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摩挲着石头人那刚硬的脸,安慰说:“放心,即使你一辈子都是一个石头人,我也不会把你扔掉的,就一直摆在家里没事看看吧。”

可是话虽然这么说,想到那个萧秩,她还是低落得不想说话。

以至于晚上连饭都不想做了,就那么凝视着石头人,呆呆地看着。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终于是累了,半靠在沙发上,歪头睡过去了。

窗外皎洁的月光从落地窗投射进来,落到了石头人身上,石头人渐渐发出清淡的光辉。

月光洒在石头上,石头依然无声地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沙发上那个睡去的韩越。

第32章 走水了

沙发上睡去的宁夜,做了一堆的梦,梦里光怪陆离,有火,有血,也有砍杀声。

可是具体是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却是全然不记得了,只觉得心中悲凉,眼里好像有泪。她抬起手来,摸了摸眼睛,并没有的。

她从来不流泪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面前依然站着的石头人,那个再也不能说话的石头人。

恍惚间觉得这是一场梦,其实石头哪里会开口说话的,它也许本来就是个石头人罢了。

一切也许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走到了石头人面前,摸了摸他的脸:“我还是把你收起来吧。”

于是她弯下腰,将他挪到了落地窗的衣柜里,那个里面还有他卸下的披甲呢。

她小心地将他放到了衣柜里,尽量将他摆了一个特舒服的姿势。

她打量了下他全身上下:“你以前是个古代将军,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现代雕塑了。”

她想了想,又给pad插好充电线,摆放到了他手里。

“我觉得你一定能听到我说话吧?假如你依然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那就写下来吧。”

摆好了后,她不再看他了,将衣柜的门关好。

接下来的几天,宁夜一直没怎么给她打过电话,她也不想给宁夜打电话。

她心里清楚得很,石头人再也不说话了,宁夜可能正幸灾乐祸呢,她不喜欢石头人,恨不得石头人永远消失呢。她们姐妹两个人关系一向要好,可是宁夜永远无法理解此时此刻她心中的失落和难受。

这晚韩越一个人盘腿坐在沙发上,低头随便看看杂志,其实也看不下去。杂志上面很多字,好像那些字她都认识的,可到底在说什么,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这个时候孙柯来了电话。

这几天孙柯出差,好像在忙什么事儿,时不时信号不好,就没怎么联系过。

孙柯听出来韩越声音有点低落,在那边笑得爽朗:“怎么了?”

韩越叹了口气,摇头:“也没什么,就是无精打采。”

石头人的事儿,一时她也没法开口。

孙柯见她这样,也有点故意逗她,问她在干什么。

韩越捏着手机,蔫蔫地说:“在看书呢。”

孙柯低笑:“什么书?”

韩越合上书,看了看封面,上面赫然一个醒目的大广告“我怀了去世男友的孩子,男友父母跪在我面前要我生下,我该何去何从?”,再往下,竟然写着“成人之美妇科医院,为你无痛解忧”……

她“咳”了下:“没什么,就普通杂志。”

估计是哪天街上免费发的,随手拿过来打算垫在鞋架子下面的吧。

孙柯那边显然是更加感觉到韩越的失落,在那边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笑了笑,低沉的声音关切地问:“韩越,到底怎么了?”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了,韩越这几天的难过一下子涌了上来,她终于忍不住说:“其实,其实是我家的……我家的小狗死了。”

想了想后,她稍微做了掩饰。

“小狗?”孙柯有点诧异:“原来你还养狗了啊?”

韩越点头,说话也流畅了:“是,上次你来,其实是寄放到了朋友家。这条小狗我养了好久了,开始的时候也说不上多喜欢,不过时候一长,总是有感情的。现在它去世了,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这事儿在她心里憋了几天,要说特难过吧也不至于,毕竟石头人对她来说也就一个住客,未必当回事,又不是她什么亲人的。可是他真就那么一直当成一个石头人了,又替他觉得悲凉。

他就那么自由活动了几天,是不是永远就这么成为石头人了,是不是再过个两千年,他又能活动了,可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也就回忆下在两千年前,他曾寄住在一个叫韩越的人家里。

