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简陋的病房,她、夏晴空和南松,围在顾霁的身边,甜甜笑着,脸上没有半点悲伤。她记得那天,顾霁胃疼入院,还未查出胃癌,顾琼琳陪着打点滴,晴空与南松跷了课来看她们,给她带了红油抄手,给顾霁买了粥,他们在病房里呆了一下午,说学校里各种笑话逗她们开心,给顾琼琳讲解习题,陪她做作业,直到病房的探视时间过了,他们才离去。

那年,顾琼琳高三,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可她却要面对一场无声无息的战斗。

顾霁胃癌晚期,顾琼琳缩在小病房里,每天都像活在地狱中,医院时刻都在上演生离死别,她惶恐得觉得哪一天自己就会变成这些生离死别中的主角。

这段时光是她人生中充满恐惧的日子,而南松和夏晴空则是这无边黑暗里的一线阳光。

她清楚得记得,南松偷偷将寒假的补习费给了自己,又打了整个寒假的工,将打工所得的钱与春节拿的压岁钱一并交到她手中。

高三下学期开学那天,他是瘸着进的学校,因为他爸知道了这事,暴揍了他一晚上,差点没把他给打残。

而夏晴空则日日给她补课,替她陪在病房里照顾顾霁,彻夜的陪着,再苦再累她都没提过一声,从来都只给她笑脸。

他们救不回顾霁,却拯救了顾琼琳。

相册的最后一张,是学校的毕业照,满脸稚气的学生整整齐齐站着,像定格的青春,掀开后就是未知的明天。

上大学时,他们分开。南松与夏晴空进了凤城大学,顾琼琳则去了s大。中间的故事磕磕碰碰,夏晴空出国,南松失意,而她告白被拒,遇到了叶景深,一切就像注定好了似的。

那个时候,顾霁已经过世。

她过世的时候,顾琼琳连买墓地的钱都凑不出来,只能将她的骨灰寄存在火葬场,一年360元的寄存费。每年生忌死忌,顾琼琳回不了凤城,都是南松代替顾琼琳去拜祭。

直到两年前,顾琼琳离开楚家,手里攥了叶景深付的一笔报酬,她才够钱买到一处风水普通的墓地,将顾霁骨灰迁葬其中,仍旧是南松陪着她打点了一切手续。

于顾琼琳而言,南松就像是楚瑶琳生命中的叶景深,除了爱情之外,他给她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多到她每次想起那段岁月,首先想到的不是生离死别的黑暗,而是他和夏晴空的笑。

多发性骨髓癌,一年多的折磨,南松早就不是昔日英挺少年,甚至撑不起一把雨伞的重量,但他仍旧是她心头最重的人。

他想出国去找晴空,她就成全他;他不想让晴空知道他的病,她就保持缄默…

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替他凑齐那笔钱。

s城的雨季绵长,会从二月份一直持续到端午前。

虽是春天,但倒春寒来的时候,甚至比冬天还要湿冷。

顾琼琳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季节,租来的房子阳台见不着太阳,衣服晒都晒不干,旧楼里阴阴的,到处一片潮湿。

“啊——徐宜舟,我那条小黑裙呢?”

尖叫声在屋子里响起,顾琼琳无头苍蝇似的在大厅和房间进进出出。

那是她在一年多前做秀时,厂商送的一件奢侈品牌洋装,也是她手里最贵的一条裙子,虽然不是当季,但胜在款式经典,耐穿且不易过时。

“你嚷嚷什么?”徐宜舟从房里出来,手里提着条裙子,“知道这裙子贵,拜托你就别乱扔,挂在角落里差点长霉!拿去!给你洗好烘好熨好了!”

同租两年,徐宜舟早就摸透了顾琼琳的脾气了。

“宝贝儿,姐爱死你了!走走走,快换衣服!”顾琼琳接下裙子,一手抱向徐宜舟就要亲下。

徐宜舟推开她:“去哪里?”

“请你吃饭!”顾琼琳冲她挤眉弄眼,“山顶的半城餐厅,豪华自助,去不?”

