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na,胡医生来了没有?”

下午1点,她按下内线电话——行政有和她反馈,胡医生经常迟到,当然她的工作时间并不固定,当时只是随便做了下午1点到5点的考勤时间,不过,考勤表做了,行政就要来请示,这是她的敬业。

“不知道诶,老板倒是已经来了,在办公室里,要给您转接吗?”

“先不用了。”骆总自己登入考勤系统看了一眼:胡医生是还没到,又过了五分钟,1点10分的时候,她的卡才打好。

她的眉头舒展开来,给行政写邮件,“给她做非固定考勤。”

当然没解释原因,行政那边怕也只是随口一问,胡医生是师医生的徒弟,考勤上谁敢问她?骆总抬一手自然皆大欢喜。

骆总也觉得住院医是辛苦,她问秘书,“胡医生现在在谁那里做见习?”

“张医生。”

“她合同怎么签的?”

合同很快被送过来给她看——上头是写明了实习期三个月,只计算底薪不算提成,这也是格式合同。骆总在心里算了一下张医生的业务量,“这个月给她算10%的提成吧,不过,先不要和她,她问了你再讲。”

问了以后该讲什么,秘书自然心头有数,否则也当不了骆总的秘书了。“明白了,骆总。”

骆总又看看手表,轻叹口气,她想去daniel的办公室坐坐,不过,他现在应该也开始出诊了。

daniel不来还好,他人在J'S,骆总自然总是想看他一眼的,她对daniel的预约安排了如指掌,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就只能盼他动作快些,不然,到了五点,他又要回医院大查房了。

下次,如果有好的机会,还是把医院搬到十六院边上吧,这样至少他能少十几分钟的通勤时间……

等到四点四十五,骆总知道今怕是见不得面了,师霁五点钟是一定要回去十六院的,她索性也掐着点出门——没在电梯间遇到daniel,那也没什么,停车场应该能撞见。

她时间是拿捏得准,可也太准了一些,她走进停车场时,daniel已经在开车了,他的奔驰尾灯闪着红光,从骆总面前扬长而去,骆总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叹口气,上了车跟在daniel后头开出去。

停车场上到地面多少都要绕,骆总对daniel的路线了如指掌,他上去以后要并车道大拐弯,她回家是拐,还顺路,骆总习惯了从车窗左边看一眼黑色奔驰,但今上到地面,左拐车道却没有奔驰熟悉的车型,她怔了一下,发觉daniel居然开在她前边两个车位。

心头不知为什么,稍微一紧,她有种不清的不祥预感,她跟着师霁一起拐了弯——他拐弯后就直接开到大厦的内部车道,停在那里按了下喇叭。

有个背着布袋子正在找单车的年轻女人抬起头,茫然地看了奔驰一眼。

奔驰的车窗摇了下来。

骆总没有跟进大厦车道,正是绿灯,她开不了太慢,已经失去观察角度,也实在不想再看下去了,她松开刹车,雷克萨斯恰好抢下绿灯,冲过路口,引来本想插队的车辆不满的喇叭声。

这声音让人烦躁,骆总抿着唇,握着方向盘的指节都有些发白,手都揿到了通话按钮上,又移开,过了半晌,她忽然自失地一笑:是她太没安全感了。那个女孩,她不是没见过——

但——

女人到底是重视直觉,这一幕在她心里总是缠绵不去,骆总把前前后后都仔细想了想——工资和考勤,出去就不好反悔了,不然只怕daniel发现了会生气。

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她拨了一通电话,“lily,问问你,新来的胡医生在你这里表现怎么样?”

胡医生的表现当然好,张丽丽医生知道她是老板的嫡传弟子,怎么可能不夸,骆总笑眯眯听她夸完了,“好的,好的,那我就放心了。”

她又给皮肤科经理挂电话,“下周起,就让胡医生负责皮肤科的咨询导诊吧。”

第32章戏精上司

……

车内是一片窒息的沉默,胡悦正襟危坐,如果不是车座位被调得很低,她甚至可能会撞到车顶。

这是一辆低调又不失奢华的名车……接下来要再加以描述的话,就得从汽车广告文案里抄袭词儿了,这辆车也的确非常适合出现在广告文案里,因为

胡悦本人对奢侈品没有什么研究,豪车更是认知度为零,她唯独只有一种感觉是敏锐的,那就是她坐在这里有充足的理由自惭形秽——就是那种丢了脸的人应有的表现,而她完全应该感到丢脸,因为师霁刚刚指出她的外套背上蹭脏了一大块,而这辆车的真皮座椅是很难清洗的。

