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了?”欧阳梵忙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第九实验楼,我快疯了……”

“你别离开,我马上来!”她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匆匆冲出门去。当关门声响起,林雪巧停下游戏,拿出手机。

“喂,是曹老师吗?上次你让我看着欧阳,现在她出去了……好像是去第九实验楼。好的,再见。”

第九实验楼是C大A校区深处一座半废弃旧楼,只有很少的科系会用到,再加上校园中流传的各种鬼故事,这栋楼已经被人遗弃。缺少人气的房屋渐渐会变得更加破败,再加上无处不在的藤蔓植物,即使白天也充满了阴森的气息。

欧阳梵站在楼下,借着昏暗的月光和路灯光,觉得面前矗立着一只可怕的怪兽。

但她并没有胆怯,她推开虚掩的铁门,轻轻喊了一声“向姗”,但是没人回答,黑暗中,她只能顺着楼梯往上走,每上一层楼,幽深的楼道仿佛就更暗了一分。当上到第六层的时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又喊了几声向姗的名字,依然没有人回答。又往上走了一层,没有楼道了,只有一扇虚掩的门,门里透出来幽蓝的光。

她的心里打了个激灵,印象中这栋楼似乎有九层的,怎么到了七层就结束了?难道是她记错了吗?或者数错了楼层?

她并没有多想,上前推开了门,就在门开的刹那,熟悉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她浑身一紧,惊恐地看着四周。

这里竟然是她的家,面前横着一张豪华大床,床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而手机在床头柜上不停地响着。

欧阳梵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那恐怖的一晚,难道她还在梦里吗?

一只手无声无息地伸过来,按住了她的肩,她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叫,回头猛地挥出一拳,随即听到另一声惨叫。

“曹……曹老师?”

曹迎夏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半边脸,痛得眉头打结。欧阳梵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面前是一条长长的楼道,旁边就是向上的阶梯。

白色墙壁上画着一个大大的七字。

她从梦魇中醒来,又掉入另一个梦魇。

“痛……”眼泪在曹迎夏的眼眶里打转,欧阳梵将她扶起来:“没事吧?”

“你说呢?”曹迎夏怒道,“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看你的样子,难道出现了幻觉?”

欧阳梵的脸色更加阴沉,曹迎夏不好再问,刚才那一拳几乎打掉她一颗大牙,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真是倒霉。

“你怎么在这里?”欧阳梵问。

“我无所不知。”曹迎夏顾左右而言他,“咱们要赶快找到李向姗,以免她做傻事。”

欧阳梵没有拒绝,有她陪在身边,恐惧不安的心似乎宁静下来。这个才认识不过两三个星期的老师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信赖感。

这种感觉令她恐慌。

“我们分开搜索,我从底楼,你从顶楼,敲每一扇门。”曹迎夏转身想走,欧阳梵本能地拉住她,她回过头看她,她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件很丢人的事,尴尬地放开,“我从底楼开始。”

“还是一起吧。”曹迎夏叫住她,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低低的呜咽声,两人一愣,放轻了脚步,循着那声音,小心翼翼地来到一扇房门前。

没有上锁,欧阳梵在门上轻轻一碰,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昏暗的光将一个蹲在地上的影子投在地上,无限拉长。

“向姗?”

李向姗猛地跳了起来:“欧阳?”

“向姗,发生了什么事?”

“别过来!”李向姗举起一把手术刀,欧阳梵停下步子:“向姗,冷静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向姗哭着摇头:“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是我杀了他们。”

“你说什么?”

“是我杀了萧爷爷、余爷爷和宋爷爷,都是我做的!”李向姗近乎咆哮,“你告诉警察,全都是我做的!”说罢,将手术刀压在自己的脖子上,欧阳梵脸色大变:“住手!万事好商量!向姗,别做傻事!”

“不,你不明白,欧阳。让一切都在我这里结束吧。”

“我明白。”曹迎夏越过欧阳梵,看着李向姗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什么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是在为谁顶罪,我也知道你是多么敬爱他。”

“你,你都知道?”

“没错,其实你想替他顶罪的人是……”

李向姗的脸色变了:“曹老师,小心!”

