、留念。朱乐本不善摄影,此时也一言不发地举起相机噼里啪啦乱照一通。

好容易等大家尽兴上了岸,发现他们的旅游车附近停了一架直升机,意识到刚才正是托人家的福才把鸟儿们惊起的,心想还是有钱人牛啊,忍不住就多看了一眼。

一眼之下,朱乐就愣住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怎么来到非洲,她就老想念古诗呢?

“姐姐,爸爸说在飞机上就看到你了,我还不信,想不到你真的在这里,姐姐来这里也是看我妈妈吗?”

直升机前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是珠珠小朋友和她老爹栗徵。

三十七

栗徵可以无视,珠珠却不能不理,尤其是从叶明磊口中得知她的可怜身世之后。

不清楚珠珠口中的“看妈妈”是怎么回事,朱乐不敢贸然接话,只是笑嘻嘻地冲她打招呼:“珠珠,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

珠珠在她面前显得很活泼,一点也看不出自闭的样子,跑过来扯住她的胳膊又笑又跳,真像是老友重逢。

上次见栗徵场面过于激烈,没顾得上跟他打招呼,这次就不同了,总不能拉着人家闺女亲热不理老爹吧,朱乐尽量落落大方地向他问候了一声,心想他要敢提那晚的事自己扭头就走。

栗徵岂会是那等没有眼力价儿的人,笑容温和的就像湖边的微风:“我来这里开会,顺便陪珠珠看看她妈妈生前来过的地方。”

原来如此,朱乐看着珠珠明媚的小脸,知道他们并没有像有些大人那样去哄孩子:你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因为这样珠珠才早熟,又或许因为她早熟栗徵等家人才会告诉她实情,答案不得而知。

游客们拍完照后上车,准备去下一个景点,导游过来喊朱乐归队,朱乐应声之后准备向父女俩告别。

“姐姐你不要走,爸爸说一会儿去看斑马,你跟我们一起好不好?”珠珠拽住她的手不放,尽管戴着遮阳帽,她的小脸蛋儿还是被晒得红彤彤的,两只大眼睛忽闪着,里面是毫无遮拦的祈求和不舍。

朱乐为难了,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不得不抬头向栗徵求救。本以为他会出言阻止,想不到他眼睛笑成半月型,道:“我们接下来去马赛马拉看动物,车辆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朱乐气结,现在是动物迁徙的季节,她对传说中的角马过河十分好奇和向往,也听说过不去马赛马拉就等于没去过非洲和肯尼亚这句话,但由于时间有限,且找不到志同道合的玩伴不得不放弃,其实心里痒痒的很不甘。

现在栗徵竟然这么诱惑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身为一个根正苗红的□员,身为一名新世纪职业女性,可以咬牙切齿肚里窝火,可以撒泼打滚耍无赖,有一点却不能不做到,那就是要看清现实抵制诱惑。

“对不起珠珠,姐姐明天的飞机回国,今晚天黑之前要赶回住的地方,回北京之后再找你玩好不好?”家长不肯帮忙,她求人不如求己了。

“哦,那好吧。”珠珠所受的教养让她明白不能强人所难,可违心顺从之后,脸上的失望却是丝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眼睛水汪汪的,似乎随时会滚出泪珠儿,看在朱乐眼里挺难受,觉得愧对了她一样。

“我来这里开会,晚上在内罗毕还有一场晚宴,不会太晚回去,你要没什么别的事情,看完动物跟我们一起走也来得及。”栗徵弯腰将女儿抱起,对着朱乐做正式邀请。

看到飞行员转身登机,随后马达响起,朱乐暗骂自己愚蠢,从这里开车回去自然要好几个小时,可人家有飞机呀,岂能再以常理推算。

珠珠破涕为笑,得到了圣旨一般大声嚷嚷:“爸爸说来得及就肯定来得及,姐姐姐姐跟我们去吧,去看斑马还有长颈鹿!”

这小丫头,对她爹倒是无条件的信任,朱乐看了栗徵一眼,暗暗叹气,心想自己咋没这么好的爹呢。

人之所以能抵制诱惑,一是觉得条件不成熟,怕承担风险,二是担心没有退路要付出代价。现在这种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诱惑的障碍被清扫一空,朱乐准备投降了。

上了飞机之后才知道,这直升机是在当地租的,只有一个使馆的翻译作陪,而非朱乐原来设想的惊师动众前呼后拥。

飞过一段毫无人烟的旷野,很快就来到了颇具风情的马拉狮王山庄。

在这里大群的角马和斑马随处可见,却没能幸运地看到传说中的角马过河,饶是如此,珠珠在车上也是左顾右盼十分激动,不时拉着朱乐看她新发现的好玩事物,开心的无以复加。

反观她老爹,一身户外休闲服装,扛着个大炮筒似的专业相机,微微眯起眼睛认真拍照的样子,彻底颠覆了原来在朱乐眼中衣冠楚楚的政客形象,反而像个痴迷于美景的驴友,人也显得年轻有活力了不少。

