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颌带不够固定的,颧骨内推就是得用全封闭面罩,他们局里对口的那个小医务室没有,我是调了一个送过去,但人没过去啊——就是那个谁送的。”师霁冲胡悦的方向扬了一下鼻尖,“拉钩。”

‘那个谁’翻个白眼,在口罩后吐了口气,但还是依言拿过手术钩,把皮肤拉开,“你自己剥离吗?”

按说逐层剥离和逐层缝合,甚至包括取肋软骨的环节,都是可以交给助理做的,这时候拉钩就由护士帮忙,不过师霁显然没打算给胡悦动手的机会,“第一,在手术台上,你应该叫我老师。”

哇,这么不给面子。麻醉师和配台护士交换一个眼神,胡悦倒没感觉,“好的老师,你也可以叫我小胡,而不是‘那个谁’。”

……还敢顶嘴?这下是有好戏看了,麻醉师先窃笑起来,配台护士比他忙,过一会反应过来,发出类似呛到的声音,师霁手里动作停了一拍,从口罩上方投来锐利一瞥,“叫我‘师老师’,谢谢。”

嘴上便宜占不到,胡悦表现得还是自然,叫别人觉得是自己多心,“哦~~师老师。”

窃笑声变大了,师霁的眼睛眯起来,但胡悦不是很怕——有些指导老师是很严格的那种,在台上对助理厉声呵斥也是家常便饭,但她对师霁看得还算清楚,这个人能常年充当科室一霸,压榨别组幼犬的劳动力,就是因为他长袖善舞,最会看人下菜碟。对幼犬和病人,态度轻蔑不耐烦,一分钟也不想多浪费,完全公事公办。但对老护士,同级上级医师,又完全是另一副嘴脸。现在有别人在,他不会因为两句玩笑话就对有救命之恩的‘爱徒’发飙的。

他们俩的眼神碰了一下,师霁垂下头,“电刀。”

滋滋的声音,烤肉味又冒了出来,有人在咽口水,快到饭点了。师霁把切口止血后才说,“第二,你现在还不够格在我的手术台上动刀。”

他的语调比之前多了十倍的傲娇,“至于什么时候够资格——由我说了算。”

这个说法就很有故事了,就像是之前说过的,上级医师要为难自己的小弟,多得是办法,胡悦是没有师兄弟,要不然,师霁再偏心一点,所有能锻炼的工作都给他们做,胡悦就只能拉手术钩,她吐不吐血?

胡悦已预感到她拉钩的时间要比很多人都长了,她倒不是很心急,“好的老师,就是辛苦您做这些小活了老师。”

噗噗的笑声再响,两个同事都不记得再八卦楚江的事了,眼前的戏更好看。“你们师徒俩怎么和相声组合似的,师主任,十年来第一个弟子,挺宠的啊。”

宠?

师霁和胡悦都不可思议地看过去——他们的关系有一丝一毫能和‘宠’搭上边?

不过也对,他们之间的博弈的确不是那么简单,麻醉师不是十九楼的,当然不知道太多。胡悦也当然没有把矛盾公开化的想法,师霁亦当然没有否认,只是呵斥道,“叫师老师!”

“好的老师,知道了老师。”

“哈哈哈哈,《十万个冷笑话》看多了吧!”麻醉师也是年轻人,乐得前仰后合,这台手术都快被做成相声专场了。“撕得好,撕得再响亮些。”

再响亮也没法继续了,取肋软骨不是什么复杂的手术,很快就宣告完成,师霁手脚非常敏捷,穿针引线迅速做好缝合,又在耳后如法炮制,取出一小块软骨,“刀。”

随着手术刀指向南小姐鼻端,手术室内的气氛也随之一收,不论是麻醉师还是护士都不再开玩笑:鼻综合做多了,也知道什么时候不能干扰医生。面部手术就没有小的,鼻综合比颧骨内推要好一些,但一样不能掉以轻心。

师霁脸上那应酬的微笑也消失了,他身上又出现了那熟悉的、刀一样锐利的专注,胡悦出神地观察着他:这不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他了,在给楚江做颧骨内推术的那天,他身上一样散发出这种气势,不知该怎么形容——但,当师霁专注起来的时候,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夺走整个房间的节奏。