欧阳梵被猛地撞开,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勒住了曹迎夏的身子,她能感觉到脖子边多了一件锋利而冰冷的东西。

欧阳梵看到一头花白的头发:“李雄?”

“不,李雄恐怕已经死了。”曹迎夏侧过脸,“你是李雄的儿子,李向姗的父亲,那个在国外生活的医生,对吗?你叫什么来着?李东文?”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正好映在那人的脸上,他和照片里的李雄长得非常像,但年轻了许多。

“爸爸!”李向姗喊道,“别伤害曹老师!”

“向姗,你竟然叫她们到这里来,你要出卖我吗?”李东文怒吼道。曹迎夏怒道:“她是不想让你再犯错了,她尊敬你,就像你尊敬你的父亲!”

李东文拿刀的手颤抖了一下,曹迎夏知道自己说对了:“你非常敬爱你的父亲,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所以他临死前告诉你,他难以面对当年在雪山里发生的事,他希望永远不会有第六个人知道那个秘密。也许他从没想过要你杀人,但你认为这是最有效的方法,因为死人永远不会泄露秘密。”

李东文浑身都颤抖起来,欧阳梵乘机缓缓地靠过去,想要救下自己的老师,李东文将手术刀在她脖子上一划,血珠子立刻涌了出来:“别过来!”

那一刀像划在欧阳梵的心上,她连忙说:“别紧张,我不会过去。”

楼外忽然传来尖锐的警笛声,李东文惊慌四顾:“谁,谁报的警?”

“不是我!”李向姗尖声说。曹迎夏也摇头:“也不是我。”

“是我。”欧阳梵的脸色阴沉下来,那张姣好的面容第一次呈现令人恐惧的阴影,“向姗,你出去。”

那一刻,李向姗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向姗,如果你再不出去,警察就会冲进来,到时候,你父亲恐怕会有危险。”

李向姗打了个冷战,朝自己的父亲望了一眼,咬了咬下唇,转身跑了出去。

欧阳梵缓缓关上门,曹迎夏心里忽然一阵发凉。

“你想干什么?就凭你一个女孩,想从我手里救下她?别做梦了。”李东文对她吼,她忽然笑了起来,路灯光透进来,将她的笑容照得阴晴不定:“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听我说。我知道你敬爱你的父亲,为了保守秘密,你已经杀了三个人,你的父亲也死了,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除了……”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妖异而绝美,“你自己。”

李东文愣住,怔怔地望着她。

“外面全都是警察,你已经不能逃走了。如果你被他们抓住,他们一定会拷问你当年的事,说不定你会说出来,到时你就前功尽弃。”欧阳梵嗓音平缓温柔,却有着致命的魔力,“但如果你不在了,这个秘密就会随着你一起消失。你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住口!”曹迎夏喝道,“李东文,你听着,你有女儿,你不能在她的眼前自杀。她是中文系的高才生,她有光明的前途,你若是这么做,会让她崩溃,她这一生就毁了!相信我,一切都有解决的方法,如果李向姗精神失常,你在地下要如何面对你的父亲!”

欧阳梵往前走了一步:“你已经害得她杀了人,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就像噩梦与地狱,来吧,这样在脖子上轻轻一划,一切都结束了。”

“李东文,不要听她胡说,只要活着,就有补救的机会!”

两人的声音像是咒语,在李东文的脑袋里无限放大,不停回响,仿佛要将他撕裂。

“不!住口!统统给我住口!”

血肉模糊的声音响起,楼下的韦英东听到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和女人的惊叫,头脑一热,拿着枪冲进去。

一脚踢开那间教室的门,昏暗诡异的月光中,他看到李东文坐在墙角,手中拿着手术刀,衣服已经被染得猩红。

“曹老师,你没事吧?”他冲到曹迎夏的身边,她的脖子在流血,却不是什么大伤:“我没事,你还是看看他吧。”

“他怎么了,死了吗?”