“半城?你疯啦?一个人千把块的价位,就吃个风景!你把这钱给我得了,我给你煮去。”徐宜舟瞪大眼,诧异看她。

顾琼琳贼兮兮一笑,揽了她的肩,道:“怕什么?有人送我餐券了。你陪我去一趟吧,听说今晚那里边有个小酒会,赵树明导演会出现,我想找个机会在他面前露个脸,听说他的新电影正在筹备中,想找些新鲜面孔。我身边没有搭桥牵线的人,只好我自己上了。”

大概是因为上次叶景深出现的关系,剧组的人如今疯传她被叶公子看上要包养的事,这戏她还差几个镜头就结束了,制作人特地找剧务给她送了些福利过来做人情,这餐券就是其中之一。

刚好顾琼琳得了消息,赵树明执导的新戏即将开始选角,她要是能找个机会在他面前混个脸熟,到时候选角不至于那么容易被刷掉,哪怕只是小配角,她也满足了。

半城餐厅位于s城市中心的半城山上,半城山是s城的地标景观,从山顶可以俯瞰大半个s城的风景,山上建有避暑山庄之类的休闲会所,而这半城餐厅是这半城山上最出名的餐厅,一共三层,一楼大厅是自助餐,对所有市民开放,二楼是大型宴客厅,用来举办宴会或时尚活动;三楼则是私人会所,能进去的人非富则贵。

就观景和环境而言,三楼自然是最佳地点。

一楼自助餐厅很宽敞,但餐位并不多,沿着玻璃窗一圈摆开,保证每位客人都能欣赏得到夜景,厅中灯光并不亮,每张桌上都亮着青瓷台灯,餐厅正前方是钢琴演奏台,此时已有人在上面弹奏,演奏台下方则是个小舞池,晚一点客人用罢晚餐,则可以在此互邀共舞。

“刘助理,我想在一楼用餐,可以吗?”甜美的声音响起,俞家的大小姐俞恩言停在了旋转楼梯前。

家里安排她和叶景深见面,吃饭地点是半城餐厅的三楼。她见过叶景深一次,对这男人有些好感。三楼虽是私人会所,空间隐秘,格调更高,但比不上一楼可以邀舞,是个拉近距离的好手段,所以她临时改了主意。

刘助理思忖片刻才开口:“我想叶先生很愿意听从俞小姐的意见,不过他现在人已经在楼上等候了,要不您先在这里稍候,我去请先生下来。”

俞恩言笑着点头,刘助理叫来了餐厅经理,另外安排了一处位置,这才上楼去找叶景深。

华灯初上的时间,万家灯光次第亮起,如夜星倒挂于地,迷人眼眸。

顾琼琳去的,只是一楼的自助餐厅。

她穿了那条小黑裙,外面套了件及膝的收腰毛昵大衣,妆容浅淡,长发披爻脑后,不惊不躁地缓步而踏,徐宜舟站在她身边,则显得温婉和顺,两个人手臂相挽,是不同的风景。

门口打下的灯光要比餐厅里的光线亮,顾琼琳踏进之时,就像站在镁光灯下的明星,优雅迷人,立时吸引了一圈目光。

她褪下外套,交给迎面而上的侍者,里面的黑色洋装修饰出一身玲珑,更添神秘风情。

那作派,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夺人眼眸。

落座之后,侍者将多余餐盘收走,摆齐刀叉,给她们各自倒好水,这才恭身离开。

“去取餐吧。”顾琼琳推开座椅站起,她饿了。

“嗯。”徐宜舟应了声,与她一起走出座位。

一个人疾步从她身后走来,在经过她的时候,忽然踉跄一下,失手打翻了端着的红酒。

“小心!”徐宜舟轻叫一声,伸手迅速推开了顾琼琳。

原本要泼在顾琼琳裙上的红酒,几乎都浇到了徐宜舟身上。徐宜舟穿的是素白的裙子,那块红酒渍要多明显有多明显。

顾琼琳扶紧徐宜舟,转头看去,身后是个漂亮的女人,妆容精致,包包衣服配饰无一不是当季时尚新品。

这女人的眼里毫无歉意,甚至有些失望——失望没有泼到她身上。这人此番举动是故意而为,冲着她来的。

可顾琼琳并不认识这女人。

来的人,是俞恩言。她见过楚瑶琳,也听过楚家的事,因此一见到顾琼琳,立刻便猜出她是谁了。楚家两个女儿和叶景深之间的旧事,俞恩言可是打听得清楚。叶景深当年对楚瑶琳情根深种,楚家小女儿又勾引过叶景深,虽然时过境迁,楚瑶琳已经拒绝了叶景深,但谁知道叶景深会不会看在那张脸的份上,转而对这楚家小女儿又起了兴趣。

