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恢复了当红炸子鸡身份的朱乐,是无福亲耳听到这些传言的,但用脚趾头也能猜出大致的方向。

过于引人瞩目的日子,从来都不是朱乐所喜欢的,而且一旦连顶头上司都对你客客气气唯恐哪句话得罪你,那这日子纵然顺利,也绝对不会顺心。

朱乐还是决定辞职,当然,在辞职之前,还要找出那个打了电话的“当权人士”。

范围不会太广,其实最可疑的人选只有两个,老爹朱青柏,或者是栗大叔栗徵。其他人,要么是有心无力,要么是有力无心。

作者有话要说:弱弱的问一句,这个坑里还有人吗?如果没有了,不我会怪大家的,我无耻,我忏悔,我会努力把这篇文写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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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下班之后,带着满腹的心事,朱乐按照大董所给出的地址来到医院,本来还有些忐忑,在看到病房只有大董一人陪同的时候,心情忽然就好了很多。

看到她出现在病房门口,大董原本无神的眼睛里顿现一抹光彩,并且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接过朱乐手里探病的果篮,将她引至病床前,郑重介绍:“我母亲。”

躺在床上的是个瘦弱的女人,大大的眼袋,深陷的眼窝,蜡黄的皮肤和脸上明显的皱纹都显示岁月并没有特别优待她,但奇怪的是,即使这样躺着紧闭双眼,你也能感觉到她依然是美丽的,并且是惹人怜惜的美丽。

也要维护这位妻子和母亲的原因——这样的女人,生来就是要被男人照顾疼惜的。

眼前的董母没办法让人联想到她曾经农妇的身份,甚至不像是个煤老板暴发户的妻子。看着大董小心翼翼地帮她整理好被角,朱乐心头竟莫名地隐隐羡慕董母——丈夫为她奔波受苦,不离不弃,儿子对她关怀备至,甚至铤而走险,拥有那么多的爱,她其实很富有,一直都是。

大董在弟弟行刑前见了他一面,关于自首,他只解释了一句“妈需要人照顾。”是啊,如果大董既不能定罪,也不能无罪释放,而他又是嫌疑犯在逃的身份,病重的母亲就要一直托付给外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董家小儿子选择提前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换得母亲的老有所养。

朱乐发呆的同时,大董则默默注视了床上的母亲一会儿,忽然道:“妈,我知道您听得见,今天来的这个姑娘曾经是您的儿媳妇,不过儿子混蛋把媳妇弄丢了。您要是再不醒,我没时间追媳妇,要是被别人抢走了,我不是威胁您,反正弟兄三个就剩我一个,恐怕您这辈子是抱不到孙子了!”语调竟然是轻松活泼之间混杂着一丝赖皮。

朱乐目瞪口呆地看着病床前的男人,仿佛第一天认识他。她刚才还在为董家儿子们的孝心感动的不行,怎么这么快就幻灭了呢——他,他居然这么威胁病重的母亲,连“弟兄三个只剩我一个”这种摧人心肝的话都敢说!

大董对她的幻灭似乎不以为意,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就是这轻飘飘的一眼,成功阻止了朱乐快涌到嘴边的指责。

那眼里的痛苦如此浓烈,让人怀疑刚才的话,摧的到底是谁的心肝。

当朱乐随着大董的目光再次看向病床上的妇人时,再次惊呆了,刚才还干枯暗淡的眼角,竟出现了两行泪水,蜿蜒地流向耳际。

“快,快叫医生!”朱乐一边催着同样呆愣的大董,一边手忙脚乱地抽出两张纸巾,打算阻止董母汹涌的眼泪继续往耳朵眼儿里灌。

朱乐俯□去,手刚刚接触到董母的脸颊,眼前忽然一亮,一双少女般清澈湿润的眼睛缓缓睁开,先是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张嘴想说什么,奈何嘶哑的喉咙不予配合。

朱乐惊喜交加:“伯母您醒了,大董去喊医生,马上就回来。”

