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她因为杜若,对王玲已经避如蛇蝎了,想了想,她小脸严肃地看着父亲,和他商量道:“爸爸,我觉得,将来你要是给我娶后妈,一定不能娶王玲阿姨。”

杜成义好笑又好奇地问:“为什么?”

杜珵珵严肃答道:“她们一个人能顶五百只鸭子,现在家里已经有一千只鸭子,再来五百只,我怕把屋顶给掀了。”

杜成义被她那正经的语气闹的哭笑不得,亲亲她的额头,“放心吧,爸爸不会娶五百只鸭子回来,乖,快去洗洗睡吧,不早了。”

“爸爸晚安。”

“晚安。”

杜成义走后,客厅里的哭声就小了下来,只剩吸鼻子擤鼻涕的声音,呼哧呼哧,听的老爷子半点食欲都没了,放下筷子,也不哄她,表情平淡:“你就作吧,跟儿子离心你就快活了!”

“这是什么话,我养的儿子难道我想和他离心不成。”老太太见杜成义走了,眼泪也就干了,只是还有些下不来台。

“不离心好好日子不过闹什么闹?”老爷子说的毫不客气,“你唱戏白天杜珵珵不在家什么时间不好唱,偏偏在孩子学习的时候唱,敢情珵珵就不是你孙女!”

“我才不要她这孙女,除了和我顶嘴还能做什么?就和她那妈一样,都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千金小姐怎么还找了我儿子?找了我儿子就得守我家的规矩!哪家媳妇像她那样,哦,嫌我们乡下镇小容不得她那尊大佛是吧,养儿子是给我们养老送终的,她倒好,我们辛辛苦苦培养儿子出来,福气还没享到,倒跟着她跑了。”

老太太说着脸色就十分难看,小声嘀咕道:“要是生个孙子,我这心气还平一些!”她意难平地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就知道她不是个省心的,就是个狐狸精,都死了这么多年还不放过成义,成义都三十七唻,还不结婚,人家孙子都会打酱油了好伐?守着那么个丫头片子当宝,以后还能给老杜家传宗接代啊?”

老爷子气得用手指着她直哆嗦:“让我说你什么好,一大把年纪了还拎不清,孩子面前我都不屑说你,给你脸面,哪晓得你连脸面都不要了,非要闹,现在开心了,成义一天到晚在外面工作容易吗?偏要闹的他家不像家,那是你亲生儿子,你怎么就这么狠,都不晓得心疼啊?”

老太太被老爷子说的板着脸,愤愤地不说话。

老太太性格胡搅蛮缠又泼辣在他们那个小镇上都是出了名的,老爷子年轻时候也会和她吵,后来发现吵架没用,她就像个人来疯,越和她吵她越起劲,和人吵架一定要争个胜负,一定要赢,无理搅三分,后来老爷子也倦了,为了家庭和睦,都不再搭理她,她和他吵,他也不说话,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唱着唱着也就停了。

当初杜成义新婚,她为了给陈炜彤下马威,极尽刻薄之能事,陈炜彤从小就娇养长大,基本没受过什么委屈,又是文明人,从不明着和她对着干,但不论老太太放什么招,最后都让老太太自己吃回去,久而久之,老太太对这媳妇是又怕又恨,水火不容,等陈炜彤生了个女儿之后,老太太对她的厌恶更是达到了顶峰,连带着对杜珵珵都不喜欢。

原本他们不在一起住,一年回去个两次,陈炜彤也不在意老太太喜不喜欢女儿,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

晚自习三节课,一直上到晚上九点半,再坐车回来,基本上快十点了。

杜珵珵每天晚上十点准时睡觉。

杜衡刚开始上晚自习那几天,她独自做作业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房间里少了点什么,安静的有些异样,每当她做作业遇到问题,想要回头说话时,身后一直安静沉默地坐在那里的人已经不在,那一瞬间的恍惚失落,像秋天的落叶,脱离树干,寂寞地落了冰凉的地上,没有着落。

以前两人在一起,虽也安静,但只要她想说话时,身后随时都有人的。

开始她会心不在焉,精神无法集中于学习,加上老太太和杜若唱戏吵闹,使得她情绪越发烦躁,空气里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似的,房间内的光也亮的刺目,一直到晚上杜衡回来,和她道过晚安,她的一颗心才仿佛落了地,整个情绪都平静下来,安心睡去。

今天一个人出去做作业,在茶馆的时候,她的心情也很平静,当时她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或许太过依赖哥哥,哥哥现在上初中,晚自习时间不长,以后到高中,每天晚上都上自习的,那时她将一个人,而等她上高中,哥哥已经读大学,会谈恋爱,会工作,更加没有时间来陪她,她必须适应新的状态,生活中要有新的朋友,要有自己的爱好和其它的事情,这样以后遇到类似的人,哪怕不是哥哥,是别人的时候,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不在焉神思不属。

