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比如!”

两个医生异口同声地说——虽然他们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立Flag,但显然对乌鸦嘴都很谨慎,师霁瞪了胡悦一眼,刘医师连忙打圆场,“师兄,既然你感觉也是超级细菌的话,那……”

他有点不敢往下接的意思,师霁倒是很平静的笑了一下,“是感染就只能是按感染治了啊,脓肿再严重的话就只能弃卒保帅了,总不能为了修复把命都丢掉吧,病人免疫系统脆弱到这个程度的话,还是别进ICU,尽早解决掉感染,进了ICU就真的只能是看命了。”

两个医生都明白他的意思——超级细菌在医院实际上很常见,医疗人员常年就在和这些细菌共处的第一线,但凡是超级细菌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它们向着耐药性进化的同时,也必然会牺牲存活性,健康的免疫系统可以轻易地杀死这些细菌,只有身体虚弱的病人,免疫系统已经‘忙不过来’了,才会被超级细菌感染。

像是这种病人如果进了ICU,那就真的只能是看命了,毕竟,ICU是危重病人所在地,各式各样的超级细菌肯定是比别处多,比如别称呼吸机病菌的鲍曼不动杆菌,这种细菌很多时候都潜藏于呼吸机中,很难被完全清除,用过呼吸机就有被感染的危险,而一旦染上这种病菌,那就完全无解了,目前全球只有北欧理论上存在治愈这种病菌感染的可能,在国内的话,就只能指望患者自己挺过去。

术后感染,严重不严重?说严重,很多人都有类似经历,大多也都能平安度过,但对医生来说,从医多年,再小的几率都曾见过成真,术后感染是真的可以死人的,尤其是李小姐受过重伤,她的身体本来就不能算是完全健康,作为医生来说,这时候的选择当然非常简单。

但,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决断,刘医师嘘出一口长气,不无失落地说,“其实,走过这一步,之后真的就可以了呀——”

这话的意思,含糊不清,但胡悦心里明白——这一关度过去了,移植的软骨能成活的话,下一步的手术真的就不是很有难度了。这个手术,不止李小姐和她,相关的所有医护人员都花了很多心血,也寄托了很多期望,这时候放弃,除了面部修复医生的遗憾以外,多少也有基于职场的惋惜——真的是可惜了呀!

是可惜了,就算是她,想到放弃继续移植,移除感染组织以后,整个手术等于回到原点重新开始,都不禁感到一阵不舍——走到这一步,真的太难了呀,好几个月的努力,好几十万的花费,而且,就算还有勇气和韧性再来一回,也不是说想重新开始就能开始的,血管还能不能满足嫁接条件?会不会再度感染?如果又失败了怎么办?有谁能禁得起这样一次一次满怀希望然后失败的重来?

要不要再等等,也许抗生素只是见效慢,要不要试着治一治,也许不会像是推测中的那么差……

这样的想法,情不自禁地会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冒出来:要不要先别那么悲观,要不要——

整件事,打着师霁的旗号,但具体流程都是胡悦在跑,接触久了,刘医生多少也感受到她在师霁身边的特殊地位,虽然是住院总,但和她眼神相对时,竟没有摆出上级的架子,而是和她交换了一个征询的表情: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胡悦确实也是这样想的,这是哪个医生都会有点心动的诱惑,她不信师霁没有这样的念头,这个手术如果做完了,不提对李小姐的意义,在全亚洲甚至全世界也能算得上是数得上号的‘换脸’手术了,他的级别比刘医师高,他就是主管医生,以师霁追名逐利的性格,他会不在意这个能让他在同行面前走路有风的案例?

他们两人的眼神,同时落到师霁身上,都共享着同样的疑问:他真能放得下?