似乎察觉到朱乐在看他,栗徵回头冲她笑了笑,回眸一笑百媚生——不知为啥近来爱念古诗的朱乐就想到了这句话,脸立刻红了,心想要让栗徵知道自己这么形容他,非得血溅草原不可。

正在这时,司机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这些车辆之间都随时有联系,一辆车发现好玩的东西,立刻知会别的车辆,大家有眼福同享。

此时就是有人在不远处发现了猎豹,向大家发出了邀请。栗徵问女儿:“珠珠,你害怕豹子吗?”

珠珠睁大眼睛看看父亲,又看看朱乐,嘟起嘴唇道:“爸爸和小朱姐姐陪我,我就不怕!”言语之间,颇为豪迈。

栗徵掐了掐她的脸蛋,爽朗地笑了一声,便吩咐司机离开斑马角马长颈鹿和平共处的和谐社会,前往猎豹出没的草丛。

一只,又一只,隔着几十米之外还有一只,再有一只……在这里,狮子猎豹之类的凶猛动物并不是特别常见,更何况是难得的猎豹一家四口,包括司机在内,车上的人都兴奋了。

这个家庭的成员中,有一只未成年的小猎豹,睁着懵懂的双眼,跟在母猎豹身后四处张望,望着望着,小猎豹离开了母猎豹,悄悄走向不远处的一群斑马,鬼头鬼脑地进行窥视。

大猎豹们对小猎豹的离群行动并无异议,都不搭理它。然后几乎是一刹那的事情,小猎豹对一匹小斑马发动了攻击,受惊的小斑马拼命奔跑,向斑马群跑去。

眼看小猎豹要跑远了,大猎豹们却还是无动于衷,并没有帮忙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把小猎豹追回来,而此时小斑马的父母却迅速冲了过来,帮助小斑马拼命抵挡小猎豹。

小猎豹功亏一篑,大猎豹们似乎仍不打算帮忙,只是慢慢地踱过来,将小猎豹带离了现场。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大家却像看了一场大片般惊心动魄。之后司机呜里哇啦说了一堆,还摇摇头带些感叹的样子,朱乐以为他在替小猎豹惋惜,心想这人心可真狠,难道非要小斑马被抓住拆吃入腹才算完满?

“他说,小猎豹从此是不会放过这小斑马了。”栗徵似乎察觉到朱乐的不满,淡淡对她解释。

误会解开,朱乐反而心中一禀,再看那受了惊寸步不离依偎着母斑马的小马,惆怅怜悯之情溢于言表,心中祈祷那母斑马最好寸步不离护得小马安全长大。

“爸爸,小猎豹为什么不肯放过小斑马,大家做好朋友不行吗?”珠珠清脆的声音一派天真烂漫,大人们都沉默了,谁也不忍对她讲解弱肉强势的自然法则。

“因为小猎豹比小斑马强大,如果小斑马长大变强了,小猎豹就不敢再欺负它。”栗徵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对珠珠解释。

“我知道了,就像明明现在比我强,就欺负我,如果哪天我像爸爸一样,不,就算像小朱姐姐一样厉害,也不怕他了!”珠珠真的是很聪明,很快就举一反三。

栗徵摸着她的头,笑着点点头不再开口。朱乐在一旁看他们慈父乖女的样子,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

老天真不公平,为什么她当年受欺负的时候没人跟她说要变强?百无一用是书生,她哪里厉害,到现在自己的命运都不能主宰。珠珠有栗徵这样的好父亲,将来前途可不限量。

“其实,珠珠很不幸,她的父母都不称职。”回到内罗毕,把玩累后熟睡的珠珠交给随行的保姆,栗徵执意陪司机一起送朱乐回办事处,可上车后第一句话就让朱乐有跳车的冲动。

这样还叫不称职,那她家二老可以去挂牌游街示众了!就算他想自谦,能别在她这个伤心人面前谦吗,他又不是不认识她老爹。

看朱乐愤愤不平的样子,栗徵忽然觉得好笑,进一步刺激她:“前几天朱书记还跟我聊起你,说险些被你气得高血压发作。”

“我气他?哼!”哼完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父母那点破事儿,她还真不想说给栗徵听,即便他可能都知道。

“其实我能感觉出来,他挺关心你,或许表达方式不对。你现在看我和珠珠很好,其实我们有时候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一面,据别人讲,她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其实很内向。”栗徵收敛了笑意,看看若有所思的朱乐,接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庙堂更甚。”