甚至也许他会给别人提起那个叫韩越的傻乎乎女人,是如何背着一个石像小便的。

这么一想,真是悲从中来。

韩越憋了几天,现在对着孙柯说出话来,心里倒是感觉好多了。

也许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重要,她只是需要说出来而已。

孙柯那边听了她家“小狗”的事情后,叹了口气:“我明白的,其实我小时候也遇到过。”

“嗯,你养得什么啊?”从孙柯那边听着,韩越的声音难得软乎乎的,倒是有点娇憨。

孙柯笑了下:“是一只小马。”

他停顿了下,解释说:“我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住过,那个时候家里的马下了一个马崽,我很喜欢,每天都照料它。”

“那后来呢?”韩越听着孙柯说起这个,倒是有点好奇了。他的声音说不上好听难听,但是很清爽,说起故事来引人入胜。

孙柯继续说:“后来这个小马却得病死了,我也不知道它得的什么病,但是就这么死了,当时我也挺难过的。不过后来,我邻居家的妹妹说——”

说到这里,他声音忽然停下来,仿佛说不下去了。

韩越眨眨眼睛,有点好奇,不过她没问。

孙柯到底还是继续说:“我邻居家的妹妹,也很喜欢这个小马,我和她一起将这匹小马埋葬了,又在那里种下一棵树,她告诉我说,埋下去后,等树长大了,小马就会变成这棵树,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保佑着我们。”

韩越听得这故事,只觉得这个故事很浪漫,可是细细品味,又有点感觉像西方格林童话中的暗黑故事,其实还挺惊悚的。

不过这到底安慰到她了:“你家邻居妹妹一定很可爱吧?她现在呢?”

孙柯那边语气有点低落:“她啊,已经不在了。”

感觉到孙柯那边的语气,韩越有点不好意思,她也没敢问“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就此离开人世,还是已经和孙柯决裂孙柯再也看不到了?

韩越有点尴尬,不过那边孙柯倒是很快仿佛忘记了这件事,他忽然提议说:“天也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韩越半躺在沙发上:“我这几天一直不太睡得着。”

孙柯笑了下,笑得有点温柔:“来,我给你唱一个催眠曲吧。”

韩越有点惊奇:“你还会唱催眠曲?”

孙柯没说话,安静了一会儿后,还真得唱起来了。

他其实是用嘴哼出来的调子,调子婉转动听,柔美平静,就好像在乡间大柳树下坐在藤椅上打盹时,清风徐徐而来的那种惬意。

不过只是哼而已,并没有歌词。

韩越半合着眼睛,几天不曾好好休息的混沌大脑渐渐有了疲倦:“这是什么催眠曲啊……”

孙柯一曲哼完了,温声笑道:“这是在乡下时我外婆给我唱过的,得亏我还记得调子,你不要说话了,把手机外放,我唱给你,你听一会儿,也许就睡着了。”

韩越听着这话,心里有点感动。

其实自从父母去世后,自己和妹妹相依为命,妹妹行事一向霸道的,独断专行,也不是那细致的人,所以韩越很少遇到对自己这么体贴入微的人。

她轻轻点头,低声说:“好,谢谢你,孙珂。”

说着这话,她闭上了眼睛。

耳边一直响着孙珂那仿佛乡间清风的催眠小曲儿,就在那小曲儿中,韩越眼前发困,她觉得自己坐在一辆吆喝着的牛车上,就在乡间小路上颠簸。

几天没有好眠的她,就这么缓缓地沉入了梦乡之中。

而就在电话的那头,孙珂坐在睡袋旁,听着那边传来的轻微而平稳的呼吸,轻轻挂上了电话。

抬起头来,望天,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星空是浩瀚而静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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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越是被一阵噪杂的声音吵醒的,好不容易有个好觉的她,揉了揉眼睛,猛地坐起来。

耳边是尖锐的鸣笛声,夹杂着鬼哭狼嚎,还有人仿佛用大喇叭在喊着让大家有序撤离。她往窗外一看,黑夜里有浓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楼底下不是救护车就是消防车。

着火了!