可这个平时最是逢高踩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师霁却没有一丝犹豫,他的眼神清醒又冷静,就像是每一声‘刀’之后划下开口的刀锋,锐利而稳定,这是一双医生的眼,没有利益,没有得失,只有最专业的判断。

“等细菌培养,不管是不是超级细菌,脓肿如果一直无法控制,病人退不了烧的话,只能及时切除感染部位,当然可以分步进行,但感染控制不住的话,必须立刻决定,不要心怀奢想了,就算是常规感染也可能因为病人离奇地对抗生素产生耐药性而一再恶化下去,到最后并发症死人的。”

移除发炎组织——大概率是移植了自体组织的部位,这不代表之后无法再次手术,但如果是切除感染部位的话,就等于说是把脖颈这边好不容易养大的皮瓣完全放弃,甚至连取下的腓骨瓣下次都不知道能不能用了……只是想到这个可能,都让人觉得很伤,但一手安排了这个手术,为此受到同事不少议论的师霁嗓音没有一点波动,他话里的强调是给胡悦和刘医师听的,“现在不能追求最佳结果,只能避免最坏的可能。”

……都是学医的人,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再失落,也不会选择顶嘴,刘医生把师霁请来,本身也是想要个人做主,他长吐了口气,“明白了,那边有消息我就给你打电话——要不要去看下病人?”

“这都什么时代了。”师霁说,他有点好笑。

刘医师也有点不好意思——现在需要去病房面诊的病案其实的确已经不多了,很多时候住院患者觉得一整天都看不到自己的主治医生,甚至误解了他们并不关注病情,但实际上医院可能都已经在办公区组织了几次会诊,只是没必要把患者拉来参与而已。这时候出现除了查看一下病人的精神状态,稍微安慰几句以外,起不到多大作用。

“你不去看看她吗?”

刘医师把他们送出办公室,在电梯间师霁倒是问了胡悦一句,语气里暗含少少的讥笑,仿佛是在笑话她没胆量,只愿做报喜鸟,现在病情急转直下,她就不敢过去面对病人了。

胡悦也不否认师霁的嘲笑,她摇头说,“我……唉!”

不能说愧疚,但确实不好受,这种无力感也许是每个医生最讨厌的感觉,可以接受工资低、工时长,可以接受医患关系紧张、病人无法沟通,甚至也可以接受工作环境中难免的办公室政治,但最不能接受的是这种尽了力却也没有用,完全只能看天意的感觉。

“人的力量真的很渺小啊。”

这个时间,电梯来得很慢,这一层等电梯的人却不多,他们站在空荡荡的角落里,初秋的阳光洒在身上,隔着玻璃,就算灿烂也没剩多少热度,胡悦的声音就像是梦呓,像是背景音,她插着口袋,眯起眼望着窗外的蓝天。“在整容那边的时候,觉得人真伟大,几乎是无所不能,想得到的手术我们能做,想不到的手术我们也能做,有时候我会想,我们能做的是不是已经有点过多了,已经跨过了一条看不见的线——”

“可,到了修复这里,就又回到从前了,又会觉得,其实,我们能做的事,是真的很少啊……”

人的力量,是多大,又是多小呢?这种交错的感觉,就像是不断在改变的自己,都让人感到晕头转向,只有师霁唇边带了些讽刺的微笑是从来都不会变的,就像是漩涡中的锚准,他永远都这么悲观,从来都这么实际,所以也就永远都不会被现实困惑。

“每个医生可能都有点救世主情结,”他说,当然不是安慰,还是一贯的微讽,“当然你尤其重——这样的失落感不奇怪。”

“难道你就不会失落吗?”胡悦有点儿冲动地问,“就差这么一点点,难道你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烦恼——”

“我是个医生,”师霁说,他锐利地盯了她一眼,多少带了些告诫地说,“病人并不是我追逐完美的工具。”

这条底线,他永远不会去跨越,医生的底线,就是任何事都要以患者的健康为第一优先——其实该如何判定,外人根本没有证据,但,是不是动摇过,是不是迷乱过,别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自己。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一下刺破了胡悦心底的气球,炸开的声响让她有点晕眩,但也把她震醒,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执迷,她罕见地红了脸,羞愧得讷讷不成言:一直以来,她尽力做到最好,可这不意味着她没有缺点,她没有钻牛角尖的时刻。

而师霁——当然一直对她不假辞色、冷言冷语,她也……说不出他的什么好话,但——

其实他……是个很好的医生,也是个不错的老师吧。

“我……”