当她有意识的开始调整后,她晚上就不再等杜衡回来,梳洗过后,喝了杯牛奶,就关了灯,躺在床上默默入睡,很快就进入睡眠状态。

杜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杜珵珵房间,看她是不是在等她,只有看过她了,一天的心才能安下来,归于平静。

然而今天打开她的房间门,房间内只有细微的荧光,并没有如前几天那样,见到她坐在床头,安静地看书,像等待丈夫归来的娇羞的小妻子,待他回来之后,她会第一时间抬头看到他,橘黄色灯光柔和了她的面容,她会朝他微微一笑,那样温柔安然。

他压下心底空落落的窒闷感,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床前,看着淡淡的月光下,她洁白莹润的小脸,轻呼一口气,拇指在她腻滑柔嫩的脸上抚了抚,又转移到她柔软的唇上,心猛地一颤。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鹅毛般轻柔的吻,低声道:“珵珵晚安。”

又看了她一会儿,才压下心底的冲动,转身回自己房间。

杜成义警告过老太太和杜若之后,这几天杜若老实了很多,也不再起什么幺蛾子,有时候杜珵珵放学回家,她们甚至都不在家,等老太太回来,则是笑的春风满面的模样,如同有了第二春。

原本每天来学校接杜若,顺便给她送各种东西的王玲,也老太太来的前两天开始,彻底从学校门口消失,再没有出现过,总算是落得清静。

因为意识到对杜衡的依赖,她开始将精力放在学习和学校同学交朋友上,班里的同学基本上都是在幼儿园开始就一个班级升上来的,后来虽因成绩起伏,各有替换,但大多没变,其中最要好的,当属冯嘉树。

她和冯嘉树一个正班长,一个副班长,平时生活中需要一起合作的不知道多少,冯嘉树桀骜难驯,班里也就能服杜珵珵一人,能听得进她说的话,所以两人虽然吵的厉害,总是拌嘴,但有时候真的像青梅竹马欢喜冤家那样,关系亲密的紧,而且两人就是吵架也没真吵过,吵完还没三分钟,又会在一起说话,主要是冯嘉树找她说话,而杜珵珵也从来没有将他们偶尔的拌嘴放在心上过。

冯嘉树既聪明,又争强好胜,成绩一直牢牢占据着全班第一,这几天她有不明白的问题,都是来找他,把他给得意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面上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脸上却总忍不住绽放出笑容来,然后又板着脸装出很臭屁的模样,“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看着吧!”

杜珵珵看到他这欠揍的样子就恨的牙痒痒,仰起头道:“我问老师去!”

“哎哎哎!”冯嘉树连忙拉住她,傲娇地撇嘴道:“和你开个玩笑还不行吗?真小气,没见过问别人问题态度还这么骄傲的。”

杜珵珵抬起下巴得意地轻哼一声,将书本一放,“快说!”

两小就坐在同一座位上脑袋挨着脑袋,一起讨论功课,班里同学都知道班长和副班长感情好,甚至开玩笑说,“副班长,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大班长啊?”

冯嘉树听到这话,脸一红,却不反驳,看着杜珵珵,昂着脑袋,像只既害羞又紧张的开着屏的小孔雀。

第二天,冯嘉树眼睛上挂着两只乌黑熊猫眼来到学校,胳膊上打着石膏被一块白布裹着挂在脖子上,一脸阴沉。

☆、第三十四章

“冯嘉树,你没事吧?和人打架了?”杜珵珵有些担心地看着这个神情异样的少年。

冯嘉树只是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抬起下巴重重地哼了一声,一脸傲慢地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还说没事!”杜珵珵也知道他在嘴硬,没有拆穿他。

没想到冯嘉树却撇撇嘴,“还不是因为你!”

杜珵珵莫名其妙:“因为我?因为我什么?我可没有打你!”看着他眼睛上的两个黑眼圈,又轻笑起来。

冯嘉树恼羞成怒地红了脸低吼:“你养什么不好,偏偏养只狗,还是一条喜欢乱咬的恶狗!”

“我什么时候养狗了?”杜珵珵更是茫然,觉得冯嘉树在迁怒。

冯嘉树又哼了一声,对周围凶道:“看什么看!”就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坐好,脸色阴沉的厉害。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吃这样的亏,从来都是他去欺负别人,这一次居然被人欺负到头上了。

他一定会报复回去的!