“电刀。”

止血,剥离、上掀,暴露鼻翼软骨,鼻综合手术观赏性不强,如果说隆乳手术让人不舒服的话,这手术对大多数人来说也许就都是恐怖片级别,医生会在鼻小柱下方,以及内侧鼻粘膜处打开创口,把皮肤、肌肉层层剥离,直到暴露手术面,所以在视觉效果上,就像是整个鼻头被掀起来,常人看了可能会呕吐——不过医生和护士都并非常人,胡悦移到病人头部上方,固定住上掀的鼻翼皮肤层,瞪大眼一眨不眨,观察着师霁的手法。他的动作又快又稳,下手从不犹豫,有种行云流水般的节奏感。——难怪那些病人对他这么客气,真不亏。

“对鼻综合你了解多少。”

没人说话,手术室就安静下来,还是师霁打破沉默,他取来肋软骨,在暴露出的鼻翼软骨前方比量了一下,“雕刻刀。”

“知道一些,您问。”胡悦也换了称呼,不再叫‘老师’了。

“今天这台鼻综合该按什么顺序做。”师霁当然不会问‘鼻综合都有哪些手术’,张口就是有些难度的问题。如果她从前没做过功课,现在就要出糗在这里。

“病人要做鼻小柱、鼻头、鼻梁和鼻基底,就按这个顺序做。”

“分别用什么材料。”

“鼻小柱用肋软骨,支持性好,不容易被吸收,鼻头用耳软骨盖一下,效果自然,鼻梁用膨体,肋软骨太脆,后期可能会歪鼻根,膨体较自然,也不会透光,鼻基底用肋软骨,效果更自然也更安全。”胡悦不但说了材料,还说了理由。麻醉师弹了下舌头,“师主任,你这个弟子不错啊。”

师霁也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才继续雕刻软骨,“难点?”

“软骨很脆弱,雕刻缝合都要小心,膨体有感染风险,手术在危险三角区完成,血路丰富,为了患者的后续美容手术可能考虑,要注意不要堵塞血路。”胡悦比了一下手术盘,“您还取了两块结缔组织,这是一会垫线用的吧?”

能知道软骨很脆,这就是之前接触过相关手术,知道那两粒比米粒还小的结缔组织是拿来垫针的,这就绝对是行家了。师霁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以前跟过?”

“鼻综合是没有,不过,我硕士跟的是李老师。”胡悦说了一个名字,“我们经常要做鼻再造手术的。”

全鼻再造,这完全是另一个领域的手术了,当然难度会更高,麻醉师和护士都长长地‘哦’了一声,胡悦不失时机,“我跟着李老师的时候,有些简单的手术也能帮着做缝合的。”

医学界还是看传承,华科的李主任在这领域大名鼎鼎,他的学生大家自然也都高看一眼,麻醉师和护士都不自觉地跟着点头,师霁从鼻子里长长地哼出一口气,却是没被带到这个节奏。“哦,这么牛?”

他已雕刻好肋软骨,将它插入鼻翼软骨中,动作极快又轻巧地开始缝合,边缝边垫结缔组织,软骨总大小不超过指节的一半,结缔组织比米粒还小,手指粗大一些的人可能都捏不牢,但师霁的手指好像自带显微镜,“那,这个缝合,你做得来吗?”

“……”胡悦无话可说了——这可是软骨缝软骨,这种操作是需要有特殊手法和极强的手感的,通常也是鼻综合手术中最困难的部分。一个整容外科医生在缝合这一块,最难啃下的大概也就是这块骨头了。要知道,软骨脆弱得在煮熟后都可以被轻易嚼烂,那么,在它完全是鲜活的时候,有多么的难以处理,也就可想而知了。

缝合其实还好,关键是,打结的时候,力道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过重了可能会直接勒断软骨,那就得再取一段材料重来,为病人平添不必要的痛苦,过轻的话缝合过松当然也不行,外科医生不是个空有知识就能做好的工作,它真的对身体素质有一定的要求,就像是在针尖上跳舞,师霁现在的动作真的就像是一场舞蹈,缝合线在他指间穿梭来去,最后,绕过两个玄妙的圆,他做了个向下收针的动作,胡悦这才看到,两道漂亮的缝线出现在软骨中间,结缔组织上出现了一个漂亮的结,不松不紧,准准地卡在了组织上方,绝没有对软骨造成额外的压力。

血肉模糊的手术现场,没什么东西能让一般人感受到美感,但在医生眼里,这绝对是一道极漂亮的缝合线,胡悦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上面,师霁轻哼一声,“什么时候,你能把软骨缝成这个样子,我就让你做外层缝合。”

……喂,这难度一样吗?