父亲极好面子,在栗徵面前当然不会表现得对女儿漠不关心,而栗徵和珠珠就算见面再少,那种亲昵的父女关系却是不争的事实,朱乐不想再继续这个让自己难受的话题,彼此信息不对称得太厉害。

“珠珠的母亲以前来过这里?”情急之下朱乐转移了话题,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找的新话题也不怎么高明,这次难受的恐怕变成栗徵了,看来人在本能驱使之下都会选择保护自己伤害别人。

“嗯,她以前在这里的使馆工作。”栗徵虽然对她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倒没有逃避,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由末。

原来,原来珠珠的妈妈生前在外交部工作。她事业心重,生性又好强,怕别人说她倚仗家里背景,生完孩子一过哺乳期就主动申请外派。由于年纪不大,且不愿搞特殊,自然无可避免地就要去一些四类五类的亚非拉国家。她天性浪漫不羁,喜欢绘画和摄影,喜欢全世界到处跑,三年前派驻肯尼亚时,还为能来这旅游圣地生活而感到欣喜。

不料一次外出写生的时候,被当地毒虫所咬。因为那种毒虫即使在非洲也很罕见,病势凶猛,使馆的工作人员不敢擅自决定治疗方案,便第一时间联系了她在国内的亲人。

那时栗徵还不在现在的位置,正陪领导人出访它国脱不开身,妻子便由她自己的娘家人做主,用专机带回国内治疗。

这是珠珠外公外婆一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他们只知道非洲乃老少边穷地区,医疗条件落后,却不明白毒虫毒草三步之内必有解药的道理。那毒虫虽然厉害,在当地的医院却非必死,来到国内请来世界顶尖的医疗专家会诊,却没能保住珠珠妈妈的命,一代才女就此香消玉殒,因为极度的伤心和内疚,珠珠的外婆在不久之后也撒手人寰。

如今三年祭期将近,栗徵不惜背负公私不分的名声,在开会期间带着保姆带着女儿,来她母亲生前最后生活的地方参观,以此作为纪念。

栗徵言简意赅,聊聊几句便讲述完毕,但带给听者朱乐的遗憾和哀伤却丝毫没有打折,一时车厢内十分安静。

“她生前总觉得以后陪伴丈夫女儿的日子还长,事业却不能不重视,而我直到现在还身不由己,珠珠有这样的父母,可不是不幸吗?”栗徵苦笑着自嘲。

车已开到,栗徵身份特殊怕引起同事的关注,朱乐坚持请他务必不能下车,不过临走前对他讲:“珠珠和我很投缘,如果你不介意,我以后会经常找她玩的。”

三十八

回国之后,朱乐第一时间打电话联系大董,发现他手机已经停机,心中恐慌,起初的忧伤和愤怒全数化成了担心——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朱乐想了想,开车来到修车行,却发现那里人来人往似乎在搞装修,随便抓个人问:“你们老板呢?”那晚最后联系大董的是潘东,至少他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在那里。”随着装修工人的指引,朱乐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指挥着人搬东西,立刻上前询问,才知道修车行已经转让了,他上周才接手,是新的老板。

“你有原来老板的联系方式吗?”朱乐仍不死心。

“只有合同上的电话,对方急用钱我一次性付清了,后来就没联系过。”那老板倒也和蔼,回屋找到合同把电话抄给朱乐。

赶紧拨,发现又是停机。

二话不说朱乐火速赶到潘兰的咖啡厅,情况完全一样。

几经辗转,朱乐找到了大董工作的研究基地,又被告知他已经辞职了,时间是她在非洲的日子。

他消失了,和他的朋友一起消失了!他们直到这时,朱乐才发现自己对新婚的丈夫了解那么少,连他的朋友都只认识两个,他们一起消失之后,就像风过水无痕一样,似乎在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

如果不是手中的钥匙,如果不是这钥匙还能打开他们的新房,如果不是新房中还有大董的衣物,朱乐甚至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春梦,而大董说不定就是那专门诱惑人的鬼怪精灵,否则,他怎么能消失的这么彻底?

朱乐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从撞车后初见的惊艳,一来二往渐渐熟悉,他带着笑意给她讲童年往事,她的表白,他们一起登山,还有后来的耳鬓厮磨,在面对父亲时并肩战斗,自己的求婚,他翻身农奴要做主人,然后闹剧般地结婚领证,接到电话后他的震惊和恐惧,然后是送别,再然后是消失。

他的一颦一笑都恍如在眼前,怎么可能是梦?可若不是梦,又怎么会如此荒唐?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将朱乐吓得跳了起来,然后她发现自己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面部神经都有抽搐的趋势,他回来了,他居然又回来了!

门外西装革履的陌生男子被迅速打开的门吓了一跳,定定神之后问道:“请问你是朱乐朱小姐吗?”