她善于讨好人,善于转圜气氛,但不知为什么在师霁面前很不善于承认错误,尤其是自己的缺陷,胡悦窘得直抿唇,她说,“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师霁接了她的腔,还是那样的微微有些嘲笑,手插在衣兜里斜睨着看她,他的眉毛挑起来,飞入滑落几丝的浏海中,有些随意的典雅,师霁就是同时可以又刻薄又高高在上又优雅,“是,大多数时间,病人就是我追逐我完美的工具——不过,那也得是活着的病人才行啊。”

这是他一万年难得一见的自嘲,师霁恐怕从来没有这样为人缓颊过,气氛因此松快下来,胡悦不用再认错,但她的心却因此跳得更快,眼睛胶在师霁身上几秒才被扯回来,她害怕自己也感染了病菌,因为现在她的脸颊有些烧灼,但她不敢伸手去捂,她还很怕自己的脸颊涨红了被看出不对,或许可以推到阳光身上……

响起的电话铃声拯救了她,胡悦掏出手机,对电话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一皱眉,“张主任?”

主任亲自找她,她有点不好的预感,赶紧接听,“主任,我在面部修复这边会诊,是病房出问题了吗——”

“不是,不是病房出问题了。”张主任打断她,有点没好气的说,“你这个孩子真是给周院添了不少麻烦啊你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师霁是不是在你旁边啊?他不接电话?”

“他,他在的,可能是手机关无声了吧,要把电话给他吗?”

“不用,我现在没空,你叫他一会打给我,你赶紧回来办一下交接手续——你在外兼职,非法行医的事情现在好像是被告发了,院里决定先暂时停你的职几天,等调查清楚再说!”张主任抬高了声调,可在挂断之前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这次是局里的人都关注了,你啊,你这个孩子,你说说你,你这是得罪了谁啊——”

第103章停职

停职检查——胡悦这到底是得罪了谁?

这个问题,不止张主任想问,就连十九层的住院医都因此轰动了起来:像是十六院这样的公立医院,事业单位的风气尤重,矛盾是有,但闹到停职的地步,这就完全是撕破脸,把矛盾表面化了。如果不是完全要逼走某个人的话,意见再大,最多也就是把某人边缘化——排班不规律,不分病人,不让做事等等等等,甚至可以说,除非是得罪了现管,否则,就是得罪了院领导,一般来说小医生的工作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毕竟医生的工作都是科室领导安排,而科室领导除非是院领导的直系下属,不然也不可能对其言听计从。

胡悦被停职,而且不是张主任的意思,是来自行政办的直接要求,这无疑也就意味着她是得罪到了能影响行政办的大腕,这时候再一联想之前的调查,大家纷纷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这肯定是得罪人了,来搞她的呀,不然,一般私下注射,没出事的话最多就是罚款,或者取消几年内的参评职称、先进资格什么的,后者都是较为严厉的处理了,毕竟是影响进步,这个对医生的职业生涯来说,错了一步,可能就是三到五年,甚至是五到十年的区别。

如果连取消参评资格都是大件事的话,这一次算是什么级别的处理?众人都是议论纷纷,“是不是得罪了院……”

院长就是她老师的老师,她的住院总就是院长的弟子运作上去的,要再往下猜,这就是在给院长找敌人了,小虾米不知道,也没胆量这么议论,只敢暗戳戳地聊,“反正,这个连证据都没有,还只是怀疑,就给停职了,这感觉……”

要说为胡悦抱屈,那倒是没有,很多人现在更多的还是有点心惊肉跳——不该接胡悦手里的客户的,现在倒是有点撇不清了,虽然几率很小,但万一被牵扯到……

除此之外,那就更多的是看戏的态度了,当然也有很多人对J'S大感兴趣:主治医跳槽,在十六院当然不会公开大肆宣扬,去向什么医院也只能私下打听,J'S据说就是师医生在外挂证的医院,专做超高端客户,环境非常高大上,收人标准也很严苛……