今天是黄道吉日,沉冤得雪,董母醒来,可谓双喜临门。

董母虽然醒了,身体仍然十分虚弱,要继续住院观察治疗,而由于原本帮忙照应的潘兰忽然不见踪影,大董晚上照例是要留下来陪床的。

朱乐心神不宁,又不想一个人回家,再次把舅舅毕星华拖出来喝酒。

品味不凡的高档会所,悠扬舒缓的蓝调音乐,尔雅英俊的中年男士,美丽大方的年轻女士。从旁观者的眼里,这情景暧昧而又小资,任谁也猜不到他们的对话内容其实是这样的

“小东西,咱俩户口都在北京,我下周要给公安局长他丈母娘做开颅手术,改姓的事很方便。”某男士完全罔顾职业道德和清廉的名声。

“老家伙,‘朱乐’虽然不怎么好听,起码是‘像猪一样快乐’,‘毕乐’你是说我这一生的快乐都完毕了吗?你还嫌我不够惨啊!”某女士有暴走的趋向。

“咱们把名字也可以换一下……好了好了,这事稍后再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前婆婆终于醒了,工作上的事也解决了,这不都没事了吗?”毕星辉终于在外甥女暴走前把话题扯了回来。: p$ ?5 K7 N" B

“我是想向你这个‘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的人咨询一下,这种情况下我到底该不该去医院帮忙照顾他妈啊?”

毕星辉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要等他来追你吗?”

“我……”朱乐有些扭捏,“他一个人要照顾他妈妈还要遥控钢厂的运营,我反正要辞职了最近没事可干……”在舅舅的瞪视下朱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抿着嘴低下了头。

这几乎是毕星辉这辈子最有长辈威严的一刻,他努力端出严肃的表情:“我们毕家的女儿,什么时候沦落到还没出嫁就上赶着伺候婆婆了?他是男人,在结婚之前,他的公事也好,私事也好,有什么麻烦最好自己解决清楚了再来找你,你年纪轻轻地,还没好好享受恋爱,他还没被折腾的人仰马翻焦头烂额痛哭流涕感激涕零,就想白捞一贤惠媳妇儿,这世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那个,舅舅,当初舅妈也这么折腾你?”朱乐被吼的一愣一愣的,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没有!”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你……”

“所以我们离婚了啊。”

朱乐彻底晕菜,终于发现自己居然找了个同样的婚姻失败者咨询疑似婆媳问题。

酒至半酣,夜已过半,俩人出了门来到停车场,为到底谁送谁产生了争执。

朱乐要送毕星辉,理由是他喝高了自己却没醉,而且他毕竟是长辈。

毕星辉站都站不稳,但毕竟没忘了自己是个男人,另一个理由同样是他是长辈。

朱乐还要再争,毕星辉晃晃悠悠地摆摆手对朱乐道:“我不放心你和那小子,要不搬去我那里住吧,我来照顾你,顺便帮你一起收拾他。”

朱乐翻了个白眼,跟个科学狂人一起住,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而且要怎么“收拾”大董,其实她还没拿定主意。

两人兀自勾肩搭背拉拉扯扯,没曾想这情景落在旁人眼里有多么的暧昧。

“喂?朝阳区交警大队吗,我要举报,有人酒后驾车,可能还是醉酒驾车,具体地址是……”

地址很熟悉,就是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声音也很熟悉,朱乐一阵恍惚,赶紧扭头看向后面.

果然是叶铭磊,脸色铁青铁青的,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好像在说:看什么看,举报的就是你!

酒壮怂人胆,朱乐也怒了,把毕星辉一把塞进后车座,大步冲向叶铭磊:“你什么意思。”

叶铭磊嘿嘿冷笑:“就是这个意思,维护公共安全,人人有责。”

朱乐忍了忍,尽量平心静气:“我没喝醉。”

“你总喝酒了!”叶铭磊不为所动。

朱乐回瞪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她其实也很少酒后驾车,决定妥协:“好,我把车放这儿,打车走。”说完就要转身。忽然手臂被拉住,猛地被拖进一个怀抱。.