摆明了就是刁难吧?

怎么测试,难道是让她在这样的手术里上手直接缝吗?

胡悦猛地抬起头瞪着师霁,眼神中写满千言万语——重点中的重点,如果她真的做得到的话,他会守诺地允许她在手术中上手吗?

想上进,是所有职场新人的焦急,尤其师霁还是一个感觉上会翻脸不认人的上司,但上司们往往都不会很快回应他们的渴望,师霁尤其就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上司,他不慌不忙地继续缝合,仿佛对胡悦的眼神一无所觉,胡悦又开始在心里剁肉饼了,但——她现在也只能忍着。

越着急,师霁玩得就越开心,她知道他现在是要吊着她,也就耐下性子,偏不追问,而是专心观摩手术的下个步骤,下定决心不再开口。

——只是,这决定有些难,因为看着看着,她就发现问题了。

胡悦挣扎了许久,因为这问题如果含混过去,好像更符合她的心意,但职业道德又让她不得不指出。

“——那个,师老师,”她说,“您这个膨体,好像雕刻得有点问题,这么垫的话,南小姐的鼻梁,不够高啊……”

第22章上汤三丝

“啊——哒!”

夜晚九点钟,厨房中传来愤怒的呐喊,紧接着是案板有节奏的响动声,“剁剁剁剁剁”,又响又密又有节奏感,听着就像是一首交响乐,胡悦的舍友刚回家就被吸引到厨房,“又做饭啦?吃什么呢,好香呀。”

能在这里租房子,泰半收入也和她相当,不过人家是公司白领,工作时间比胡悦少多了,每天下班后和男朋友约约会,小日子过得美滋滋,自己当然是不做饭的,但胡悦每次下厨房都想来蹭一口,据说平时也不这样,“是你做饭太香了。”

“就是做个上汤三丝,还没下锅呢。”胡悦给她检查,“你闻到的是蒸糕,我买的,不是自己做的。”

案板上整整齐齐地码着鸡腿菇、笋干和黄芽白切出的细丝,一条条细得像头发,褐色、白色和黄色互相映衬,舍友看得哈喇子都要留下来了,“你打算怎么做啊,看起来好好吃哦!——你还买了米饭?怎么又买蒸糕啊,还没吃晚饭吗?”

晚饭是吃过了,蒸糕买来另有用处,上汤三丝做起来也简单,起油锅,下葱姜辣椒爆香,食材翻炒一下,加水,加半罐浓汤宝,胡悦爱吃辣,额外放两粒小红椒进去,关小火闷上,她打发掉馋涎欲滴的室友,拎起蒸糕回到自己的房间,剁了十几分钟蔬菜,胸口憋闷稍减,但还是没有剁肉饼那么畅快,要不是肉饼蒸蛋意头不好,胡悦很有冲动这会再出去买一块猪肉。“贱不贱,贱不贱,为什么一个人就必须这么贱地活着?”

厨房里香味渐渐传出,多少抚平心情,尽管那句‘你这是在指导我手术?’,仿佛还萦绕在耳边,但她的心态渐渐调整过来,已经不像前几天,一想到师霁的回复就是一阵胸闷,胡悦翻找出她的手工包,暂时凝下心神穿针引线,一度心无旁骛,但才穿好线,还没把蒸糕拿出来,就又忍不住小小爆发。“哇,真是气死人啊!为什么他就必须这么没品?”