韩越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套上裤子外套就往外窜,来到客厅里,抓起了要紧的身份证钱包以及妹妹留下的那块碧灵玉。

当攥着那个碧灵玉的时候,着急忙慌之际,她想起了石头人,连忙窜到了石头人衣柜前。

只见里面的石头人依旧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和表情,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他手中的二十四小时都在插着电源的pad此时此刻依旧是超长待机地亮着,可惜上面依然是半个字都没有。

石头人已经彻底罢工了,他回不来了。

韩越狠狠心,咬牙说:“石头人,着火了,我赶紧逃命去了,你是石头,不怕火吧?我顾不上你了!”

说完这个,她随手拔掉了pad的电源,转身拿了毛巾沾湿捂住口鼻就往外跑。

外面楼道里已经起了烟,韩越知道很多火灾现场死掉的人其实都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烟熏窒息而死的,她捂着那个毛巾,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外跑。

电梯肯定是不能用了,她爬楼梯。幸好虽然不锻炼,可是早年跟着妹妹学过一点功夫,有一点点底子的,这个时候跑起来也不会落到别人后头。

可是韩越心里有事儿,她记挂着石头人,一直在琢磨着石头人会不会怕火,虽然按说石头是不怕火的,可他到底不是一般的石头啊!

韩越捂着口鼻跟着人群往台阶下跑,一边跑一边琢磨,结果一不小心,就碰到了旁边一个抱小孩的。小孩子哭了,韩越赶紧把人家扶起来,人家连搭理都没搭理,搂着孩子护着溜溜地继续往楼下跑。

可是韩越在这一刻却有点发愣,她怔怔地站在楼道拐角处,任凭那烟雾钻入她的口鼻,脑中却是想起了石头人。

想起他落寞地坐在花从旁的样子,明明看着那么有棱有角的一个男人,可就是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想起他无力地倒在地上,被自己的妹妹打得双手断碎的情景,他是个楼兰的护国大将军,也许曾经威风八面所向披靡吧,可是变成石头人的他,却是脆弱无助的,只能任凭别人欺凌。

可怜的石头人,他其实什么都没有了啊,没有了家没有了国,也没有了他的女王陛下。

他就是那么一个石头人,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第33章 逃命

韩越就在这烟雾缭绕中,怔怔地想着。

一旁有楼上逃命下来的老大爷,下楼梯下得两腿都抖,扶着楼梯扶手在那里颤巍巍地往下跑,一眼看到拐角发呆的韩越,吓了一跳:“这闺女,傻了?赶紧跑啊,要死人的!”

这老大爷记得韩越,知道她是背过两个石像上楼的,学画画的。

老大爷继续往下气喘吁吁地跑,韩越脑中却回荡着他的话,要死人的,要死人的。

石头人其实也是人啊,他现在变不成人了,可是以后呢,以后也许还是有机会的。只要石头还在,他就有希望变成正常人啊!

但是现在如果经过这一场火灾,他会被烧黑烧爆裂,他可能就再也变不成正常人了。

韩越脸上发白,一咬牙,猛地转身,开始往楼上跑。

他变成了石头人,也许变不回来了,可是自己说过,不会扔下他的。就算他是一辈子的石头人,自己也会放在客厅里,没事看看!

韩越扑进了房间,房间里也已经进来了烟雾,就在那烟雾缭绕中,石头人还是一动不动,深沉的双眼中没有任何神采。

韩越拿了一个床单将他兜起来,弯腰背着他,吭哧吭哧就往外跑。

他太沉了,沉得韩越不可能直起腰来,于是就那么像乌龟一样往外跑。

外面烟雾呛得韩越咳嗽起来,不过她眼里还是干干的,即使这样,她也没有眼泪。

她咬着牙继续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嘶声喊:“萧秩,你还活着吗,你到底还活着吗,你说话啊!”

可是石头人依然不说话。

韩越心里难受,憋得特别难受,她眼前好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她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萧秩,我不会扔下你的!”

她大声这么宣讲!