【悦悦,你有没有收到什么内部消息啊?是不是有人在弄你啊?我八卦了一下,好像也不是行政办那边主动搞的事情】

【话说,胡悦,你是真的去过J'S吗?那边环境怎么样啊?】

从她收到消息开始,手机几乎就没有停过,林林总总的问候,其实可以简单地分为两点:到底是谁和师医生甚至是周院长干上了,还有就是J'S那边的环境怎么样,收入好不好——值不值得争取跳槽。

J'S值不值得跳槽,当然值得,不过这是师霁和骆总的事情,胡悦不可能居中介绍也只能装糊涂。至于是谁在搞她,这点她也比外人知道得多一些,大概超越住院医生的层次,达到了主治医师的等级——住院医没人脉的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瞎猜,主治医就蛇有蛇路虾有虾路了,其实能在十六院当上主治医师的背后多数也有副主任、主任医师的身影,这就是为什么大单位的小虾米也有人权的原因,这种关系从上到下盘根错节,谁也说不清这个住院医到底又是谁的弟子,也因此可以轻易地推知,她这回应该是做了更高层次博弈的炮灰,只是因为人微言轻,所以死得最惨、最快而已。

“是卫生局直接过问了这件事。”

骆总也在和师霁谈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故,她好看的柳眉皱了起来,“没想到这次他们的动作这么快——昨天我和委员会的严医生沟通过,他们想要来现场检查询问,当然被我拒绝,没想到今天卫计委就来人了。”

卫计委要检查工作,当然任何医院都无法拒绝,过来的到底是不是卫计委自己的人也无由得知,只能说至少是卫计委的人带来的。过来了以后,各方面都检查得很仔细,尤其是对在编员工的证照,更是重点在看。

“但胡悦的工作性质没有问题。”

“她的出勤我也已经叫人改过了。”骆总说,“工作当然没问题,顾问导诊,没有任何医疗行为。十六院又没有明文禁止住院医在外兼职。”

确实,现在多点行医已经合法,住院医有执业医师证,别说做顾问导诊了,就是去别处挂证兼职都不违法,只要他们有时间,院内又没规定,那就没有处罚胡悦的依据。十六院的规定骆总和师霁也都很清楚——他真正开始在J'S公然做手术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之前挂的都是专家顾问的职位,师霁笑了一下,“改出勤是?”

“那边也问了出勤,我猜他是想抓悦悦逃班吧?”骆总秀眉微蹙,她多少有些幽怨地说,“我想还是保险点为上,还好,她之前每个月在十六院的值班表都要给行政,她也还没删掉,我就叫她把悦悦的出记录都改成没值班那几天的晚上。反正我们的确是晚上10点才关门的,她做晚班导诊也很合理。”

从张主任和行政办那边的口气来说,调查组的人来过J'S之后就给行政办打了招呼,要停胡悦的职,按常理来说肯定是J'S这边应对没做好,被他们掌握了证据,师霁不怪骆总怪谁?这里的家毕竟是她来当,但骆总也很委屈,能做的她确实都做了,“安保录像这边都是存两个月的,两个月前悦悦就已经没来了——大厦那边的安保我就不知道了,还要叫人去问,我想他们也不至于查到这一块吧。”

真查到安保录像的话,那胡悦旷职这个把柄肯定是跑不掉的,但问题是连卫计委都没有这么大的能量,恐怕也没这个智商——有的话,J'S这边就算删光了录像也没用,十六院那边也是有安保的。师霁问,“卫计委问了几个人?”

“不少,主要都在问证照,当场没问出什么。”

问证照,恶意是很大的,说明怀疑这间医院存在证不对人的现象,当然这也是民营医院诊所常见的事情了,很多时候上级主管部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其中自然存在不少猫腻。今天过来就查证照,不得不说,这做法有很浓的警告意味,个中潜台词就只能是自己去琢磨了。骆总顿了一下,又说,“查证照花了一点时间的,因为不想让客人看到,安排在办公区,让医护他们轮流过来,场面比较乱……”

言下之意,她也不是一直都陪在所有人旁边,师霁脸色微沉,骆总连忙加了一句,“但我有叫Tina陪在边上看着的。”

师霁不在的时候,Tina事情不多,她也得骆总欢心,被拉来作陪很正常,师霁想问点什么细节也刚好可以直接问她了,骆总确实什么都考虑得很周到,师霁也挑不出毛病,他这个脾气发不出来,并不郁闷,呼吸了几下语气就和蔼多了,“Tina有说什么吗?”