确实,这和他们两人的暗斗不同——某种程度上,胡悦其实不介意师霁奴役她、差使她,把她当畜牲用。他不想带助理,这是他的自由,其实出路他也给她安排过了,是她出于自己的目的硬要赖在师霁组里,胡悦从没指望过叫声老师,上级就忽然间春蚕到死丝方尽了。她只是——就,他有必要这么讨人厌吗?就算想叫她闭嘴,也有比这个更好的说法吧。那句话就差加一句‘你也配’了,不,事实上是已经加在了他的语气里,只是没有公然说出来而已。

这个人从小是怎么长大的?什么样的家庭环境养出这样的言谈举止?最气人的是胡悦知道师霁并不是不会正常的待人接物,他只是选择这么对她而已。

到底是什么家庭能养出这种变态、扭曲的性格,把表里不一和恶劣毒辣诠释到极致?胡悦想起来是真的不顺气——她本来就不赞成给南小姐做高鼻梁,甚至如果要她来设计手术方案的话,她只会稍微一垫鼻基底,加高鼻小柱,给南小姐一个翘鼻头,不会去碰鼻梁,这样能让她拥有一个精致的小鼻子,而依然维持幼儿态,不失原本圆脸带来的可爱。但,术前早就沟通好了,病人也是看过效果图点过头的,膨体削得那么低,提升效果有限,南小姐醒来不满意怎么办?如果要再加高的话,膨体和硅胶假体不一样,想要再取出来更难,血管和组织会长到膨体材料里,再次手术的成本是要比硅胶假体更高——

是气师霁的做法,还是气他欺压自己的蛮横,胡悦说不上来,但人所有的痛苦,本质都是对于自己无能的愤怒,其实更气的也许还是明明这人这么讨厌,但她却没法丢他一脸纱布,还得想办法讨好老板。

没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想到这里,她忽然间又心平气和、火气全无,把已切好的蒸糕拿上桌子,深吸几口气,试着把针穿过了软哆哆的糕体。

人体的软骨大概就比这蒸糕要坚挺那么一点点,之所以要在缝线和软骨中间垫上一小块结缔组织,就是怕少了这块缓冲,线会直接从软骨中穿过——就像是老一辈人用线来分蒸糕一个道理,如果一个医生能够把两片蒸糕缝合在一起,那么毫无疑问,再稍加锻炼,她也就能够成功地把软骨缝住。而胡悦知道,在外科医生的领域里,除了勤加学习理论知识以外,想要提升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苦练。

当然正规不会是这样练,如果遇到好的老师,跟着学几台以后,会试着让靠谱的学生跟着缝几针感受,用几年的时间把学徒调教到对这台手术有初步概念的地步,这才有日后在老师指导下第一次主刀,又兴奋又惶恐的心情。胡悦以前当然不可能跟着缝软骨,但她遇到过这么好的老师,李老师绝不会像师霁这样,把所有文字杂活都推给她做,上台执刀的机会则少之又少,说真的,大部分主任医师,虽不说德高望重,但至少对学生都还算是照顾,像师霁这样的奇葩……

手一抖,糕体顿时被线勒碎,胡悦叹口气,捻起一块碎糕丢进嘴里,抿着淡淡的甜意,思绪不知怎么又跑回到了之前的好奇里:师霁……他私底下也是这么恶劣的吗?他的亲人但凡是正常人,能受得了这样的性格?

#

“你在吃什么,你在吃什么,你在吃什么?”

一个关系良好的医院科室,最显著的特征是什么?那就是放进冰箱里的食物通常都会不翼而飞——直接拿饭盒是有点过分了,不过喝袋牛奶、吃个水果什么的,这都根本不是事,胡悦以前实习的时候也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十九层的同事关系不冷不热,冰箱里东西不多,她本人是还没拿过,不过,上次肉饼蒸蛋事件也让她心存警惕,仗着天气冷,这次都没把便当包放进冰箱。——但这并无法制止同事蹭吃蹭喝的脚步,胡悦刚把饭盒拿出来,谢芝芝闻着味道就飘过来了,语调从未这么谄媚过,“悦悦,你在吃什么呀?”

胡悦没办法,只好把盖子掀开,“自己做的家常菜,要尝几口吗?”

