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荷笑着将儿子放到榻上,她这个儿子虽然是早产,但生下来之后倒是能吃能睡的,这会儿已经白白嫩嫩,并且似乎十分喜欢旁边的小小姐,一放下就朝着那边咿咿呀呀起来。

李氏看着又是一笑,拉着绿荷靠着自己坐下,见她脸色还是苍白,带着几分娇弱之态,便知道肯定是这次生产里头亏了的,带着几分愧疚说道:“辛苦你了。”

绿荷却带着笑容说道:“这辈子能遇上小姐,已经是奴婢最大的福气了。”

绿荷出生不好,是被家中的后妈卖了,自然有许多不能说的辛酸苦楚,跟了李氏之后才有了几天好日子,谁知道他们主仆俩都是命苦的人,前后几个月都死了丈夫。

李氏也含着泪水,哽咽起来。

绿荷见状忙说道:“夫人可别哭,如今才刚出了月子呢,对眼睛不好,不说别的,您可要为小小姐着想,要是没有母亲护着,小小姐以后可如何是好。”

李氏原本就是个刚强的,方才只是情绪一块儿上来了,如今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叹了口气说道:“以后可不能叫小小姐,要叫小少爷。”

绿荷微微一愣,李氏却冷笑一声说道:“那贺家都是吃人的豺狼,如今虽然碍于情面不敢如何我们母女,但谁知道以后会怎么,只能先把文麒当男儿养大,等他再大一些再想办法,到时候要做什么,也比现在便宜。”

绿荷向来是个没主意的,一直以来都是听李氏的,这时候见她主意已定,虽然心底觉得有些不妥当,但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只好看向床上的小婴儿,带着几分温柔说道:“小…小少爷长得可真好,这几天眼看着就水灵起来了。”

听到她的真心夸赞,李氏也是有些高兴,两个人一起看着床上两个小婴儿,别说,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都差不多,但一个月过去,便能看出几分好歹来,绿荷的儿子长得像她去世的丈夫,看着有几分憨实,而他旁边的女婴,一身白嫩的肌肤,搭配着一双大眼睛小嘴巴,看着别说多可爱。

李氏原本就长得不错,贺钟明也是个英俊潇洒的,如今这孩子却尽挑他们长得好的地方了。李氏又是欣慰又是惆怅,要是良人还在的话,即使是个女儿,肯定也高兴的不成样子了,如今却。

绿荷见她露出几分伤心的模样,连忙说道:“我说小少爷是个会疼人的,这么小不点的时候,就知道疼自家娘亲了,我家这小子但凡有一点不好,就大哭大闹,惹得人每个安生,但看小少爷,哪里让夫人您操心过。”

这话倒是不虚,这个小婴儿从落地到现在也没有哭过几次,每次饿了,拉了才会呜呜几声,说不出的乖巧可爱。李氏听了这话却有些心疼,如果不是一出生就遇到了这样子的糟心事儿,哪有孩子会这般乖巧的:“别以为小孩子不懂事儿,其实啊,他们比谁都知道好歹,知道我这个当娘的日子不容易呢。”

绿荷感叹了一声:“那长大以后也是个孝顺的。”

李氏倒是笑了起来,抱起小女婴亲了一口,呐呐说道:“我也只希望,她以后能够顺顺当当的。”这话说的简单,但就是李氏自己也明白,这孩子以后恐怕不容易。

一直被抱在怀中的小女婴却瘪了瘪嘴巴,默默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她一个奔四的成熟女性,在呼啸法庭的时候猝死也就罢了,死了就死了吧,让她投胎就投胎吧,临了还没给一碗孟婆汤,别以为谁都喜欢穿越,你倒是经历一次大小便失禁的滋味看,那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她弄清楚现在的处境,又是一盆狗血淋头,爹死了,各种叔叔伯伯要霸占家产,自己不是个儿子保不住一切,幸好她娘还会狸猫换太子,暂时把事情掩饰过去。她还以为自己要演出梅花烙,可惜娘亲不是个狠心的,于是剧情直转,直接变成了男扮女装。

这一个月的时间,屋子里头就出现过两个小丫头和一个绿荷,也知道如今的家里头不是大门户,亲戚朋友一个没出现,估计都断绝关系了,当初闹出的那一场,他还记忆犹新。

在这样的家庭里头重生,日子可实在是不容易,她倒是宁愿自己一下子变成男的,毕竟在古代,男人比女人容易许多。

可怜她上辈子奋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功成名就,就等着享受就直接挂了,如今倒是好,看样子又得是奋斗三十年才有享受的份儿。