旁边有人跑过,很快窜下楼去了,这楼上住的人挺多,大家都在逃命。人们看到韩越背着一块大石头往下跑,都用震惊的眼神看她,不过人们并没有说什么,径自往下去了。

这个时候,命最重要,哪里管得着别人。

韩越不知道自己往下跌跌撞撞地跑了多久,她腰酸背痛,两手死死地抠住石头人的腰部。石头人其实一直在往下坠,她几乎背不动他了。

不过她到底咬着牙关坚持:“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这个,她脚下一个踉跄,就那么哐当地摔倒了地上,背上的石头人也跟着摔在那里,发出一声巨响。

她摔得骨头都散了架子,不过还是赶紧爬起来,忍着呛咳,哆嗦着用床单绑住石头人,要继续背着他往下爬。

就在这个时候,下面冲上来两个人,那两个人口里还喊着韩越的名字。

韩越抬头一看,倒是眼熟,一个是陈振东,一个是孙晓飞,都是宁夜公司的,以前见过的。

陈振东见韩越倒在那里,总算是松了口气,赶紧给她戴上了空气呼吸器面罩,将她拽起来:“韩姐,赶紧的,这里着火了,咱们快跑!”

韩越这么一被拉起来,才发现自己脚崴了,钻心的疼。

孙晓飞也发现了,赶紧说:“陈振东你背着韩姐,咱快跑!”

韩越却不让背,指着旁边的石头人:“不行,孙晓飞,我自己扶着楼梯走,你们两个背着这个跑!”

孙晓飞看着旁边狼狈摔在那里的石头人,不敢相信地望着韩越:“韩姐,你疯了?”

陈振东也觉得韩越疯了,背起来韩越就要往下跑,可是韩越却大叫起来:“不行不行,那是我的宝贝,价值万金!必须背下去!”

她这么挣扎着不走,陈振东和孙晓飞没法子。

他们两个是得了宁夜的嘱咐,一定要保护好韩越的,他们老大冯少云也下了死命令,必须保住韩越,不能出任何意外。

现在宁夜这样,孙晓飞气得脸上青筋都起来了:“韩姐你不要命了?”

韩越指着石头人喊得比孙晓飞还大声:“这也是命!”

她再大声,也戴着呼吸罩呢,在那烟雾之中,孙晓飞只觉得她就跟一个要爆炸的豆子在那里蹦,谁要是不救那块石头,她就能和谁拼命!

没办法,陈振东让步:“我背着韩姐,你背着石头,赶紧赶紧的!”

孙晓飞觉得荒谬极了,不过还是咬牙让步,用被单绑住那块石头,弯腰背下来,和背了韩越的陈振东一起往下跑。

其实这个时候火势已经差不多被消防队控制住了,可是依然有人受伤,也有人受困在楼里面,楼道里都是烟雾,偶尔跑出来的人都呛咳得厉害。

韩越这边还好,戴着面罩呢,等总算在陈振东的帮助下出了楼梯,她赶紧去查看石头人。

石头人依然是那个表情,没任何变化,也不知道这种浓烟对他是不是有什么伤害。

因为这个小区有了火灾,就算火势控制住了,可他们也是不敢住了。警察消防队甚至当地政府的人都来了,开始想着清理善后以及安置大家。

韩越这边倒是不需要安置,陈振东孙晓飞开着车过来的呢,于是他们几个直接钻进了陈振东的小车里。

韩越的坚持下,石头人也上了车。那么高大一个石头人,实在是没法塞进去后备箱,只好横在了后车座。孙晓飞坐副驾驶位置,韩越搂着石头人坐后面。

孙晓飞无语凝噎:“韩姐,你真当那是宝贝吗!”

其实刚才背着上车的时候他已经看过了,就是一块石头,他妈的丢在街上没人捡的石头!虽然是雕成了人形,不过很粗糙好不好,一看就是个新人练手吧!

这边陈振东把个车子开得飞快:“家里出了这事儿,先在外面住几天吧。”

孙晓飞虽然生气韩越刚才的发疯,不过还是出主意:“我才买的那个房子,还没装修呢,是个毛坯,不过好在也有下水,不行韩姐先去那儿凑合几天?”

韩越正想着如果寄居其他地方没有办法安置石头人呢,听到这个连连点头:“好,毛坯也挺好,能住就行!”

陈振东点头:“那就去孙晓飞那个地方吧。”

他从倒车镜里看后座的韩越,解释说:“孙晓飞那儿小区环境其实挺好的,小区也很安全,外人肯定进不去的。”

韩越知道他的担心:“好,我明白的。”

陈振东想起一个事儿来,随手从旁边拿出来一个小袋子扔给后面的韩越:“宁夜让我给你的,说是她一个什么钥匙,怕丢了,先给你保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