想到这里,他又恨铁不成钢地回头瞪了杜珵珵一眼:“怎么就这么笨?”嘴里还嘀嘀咕咕,“以为很聪明呢,其实最笨的就是你,傻乎乎的相信人,以后就知道我对你有多好……”巴拉巴拉……

杜珵珵看他生气之后习惯性地自言自语,满头黑线。

她走到他面前坐下,关心地看着他:“哎,真没事吧?一个人念叨什么呢?”神情难得对他温柔。

冯嘉树平时和她斗嘴完全没压力,但她一用这样的眼神表情看他,他的脸立刻就涨的通红,所有的不满和碎碎念都被吞到肚子里,很酷地木着脸面无表情地来一句:“没什么。”便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没什么脸这么红?”她以为他想到什么事不好意思说,也就不再问,只是诧异他这难得安静的模样。

实际上冯嘉树在学校人气是相当高的,他和杜珵珵一样,也是学校的活跃分子,又是个争强好胜的,什么小学生奥数比赛,象棋比赛,心算比赛,只要他也学的,就一定要争个第一,一双丹凤眼眼角上挑,总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让人难生好感。

尤其是小时候,不仅老师都不大喜欢冯嘉树,就连班里同学也都怕他敬他多过喜欢他,这两年他大了些,越发显得傲慢,只不知是不是他脸张开了,班里女生开窍的多了,喜欢他的反而多了起来,加上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们都喜欢看童话书、青春偶像剧之类,他这性格就是偶像剧中明晃晃的别扭性格,使他在学校人气大增。

回家之后,杜衡和老太太都不在,杜若被她妈妈接走,家里只有她和老爷子。

老爷子一个人拿着个象棋自己和自己下,杜珵珵走过去道:“爷爷,我和你下吧?”

老爷子高兴地将棋盘重新码好,“来,坐。”

一老一小坐在那里下棋,老爷子又问她一些学校里发生的事,她只捡有趣的事情说了,晚上作业做完,一个人回房间睡觉,昨天晚上还不是那么好睡,今天晚上独自睡觉已经没有那么困难,自己关灯,自己和自己道晚安,安安静静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杜衡依然会过来看她,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沉默,眼里像是酝酿了什么。

自从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他对她的占有欲越强,生怕有一天她会喜欢上别人,会离开他。

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他就忍不住绝望。

然而他分析了自己所能拥有的东西,最后不得不绝望的发现,他除了是杜成义的养子之外,依然一无所有,他一直都是当年的那个一无所有的小乞丐。

杜成义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乞丐?他势必要为珵珵选上一个门当户对的,疼宠她万分的,比如……冯嘉树。

这个认知让他如跌地狱,惶恐不安。

他轻轻弯下~身子,将她环在怀中,额头贴在她额上,心中又回了些暖意,“珵珵,珵珵……”

他无声地低唤着她,一声一声,没有唤醒熟睡的杜珵珵,却仿佛唤醒了他内心的执念。

他唯一感受到的温暖全部来自她,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源,让他如何再愿意身处黑暗?

之前不是没有过男孩子给珵珵写过情书,但只是被他警告一番,也没有被他放在眼里,可冯嘉树不一样,不说他的人品相貌,还有和珵珵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关系,让他真正感到危机的是他背后家世。

家世,这个词如同一座大山压这个乞儿出身的他身上,压得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杜珵珵感受到身上的重量,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缓缓地睁开眼睛,却看到最脆弱时候的杜衡。

她迷蒙着双眼,嗓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往床里面去了点,拍了拍床边,“躺着,压着我难受。”

杜衡闻言更紧地抱着她,在她颈脖边蹭了蹭,侧身躺在她旁边,杜珵珵顺手用被子将他盖住,他则往被窝里更深入了些,将她整个都搂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小时候他惧怕黑暗,长期流浪给他带来的恐惧和不安让人夜不能寐,每天晚上必要睡在她的身边才能暂时摆脱噩梦的困扰,即使这么多年,他依然经常梦见他被掳去,折断腿,趴在路上行乞,而她背影远去的情景。

许是青春期的躁动,他抱着她只觉浑身燥热,心底的邪念如同洪水一般冲出了闸口,他将脸埋在她颈间,将心底最惶恐不安的一面彻底暴露在她面前,不断地问她:“珵珵,你会不会离开哥哥?珵珵,你会不会有天不要我了?”

他如同一条随时可能被主人遗弃的忠犬一般,不安而受伤地寻求主人的承诺,这样的杜衡让杜珵珵心里又酸又涩又心疼,知道他是又想起小时候的经历,小手环住他的肩膀,如同小时候那样越过他的肩,轻轻拍着他的背,“不会不会,珵珵永远都疼你,乖,不怕不怕。”

杜衡心情蓦然就好了起来,唇角上扬,但他依然将脸埋在她的洁白的颈脖间,闻着她身上独属于她的馨香,装作很脆弱的样子,低声道:“珵珵,你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就唱《摇篮曲》。”

杜珵珵对于杜衡这么大了还要唱《摇篮曲》感到有些窘,但想到他经常睡不安稳,小时候一直都是唱摇篮曲哄他入睡的,倒也没有多想,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很自然地拍着他的背,低声浅唱:

“睡吧,睡吧,亲爱的宝贝,珵珵的双手,轻轻拍着你……

睡吧,睡吧,亲爱的宝贝,珵珵的双手,永远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