小婴儿又叹了口气,到底是舍不得直接把自己憋死,谁知道这次死后还能不能活过来,要是不行的话岂不是亏大了。

婴儿的生活实在是无聊,李氏不是跟绿荷一起作作秀活儿,料理家务,就是逗弄身为婴儿的她,偏偏她还不能弃之不理,只能勉强应付应付,幸好作为婴儿,她还有睡觉的权利,一天能够连续睡个十八小时,大大的把被折腾的时间减少了。

前景堪忧,作为未雨绸缪的人,小女婴觉得自己应该为了以后打算,只可惜她如今什么都做不了,自己的咿咿呀呀,除了隔壁那个黑胖子,谁也听不懂,只好扼腕一番。

这一静下来,她倒是想起上辈子学过的养生功,那时候她身体已经不好,长年累月的超负荷工作让她的身体出现了状况,那时候也是花了大力气调养,养生功便是一次在寺庙里头求来的,据说常年修炼的话,能够身体健康延年益寿,只可惜上辈子她没来得及试试看,就一命呜呼。

如今婴儿生活多的是时间,她倒是想起了这件事,抱着可有可无打发时间的心情慢慢修炼起来,不指望能够成为武林高手,至少也得身体健康不是,要知道在古代,小婴儿夭折的几率可是非常高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吾家有儿

不知道是那套养生功有了作用,还是李氏对唯一的女儿视作珍宝,无一不细致的照顾着,反正贺文麒眼看着一天天长大起来,婴儿正是一天一个样的时候,眨眼的功夫原本小小的一个,就会翻身了,哪天一个错眼,就会爬了。

比起身体健壮的贺文麒,倒是绿荷的儿子崔景山三天俩头的生病,大概是早产外加头几天的时候又被折腾了一番,身体一直不大好,李氏对绿荷颇为愧疚,自然吩咐人好好请大夫,细心养了一段时间,孩子的身体才慢慢好起来。

李氏只是关上门来守孝,对外只说要让刚出生的孩子守孝三年,全了父子之情,知道的人没有不说李氏贤惠的,殊不知以小婴儿的状态,就是有肉也吃不下,再说了,贺家大门紧闭,想要知道里头的情况也不容易。

对于从未见过面的父亲,贺文麒自然没多少感情,但对于一把屎一把尿,从不假手于人的李氏,她心中却充满了感激,上辈子她早早的被人扔在孤儿院,脑子里头对父母的印象,只停留在一个旧旧的小书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抛弃,等后来有能力的时候,也从未想过寻找那对抛弃自己的人。

而现在,失而复得的母爱,让贺文麒觉得十分的温暖,在李氏的眼中,自己是她唯一的孩子,这辈子最宠爱的人,片刻都不放心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其中固然有担心女儿的身份暴露,但更多的却是拳拳母爱。

要说李氏一天天更疼女儿,也是因为这孩子十分的乖巧懂事,自小就是个懂得心疼母亲的。贺家虽然没有多少事情,经过一系列的打击,生计却也成了问题,虽说家里头几个人都是死契,按道理不需要给任何月钱,但李氏心中明白,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多多少少还是会给他们发一些。

即使家里人口少,但毕竟也要吃喝,这么大的宅子也需要时时维护,不然放着几年就破落了,外加上还有一个小女儿在,她自己可以缩衣节食,但总不能让女儿也一起吃苦。

李氏出嫁的时候嫁妆并不多,这些年多多少少用掉了一些,唯一一个嫁妆铺子生意却不好,早早的租给了别人。

如今贺家全家上下的收入,只有一个铺子的租子,外加郊区的一个庄子的十几亩良田罢了,要养活他们虽然不愁,但要保持一定的生活品质却是难了。这里可是京城,物价顶顶高的地方。

李氏虽然厉害,到底是个妇道人家,不可能出去抛头露面,家里头连个壮年男子都没有,也幸好这里是京城,至少鸡鸣狗盗之辈,是不敢在这里闹腾的。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临到年底的时候,李氏原本为了自家快九个月的女儿,居然已经能靠着自己站起来而欣喜的时候,却收到了庄子送来的账本,比去年的守城整整少了三层,今年原本风调雨顺,哪里会发生产量减收的事情,定是那个庄头因为他家没有了当家的,故意截留罢了。

看见夫人难看的脸色,绿荷连忙给她拍着后背,含泪说道:“那个庄头原本看着老实,谁知道老爷才去了没多久,居然就…”