“好呀。”

午饭时间,大部分同事都准时跑去食堂,谢芝芝也是凑巧刚下手术台,她看胡悦买的那一盒饭很多,很自觉就洗洗手,拿出放在科室泡方便面的碗,凑过来一起分,“呣——这么好吃的呀!悦悦你家里是学厨师的吗?有没有男朋友啊——哇,以后谁娶了你谁有福气了。”

“以前我们家开过小饭店。”胡悦一语带过。

“那就难怪了!”谢芝芝夹走一筷子米饭,又挑起浸泡一夜,已经半透明状的三丝,吃得都不想说话,“好辣可是又好好吃啊,哇,停不下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吃完这么一小份,她咬着筷头看胡悦,可怜巴巴的样子,用意昭然若揭。胡悦在心底叹口气,“一起吃吧,我煮得多了,本来也就吃不完的。”

“真的吗?可会不会不好意思啊,你真的吃不完?”

其实是吃得完,但能怎么样?大不了忍饥挨饿,下午吃点饼干咯。“吃不完的,放心吃好了,来,饭再分你一些。”

“好好,悦悦你真好。”

美食动人心,体力劳动一上午以后,热乎乎的上汤三丝把笋干微微咸鲜、黄芽白山野清鲜与菌菇馥郁浓鲜融为一体,又有浓汤宝提出的肉鲜味,朝天椒的鲜辣味儿,最妙是放了一晚上味道全互相浸透,最开胃不过,谢芝芝以前和胡悦好,那是同事社交,两人心照不宣,这顿饭蹭得倒是多了些真感情,悦悦、悦悦叫得甜,“有没有男朋友啊,没有我给你介绍啊,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哥哥你考虑不考虑,姑妈的儿子,同济硕士,一表人才,家里婚房婚车都有的,要不要有空一起吃顿饭啊?你要是做了我堂嫂,我每周末到你们家蹭饭吃。”

饼都画到这一步了,胡悦先是笑,看了谢芝芝一眼,微怔:她表情半真半假,有点微妙,看来还真不是完全在开玩笑。

“现在哪有空谈恋爱啊。”她叫苦,“每天下班都恨不得要八点了,早上七点半就要到医院,我觉得我们这行除非是升到副主任,否则为了大家好都别谈恋爱——诶,对了。”

好不容易才提起劲做盘自己爱吃的上汤三丝,一多半都被别人捞走,吃货的怨念是很深重的,至少得回本才行,胡悦压低声音,八卦兮兮地问,“芝芝,师主任的老婆长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他没结婚啊。”谢芝芝很吃惊,“你不知道吗?师医生是我们十六院排名第一的钻石王老五,别说那些小护士了,很多病人都想攻克他的。”

“真的不知道……”外科医生手上一般不带饰品,胡悦说不知道也行,但她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不这么说不好引出后续话题。“我还以为他早结婚了——副主任医师难道还有没结过婚的啊。”

两个小姑娘都笑起来,谢芝芝压低声音,“没有的,好像连女朋友都没有——厉害吧,一年365天,一天没有10个人想和师医生搭讪,这一天算是过完了?但我听说师医生身边从来没有人的,他这个人性格很怪,和老同学联系也不多——带我们血液科的老师就是师医生的同学呀,听说一年也最多见一次面,师主任平时从来不在他们同学群里说话。”

谢芝芝的八卦能力的确堪称世间瑰宝,胡悦现在觉得上汤三丝不那么亏了,之前谈天的时候,她不会说得这么细。

医疗界,就是个大家庭,尤其是顶尖医学院出来的医生,彼此都能盘出点三亲六戚,大家多年同学,又多数会从事相关行业,怎么说也得帮衬着一起往上用劲,所以同学关系都相当密切,谢芝芝本地院校出身,又这么能钻营,也打听不到更多,一看就知道是挖出压箱底的料给她分享。“哎,之前不是说过,都猜师主任在外头有挂职吗,以前有人传,说师主任其实在外面是开了个诊所的,帮他管诊所的就是老板娘……那个诊所说是老板娘投资,师主任挂职,但其实就是师主任自己开的诊所……”

不过,这都是传的,到底没人见过那个老板娘,胡悦听着谢芝芝这么说,越想越觉得有点问题,不禁脱口而出,“哇,十多年了从来不带人露面,这么多美女都不假辞色,甚至连动摇都没有过——”

师医生对美色的抵抗能力是所有人公认的宇宙真理,胡悦每天都在现场见证,谢芝芝也耳熟能详,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敢想,和胡悦面面相觑,忍不住就帮她说完,“你说,师主任该不会是……Gay吧?”