“没有,”骆总唇边也逸出一丝微笑——这次是她赢了,这也是多年来他们时常在暗中较的劲。“医院那里,有说是因为什么吗?”

“非法行医。”师霁说,他撇撇嘴,“公开的是这样,私底下有传言,好像是掌握到了证据。”

“什么证据?”骆总不禁脱口而出,“来查我们院能查出什么证据——她在我们这边确实不行医啊,难道操作冷冻溶脂也算是行医吗?”

当时让胡悦做皮肤科的导诊,有个原因就是她的证没挂过来确实也不能行医,冷冻溶脂机器操作简单,护士都可以胜任,真要拿这个说事也实在是太勉强了,骆总问完了就不说话,但看神态显然是有了新的怀疑,师霁也没有回避,“你觉得是她私下给人打针出的事?”

在十六院,这属于薅公家的羊毛,没什么政治不正确的,但J'S自己也有注射科,胡悦作为导诊私下还打针那就说不过去了,骆总有点尴尬,“她有没有这么做我就不清楚了……”

说是这么说,但这语气听起来是很肯定胡悦的,师霁确实也很佩服骆真,她在收集情报上是有天赋,J'S上上下下,恐怕很少有事情能瞒得过她。

他微微一笑,没有反驳,骆总倒为胡悦开脱,“小孩子缺钱花,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一次动作这么大,说是完全找她的麻烦,我不信,我看那,她这是为你挡了枪子,回头你也别说她了,多安慰几句吧。”

有一点试探,想知道他和胡悦现在是什么关系……骆真的表现合情合理,这个故事无懈可击,师霁也不再仔细观察她,她当然做过微调,尤其是皮肤管理,小表情损失得太多了,看不准的。

“安慰,我?”他的幽默当然也不动声色,“你不觉得这两个词出现在一个句子里很违和吗?”

骆总失笑——她总是很容易被师霁逗笑的,“我反正说不过你。”

她很自然地端出长辈的架势,温言道,“悦悦的事,也别太担心了,你和周院那边,我不多过问,反正有需要的,你就找我——真的不行,那就让悦悦来J'S好了,她已经做了两个月住院总,只要考试通过,又不是不能在J'S聘主治。”

话是这样说,但一旦从公立出来,想要再晋升职称可就难了,医生从公立医院出来的职称,大概就是他退休时的职称。更重要的是如果胡悦就被这样搞下来的话,那师霁又何能幸免?保不住胡悦,下一步就是他,再下一步,周院想必也在名单上,到时候怎么办?难道都来J'S养老?

其实,也不是不行,J'S别的不说,钱是真的有保证,又不用受污糟气,师霁自己就是老板,还不是为所欲为?骆总早就劝他从十六院出来,现在不过是老调重弹而已,这些话不用说透,他们两个人之间,一点也就够了。

“再看吧。”师霁这一次没有直接拒绝,而是不置可否,他罕见地为骆总倒满了茶水,“这一次,是我这边的人事问题影响过来,辛苦你了。”

好听话他当然会说,也时常说,这不稀奇,触动骆总的是她能品味出来的一点心疼,她有一瞬间的失措,嘴唇轻颤,只能抿住以免失态,笑意才展又收,轻咳了一声才又笑了,“自己人,说这些干什么?”

师霁不喜欢她管太多,所以周院那里,她能表达关心,但却不好多问,说完了就起身告辞,又殷殷问,“悦悦情绪还好吧?钱够用吗?知道你严格,但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也不容易,别太苛责她了。”

胡悦和她有什么关系?这么嘘寒问暖,不过是看在师霁的面子,就是铁石心肠,怕是都要被这柔情感化——只有师霁,十年如一日的不为所动,他说,“你关心她就自己打电话,和我说什么呢?”