“不。”曹迎夏转头瞪着欧阳梵,“他割下了自己的舌头。”

欧阳梵一脸平静,月光为她留下一道完美的剪影。

李东文被抬上了救护车,曹迎夏靠在一辆警车上,用冰袋敷脸上的伤。韦英东递了一瓶可乐给她:“喝点吧,可以压惊。”

“其实……我想喝酒。”

“这个帮不了你了,工作时间我们不能喝酒。”韦英东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可乐,“李雄的尸体找到了,在实验楼的一个实验用冰箱里,没有外伤,法医说很可能死于癌症。”

“巴比妥是用作镇静和催眠的药物,那些用来毒死死者的药,原本是带回来给他镇痛的吧。”曹迎夏苦笑,“真是讽刺啊。”

韦英东看了看她肿起的脸:“嫌疑人打的?”

“不,只是个意外。”曹迎夏瞥了一眼正独自坐在花坛边痛哭的李向姗,“欧阳呢?”

“没看见,估计先走了吧。”

“糟了!”曹迎夏抽了口冷气,悚然变色,将冰袋往他身上一丢:“要出大事!”

【18】

别墅在夜空下静立,屋内幽暗,皎洁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为沙发上坐着的少女投下一个妖异的剪影。

她抬着头,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忽然笑起来,笑声凄厉,巨大的悲哀和痛苦像阴影一般罩过来。

“小梵。”有人在门边轻轻地喊。

“曹老师。”欧阳梵说,“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吧?是我害死了我爸妈?”

“这不是你的错。”

“这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错?”欧阳梵死死盯着吊灯,“妈妈有抑郁症,她收拾屋子的时候,看到了我的画册。”

她的手动了动,一本素描簿从她怀中跌落下来,风一吹,书页哗啦啦翻动,里面每一页都画满了尸体,各种各样的尸体。

“我知道我不该画这些画,但我控制不住,我脑袋里总是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一天天,越来越严重。”欧阳梵抱住自己的头,“妈妈看了我的画后自杀了,爸爸有心脏病,一觉醒来却看到客厅里妈妈的尸体……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

曹迎夏伸出双手,轻轻环住她的身体:“这不是你的错,我能治好你。”

她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欧阳梵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真的吗?我真的还有机会吗?”

曹迎夏捧着她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每个人,都可以重新开始。”

说这句话的时候,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美丽而温柔。

【19】

又一个星期四,曹迎夏端着一只装水的烧杯,目光在欧阳梵的脸上缓缓扫过。

“你怎么知道凶手是李向姗的父亲,而不是李雄?”欧阳梵问。

“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凶手开着车从余耀华所住的小区出来时,给了保安小费。有这样的习惯的人,应该是长时间在国外生活。”

“他既然杀了人,为什么还会特意给保安小费?要是保安不小心看清了他的样子怎么办?”

“为了回收那只被下了毒的降压药瓶,他回到现场,却发现余耀华死在冰箱里,这让他非常恐慌。这种死法会让人自然而然想起雪山事件,他只好用偷来的车将尸体运出去,借这几天气温骤降,来伪装冻死在外面的假象。”曹迎夏喝了一口水,“至于小费,那是他长期养成的习惯,人在慌张失措的时候,习惯会变成下意识的举动。”

“宋旭……为什么要杀小红?”

“小红是双月山里的人,宋旭以为她跟当年的事有联系,是为了报仇而来。疑心生暗鬼,争执之下,一时冲动,便将她勒死了。”

“我有个问题。”欧阳梵问,“为什么几名死者都会在临死时喊冷?”

“五年前被大雪围困时所发生的事,是他们的心魔。巴比妥药物令他们记忆混乱,想必他们以为自己还在那片冰天雪地之中。他们的肉体已经离开了雪山,但灵魂却永远无法摆脱。”曹迎夏目光一黯,随即又亮了起来,“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至于事实真相如何,恐怕只有百年之后去问他们本人了。”

“问题就在这里。”她又问,“如果他们在记忆混乱之中回到了雪山,为什么不找火炉,反而钻进寒冷的冰箱?”

曹迎夏没有回答,两人相互凝望良久,她的唇角忽然挑起一抹神秘的笑容:“你来告诉我吧。”

“什么?”