等朱乐回神,眼前就是叶铭磊那张放大的脸,比刚才眼光更狠,脸色更青,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朱乐忽然有些紧张,她和叶铭磊从来都是唇枪舌战,并没有上升到肢体冲突过,距离这么近还是头一次。

朱乐尽量维持表面的镇静,并力图不去刺激他:“叶铭磊,你喝多了,有事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说什么?”叶铭磊仍旧嘿嘿冷笑,瞟了眼毕星辉那辆高档轿车后座呼呼大睡的男人,说道:“说你的前夫还是现在的新欢?朱乐你愈发出息了啊,一边养男人一边被人养,左右逢源的感觉怎么样啊?你开个价吧,我也不见得就出不起。”说完怒气似乎稍敛,转而暧昧地笑了笑:“而且我比他年轻,你快三十了吧,明白我意思吧?”只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朱乐面无表情地听完,动动被钳制的胳膊:“说完了吗?说完了先放开我吧。”

叶铭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许久后才缓缓放开手,朱乐倒也不急,只冷冷地看着他。

看她默默地整理了衣服,就在叶铭磊已经做好准备被抽上一巴掌的时候朱乐开了口:“对不起。”

叶铭磊彻底傻了。

“童丹说你成熟稳重又有风度,从来没见你跟谁急,这不是我认识的叶铭磊,我姑且认为你待我这么特别是因为喜欢我,而我真的不喜欢你,这虽然不是我的错,但我仍愿意表示歉意。”接着语气一变:“不过,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口不择言伤害她的理由,叶铭磊,长这么大没受过啥挫折吧?没经受过这么彻底的拒绝吧?另外,”说着冷不防一巴掌挥了过去,“也没挨过耳光吧?”

叶铭磊躲避不及,挨了个结结实实。

“现在好了,都经历了,这都是长大的必要条件,我对你也算有帮助了,咱们两不相欠了。”说完甩甩发红的手掌,转身走向熟睡的毕星辉,用手背啪啪拍他的脸:“舅舅,快醒醒,咱们上去叫出租车,我弄不动你!”

世事无常,朱乐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叶铭磊帮她把舅舅搬上车并送回家。

毕星辉的公寓很宽敞,并且还算整洁,以朱乐对他的了解知道这必定是小时工的功劳。

看着朱乐把毕星辉安置妥当,两人为他关上卧室的门来到客厅,叶铭磊忽然笑了:“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照顾醉酒男人了。”没说出口的是,最初一刹那的心动,起因正是她照顾人的细心和体贴,以及由此散发出的善良和温柔。

“只是你对我从来都说不上温柔,或许我也应该在你面前烂醉如泥一次。”叶铭磊仍然是笑盈盈的。朱乐本想说些什么,看到他脸上明显的巴掌印忽然又无法开口了,那一掌,她愤怒之下是用了全力的。

“叶铭磊,谢谢你,还有,对不起。”这次的道歉明显诚恳很多。

叶铭磊又笑了,不过这次倒没说什么。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朱乐只得招呼道:“你喝点什么吗?”毕星辉这里是典型单身男人的住所,比宾馆强不了多少,冰箱里只有啤酒和果汁。

叶铭磊谢绝了啤酒,两人各倒了杯果汁来到客厅坐下。

“其实,我今晚见到你的时候,并不想说那些的,我也不认为你会被人……”

朱乐眉头一皱,截住了他:“好了,我们别没完没了地互相道歉了,都忘了吧。”

叶铭磊叹口气:“刚才回想了一下,发现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好像一直是我在纠缠你,单方面自说自话,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反倒是你帮了我不少忙。”态度竟然十分诚恳。

朱乐扑哧一笑:“叶铭磊,我也是今天才发现,你还是挺可爱的。我打了你,原本也没想到你会原谅我的。”她当时是三分冲动,七分故意,既然无法回应,她只盼这一巴掌将叶铭磊彻底打醒,免得彼此浪费时间。

看到叶铭磊眼底光芒一闪,朱乐赶紧收敛笑容,“不过既然你原谅了,我们就还是朋友,对吧?”