这个点,骑共享单车没体力了,叫车又绝对是叫不到的,她还有个没法迟到的约会,胡悦怎么也不出要下车的话,得出来她一开始就不会上车了。她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因为师霁虽然没有话,但全身上下,甚至连车辆座椅都写满了‘恨铁不成钢’这五个字。

来也是啊,机会也给了,组让你进了,诊所也让你进了,钱都给你加了,师霁这个老师出去也不亏师徒之间的‘救命之恩’,胡悦怎么就混得这么七零八落的,通勤迟到,每加班,甚至连骑个单车都会摔倒。师霁是没,但那种‘智商不够你自觉退群’的气场是给散发出来了。

胡悦也没法反驳,但又不想退群,只好低声下气地苟,下巴快戳进锁骨里,巴望自己能越缩越,不过即使这样,师霁也没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如果你自己能力有限,就该有自知之明。”

他叮人的时候是真的知道该怎么让人难受,就像是对患者,眼神就是x光机,就是魔镜,每个人在他的语气里都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完美与孱弱,胡悦觉得可能很多病人只是想来做个鼻子,但被他这么一看,就巴不得全脸重做。

现在轮到她来吃这样的火力了,胡悦能怎么?“是,师老师得对,是我能力有限,我会努力变强。”

“怎么变强?”师霁飘她一眼,“靠你给别人画的饼?”

三四个人的活都是她一个人做,想要叫别人帮忙,肯定得许出去什么,师霁这意思是连这条路都打算堵死?胡悦是真的累爆了,反应有点慢,过了几秒钟才忽然意识到,这么,师霁是知道她和马医生过论文的事情?

不会是马医生和他了吧?但没理由啊,放长线钓大鱼,她现在连诊所都去了,马医生怎么都会再多给点时间的,再马医生也就帮了她那么一次……

和种种不解一起浮上来的自然还有‘完了完了’的感觉,这是被抓个正着啊,师霁会怎么骂她,她该怎么蒙混过去?

反驳是肯定没戏的了,胡悦也在想自己是不是能力不足——每个医生都有当学徒的时候,要师霁的话,虽然他不提,但刚投资J'S那几年,肯定也是蜡烛两头烧,她是比一般人要辛苦点,但入行了就知道,医学这一行多少有点科研的味道,就是有些牛人能好几个领域领跑,多管齐下还谈笑风生,也就只有这样的强人才能科研治疗两不误,走到行业巅峰,就好比师霁,他能这么早上位副主任医师,和他发的论文也是分不开的。胡悦跟了他这么几个月,也知道师霁的作息,算上J'S,一样是亮忙到黑,他还要抽时间做科研,工作量和她比其实也没差多少。

完了完了,再这样下去,除了自觉退群好像没第二条路了,关键现在还在车里,胡悦心里暗暗叫苦,知道自己该振作精神,可偏又困得不行,没法有效思考,头垂着垂着,这个梗再不接就要变冷,师霁只会更生气……

管不了了,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先装死吧。

她本来眼睛就睁不开了,想要装睡还不是本色演出?胡悦的头一点一点,心想师霁总不能还把她摇醒了骂,到底今不就是骑车摔了一下吗,最多加上个给马医生画饼,但那也完全可能是马医生自己误会了,她可一句话都没有多……

可能是生理期快到了,最近又忙,今她体力是真的差,刚开始只是想可耻地苟一下,但头点着点着居然真睡着了,胡悦是被车轮和地面摩擦的刹车声惊醒的,一个机灵腾起身,又被安全带勒回去,整个人乱了一阵子才意识到师霁一直无言兼无语地看着她,满脸写着‘我怎么就找了个你这样的徒弟’。

“不好意思,师老师,我睡了多久?”

她刚话就觉得口特别渴,还厚着脸皮满车找水喝——之前就发现师霁的车里没什么个人痕迹,这会儿她更意识到,师霁的副驾驶可能从来不坐人,一般副驾驶位常备的水也没有,只有一瓶开过封的矿泉水放在导台,那明显是师霁喝过的。

师霁还是那种目瞪口呆的样子,像是被她的下限给震惊着了,过了一会才,“水在冰箱里。”

??但冰箱在哪里?