“咳咳。”

门口忽然传来几声干咳,胡悦反射性抽纸巾擦嘴,转身说,“现在午休,医生都还没——”

“呀!——”

看清门口站的人影以后,谢芝芝发出轻微的尖叫,看看胡悦又看看门口,脸色逐渐惨白,反应了几秒,肢体终于跟上直觉,捂着嘴从椅子上弹起来,一微秒内就从办公室另外一侧门口逃走。“我去洗饭盒!”

——但她甚至连饭盒都没收。

胡悦还好一点,毕竟最要命的话是谢芝芝说的,而且——她也早就把师主任得罪得不能再得罪了。

“有事找我,您可以发微信呀。”她居然还很自然地说——这就是胡悦的功力所在了,不论如何,这张面子是要撑住的。

但师霁是看透了她的,至少看透了她叽叽喳喳说人八卦被撞破的窘迫,看到了Hold住表面下也渴望和谢芝芝一样,红着脸跳起来尖叫逃走的灵魂,所以他先不说话,而是抱着手臂,颇有深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充满了受害者的优越感。

胡悦……也真的好想低头认罪啊,说人八卦被抓到了,呜呜呜,怎么那么糗的啦……

但她也还是学师霁的样子,就Hold住,本能想舔舔唇,舌头一伸出来就又收回去,抿一下再开腔,“那个,师老师,您找我有事吗。”

这会儿是无论如何不敢叫‘老师’了。

“怎么不问我是什么时候来的呀?”师霁还是似笑非笑的样子,抱着手靠在门边,风度翩翩,可以直接入镜医院广告——或者干脆就是偶像剧,医院题材的那种。谁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内心是多么的邪恶、邪恶、邪恶,简直是邪恶本恶。

“……那您是什么时候来的。”胡悦低声下气。

“走到走廊上,闻到一阵香气,就来了。”邪恶本恶的目光落到桌上的便当盒上,似有点深意,他不往下说了,“啧啧啧,啧啧啧啧。”

胡悦不禁脸泛红晕,但兽人永不为奴!她骄傲地抬起头任他去啧。

“不得不说,我对你挺失望的。”师霁还没完了,摇头曼声长叹,“唉,你让我很失望啊,小胡。”

“……我也对自己很失望的。”胡悦跪着做人。

“失望在哪里?”师霁步步紧逼,绝不给她喘息机会。

……哇,有完没完,还蹬鼻子上脸了?!

刚要出口的道歉被吞回去,她瞪他一眼,“失望在,居然被您发现了,老师!”

师霁戏剧性地退后一步,像是要在道德上继续对爱徒表示震惊与谴责,但走廊里传来人声,远远地已有人在招呼‘师主任’——出去吃饭的医生们回来了,这似乎败坏了他的兴致,只是皱起脸点了下胡悦,以示不悦,“今天下午到门诊来。”

他插着白大褂的口袋,用一种——如果是张主任就只能以‘溜达溜达’来形容,但在师霁身上就是潇洒不羁的步子走远了,“南小姐和于小姐的术后复诊,由你来做。”

由她来做?

这是给她机会,他有这么好心?

还是为了折磨她吧,Mindgame那一套,这倒是他惯常的邪恶。

胡悦猜疑了片刻,同时本能地收拾起桌面,拿起碗筷时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这事完全可以微信说,他特意过来找她干嘛?

她不禁望了一眼被谢芝芝吃得光溜溜的饭盒。

不会吧?

难道真是闻着香味过来的?

第23章幼犬泡泡

“胡医生,今天应该不会痛了吧?”

“嗯……”

“今天是不是还要比昨天痛啊?是不是啊,呜,我受不了了啊,胡医生你别吓我啊,能不能再打针麻药啊?”