李氏却冷笑一声,这些年贺家这一脉没落下来,等到贺钟明的时候,家财只有往外头去的,唯一留下来这个庄子,也是因为上面都是良田祖产,实在是舍不得卖了。

那个庄头在庄子上多年,恐怕已经根深蒂固,如今见她们连个男人都没有,自然是要奴大欺主的。

绿荷见李氏喘过气来,才注意到她家小小姐伸着肥嘟嘟的小手,学着她的模样给李氏捶背,当下笑着说道:“夫人,你看小少爷,真是个会心疼人的。”

李氏见状也是一笑,方才的恼怒倒是去了大半,随即皱了皱眉头,淡淡说道:“如今才一年,他们便敢如此,以后恐怕会变本加厉,到麒儿长大,那庄子都不知成了谁的。”

绿荷微微一惊,皱眉说道:“这个倒是不至于吧,毕竟那庄头的卖身契,庄子的地契,可都在夫人手中,谁也抵赖不了。”

李氏却冷笑着说道:“有贺家撑腰,他们有什么不敢的,不说别的,只把庄子的地弄成贫的,到时候就是官府也无话可说。”

绿荷一听顿时没了主意,连声问道:“夫人,这可怎么办,不如,不如奴婢去庄子上住着,他们也会收敛一二。”

李氏拍了拍绿荷的手背,无奈的说道:“你去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欺负。”

绿荷暗怪自己没有用,又想到已经去世的丈夫,若是那人还在的话,他们也不至于这般连门都出不去。

李氏虽然能干,但亏在是个女儿身,如今又是寡妇,断断不敢经常出门去,否则的话让人拿捏到把柄,直接定她一个罪名,那可是有嘴说不清,如今朝廷对守寡的女子多有照顾,但对改嫁失贞的却十分严厉,李氏定然不肯失去自己的优势。

贺文麒在旁边听着,自然也知道贺家遇到的危机,心中暗暗想着办法,一家子的女人老人,没有一点威慑性,想让那庄头跟以前似的听话恐怕是不能,那庄头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怕本身也不是个好的,遑论背后很可能还有贺家那几个老头子在撑腰。

贺文麒越想越觉得悲催,恨不得一夕之间长大,倒是可以提家里头解决困局。只可惜她如今是个连舌头都控制不了的小婴儿,别说解决家里头的困境,就是说话都是个大门槛儿,怎么都跨不过去,事实证明,即使心理成熟,身体不成熟也无可奈何。

李氏倒是注意到女儿怪模怪样的架势,见她拧着眉头倒是好笑,捏了捏小孩的脸颊说道:“我们家文麒这是愁什么呢?”

绿荷见状也笑着打岔道:“约莫是见夫人难过,所以也跟着一起难过呢,要我说,世界上在没有比小少爷更加贴心的娃娃了。”

李氏也有几分欢喜,搂着孩子又是一番心肝宝贝的叫,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戾,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她不义,若是由着这群硕鼠留在庄子里头,等将来文麒长大了,除了这栋宅子,恐怕也是什么都拿不到手。

想到这里,李氏终于将那丝情面都抛开,冷笑了一声说道:“绿荷,待会儿你亲自去找牙婆,就说我要卖人。”

绿荷微微一惊。旁边两个小丫头也露出几分恐惧来,如今家里头会被卖走的,只有他们两个,顿时齐齐跪下来求饶。

李氏摆了摆手,淡淡说道:“别担心,你们一直好好做事,我怎么会卖了你们。”

话虽然这般说,两个小丫头却还是担心,一直守在旁边,等牙婆到了之后脸色更是苍白,生怕又被专卖出去,要知道她们年纪略大起来,要是被人转卖的话,很可能就会直接进了楼子,那可真是求死不能了。

李氏却没让他们担心许久,看着那牙婆说道:“大姐消息灵通,恐怕也知道妇人家里的情况,原本想着,都是几辈子的老奴才,就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出大错就算了。谁知道便有那么几个人不知天高地厚,这是想要我们孤儿寡母活活饿死。”

别人还不知道李氏要做什么,贺文麒却猜到了,顿时扯着嗓子嚎哭起来,李氏被她一哭,倒是多了几分悲意,忍着眼泪的样子挺像是那么一回事儿,便将庄子上那些人截留收成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这才说道:“原本那李四就是签了死契的人,一家子的契都在这儿,我也不要钱,大姐只管远远的卖了去,别管做什么都成。”

那牙婆原以为是个棘手事情,谁知道却是白送自己几个人,别的她不知道,那个庄头家里面可是还有几个小妾女儿,要是一起卖出去,能值不少钱。再看了一眼李氏,也知道她这是发了狠,哪有庄头比主人家的日子还过得好的,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还真以为跟过老太爷,人家就不敢拿他如何。