又给个钉子碰,但也只有这样亲密才会如此多刺,骆总的笑有点无奈,也不乏纵容,师霁把她送走就不再想胡悦的事,先一心工作,回到十六院大查房的时候,走出电梯习惯性想给胡悦发微信,让她把组统计报告拿来,手机都拿出口袋了,斜眼看到大办公室里空了个工位,那常见的背影不再,这才想起自己是缺了个助手。

——且叫她回去停职以后,也已经一天多没联系她了。

今早睁眼就忙到现在,没有特殊提示音他都没开微信,师霁笑了一下,心情突然变得蛮好,他打开手机的时候罕见地多了一丝期待——

被晾了这么一整天,胡悦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弃子。

她有没有急疯呢?

第104章电饼铛烤肉

【李小姐现在还发烧吗?化脓是不是更严重了?】

【你不会是要逼得我去问刘医师这么丢人吧??】

【喂!师霁!】

胡悦现在的确很着急,她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事业——这个住院总如果真的当不下去了,恐怕师霁也得辞职,她违规的操作,被查出来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如果连她都护不住,对面的攻势只会更猛烈,不把周院长逼下一线,这件事恐怕完不了。

只要能继续在师霁身边工作,在哪里她并不是很介意,她急的是——一开始是李小姐的病情,已经一天多了,就算是需要48小时,细菌培养也该出结果了,她到底感染的是什么细菌?是超级细菌吗?现在病情控制住了吗?如果真的控制不住的话,是不是植入软骨也已经开始坏死了?——这个不像是传统的面部修复或者是整容外科,软骨是植入皮瓣,本身的部位是没有软骨细胞的,软骨成活原理也有很多说法,迄今未完全证实究竟是人体本身的软骨细胞在新陈代谢中逐渐取代了植入体,还是植入体自身存活,如果是前者理论的话,那么就要尽快完成第三步手术……

太多问题,却只能是从师霁那里问到答案,最烦人的点是李小姐是面部修复那边的,想叫别的同事看一下都不行,问家属只会更惹得他们不安,而且绕过管床医生直接和病人沟通病情是大忌讳,你不知道医生怎么和患者说的,万一两边的信息有出入,患者会更不安,对医生更丧失信任度。

问刘医生的话,那不就是家丑外扬了,你想知道怎么不问师霁?哦,我现在停职在家,不敢问师老师……啊,那,你为什么停职在家啊?

胡悦一向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她也一直都很懂得去猜测别人的心。师霁不理她,很容易猜啊,他的性格就是很恶劣的,这件事她被挑成了突破口,再倒霉麻烦也是出在她身上,看在师门面子上,他会保住她,但故意玩弄人心,晾她一段时间,让她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对他来说应该很好玩吧?

而她气也就气在这点上——又不是真的没时间忙不过来,知道他会故意拿捏,但偶尔回一句也可以的吧,别的事随便他吊胃口,李小姐的感染呢?还说医生有医生的底线,对患者的关心,这应该是默认了不属于可以开玩笑的范畴才对。

对师霁有期待是她的错,但胡悦确实心浮气躁,手机几次点开了刘医生的微信,虽然最终都放弃,但每次都比之前更不爽,到最后干脆把手机丢到一边,去厨房切肉,“切死你,这一刀切你的双眼皮,妈的,这一刀就是你的胸大肌……”

牛肉很快就被切成厚薄均匀的薄片,抓过酱油、淀粉,两颗小米辣和一点料酒、蛋清还有苏打粉,搅匀以后盖上盒盖,放到冰箱里去腌着。胡悦拿了个假体又走回电脑桌前,现在不比从前,她也能用假体练习了,虽然还是只买得起最廉价的那种硅胶制品,但手感其实都差不多,这种假体就是要看手感,没事就拿在手里,捏、削、雕……所有日常的功夫都是为了以后接触到真正的手术时,不会慌手慌脚,不知道该怎么做。

胡悦已经养成习惯,现在生气了也就捏着玩儿,硅胶是不会被捏爆,但会发生形变,她把它当成……

唔,考虑到未经雕刻的假体形状,还是算了,就不把它想成师霁的身体部位,胡悦点掉屏保,看到微信跳红,赶忙点进去看:终于回复了吗!