到底是温室里长大的孩子,还没开始塞纱布,南小姐就吓得花容失色,这也是被前几天的经历吓怕了。——鼻综合最痛苦的肯定不是术前打麻药的那一针,而是术后换鼻腔填充物的过程,塞入鼻腔的纱布,塞在里面的时候让人痛苦,只能张嘴呼吸,又干又不舒服,但取出来的时候就让人更痛苦,纱布和肉好像长在一起,每次往外拉都是像是把鼻腔粘膜扯下来,南小姐第一天就哭了,但也没办法,这个不可能不换,只能是熬过去了,甚至连哭都不可以。南小姐就是因为次次都流眼泪,泪腺通鼻腔,鼻腔分泌物跟着变多,还多塞了一天。

“你不要去想就不痛了,”胡悦说,这事情她都没忍心给南小姐点破,“来,头抬一下。”

取纱布、拆外层缝合线,这都是外科医生基本功中的基本功了。南小姐住院的时候当然都是她换的,她出院以后,如果胡悦有去跟门诊,这活也得落到她身上,不过她最近还在忙着整理病历,没有跟出门诊,师霁特意叫她过来,胡悦只能合理怀疑特意叫她来,给她添堵的——今天取完纱布,拆好线,就可以取鼻托了,虽然还是不能拆定型胶布,但鼻子做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效果,南小姐本人也能亲眼见证。师霁可能就是想让她自己看看南小姐的反应。

“嘤嘤嘤嘤嘤……”

南小姐整个过程一直发出细碎的哀鸣,护士在身边说风凉话,“做手术哪有太太平平的?这么怕痛干嘛来做手术啊?”

“已经后悔了。”要不说十九层的病人和别处不一样?这里的女孩子都太会撒娇了,随便来个病人都可以在就诊过程中嗲到医生心碎——尤其在师霁的诊疗室,嗲力保守估计总是要翻一倍。胡悦跟了几天门诊,铁石心肠就隐隐被磨出来了。“早知道这么痛就不做了。”

“十个女孩子,十个都要这么说。”老护士也是根本不以为意,嗤之以鼻,“这点痛半个月就忘记了,到时候你就觉得自己的鼻子做得好了。”

说话间,纱布被取出,上头沾了不少带血的脓鼻涕,胡悦把纱布丢进废料桶,“之后几个月可能都还会有这种鼻涕,注意擤鼻子不能用力。以后都最好不要用力刺激鼻部。”

“以后是多久?”南小姐本人没说话,迫不及待地拿着镜子凑近了细看,陪她来复诊的妈妈倒是很关心。

“以后就是以后永远。”胡悦说,“尤其是鼻梁,所有假体材料都有个远期感染率的,十年以后,你要是面部别的地方有炎症,鼻梁这边可能也会跟着肿起来。所以以后要小心注意,早睡早起,半年内绝不能刺激到鼻子,比如说摔跤的时候,如果鼻子就摔到地面了,要赶紧来复诊。”

她顶住自己的鼻尖,努来努去,鼻翼左右推,“这些动作都要尽量少,不要挤黑头、挑粉刺,明白吗?最好也不要擤鼻子,反正就是杜绝一切刺激。”

南妈妈显然无法接受这么一大堆的注意事项,她往师霁看去,声音也提高不少,“以后一辈子都要这样?那怎么受得了?”

“会习惯的。”师霁的安慰一点也不走心,“一项习惯的养成只要21天,21天以后,你就习惯了怎么对待自己的新鼻子了。”

“所有的注意事项术前都给你们讲过的。”胡悦找补了一句,“至少是和你女儿说过了,术前同意书上也写得清清楚楚的。”

医院是个很容易起纷争的地方,住院医师开始独立面对病人以前,早就在实习阶段历练出一身本领,怎么敢让自己处于下风。南妈妈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既怨且怒地去瞪女儿,“你要死来?花这么多钱做这个鼻子,又大又肥,难看死了,还不如从开始就不要做!”

年纪大了,从前的一家之主,现在很多事上都懵懵懂懂,只是听女儿差遣,胡悦之前就看出来了,南妈妈不是那种很拎得清的家长,手术前没想太多,手术后反应过度。南小姐放下镜子,“怎么会难看,你看,高了很多啊!再也不是塌鼻子了呀!”

她应该是上网做过研究了,可能拆纱布的痛没想到,但隆鼻注意事项倒是接受良好,还知道现在的效果不做准,“术后都会有点肿的,肯定肥啊。鼻头可能还会增生呢,三个月以后就好了,是不是?”

