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深拔腿追上,在一棵松树下追到了她。

她跑得直喘气,被他压在树杆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身后,是满目苍蓝的天地。

他俯头,吻去。

她却将脸撇开,他的吻落空,从她发间擦过,他顿了顿,脸埋在她发间淡淡开口:“算了,放过你。”

说着,他直起身,没有勉强。

顾琼琳一猫腰,从他的手臂下钻出,用力推了下树,然后迅速撤离。

树上落下细密雪粉,洒了他满头。

他怒而转头,看到她远远的…明媚的笑脸。

这段旅行,两天两夜。

顾琼琳一早就定了民宿,这季节人少,民宿空得很,叶景深临时加进来,也不用担心没房间住,只是否里的住宿条件比外面艰苦得多,和叶景深住的酒店别墅更是天壤之别。

房间潮冷,墙壁霉旧,被子发出股怪味。房里光线黯淡,到了晚上只有一盏白炽灯发出暖黄的光芒,将一切都染得格外陈旧。

叶景深由小到大,就没住过这样的房间,身体很不习惯,但心情却异常的好。

第二天清早,跟着顾琼琳看日出,然后去了村子东面的月神湖,看月神湖畔挂得满满的彩幡,风一吹这些经幡就飘扬而动。

下午,他们去了扬子沟,见识了五色海。

到了傍晚,这里下了场急雨。

雨停之后,顾琼琳看到从雪山半山腰弯过的彩虹,她兴奋地抓住了叶景深的手臂,孩子似的跳了起来。

“小阿琳,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家?”叶景深忽然问道。

“我要有钱,就在没人的地方给自己盖幢楼,整个大花园,种一棵樱花。我还要一间大大的舞蹈室…”

“你要舞蹈室干嘛?想生女儿?”他不解,打断了她。

哪有人不提主卧室,反而要求舞蹈室的,她又不是舞蹈家。

“跳广场舞。”顾琼琳嘻嘻一笑,眯了眼伸手,假装触摸彩虹。

叶景深沉默两秒,忽道,“你的梦想,就算只是个玩笑,我也愿意相信,并且替你实现。”

她伸出去的手一顿。

“既然知道是玩笑,还实现干嘛?”她看着彩虹,收了笑,缓缓开口。

他想说些什么,她手机响起。

顾琼琳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脸色忽然一变,走到了旁边接电话。

这地方的信号不好,她扬了声调讲电话。

“好…我知道,注意保暖,少吃点海鲜和冰的东西,准时睡觉,不熬夜玩游戏…”

她陡然间甜了八度的声音传到他耳中,让他不由自主听去。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叮嘱她。

不知怎地,他想到了她传说中的男朋友。

“唉,你个大男人,怎么把我大姨妈时间记得比我自己都准!行了,我知道要保重。你也一样,记得要乖,好好准备专业课和gre,其他的事,不要多想了。”

叶景深听着,忽然间心头猛缩。

准备出国的男朋友…电话里的人,和这个传说对上了。

“不说了,这信号不好,等回去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她挂了电话,神色怔忡起来。

电话是南松打来的,他的声音比上次更虚弱了些,在电话那头叮嘱她衣食住行,桩桩件件,像没病时那样。

她不敢问他的病情,也不敢告诉他自己在替他筹钱,只能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和他说话。

出国找晴空,是他病之前唯一的目标,也是他坚持了这么久的力量来源。

“他是谁?”叶景深迈步到她身边,脸上的笑已经冻结。

她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不是和普通朋友说话时的神色,甚至就连他叶景深自己,都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顾琼琳听出他声音里压抑的情绪,淡淡开口。

“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清明节我会回凤城扫墓,以及和他见面。你要是有兴趣,就一起来吧。”