她可不想让这种情况出现。

“我赔你们吧。这些钱够了吗?”高傲的声音响起,俞恩言打开手包,取出几张钱,“收了钱,赶紧回去处理处理吧,你们这模样,不太适合呆在这里。”

“小姐,你的道歉,太没诚意了。”顾琼琳正拿纸吸徐宜舟裙上酒渍,闻言抬头,冷笑着开口。

“没诚意?”她又取出一叠钞票,“你身上这裙子也溅了些酒,我照赔。过季的l,这些钱应该只多不少了。”

顾琼琳沉默地接过那叠钱。

“算了,小琳。”徐宜舟拉了拉她的手。顾琼琳这副模样,不是妥协,是要爆发的前奏。

“舟,你去洗手间整理一下,这里交给我吧。”顾琼琳转头,向徐宜舟温柔开口,“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她拍着徐宜舟的肩安慰着。

四周已经有目光注视过来,侍者也迈步过来收拾地面,徐宜舟裙上的酒液还在滴答地往下落着,再站在原地确实不太合适,她便提了裙子咬咬牙冲去了洗手间。

餐桌前只剩下顾琼琳和俞恩言。

“怎么,不和你的姐妹一起进去收拾?既然收了我的钱,就赶紧走吧,这地方不适合你。”俞恩言说着,视线越过顾琼琳,望了眼她身后的楼梯,露出一丝急切来。

顾琼琳一手搓着那些钱,半垂着眼帘,像雕像般不作声。

“喂,你倒是说话呀?嫌钱少?那还给我!”俞恩言忽然一扬声调,嘲讽地笑着,假意要拿回那叠钱。

顾琼琳按在桌上的手一动。

“啊——”尖锐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整个餐厅食客的注意力。

满满一杯柠檬水兜头淋下,两片柠檬甚至贴在俞恩言的头发上,顾琼琳的报复简直粗暴,出其不意,没有丝毫让步之意。

身后有脚步声匆匆传来,餐厅里起了些喧哗声。

“对不起。我失手了。”顾琼琳镇定自若地将手中玻璃杯摆回桌上,浅笑着道歉。

“你…你…难怪你会被赶出楚家,没有教养的泼妇,勾引亲姐的男人…”

“俞小姐,你在说什么?”

缓慢却冷怒的声音传来,杀气如霜雪降下,将周围空气冻结。

叶景深已经走到顾琼琳身后。

“被赶出楚家?呵…”顾琼琳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转身,眼眸冰得不能再冰。

若那杯酒只是倒在她身上也就罢了,偏偏泼在了徐宜舟身上,顾琼琳这辈子逆鳞唯二——亲人和朋友。

她的怒火蹭蹭地烧上来,在看到叶景深的时候,又旺了三分。

简直晦气,到哪里都会遇到他!

“叶景深,管好你身边的女人,别让她们乱咬人。你这眼光真是一年比一年差,怎么了,得不到我姐姐,就开始将就了吗?”

“刘诚,送俞小姐回去。”叶景深闻言盯紧了顾琼琳,却朝着刘助理吩咐。

“回去?叶少,你让我就这样回去?”俞恩言抓狂,头一甩,两片柠檬从发上飞下,可笑至极,让她已经绿掉的脸转黑。

“俞小姐,从今天开始,我会取消所有与俞家的合作,麻烦回去转告令尊。”叶景深仍旧没转头。

俞恩言脸一白,她清楚自己家里景况,以及和叶家间的利益合作关系,叶景深一句话,几乎断了俞家三分二的利益,要是让她父亲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不要,叶少…”

“俞小姐,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她从没被楚家赶出家门,也没勾/引我,是我…我在勾/引她…对吗?小阿琳?”叶景深逼近一步,站到顾琼琳身前。