叶铭磊苦笑一声:“你还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好狠的心。”

朱乐正色道:“有人说这样才是仁慈。”

“好吧,我仁慈的小姐,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对待你的前夫?”叶铭磊终于恢复了正常状态,呈现一种理智的关怀,至少表面上是。

这下轮到朱乐不淡定了,“前夫”这个词让她有些适应不良,不过她还是回答:“走一步说一步吧。”在叶铭磊的追问之下把董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些,尽量轻描淡写,避免私密性的部分。

叶铭磊听完低头沉思了许久,才慢慢开口:“我原来感觉他像个孩子,充其量是个天资不错的孩子,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挺爷们儿的。”只是这夸奖似乎有些不情不愿,所以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比起我来还是差了点。我要是他,肯定不会把钱全投资民用住宅,如果当时的投资配置再合理一些,收益至少能多一倍,现在事情就好办多了。”

还真是商人,朱乐对他的总结哭笑不得。

叶铭磊显然不这么认为,继续道:“他可能是个机械天才,却显然不是商业天才,约他有空出来坐坐,我们或许有合作的可能性。”

朱乐张口结舌:“为什么?”

叶铭磊笑笑:“这年头天才虽然不多,也不少,可有血性肯担责任的天才就不常见了,而且,”他顿了顿,“既然能让你这么痴心不悔,他想必真有特殊的地方,我想找找看。”

做了二十八年的女人,朱乐还真是无法完全理解男人的思维方式,在眼见叶铭磊和大董几次会面之后,就完成了从相谈甚欢到称兄道弟到抵足而眠的交情转变之后,更是彻底肯定了这一点。

至于她自己,则是完全罔顾了毕星辉的警告,自然而然地充当了留在病房照顾的角色。

不过大董为母亲请了护工,倒也不用她具体做什么,只是按照医生的要求多跟她说话,尽量多的给她灌输外界信息。慢慢地,董母的身体恢复了不少,虽然行动还是不便,语言中枢似乎也受了影响,但神智显然是清醒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麻木呆滞,变得有了波动,尽管大部分时间都还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里,却会在大董和朱乐陪她聊天时偶尔柔柔地看过来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还有那么多蹲坑的人,很感动,也很愧疚,我会尽量找时间写的。很纳闷那些有工作有孩子的大人们,你们是怎么挤出时间写文的啊啊啊!我基本不干啥家务,可下班后就被孩子缠的根本没时间干自己的事情,有时间了,也没心情啊,否则又要被俺老公攻击说俺神游天外,没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了……

四十七 ...

大董所接收的钢厂年代久远,厂房破败,技术落后,尽管在注入资金后恢复了运营,但效率太差,不仅大大降低了利润,也不利于环保节能。有关部门早已下达指令要求整顿,因为停产而没能得以执行,现在恢复了生产,这件事就迫在眉睫了。

可是钢厂还没有开始盈利,并且照现在的利润率,要想攒够所需的这笔资金,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这正是大董目前为之焦头烂额的事情。他学院派出身,融资拉客户本非强项,而且离开家乡已久,在本市各部门的衙门也不熟,办起事来事倍功半。

这时叶铭磊的出现则给事情带来了转机。叶氏地产在本省的几个大项目都完成的很顺利,和当地政府的合作双赢了很多次,在很多场合,财神叶铭磊的话也有一定分量。

于是几经磋商,在董、叶二人当了几个月的空中飞人之后,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炼钢厂的前身是建于五十年代的老牌国营企业,后来由于经营不善连年亏损经拍卖后改了股份制,再后来又被煤炭价格上涨、资金链断缺等等因素逼上绝境,最终到董家父子手里才彻底划归了私有。

尽管厂子很破,工人很穷,但五十年前地处郊区的厂址,现在却划归进了城区范畴,且紧邻商业区,地价一天天看涨。钢厂占地规模很大,之前曾有多家房地产开发商打过它的主意,但一来那段时间工厂所有权有些混乱没人敢挑头,二来工人们怕丢了饭碗坚持抗议和斗争反对钢厂破产拆迁,所以这件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现在叶氏地产的优势就在于,他们曾在远郊拍下了一大块地,那块地依山傍水地处偏远,叶铭磊打算拿那块地和炼钢厂的原厂址进行交换,钢厂整体搬迁,而城区和郊区地皮的差价,则正好可以用来进行厂房建设和设备的改进,并且叶氏地产还对将来厂区配套设施包括住宅小区的修建做出了书面承诺。