叶景深的心,沉去。

他一直想见的,她的男朋友,原以为只是不存在的人,突然间,逼到眼前。

第三天,旅程结束,他们回程。

短暂艰辛的旅途,是他毕生难忘的甜蜜。

顾琼琳玩笑似的梦,他收进心里。

三年后,叶景深实现了她这个梦想。

他终于带她回家。

只不过…一切都和最初设想的幸福,背道而驰。

第63章 女王之路·凤城

回了s城,顾琼琳就和叶景深分道扬镳。

三月已过,时间进入四月,正是s城的梅雨季节。细密的雨下了一周多,难得停雨半日,整个天空也都是黑沉沉的模样。

城市到处潮湿难当,搅得人心情跟着压抑。

顾琼琳算着日子,清明节马上要到了,诗上写“清明时节雨纷纷”,这雨怕是到清明节都停不了。

她本来定了清明节回凤城扫墓,然而临时接了个小秀,她便只好将扫墓的时间往后推了一周。和叶景深定好了时间,她回凤城的计划时间确定在了四月中旬。

叶景深这段日子没来烦她,他和她在源山耗了一周多时间,回来累积了一大堆工作要处理,忙得分/身乏术,等到空闲时已经是深夜,那时候顾琼琳早就和徐宜舟窝在沙发上看韩剧,叶景深一个大男人,实在不便上门,而她也不愿意出门,因此两人好几天没见上面。

倒是刘诚,时不时被派来送东西,常常可以见到她,跟她说上几句话。

这种不冷不热的状态,让顾琼琳挺满意的。

带他去凤城,是她一时兴起的想法,大概也是她潜意识里还想给他机会。

可她仍旧需要时间来考虑清楚这段感情,她能否再接受,亦或者…能否再承受得起。

忙碌的日子转眼过去,清明节一过,降雨的次数少了许多,天也一天天热起来。

和叶景深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四月十六日,天气晴。

顾琼琳换上了薄外套,背了个大背包,手里还拖着个拉杆箱,出门。

背包里是她的生活用品,拉杆箱里装着的,则全都是买给南松的东西。

算算日子,她有大半年没回凤城了。

上次回凤城,是因为她母亲的生忌,南松那时候已经病重,不能再代她前去拜祭,她便抽空自己回了趟凤城。

她订的飞机,中午十二点二十分起飞,她九点半就出发了。机场大巴要坐一个多小时,她算好时间,到机场时大概十点半,不早不晚的时间。

叶景深本打算来接她,被她拒绝了。这个时间点,从他那里过来,堵在路上的时间都够她到机场了。

他们约在机场见面。

一路上,艳阳高照,大有将前段时间的潮湿一扫而空的感觉。机场外的天空蓝得透彻,连云都没有几朵,顾琼琳心情便格外好。

取了机票,拖运好行李,她就开始在机场里闲逛。

南航正在搞最美笑容的评选活动,每个人扫微信后给空服人员投票,就能领到一份小礼品。顾琼琳正有些无聊,便去凑趣,扫了微信,挑了个最顺眼的妹子投了票,拿到了一串平安袋挂饰,被她挂在了背包上。

“女士,可以为您拍张照吗?我们还在征集乘客的笑容,一样参加我们的笑容评选,您有机会成为我们航空公司的代言人噢,还能参加抽奖。”

旁边高大英俊的空少在她走之前叫住了她。

顾琼琳点头,在镜头前笑了。

随手填了姓名与联系方式,她便离开。

她回到机场入口处,仍未看见叶景深的身影。

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半。

她该过安检了。

机场外的太阳,忽被乌云挡住,在地上笼下大片阴影。

熟悉的身影一直没出现,她转身,进了安检。

十二点二十分的飞机,提前三十分钟登机,她到登机口时,刚好是登机时间。

脚步远远就停住了,她看着登机口老长的队伍,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大概…是在等某个人从背后冲上来,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可惜,没人过来。

“顾琼琳女士,您乘坐的前往凤城的nkyh6785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即刻由28号登机口登上飞机!谢谢!”

“叶景深先生,您乘坐的前往凤城的nkyh6785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即刻由28号登机口登上飞机!谢谢!”

一直到,催促登机的广播喊了三遍她和他的名字,顾琼琳才终于迈步走到了登机口前。

负责检票的空姐望着她的眼神有些诧异,大概是觉得她明明就站在登机口旁边,却要等到广播催促了,才登机。

进了机舱,所有人都已经坐好,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而身边的座位,空荡荡的,一直无人前来。

关手机之前,她拔了一通电话给他。

那一头,无人接听。

叶景深失约了。

凤城是个与s城截然不同的城市。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比起s城,凤城更像她的故乡,而她的个性,也和这城市给人的印象一样——直接、张扬。