“嗯,除了增生以外,可能还会丧失嗅觉,不过都会在一两个月内逐步好转的。”

说是让她来接待病人,师霁就真的不怎么说话,全由她出面应对——这和出入院手续还不太一样,因为病人和家属是有疑虑的,胡悦一边说一边观察南小姐的表情,她想知道南小姐是不是真的对自己的鼻子很满意——说实话,这鼻子现在真有点突兀,她是没觉得对南小姐的颜值有什么帮助。

鼻子本身当然漂亮,师主任毕竟是业内有名的一把刀,鼻头圆润,山根过度自然,鼻基底垫过以后,面部中心点不再平扁,整张脸有了层次感,虽然现在还在恢复期,所以鼻头是有点肿,鼻梁皮肤泛青——塞假体以后,血行受影响,这是正常现象,以后鼻梁周围可能会更容易长痘。但公允地说,这依然是漂亮精致的小鼻子……但放在南小姐脸上,就显得有点不协调了。原本的南小姐,五官和脸型都很典型,圆圆脸,微扁的鼻子,但并不塌,面部很平,爱笑的圆眼睛和小嘴巴,看上去人很讨喜,现在多了这么一个秀气的高鼻子,哪怕它的山根过度仍很自然,甚至鼻梁也不能说是高到驼峰鼻的地步,还是给做了悬胆鼻的效果,但……圆脸高鼻,依然是很不自然的,高鼻让她原本亲和的气质丧失泰半,又因为圆脸,也不可能显得知性成熟,粗看没毛病,细看的话,却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这还已经是师霁在动手术时微调的结果了,按照效果图,鼻梁还要更高一点的,只是现在因为鼻梁有点肿,看上去倒像是预期效果,南小姐可能没想到半年后它看着会比现在矮,或者她根本无法分辨效果图和现在呈现出的结果之间的区别,在胡悦来看,她开始是真的很满意于自己的鼻子,现在被妈妈说了以后,开始有点不高兴了。“你看,两三个月以后就不肿不大了啊,而且这鼻子明明做得很好看,胡医生你说是不是!”

南家母女的眼神都集中过来,她侧脸一阵刺痒,像是师霁也饶有趣味地望着她,等待她的回应,胡悦深吸一口气,学师霁露出职业微笑,“哪个医生不觉得自己做的手术好看?师老师,你说是不是?”

球被抛到师霁手里,他满不在乎,“我做的鼻子当然好看,不满意的话,你可以找别的医生做修复,或者重新隆。记住手术期要相隔半年以上就行了。”

到底是大医生,一句话就怼得病人没话说,这也是整形手术独有的优势了——求美,本来就是很主观的事,除非是真的做出问题了,否则效果理想不理想,是没有客观评价标准的,医生在大部分时候都能占到理。

“明明就好看啊。”南小姐不敢说了,只好对母亲继续嘴硬,“不信问别人,比以前挺了那么多怎么可能难看?”

“哪里好看?”南妈妈估计也是对结果很傻眼,“满脸全是鼻子,还不如以前。”

“不然回去问爸爸。”南小姐嘟嘟囔囔,“还有大姑和表姐。”

“不是都和你说了,不要透露你做过手术吗?”

“哎呀,恢复期要半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两个人一边争吵一边走了,护士端着托盘出去,胡悦望着被带上的门,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很少容许自己出现这么负面的情绪,但现在的确有点想不通。

“师主任,你说……南小姐最后会喜欢她的新鼻子吗?”

“你这是在和我聊天?”

师霁恐怕是这世界上最擅长用反问来终结对话的人了。一句话就完美表达出两人间如天壤的差别,以及他对胡悦厚颜无耻那不可置信的心情——没一颗金刚心,她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在师霁手下做事的。他的意思就是,他们俩根本就不是能聊天的关系,胡悦是在瞎凑近乎呗。

胡悦平静地微笑起来,她又想做肉饼蒸蛋了。“对啊,因为我就是个八卦的人嘛,您不也很清楚了吗。”

人,怕的是什么,不是任何东西,就是一个不要脸。师医生是很不要脸的,这个大家都清楚,但即使是他,也不由瞠目半秒,被胡悦的无耻震惊,“你都知道自己八卦了,还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