【还有低烧,但比之前有改善。】

【细菌培养结果出来了,就是MRSA,昨天已经应用万古霉素】

果然是MRSA……胡悦舒了一口气:万古霉素就是MRSA最好的对症药,起效率可达90%,病情有改善就说明已经见效了,这至少是个积极的消息。

李小姐暂时免除切除皮瓣的风险,她就没什么疑问急于知道答案了,胡悦切掉页面,不回话比直接指责他更让她解气,至于他想要看到的那些追问——停职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他们打算如何应对,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上班……这些事他在等着她问,可她却偏偏一句话都不会问,就看谁能忍得住好了,不带怂的。

玩了一会假体,又看了一整个隆胸手术的视频,退出全屏看一下屏幕下方,嗯,微信是红的,胡悦点进去看的时候嘴角是翘着的——发现是解同和发消息来的时候,她一下很扫兴,不由分说现在心里抽了他一下才回复。

【是,被停职了,和我本人无关,应该是被派系斗争卷进去】

回了才觉得有点不对,解同和最近手里抓了几个案子,张家三凤的案件也快要移交起诉,忙得不可开交,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收到风声?

【是师主任和你提到的吗?】

谨慎点没什么不好,因为你并不知道屏幕那一头有几个人在看手机,这段聊天记录又会被谁看到,从胡悦进十六院开始,两人的微信就很少说敏感话题。说到师霁,胡悦的用词都中规中矩。

【不是,是我在十六院的朋友】解同和发了个笑脸,【要帮忙不?】

【……你能怎么帮忙?】

【这是不相信我喽?】

【大哥,你只是个警察,又不是上帝,也不是东厂锦衣卫,难道还能把搞我的人抓起来?】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上次我和你提到的那个记者,他们最近想搞个大新闻,你们那个硫酸毁容的修复案例,他一直在问呢,还有你不是救了个人吗?该宣传就宣传起来啊,你自己不心虚的话,新闻搞大一点,舆论造起来,年轻有为的医生被官僚机构迫害,嗐,还要我教你啊,大医生?】

【滚你的大医生】

笑骂了几句,她心情好多了,说话期间师霁也又给她发了消息——态度可没解同和那么爽快,也就几个字,【生气了?】

你说生气没生气?

呵呵,胡悦还是不马上回复,她翻了一下聊天记录,算了一下师霁发两条消息的时间——大概半小时的样子。

她也等了半小时才回复,【没有啊,刚才是有事,没看到】

还附了个笑脸,是Emoji,师霁显示了正在输入,但只是一会儿就没了,他再发来消息大概是一刻钟以后的样子,是上次她发来的表情包,‘神经病啊’。

胡悦手里同时在和好几个人说话,解同和是忙里偷闲,盯梢的时候问个好,现在嫌疑人有动静他就顾不上这里了,但谢芝芝这会儿又有空了,很热心地给她汇报十六楼乃至整个医院现在的八卦动向,她等足了15分钟,一秒都不少,‘反弹’。

师霁这次是又过了7分30秒回了一句,【有病】

哇,以前可没有这么低级的直接攻击过人哦,胡悦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视线从时钟上移开一会儿又看回去:不行,还是设个计时器比较保险。

计时器滴滴响起,她回了个‘反弹’过去,忍不住自己笑了一下才摒牢:输人不输阵,这么快消气肯定是不行的。

这一次是过了3分45秒回的,师霁可能也掐了秒表,【你在家?】

胡悦现在反正是掐表了,时间越来越细碎,【是啊】

1分50秒,【见面说?】

事情有复杂到必须要见面说的地步吗?胡悦有点纳闷:当然面谈会比微信说省力,但他也可以选择打电话啊——

看了眼时钟,突然发现已经6点多,大查房都结束了,晚餐时间已到,胡悦好像明白了什么。

大概2分钟以后,【行,你知道怎么走吧?】

他没回,看来是还记得,从十六院过来,这个点其实步行还比开车快,大概也就是一刻钟,胡悦起身去看了眼牛肉,嗯,腌得差不多了,她又翻出鸡胸肉化冻切片,腌好放在厨房。

生菜是中午就洗好的,饭也是做得了,一直都在电饭煲里保温,她先不盛饭,把生菜和肉片拿出来,电饼铛抱上餐桌,预热五分钟,夹一片牛肉上去,腌料接触到铁面,顿时发出一阵哧哧的声响,美拉德反应让香味迅速传播开来,油脂的味道直接勾着唾液腺。