朱乐满脸通红,看到来人后脸上的激动迅速变成失望,本以为是对方走错了门,听到问话尽管满心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可是,她这个住址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呀,连填表购物都不曾有过,一念之间,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

“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我是董先生的律师,这是我的名片。”对方如释重负,伸出手来做自我介绍。

朱乐看着桌上的那两份文件,像在看毒蛇猛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行,她得确认一下!

“你是说,他要跟我……离婚?”朱乐觉得一定是时差没倒过来,她在做白日梦,不过,总算印证了他的人身安全,某些方面来说,她放下心了。

“对,董先生全权委托我处理这件事。我来找您主要是讨论财产分割的问题,董先生名下的房产和股权都是婚前财产,证书上有日期, 如果朱小姐没有异议的话麻烦您在这份文件上签字证明。”

那是一份离婚协议书,阐明大董的所有财产都属于他自己,跟她没有关系,朱乐大致扫了一眼,发现他说的真不是假话,除了那么多套房子之外,他还拥有一家著名民营汽车企业的百分之十股权,那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除了这套房子之外,别的财产董先生都委托我们挂牌转让,这套房子是他留给您住的,我这里有他的委托书,您什么时间方便可以去房屋管理登机处做一下交割。”

“不必,我自己有住的地方。”朱乐现在反而冷静下来,平淡地进行拒绝。

无意间嫁了个大款,她却没有做好捞金的准备,火速在协议书上签了字,朱乐只想赶快逃离这里,去找一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以证明自己不是做梦没有发神经。

毕星华瞪着眼睛看朱乐喝酒,思考着自己是作为长辈该阻止呢,还是作为朋友陪她一起喝。没想到以他天才大脑的运转速度,问题还没考虑完,朱乐就连着好几杯下肚了。

看她义无反顾的架势,如果他妄图阻止,这辈子就别想再达成所愿了。毕星华索性也给自己倒上一杯,不过他酒量不好,只能浅酌,等下他要保持清醒,说不定能趁她醉的时候收下这个女儿。

“失恋了?”不阻止她喝酒,问题还是要问的。

“不,离婚了。”朱乐眼睛明亮,没有丝毫的醉意,笑嘻嘻地调侃舅舅:“瞧我多仗义,不忍心你作为唯一离婚的家族成员被人唾弃,以身试法来陪你。”

“离婚好啊,”毕星华竟然欢天喜地“你比你爹娘都带种,不愧是我看中的女儿,不如现在就认我做爹吧!”

这什么长辈呀,朱乐又败给他了,强自挣扎:“你不问我什么时候结的婚吗?”

“都离了还问什么!”毕星华摆摆手,一副你根本抓不住重点的样子,接下来问:“不过你跟谁离婚啊,是那个小子吗?”

两人都明白这个“小子”指的是谁,朱乐点点头。

“好家伙,敢甩我们毕家的女儿,这人够胆。”毕星华立场似乎不够坚定。

朱乐又瞪他:“你怎么知道我被甩了,就不能是我提出的离婚?”

“你提出离婚还会找我喝酒,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好不好。”天才的可爱,就在于直白,天才的可恨,是过于直白。

朱乐无法忍受了,一口饮尽杯中酒,走人!

不过被舅舅这么一搅局,她顿然觉得自己的买醉有些可笑。这场婚姻本身就不真实,像是两个成年哺乳动物,偶然相遇之下,被彼此的荷尔蒙吸引,结下一段露水情缘,又因为外界的种种干预,莫名就有了法律事实。待得激情退去、头脑清醒之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扭曲的,不正常的,于是火速恢复了原状。

不曾经历过爱情,也不明白什么样的感觉才是爱一个人,只是凭着那一见之下的心动,以及随后的相处中感受到的温暖,想着要结束单身,想靠自己的双手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凭着勇气凭着本能走到这一步,没想到还是悲剧结尾。

她果然是没有福气的啊,连和喜欢的人成个小家过日子的福气都没有。

嫁人不成,六亲无靠,朱乐再一次以拼命三郎的状态投入工作。这下可好,派驻非洲工地都没有了后顾之忧。

近来集团公司机构改革,人事变动频繁,这两天单位最大的新闻就是涂院长要调离。

不是升职,而是调离,调往另外一个城市的平级单位,因为是从首都调过去,所以普遍认为他是被贬。

毕竟涂院长对她有知遇之恩,朱乐不能确定以何种方式询问这件事,在单位各自忙着处理手头工作没机会单独交谈,朱乐在一天下班之后,买了些礼品,第一次迈入了领导家的大门。

标准的三口之家,涂院长的妻子端庄贤惠,儿子上重点高中,看起来礼貌懂事,比父亲的个头儿还高,一家人和乐融融。

“这么多年没见你来走后门,我都要调走了,以后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怎么又来巴结我?”涂院长接过妻子送上来的茶水,笑呵呵地打趣她,丝毫没有不得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