方案一提出来,工厂的工人们尽管有人对离开市区搬到郊区不满意,但比起工厂停产和破产相比,毕竟饭碗还是更重要的,并且原有的住宅楼大多老旧拥挤不堪,三代人挤在一居室里的情况非常普遍,按照合同,将来搬到郊区居住环境会宽松很多,而且每天还将有发往市区的班车,生活也还算便利。

当然,还有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大董此人。经历过无人管无人问面临破产清算的局面以后,大董这个以一己之力给炼钢厂续命的人,在全厂几千老少爷儿们面前,俨然就是一个英雄。这个英雄或许没有超强的领袖魅力,没有手眼通天的本领和背景,可是他实在,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在一条条不加掩饰的利弊比较分析里,大家被说动了。

毕竟,人家要坑他们卖他们,早就做了,也没必要这么折腾,这厂子本来就是董家独资私有的了,就算整个连厂带地全卖了换成钱,大家也拿他没办法,最多和开发商闹,闹到最后还未必能赢。这么多年来,多少老牌大厂子倒下了,被夷为平地又建起了高楼大厦,虽然有补偿款和工龄买断,可在高涨的物件和房价面前,一不小心,就连棺材本都不够了。看看大董一副文质彬彬的斯文样,据说还是名牌大学的博士,人家也未必就想泡在这个不死不活的厂子里吧,可人家掏钱掏力是为了啥呢?现在自己的饭碗保住了,还能要求更多吗?人要懂得知足,郊区就郊区吧,空气还新鲜呢,再说总得想办法活下去不是?

有这类想法的,大部分是在厂里待了很多年的老工人,他们拖家带口甚至几代人都在厂里工作生活,这部分人是最难最硬的钉子户,他们解决了,后面就好办了。

也有年轻人坚持不去郊区的,他们大部分租住在职工宿舍,参加工作年限也短,经协商后拿到一笔解约金后辞职,一般不会出现大问题。

理论上的事情很简单,具体操作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其中审批手续和政府机关打交道这一块,就很麻烦。毕竟那么大的厂要搬迁,惊动的几乎是当地所有的机关权力部门,各个庙里的神都要拜到,而叶铭磊作为叶氏的掌舵人,自然不可能亲力亲为这些琐碎的事。尽管有厂里的管理人员具体操作,需要大董这个老板出面的事情也很多。

大董一介书生,从懂事起基本就待在学校,毕业后工作的实验基地也没比学校复杂到哪里去,如何能适应这等场面,有些事情甚至想破头也没办法理解。

比如,为什么那些人礼也收了,钱也拿了,饭也吃了,还非要把他灌的烂醉如泥才肯办事呢?

市环保局的文局长,是同一所高中出来长他很多届的师兄,叙出这层关系后,办事显然顺利了不少,可这位师兄样样都好,却有两个鲜明的性格弱点,一为酗酒,一为惧内,二者互为制约,一旦此消彼长,事情就会偏离正常的轨道。

现在正是平衡被打破的时刻,因为文局长家里那位河东狮出国探亲了。

这周大董已经有三个晚上被文局长软硬兼施地劫持着陪他喝酒了,每次都是一群人,每次都喝到烂醉如泥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因为文局长自己嗜酒,秉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原则,就看不得自己喝酒别人干瞪眼。

可文局长酒精考验,老而弥坚,他的追随者也都是大浪淘沙后留下来的精英,真金不怕火炼,大董的酒量跟人家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几圈下来人家鼻尖冒汗面颊潮红刚进入状态,他都要不省人事了。

今晚应该是最后一场了,因为加盖环保局公章的文件,不出意外明天就能拿到,那之后,他就能够也敢于以忙别的事情为理由推脱酒席了,不是他过河拆桥,实在是这桥像是奈何桥啊……

按照朱乐的嘱咐,大董在临出门前先灌了整整一包牛奶下去(这样可以保护胃,喝酒的筒子不妨记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门。

门一打开,大董被惊得一下子打了个饱嗝,外面那张似喜似嗔的俏脸,不是朱乐却又是谁?