“这是今天留给你的习题,为什么他们会钻进冰箱,想到了就来告诉我。”曹迎夏挥手,“散会。”

欧阳梵离去,她缓缓地吐气,指尖顺着烧杯的杯沿打转。这真是一个有趣的案子啊,只可惜,雪山中的秘密,已经随着死亡一起埋葬了。听说那场大雪一直下了一个多月,他们不可能带了那么多干粮,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两年之后,暴雨连连,一个农民在双月山某座山洞外发现一具腐烂成白骨的尸首,死者年龄在18岁到24岁之间,为女性,已经死了七年了。经过调查,这少女名叫小兰,七年前入山采药,却不料大雪封山,从此失踪。法医仔细检验,发现尸骨上有很多刀子留下的刮痕,说明少女死亡之后,身上的肉被刀子一刀刀割了下来,就像古时的凌迟。

这个女孩小兰,就是小红的姐姐。

Chapter 3 一梦不醒

【1】

车祸发生之后的事情,黄芸一概不记得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车祸——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天旋地转之中,她的头撞在了车窗上,尔后便失去知觉。

醒来时候天已亮了,自己好端端躺在床上,父母、辅导员都站在床前望着她,还有一个穿白大褂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饭馆里的大师傅?当然不是,他是医生,这一点在她恢复神智之后便知道了。

脑袋里像有虫子打洞似的一阵一阵地疼,黄芸一只手按在脑门上,闭着眼睛也没有特定对象地问:“这是在医院吗?”

“是的。”回答她的正是那个白大褂,“你感觉怎么样,头疼?”

黄芸点点头,才一会儿工夫,不断强烈的疼痛感已使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别担心,吃药睡一会儿就好了。”

药片塞进嘴里的时候,黄芸舌尖感到一丝苦涩,很快她就感到困倦,不顾一切地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小时,还是几天几夜,黄芸再次醒来,窗外还是阳光普照,病房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杂志,黄芸叫了她一声,母亲忙放下杂志走过来,关切地问道:“你醒了,怎么样,头还疼吗?”

黄芸没有深想这句话的意思,只回答:“不疼了。”又问,“我是不是睡了很长时间?”

“没有多久,你饿吗?”

“有点呢。”

“先吃点面包垫着吧,医生说你没什么事,醒了就能出院,等会儿我去办下手续,再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啊。”

黄芸抿嘴一笑,接过母亲递来的面包,一边吃一边跟母亲闲聊,得知父亲知道她没什么事后便回家忙工作去了,几天来都是母亲一个人在照顾自己,免不了撒娇一般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母亲指着她的鼻子笑道:“你呀,少拿这些话来哄我,能少让我操点心我就谢天谢地了,像这回,大晚上的跟几个同学开车到野外去干什么?幸亏没出什么事,往后可得老实点了!”

黄芸对这种“说教”早已经麻木了,但母亲的话提醒了她在别的方面的注意,因而说道:“对了,妈,我那几个同学都怎么样了?”

“除了一个叫沈倩倩的,都出院了。”

黄芸心头一紧:“沈倩倩怎么了,伤得很重?”

母亲叹口气说道:“跟你一样撞到脑袋了,但没你走运,听医生说是压迫了脑部神经还是怎么着,我也不大懂,反正就是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不会失忆了吧?”黄芸惊叫起来。

“可不是,不过脑袋还灵光着,就是对有些事情不太记得了。”

不大记得是什么意思?黄芸紧张地猜测,沈倩倩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连自己是谁也记不得了?当下边下床边问:“她在哪个病房?我去看看她去。”

母亲拦着她说道:“她昨天出院了,听你们老师说,医生建议她回旧环境,待上一段时间刺激刺激可能自己就好了,而且她又闹着上学,现在差不多已经回学校了,等你回学校再找她不迟。”

黄芸吃完面包,母亲便叫来医生,给她做了大致的检查,的确没什么事了,母亲便跟医生去办出院手续,稍后两人又一同回来,医生将一瓶木糖醇盒大小的塑料瓶递到黄芸手里,一再关照道:“你头疼症状已经好了,但还有再犯的可能,如果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吃这个药,吃两片就行。然后每个月来医院复查一次,来了直接找我就行。可不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