门铃响的时候,胡悦刚把饭盛出来,她很心机地只盛了半碗饭,还拿筷子捣了几下。她端着饭去开门,“不好意思,师老师,饭还没吃完,你等我一下,一会就好了。”

“……嗯。”

胡悦跑到桌前坐好,“您坐、坐。”

从分量来看,确实是一个人的饭快到尾声,饭都吃了一半,剩下的牛肉也不多,就是要分食也没办法,所以胡悦就没费事客气,师霁也不好说什么,默默在她对面坐下。

两片牛肉都烤得了,胡悦拿出来放在生菜上,夹一点白饭,做成生菜饭包往嘴里塞,她又挑了两片上去烤,满屋都是香味,师霁瞪眼看着她吃,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他一向是那种莫测高深的人,谁都看得出来口不对心,这么坦诚到把心里的五味杂陈放到脸上还真是第一次。

至于吗?真生气了?你好幼稚啊!但我又不好说的——等等等等林林总总,全都写在脸上,胡悦都快笑死了,牛肉也因此变得更香,她含糊地发出赞叹的声音,师霁的喉结动了一下,拿起胡悦给他倒的水喝了一口,望向窗外,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胡悦差点呛着,她憋笑憋得很辛苦,大发慈悲,“你昨晚到今天很忙吧?”

“是啊是啊。”回答得从来没这么积极过,“昨晚去周院长那里坐了一下,今早开会做手术,然后去J'S……开完会才有空看手机。”

他的行程她肯定知道,毕竟住院总的工作就是安排这个,师霁的解释详细得有点没必要了,胡悦也就这么听着,他说完了,她说声“噢”,起身去拿碗筷,“没吃饭吗?要不要一起吃点啊?”

这其实都是找个下台阶而已,双方都心知肚明,胡悦给他盛碗饭,从厨房把鸡肉拿出来,这个入味比牛肉快,牛肉只有一人份,加上鸡肉片才够两人吃。“我还腌了点鸡肉,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不嫌弃的话,一起尝尝。”

……这不就摆明刚才是在耍他了?师霁也知道自己亏心,不敢露出委屈给她看,他今晚少见的没气焰,很现实地对大佬低头。“噢噢,好好。”

胡悦真是忍笑忍得辛苦,烤鸡胸肉肯定没有烤牛肉好吃,好在饼铛上也有肉汁留下,不然真的容易粘锅,她把牛肉都夹给师霁,“我都快吃饱啦,师老师多吃点。”

师霁一边抬碗来接一边客气,“你多吃,你多吃。”

“噗……”她有点忍不住,赶紧低头用手背掩掉,化为咳嗽,“嗯嗯,我吃饱了,你别客气,想不想喝汤啊?”

紫菜掰开,酱油醋一冲,可生食鸡蛋打进去,开水一冲就是紫菜蛋花汤,配生菜包吃解腻落胃,两个人一边喝汤一边说话,师霁陆陆续续把事情都说给她听,“现在卫计委的关系已经露头了,接下来就等消息吧。”

“卫计委的关系……”

如果说院长是天下第一,那么卫计委就是这个天,院长的任命与调动,和卫计委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平时医院是怎么迎接卫计委检查的,医生当然最清楚不过,这么一说,胡悦也是难掩忧色,师霁笑了笑,“能当院长的哪个没有卫计委的关系?这件事,结果和你有关,但起因与过程和你无关,你在家慢慢等消息就行了,周院会处理好的。”

对周院的关系,胡悦是不敢质疑,她甚至有种感觉,之前委员会第一次对她出手,周院没有什么反应,就是想看看对方的底牌。不过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她好奇地问,“到底是谁想搞周院呢?不可能是为了给常医生出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