“你,你怎么来了?”大董打完嗝后有些结巴。

朱乐白他一眼:“你把伯母丢在医院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还真放心了。”

大董有些心虚,尴尬地摸摸后脑勺:“这不有你吗?再说妈不都好的差不多了,能说话也能走路了。”

他说的是“妈”,而不是“我妈”,这话似乎没什么问题,可在有心人朱乐听起来,却忽然有些羞恼,又大大的一个白眼过去,发现他比上次见面又瘦了,眼下两片青青的阴影,脸色也不太好,那责难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伯母说她最近晚上睡觉不踏实,前两天晚上电话又打不通,有些不放心你,托我过来看看。”朱乐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睛,又紧握了下手掌,再对着他那张憔悴的俊脸,她会有抚摸上去的冲动。

想了想朱乐又道:“你别担心伯母,潘东和潘兰前两天过来了,潘兰自告奋勇帮忙照看,伯母也同意了。”见大董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朱乐补充道:“潘兰说她前段时间出国了,去找一个她认识的脑科专家,这次回来看到伯母无碍就放心了,否则必定会把那专家请过来给伯母做手术的。”

大董似乎被朱乐平铺直叙的传话逗乐了,这一笑有如云破月出,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光华乍现,让朱乐刚刚转移过来的视线又别开了去,心却怦怦直跳。

下一秒钟,朱乐的手被紧紧握住,“乐乐,谢谢你!”语气里的郑重让朱乐不得不再次看向大董,只见他一双墨玉般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包含着万千种情绪,又似乎无比简单纯净,纯净到令她动容,心也瞬间软了下来。

“你也不用谢我,我只是同情伯母的处境,跟你没关系。”被人需要,被人依赖,也是一种精神层次的满足,而柔弱的董母,天生就能激起人的保护欲,朱乐身为女人也不例外。

大董的手反而握的更紧了:“你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

朱乐有些恼羞成怒,甩了甩手,没能挣脱,嘴上却不肯饶人:“你别以为这事就算完了,你那兰妹妹殷勤着呢,天天和伯母追忆往事,可比我会讨人欢心,再说人家什么都不输给我,也认识‘国外的脑科专家’,软件硬件都具备,怎么看也是她当你家儿媳妇合适。”

这番阴阳怪气的话一说出来,朱乐自己都觉得酸的厉害,愈发羞恼,刚要继续借题发挥,却被大董给堵了回来:“我现在操心的是,我有没有资格竞争上岗你家女婿,在名单上又能排第几。”

一句话之间,主被动立刻调换位置,优劣势急转直下,朱乐的火气也瞬间平复,嘴角不由翘了起来,话说出来的却无比正经:“根据我对他们的了解,你根本连上名单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可真不假,尽管没能看到那满满一页A4纸的候选人,但不得不说,朱乐还是十分了解自己父母的。

果不其然,大董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小声嘀咕了几句。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哎呦……”

使劲掐了大董一下,朱乐恨恨地想,别以为她没听见,他说的分明就是:我傻不傻啊,上了钩的鱼儿还给放回去。

而且,他说过重新追求自己,怎么追过来的,又是她啊,这世道……

其实大董没想带着朱乐一起赴宴的,一开始的提议是让朱乐在住处等他,被朱乐嫌弃太闷,决定去酒店上面的商场逛一逛,顺便喝杯咖啡啥的休息一下,等大董散场了再去找她。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朱乐的突然到来耽误了时间,本来应该提前到包房的大董和文局长一行人在酒店停车场就相遇了,文局长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极力邀请朱乐加入。

大董有些着急,正琢磨拿什么借口推辞的时候,朱乐眼珠一转,竟然笑盈盈自己答应了。

大董无奈,趁人不注意杀鸡抹脖地向朱乐形容这群人的恐怖,没想到非但没吓到朱乐,反把她逗得很开心,要不是朱乐自从呱呱落地起就接受的中国传统淑女教育,非得笑场不可。

看到平时斯文淡定的帅哥,不惜形象,不惜得罪他要讨好的人,只是因为担心你,不想给你带来为难或伤害,难道不是值得开心的事吗?

至此,朱乐今晚的郁闷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