胡悦折腾半,最后还是师霁打开中控导台,给她拿了一瓶水,“你口水流到衣服上了。”

还真是,她摸了下下巴,黏黏的。

……现在只能继续把厚脸皮发扬到底了,胡悦拿出块湿纸巾擦擦,“哎呀,五点四十——快走快走,查房迟到了啊师老师。”

确实,平时师霁都是大概五点半到办公室,如果算上从停车场走过去的时间,约莫着五点二十五也就该到了,今也许是路上堵,比平时多花了一刻钟,就算十六院对大查房时间没有硬性要求,他们也是迟到得有点过头了。

这可能和他半路拾起她有关,师霁的脾气比刚才更大,胡悦也不怪他,她外套的灰还真把座椅靠背蹭脏了一块。师霁没有当场爆发打她就已经算是很有素养的了。

“能力不足就自己退出,在其位谋其政,你在这个岗位上坐一,该做到的就要全部做到。”

“我绝不可能收拖后腿的学生,王浩瀚升主治只有八个月了,要上住院总至少要有一篇国内核心期刊的一作论文,你自己算时间。”

“如果你的能力就只有这么一点,那就趁早放弃,不要搞什么努力就会有回报,在这行只有分加努力才能有回报。”

整个大查房,她就一直在被师主任骂,倒是没再提马医生的事,胡悦一声不敢吭,就被他骂着玩,但她怎么骂神经都没崩溃,师霁就越越生气,“这篇论文不要以为我会拉你,你自己写。”

“评不上住院总我请你自觉退组,不要丢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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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悦悦,你怎么了,脸色好差啊。”

“没事没事,师主任今心情不好……”大查房完了,她马不停蹄去赴谢芝芝的约会,谢芝芝都被她吓了一跳,很同情她,“被师主任骂了吧?可怜可怜,来我给你秀秀。”

八卦姐妹花的温情也无法让她心情变好,胡悦今晚的笑容是真心勉强——其实她觉得后来师霁越骂越凶,可能是因为她一直装死,多少有点气话的意思,而且他今可能是来了大姨夫,从叫她上车起情绪就不对,但不管怎么,被人叮着骂笨,与被人叮着骂懒,这还是两种不同的感觉,懒的话,努力就可以了,笨却是无法拯救的。

师霁叫她去塞假体,叫她缝软骨,叫她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可以是从头折腾到尾,胡悦伺候了戏精上司这么久,心情从来没有像今这样差过,她真想和谢芝芝一声,放个鸽子回去一个人丧一会儿,但想到谢芝芝拿出来钓她的饵,又振作精神——努力未必会有回报,但……如果她真的和师霁得一样笨的话,除了努力,她还能干嘛?

如果真的是很笨的话,其实努力也没用吧……

心底有个的声音又冒出来——胡悦究竟也是人,不可能没有负面情绪,她也会怀疑自己,距离住院总就只有八个月时间了,算上核心期刊排稿的时间,她的论文至少这两三个月要写出来,现在这样的作息她拿头写论文?到时候评不上住院总,师霁会不会真的借此叫她退组……

谢芝芝也看出来她累,帮她拍拍背,“悦悦不哭不哭哦,一会车上睡一下——还好我们不要坐地铁过去。”

“你叫到车了?”

“没有,”谢芝芝吐吐舌头,“这时候怎么叫得到车?——我叫我堂哥来接我们。”

……哇,这真是太棒了,在这样的时刻迎来的相亲?

胡悦深吸口气,就算她现在也不想谈恋爱,但是——

刚在车上睡了一阵子,她也不知道是多久,从车程来可能只有十分钟,但怎么也觉得睡得比十分钟久一些,胡悦的头发乱乱的,脸上可能还有口水痕,她这会儿烦到最高点,干脆无所畏惧,上车打了个招呼就埋头想睡,谢芝芝也有眼色,不迫她话,只是软声和堂哥,“悦悦太累了,今师主任心情又不好,让她先休息一会儿。”

“好的呀。”堂哥听起来脾气不错,和谢芝芝拉家常,“这周末大阿姨生日你去伐?”

“去的,正好你把化妆品带给我呀,悄悄的不要被我妈妈看见好不啦?”

“怎么啊,都工作了,婶婶还管你买化妆品啊?”