一下飞机,她就嗅到了呼吸了十多年的空气,似乎带着淡淡白玉兰的香味。

这时节,正是玉兰花绽放的时候。

小时候母亲租来的房子,到了雨季总会散发一股霉味,于是每当玉兰花开之时,她们便会摘一大盘玉兰花放在屋里,让这天然幽香驱散霉味。

玉兰花的味道,就是她对童年和母亲味道的记忆。

坐机场大巴回了凤城市区,下车时在路边买了两串玉兰花串起的项链,闻着熟悉的味道,她的心情忽然明朗,因为叶景深失约而带来的矫情情绪全都烟消云散。

她在凤城没有房子,母亲辛苦半辈子,也没攒到足够的钱买套房子,她上了大学后,早就退租,因此一下车,她就直接去了南松家。

在凤城这几天,她都会住在南松家。

南松的父亲在他上大学那会儿病逝,现如今家里只有他和他母亲两人。

顾琼琳记得自己初中的时候最喜欢他母亲做的绿团子,再加上他母亲胖胖的特别亲切爱笑,所以她一直都叫她团子阿姨,一叫就叫了十几年。

她与南松、夏晴空是初中时就很要好的铁三角,两个姑娘常去他家玩。这十几年情谊下来,团子阿姨早就将她们当成了自家子侄,彼此之间熟稔得很,再加上顾琼琳在凤城没有任何亲戚,因此团子阿姨就格外多心疼了她几分。

拐了几条小巷,她终于到了南松家。

他家还在凤城中学旁边的旧楼里,漆面斑驳的墙面上,有些模糊的字迹,依稀是哪一年,他们在这里涂下的豪言壮语,已没人记得清了。

她一步步走着,记忆飘得老远。

“顾!琼!琳!”

楼上忽然传来清亮的叫声。

顾琼琳猛地抬头看去,在三楼的防盗窗隙里,看到了探出头来的南松。

“南松…老…大…”

她缓慢地回了他一句,眼泪却差点落下。

凤城中学的风云人物,总被人叫成“南老大”的南松,帅气阳光却也仗义强势的南松,曾经替她打跑追求她的外校混混的南松…

已经削皮剔肉,苍白憔悴得让她心尖像被钝刀割过似的,沉缓地痛着。

岁月,太折磨。

只有那双眼眸,还带着笑意看她,亮得如那年他们三人躺在操场上所看到的星空。

顾琼琳想,这个男人,就算有一天不在了,也会她这一生最明亮的那片星空。

到凤城的第二天,顾琼琳便独自去了墓园拜祭母亲顾霁。

秉烛焚纸,设供奠酒,她在坟前行了礼后,才起身,擦去碑上照片的浮尘,再将坟内清扫干净,陪母亲说了半天话,这才收拾了东西回去。

因为顾琼琳的到来,南松心情显得特别好,精神便比先前好了一点,看得团子阿姨很是欣喜,这两天都变着花样给他们做吃的。

顾琼琳回来后也不外出,就呆在南松家里陪他说笑解闷,帮着团子阿姨照顾他。

转眼到了第三天。

傍晚时分,顾琼琳接到了叶景深的电话。

“小阿琳,对不起,这两天…我有急事,所以失约了。”叶景深的声音很低,听起来有些虚弱。

顾琼琳手上正帮团子阿姨搓团子,沾了满手的面粉,便将手机夹在耳边说话。

“没事。”她淡淡地回他,手里的团子一个没捏好,成了奇形怪状的东西。

“你生气了?”他小心翼翼问她。

她郁闷地看着手里团子半晌,才不以为意地回答:“没,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行程,又不是什么不见不散的约定,没来…就算了。

叶景深沉默了几秒,打电话的时候,他怕她生气,可听到她淡到不能再淡的声音,他又希望她生气…生气代表她在乎,而平静则因为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猛地抽疼一下。

“你住哪儿?”他又问道。

“我住这里。”顾琼琳随口道。

叶景深刚想问是哪里,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她的惊叫声。

“啊!你干什么?”顾琼琳两手搓团子,又夹着手机讲电话,被走过来的南松抹了一脸的面粉,她从椅子上跳起来,手机跟着落到桌上。

叶景深接着就听到手机里不断传来的声音。

又娇又甜的嗔怪声,像小女孩顾琼琳的声音。她从没用这样的声音跟他说过话。

还有男人清润的笑声。

“你抹我脸干嘛?讨!厌!”顾琼琳说着,抓着手里已不成形的团子糊到南松脸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