黑影笼下,顾琼琳第一次在他的注视下转开了头。

第51章 女王之路·发糖

黑影笼下,顾琼琳第一次在他的注视下转开了头。

她站在餐桌边上,后退一点,便靠到桌沿,前进一步,则是叶景深。

天空已彻底暗去,顾琼琳侧头扫了一眼,净透的玻璃窗上照着模糊的人影,像相拥而立似的,背景则是窗外星夜灯火。

“叶景深,带着你的女人,离我远一点。”她没有回答他,转身想绕过餐桌,坐回原位。

“我的女人?”叶景深重复了一句,伸手按在了桌沿上,阻断她的去路。

“放手!”顾琼琳被困住,心里一怒未平,一怒又起。

“刘诚,带俞小姐离开这里,我不想有人打扰我。”叶景深圈住她不放手,头也不转地对刘助理吩咐了一句。

“叶少…”俞恩言不甘地叫了一声。

刘助理向她摇头。

今晚叶景深已经发怒了,若她再不识相一点,很可能到最后无法善了。

俞恩言收到刘助理的暗示,恨恨地转身,狼狈地快步离开。

小小风波过去,服务生将地上收拾干净,四周恢复平静,钢琴声悠扬清悦。

“你到底想怎样?”顾琼琳掰不开他按在桌上的手,只差没拿桌上的叉子往他手背上戳去。

“和‘我的女人’吃饭。”叶景深松手,比她快一步坐进了餐位里,“这么凑巧碰上,一起吃饭吧。”

凭心而论,除了刚才因为俞恩言一番话而浮升的怒气之外,意外遇见顾琼琳他是惊喜的。

但显然顾琼琳不这么认为。

她叫来服务员要求换位,却被告知餐厅已满座,想要离去,却又觉得自己的离开毫无道理。

凭什么她要离开,他却能霸占她的位置?

顾琼琳低头看去,侍者已将两份餐点摆上桌面,并不是自助餐里的自取菜品,应该是叶景深为他和俞恩言这顿饭局事先点好的菜,摆盘精致、香气扑鼻,诱人至极。

“坐呀。”叶景深轻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眯了眸,有些陶醉得看她,“白松露鹅肝酱浓汤,真不来尝尝?”

“看到你,我吃不下。”她讽道。

“哦?那你可要多习惯习惯,因为你以后会经常看到我。”他不以为意地笑答。

经常看到他?什么意思?

顾琼琳刚想说话,手机却忽然响起,短信传来。

徐宜舟发来的,她先走了。裙子上的酒渍弄不干净,她又不想顾琼琳为了自己而耽误今晚的事情,便索性先走了。

这下可好,真的就剩下顾琼琳和叶景深两个人。

“你想站着吃饭?不饿?”叶景深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青瓷台灯下,他容颜温和,浅笑如月,和从前判若两人。

顾琼琳看得饿坏。

她重重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地拿起勺子,闷不作声地喝汤。

叶景深满意地笑了。

很久…很久没和她一起吃东西了。

他怀念,她在他面前吃东西时的模样,像是品尝人生最甜的糖果,让他心甘情愿融化。

许是察觉到灼热的注视,顾琼琳抬头,视线与他的目光相撞。

他伸出手指,触向她的唇角——红润的唇边,沾了一点奶油

顾琼琳猛地别开头,手里的汤匙“叮”一声丢入盘里。

他的手落空。

充满戒心的动作,清醒的眼神,让他的甜像是裹在药片外的糖衣,融化之后只剩下内心的苦涩。

顾琼琳取了餐纸拭净唇角。

“拼桌而已,叶先生不要想得太多。”

她声音冷凉,像汤匙与瓷盘相撞里发出的脆响,不大,却砸在心头。

“你这么恨我?”叶景深放下手里叉子,笑容收起,问她。

“你高估你自己了,我从来不浪费时间去恨无关紧要的人。”顾琼琳说着,视线转开,看了一眼餐厅正中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楼梯口有些人影闪了闪。

顾琼琳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她今天要找的导演赵树明。

叶景深说了什么,她已没心思听了,扔下手里的餐纸,她从位上站起,快步走向楼梯,一边走一边想着,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自然而然地和赵树明说上话。

只要能和他谈上一两句话,她就有把握能让他记住自己。

脑中思绪不停转动着,她已将一切在脑中预演一遍,可才走到餐厅正中,忽然一束聚光灯打下来,照在她的身上。

顾琼琳顿住了脚步。

钢琴声停歇,随之而响的,是华尔滋舞曲。

“半城餐厅月弯小舞会开会,希望大家今晚玩得尽兴。跳第一支舞的男士与女士,均可获得由本餐厅送出的红酒一瓶,玫瑰一束。现在,热情大方的美丽少女已经出现,那么谁会是她的最佳舞伴呢?”

主持人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

顾琼琳一个人尴尬地站在舞池正中,她挑的时间真是太刚好了…

楼梯上的人已经如愿以偿的注意过来,这情况,她要是主动过去,就太刻意了。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僵着,有人忽然拉了她手。

“顾小姐,赏脸跳支舞吧。”叶景深说着,已不容分说揽上她的腰,踏着音乐节奏,带着她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