“不是不是。”谢芝芝有点不好意思,“我叫你买的那个skii樱花套装,是给她带的生日礼物……”

到底是家在s市,平时工作不觉得,下了班真正就有不同了,胡悦窝在车里,听两个堂兄妹边边笑,忽然像是被触动什么,累积一的情绪全崩了,被师霁骂了那么久没想过哭,这会儿眼泪止不住——倒是没哭出声,只是擦了又有,擦了又有,还好色已黑,谢家兄妹都没注意,谢芝芝还当她流鼻涕,“是不是感冒了呀?今是特别冷,你穿得有点少了。”

一车两个外人,失态片刻就足够,胡悦强颜欢笑,“是呀,风一吹就觉得鼻子塞了。”

她超大声地擤两次鼻子,倒把谢芝芝弄得有点尴尬——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多少有点在堂哥面前丢脸的感觉,好在堂哥并不介意——他可能是看出来一点,但没什么,车到停车场,胡悦和谢芝芝下车的时候,他塞一包餐巾纸给胡悦,“拿着擤鼻子用。”

又笑了笑,“加油。”

胡悦和师霁相处多了,都不知道正常男人是什么样的,捏着餐巾纸有点不知所措,谢芝芝借机大为吹嘘,“我堂哥暖不暖?超级无敌大暖男对不对?”

胡悦又想哭又想笑,拧一下她的鼻子,“回头再和你算账。”

她心情仍是差,前景也仍是严峻,但这句来自陌生人的加油,多少给了她一点力量,让她感到还有那么一丝力气,能去继续努力,即使已腿软得快走不动路,今晚最多也就是和刘老师混个眼熟,距离她的目标只能是更近那么一步,但——

她深吸口气,努力扯个微笑,和谢芝芝一起走了进去。

“刘老师——”

像谢芝芝这样的女孩子,其实有时候是让人羡慕,家在本地,安安稳稳,不上多优秀,但却从不缺少人疼,一进大堂她就甜蜜蜜地叫,挽着刘老师过来介绍大家认识,“这是悦悦,我和您过的,师主任的学生——我们也算是有亲戚关系了——”

也是外面环境暗,到了灯下打正面了,她这才哎呀,“悦悦,你眼睛怎么红的啊?”

只要努力……只要努力……

对学生这么关照,刘老师确实是和善的面相,胡悦在几秒钟内就把他的表情扫过一遍:脸上带笑,有那么一点儿关心,看来她确实是看起来惨兮兮,才让陌生人都有点怜惜。

心中只一动,她的脑子忽然间活了起来,胡悦毫不犹豫地又揉了一下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兮兮,她坦然道歉,“不好意思,刘老师,刚见面扫您兴了,就是,师主任性格很严格,我……今又被他骂了……”

师霁的性格,熟人心里不可能没数,自然能想象到胡悦伺候他的苦,刘老师还有什么不懂的?脸上同情意味更盛,“来来来,先坐着快吃点东西啊。”

虽然还没什么,但这已是个好的开始,胡悦边走边捅捅谢芝芝,“哎,芝芝,一会这里散了……要不要拱刘老师一起去吃夜宵,续摊喝点酒?”

只要努力,机会,总是会来的。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第33章熬?

“小胡啊,其实你也别太难过。”

刘老师喜欢带契学生,自然是爱交际的性子,医生当久了,只要不是做外科的,酒量很少有不好的,学生拱他去续摊,他欣然从命,说是自助餐不好吃,自掏腰包,请几个要好的学生吃火锅。

酒喝多了,话就多,刘老师喜欢谢芝芝这样爱卖乖的女孩子,就不可能不喜欢胡悦,他也不讳言自己对胡悦的欣赏,“其实你能在师霁的组稳住,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师霁这个人,其实人品本质不坏,但是这个性格……唉,也不能怪他,他也是苦过来的,性格有变化也不奇怪。你就这样想,其实他在你这个年纪,面对的压力比你还大,他都走过来了,对你要求高也是很自然的事。”

刘老师是师霁的师兄,但也是今年才升的副主任,说起来是晚师霁一步,不过职场已算是很得意了,这个年纪能打拼上来,都有自己的一番疾苦,他倒不觉得师霁把胡悦骂哭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怕不骂你,骂你就是对你还有期待,不骂你就真的是放弃你了。谁不是被老师骂出来的?我们做小医生的时候一样骂,可就是这么骂你才能学到东西啊。”

“他的脾气是怪了点,唉,没办法,师霁的身世比较坎坷……他会到S市来,也是不想留在伤心地,否则如果留在A市,不会这么辛苦。”

“你们都不知道吧,你们这个师主任,家里是A市医学界挺有名的世家,师霁的父母都是医科大学的教授,他爷爷就是A市J医院的院长,你们自己想想,他如果留在A市这条路能走得多顺。”

医学界讲究传承,自然也就有势力范围,不用很聪明就能想到,在父母的荫庇下开始混圈子,会有多少buff加身。但这种传承也有很强的地域性,A市是东北重镇,影响力很难辐射到S市这边,谢芝芝都吃惊,“只听说师主任是A市人,真不知道他家里都是做这一块的。”

“现在已经没有人在这一块了……小师读大学的时候,他父母先后重病,他爷爷一生清廉,父母也都没有出来从业,”刘老师说来也有些唏嘘,“为了给他们治病,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家里还出了些变故,小师毕业后到上海来是真的一无所有,他就是为了挣父母的医药费来S市的,否则也不会选现在这一行——读大学的时候,他的专业也是面部修复,其实你现在转行的痛苦,他当时也是经历过的,而且你还能跟他的组,他就你一个徒弟,什么都是你的,他自己呢?你想想也知道,组里那么多小医生,他就是有个院长老师也得自己先站起来别人才好扶啊。”

师徒关系,肯定都是以鼓励为主,讲这么多当年也是想让胡悦有个榜样,刘老师和师霁关系应该一般,但持论却很公道。“对,对,你们这个师主任确实是个能人,芝芝你还是要和他搞好关系,有你的好处。他等于是白手起家,现在走到这一步不容易……”

“……他父母是已经去世了,没办法,其实拖了很多年了,尽人事吧。唉,怎么说,其实很多时候由不得你不信命运风水,师家风水是不怎么好。”

刘老师是真的喝多了,在两个爱八卦的小女生面前根本没戒心,话说得颠三倒四,“一个好好的大家族,枝繁叶茂的,十几年间就死得只剩两个人,师院长的大儿子,车祸没了,就剩下一根独苗,上大学的时候,失踪,到现在没音信,都说是被杀了……那段时间你不知道,A市风声鹤唳,我们当学生的入了夜都不敢出门——就是那个,那个那个,那个很有名的案子,都成了都市传说的那个……”

那个年代,天网还不普及,东北社会治安又乱,什么佳木斯案,木马案,乱七八糟的都市传说哪个城市都有,传起来是人心惴惴,民众和政府之间还缺乏信任,总是在怀疑受害人数比公布出来的多。刘老师和师霁是一所大学出来的,师霁父母还带过他,说起来唏嘘无限,“一个好端端的人,就那么没了,说要问,又该到哪里去问!”

没有得问,只能是无头公案,被打入冷宫,甚至一辈子都无法侦破,刘老师眼睛都红了,“一家三口本来多幸福,结果先是车祸,再是失踪……有些事你真不能不信,唉……师雩……我以前去师院长家里还见过他好几次……老院长那以后真的是老了很多……”

“还有二儿子一家,一个是白血病,一个是癌症……你不能怪师霁,本来他和师雩是师家两个小开心果,但是……你要是这么几年内什么都没了,亲大伯大伯母,亲爹亲妈,亲堂弟……走得不是不明不白就是那么痛苦……”

“他还不能垮,得挣钱啊,那时候在东北做整容不如S市挣钱,我是老婆在这里,跟着过来的,他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刘哥,我也知道家里好,可我不挣钱怎么办,我妈的特效药一个月就要一万,医保不可能报销,学校也没钱了’,唉……”

“那几年,真是苦,他也变了很多,可我心里都懂,他还是那个师霁,他也没有办法,小胡,你理解吗,有时候人真的是没有办法……你想想,车祸、失踪、癌症……唉……你想想,心里得有多苦……哪怕就是死了也该给入个土啊……上次我回去看望老院长,人都迷糊了,反反复复就是这么说,‘哪怕人不在了,至少也该好好入个土啊’……”

刘医生的声音,在上空不断回荡,“哪怕人就是不在了,至少也该好好地入个土……”

那画面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倒在地上的人变成了白骨,她跪在一滩浓稠的血里,低头凝望着空洞的骷髅头,好像还在寻找它的血肉——

胡悦睁大眼,本能地腾动了一下,但力气不足,这个鲤鱼打挺到一半又摔回去,摔得一身虚汗粘粘腻腻得更难受,她费劲地咽下喉咙里的沙子——绝对是有沙子,否则不可能这么痛,又摸了下额头:差不多是退烧了。

那天状态那么差,肯定是有原因,第二天发起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胡悦也是自己作死,明明不舒服了还要陪刘老师喝酒,这一次是生理期重感冒发烧,真觉得自己快死过去了,还好十六院就在附近,撑着去吊了个点滴,请谢芝芝帮忙请假,十九层几个同事午休还跑下来看她。回来昏天暗地睡了几觉,到底身体好,醒来就退烧了,至于感冒,病程在这里,好坏也要七天,吃点感冒药症状就减轻了不少,她摸摸索索,下了地去洗漱,想点个白粥外卖,打开手机才发现好多条未读信息。

“好点没啊?还在睡吗?烧退了没啊?”谢芝芝最体贴了,“有没有人照顾你啊?我下班后来看你?”

“要多吃水果,一人在外不容易,好好照顾自己。”这个是工作群里的同事爱。申永峰也说,“悦悦,你伙食怎么解决?要不我让我老婆给你煲个靓汤什么的。”

“好的,收到了,我会帮你转达行政的,注意保重哦。”这是J'S那边最近在带她的皮肤科张医生。

“……你怎么这么弱鸡?”

形形色色各自亲疏不同的关心里,如此无厘头的一个当然是她的名师。这话问得太有意思了,合着生病也是罪过呗?

但要是回个‘你行你上’,那就又中了师霁的圈套了,毕竟从刘医生的口中,师霁就是上了也行了,当年吃过那么多苦,现在来看她自然会觉得弱鸡。胡悦把该回的微信都回了一遍,在师霁的界面盘旋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刘医生可能是有点卖惨,但从别人口中听到师霁的过去,她心情也有点复杂,随便回了个哭哭的表情过去就不管了,开门拿个外卖,粥配咸菜吃完又出一身大汗,再洗个澡,她觉得比之前要清爽多了。再回来看手机,师霁回了个‘……’,之后又问,‘退烧了?’

‘嗯,谢谢师父关心。’

‘……’

‘我会关心你?’

虽然没声音,但还是能听得出那不可思议的语气,胡悦也是一阵省略号,‘那就谢谢师父不关心……’

师霁没有再回,怕也是被噎着了,胡悦看着对话页面,忽然哑然失笑,她有种冲动,想要问他刘医生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但自然知道这不合适,也就不再理他,去回别人的信息,谢芝芝那边还转达了堂哥的关心,还问她休息好了没,要不要加个微信。同事群自然是亲亲抱抱举高高,这亦无需赘言,解同和居然都发个微信问她好不好,不知是从哪里收到的风声,这人消息怎么如此灵通?

一路看下来回下来,她的手指忽然在张医生这里顿住——‘恢复了就好,对了,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上面对你的工作内容做了调整,等你回来上班以后,就会去做皮肤科的导诊,提成好像也会变得更高,先说声恭喜,不过,也要好好准备了哦。’

胡悦看了几遍才看懂张医生的意思,或者说才确定自己没有误解——皮肤科导诊,这,怎么可能?

和公立医院不同,私立医院,尤其是J'S这样的高端医院,他们的卖点就是服务。就比如说,想到十九层就诊,首先,必须经过痛苦的抢号大战,然后还得在预约时间前一小时过来换号排队,因为公立医院的医生普遍有拖号的习惯,中间还会加号,等待时间很不确定,第三,你也必须事先就明白自己的诉求,割双眼皮是一个医生,做胸部是一个医生,做皮肤的是另一个医生,你要做什么技术什么疗程,都得事先自己有了解,先想好,否则在短短的就诊时间里,就凭医生匆匆的判断,很多求美者自己都不会太放心。

但在J'S,一切就不一样了,预约好时间以后,到时过去,自然会有人在清静舒适的环境中和你对接,这里的收费比公立医院高了十倍,服务相应也好了十倍,而且隐私度十足,胡悦听说很多明星都时常光顾,只是J'S管得严,员工很少私下八卦这些。毕竟对目标人群来说,J'S实在是太合胃口,从挂号到付费甚至是最后出电梯,身边都会有服务人员跟随,而且各科都有导诊医生,先听从求美者不够专业,甚至可以说是含糊的诉求,再提供自己的专业意见,比如说,A小姐今天是觉得自己的皮肤暗淡无光,想要改善,那么导诊医生就要判断她是需要水光针或者是激光疗法,而觉得自己长的不够好看想要微调的,那就更需要行家来设计方案,规划疗程了。

这种咨询服务,并不能说是医疗行为,最多只能说是建议,胡悦猜疑在多点行医合规化以前,师霁主要就做的是导诊工作,其实他的拿手绝活也不适合在J'S做,大手术还是回三甲更放心,不过即使是要回三甲医院做手术,到J'S来做前置咨询的体验当然也好得多了。而且真正好的整形医生,除了手上活计以外,更有含金量的是他的审美眼光和判断力,能判断出就诊者怎么样会更好看,怎么做才能更好看,这种专业眼光那才是最难得的。

也所以,胡悦压根都不敢相信,医院会把她放到这个位置上。当然导诊医生的收入相当丰厚,对职业资质没需求,每天坐在那里动动嘴皮子就能拿提成,都无需操作,皮肤科的导诊相对整形科也要简单,但……她一个住院医来做导诊?

就算她愿意去试,医院又怎么承担得起她万一胡言乱语的结果?

这是师霁又给她设难题吗?

这当然是第一个怀疑,但很快被推翻,师霁没可能要她进来又想排挤她走,她一个整形科医生,在皮肤科轮转就是拿干薪顺便见习一下,这说白了就是他给她发零用钱(虽然胡悦很怀疑师霁怎么忽然对她居然有一点点好),但他要她走,说一句那就够了,这肯定不是师霁。

不是师霁,那就是……师老板娘咯?

看来,师娘还是叫得不够多,不够甜啊,胡悦苦笑着搓搓手臂,拿起手机又放了下去——现在师霁这炸得,去告状怕也是要被怼回来,而且这一去告状,不就是挑拨离间了?

那该怎么办?乖乖地出个丑,再去找师娘表忠心?

这恐怕是骆总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这样一来,师霁会容得下冲别人摇尾巴的她?

盘着手沉吟片刻,胡悦突然哼了一声,跳起来去找书:短暂的低潮期已过,现在虽然身体还虚,可她又重新充满了斗志。

以为已经把我逼到墙角了?她想。

——那我就把墙给打破!

第34章傻X?

“师娘好。”

“你来上班啦?发烧好了没有?”

午休结束,同事纷纷返楼,电梯里偶遇高层自然要打声招呼,胡悦这声师娘叫得比以往甜多了,她笑着,“好了,那是真的很不舒服,在楼下差点晕过去了,还好师老师发觉不对,载了我一程,要是真骑共享单车,半路可能要出事。”

老板随便客气一句,交代得是不是有些太仔细了?跟在骆总身边的经理眉头微微一压,骆总倒笑了,“是吗?还好,现在好了就行了,以后可要多照顾自己,别让长辈为你操心。”

语气听不出一点不对,胡悦也知道不好太多了——她左思右想,总归是自己碍着了师娘的眼,才会被这样逼到墙角,那要具体事件,恐怕就是她上师霁车那一幕,要么被人看到,转头告诉了师娘。

看得这么紧的吗?就是一个路人快死了也会把他送到医院的吧,师主任的车就那么坐不得的吗?

胡悦现在觉得骆总也不容易,她比师霁应该几岁,但也三十出头了,一手一脚跟着把医院做起来,可师霁一大半时间还呆在她触不到的十六院,想把J'S织成一张温柔,多少算是人之常情,虽然紧张过度有点让人窒息,但她也绝不会跟着赌气,澄清几句希望她能停止恐慌,她也见好就收,和骆总交换一个笑,不再话,等电梯到了,揿住开门钮,让两个上司先走出去。

骆总对她仍是客气,看不出这话听进去没有,了声‘加油’,便先走了,周经理若有所思打量她几眼,也跟着匆匆一笑,闪身而去。胡悦看她表现,心里对骆总的情绪就不太乐观——她对骆总倒是不熟,但周经理能和骆总共进午餐,必定是心腹,从她的表情来看,骆总对她怕是还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