只要李氏不要了里子面子,愿意让别人知道庄头做出来的好事,到底是几个签了死契的奴才,难道还能翻了天去。那牙婆也不说别的,签了文书,接过那卖身契笑吟吟的走了,这样的好事儿可不是天天有的。

等她走出门,绿荷才苦着脸说道:“夫人,这样倒是能解了燃眉之急,但庄头那边谁能帮忙看着,再说了,要是人家知道夫人卖了老太爷留下的奴才,可不得说你…”

“说我什么?”李氏却冷笑一声说道,“难道我还怕人说了,我一个寡妇,带着才几个月大的孩子,被这些奴才踩到了脸上,他们就是笑话也笑话不到哪里去,以前老爷就是太看重脸面,这才纵的他们。”

原来李氏对那个庄头忍耐已久,这次爆发绝对不是偶然,她却是想的明明白白,这样做主人虽然丢了脸面,但如今的贺家,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可以丢,再说了,她在乎的不过是一个文麒,如今文麒才一岁,谁也说不到他身上,等将来文麒长大了,谁家还记得这种劳什子小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关门过日子

卖掉家里头几代的家生子,放出去自然不是多么好听的话,事实上,许多家族里头,为了脸面这样的家生子,即使是打死也不会卖掉的,一来是这样的人知道太多家族秘辛,放出去反倒是会被人利用,二来也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家对待下人不够仁慈,这时候的人分外的看重名声。

李氏却丝毫不顾这一点,说名声的话,人家到时候也只会说是贺家,她家虽然也姓贺氏,但李氏心中已经将自家从贺家掰开来。再有一个,其他的惩治办法,她又没钱又没人的,拿这个庄头还真的没办法。

那牙婆也是个有办法的,家里头甚至还有几个当官的亲戚,白白送上门的银子自然不会放过,当晚就谴人直接把人绑了,连夜带出城去卖了,不说那个已经年老的庄头,只说他暗地里找来的几个小媳妇,外加那几个儿女,肯定是卖出一个好价格的。

李氏不管这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了那庄头之后,庄子却还是要有人看着,不然的话如今的收成也拿不回来,李氏琢磨了半天,却让绿荷去找了以前铺子里头的掌柜,那人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十分憨厚老实,做生意没啥本事,却不会弄虚作假,当初铺子的生意不好,只好连带着掌柜活计都打发走了,如今那人倒是能用得上。

却说绿荷找到那掌柜的,见他如今不过是给人打工,家里头十分不容易,知道原本的主子还惦记着自己,自然是感激涕零。看庄子这事情他不懂,但挡不住这个人对李氏一片忠心,去了之后果然勤勤恳恳,收成居然比贺钟明在的时候还好一些。

庄子那边收成好了,李氏自然也安了心,至少家中不会入不敷出,光吃存粮了。如今他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家里头的事情自然有两个小丫头收拾,李氏跟绿荷就在一起做秀活儿,李氏的手艺是她去世的娘亲亲手教的,看起来十分的鲜活,如今家里头人少,有时候做出来倒是多了,让小丫头瞒着拿出去卖了,也有一些零花。

却说贺文麒却眼看着一天天长大起来,等她学会了摸爬滚打,马上就琢磨着走路,扶着床沿也能迈出一两步。李氏跟绿荷笑她是个心急的,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跑了,不过孩子看着机灵,做母亲的心中也开心。

等年节来临的时候,贺文麒终于突破了自己身为婴儿的极限,开始能张嘴说几句话了,虽然因为硬件问题还是有些含含糊糊的,但李氏也高兴的很,倒是将第一年没有丈夫在的年节带来的抑郁散了大半,只搂着小女儿心肝宝贝的叫着。

在突破了第一个障碍之后,贺文麒对自己如今的身体也渐渐得心应手起来,养生功的功效初步显现,作为一个婴儿,她也比其他的婴儿灵活,身体强壮几乎不生病,即使有时候着凉了,喝点姜汤就自己好了,到现在居然一次苦药都没有吃过,让李氏倒是省心不少。

只是这个省心到贺文麒开始会走就结束了,贺文麒急切的想要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但李氏是个目不识丁的,看得懂账本还是后来学会的,绿荷那就更别指望了,屋子里头自然是什么书籍都没有,作为小婴儿的贺文麒只好向外发展,在李氏和绿荷的眼皮子底下好几次突破重围,硬生生到了外头。

这可把李氏吓着了,满院子的找孩子,幸好贺家两进的院子并不大,很快就找到还在寻找人生路上的小屁孩,李氏连忙抱起孩子,见他身上的衣服都脏兮兮的,小脸也成了小花猫,又是生气又是觉得好笑,捏了捏小孩的鼻尖儿说道:“麒儿这是找什么呢?”

绿荷见找到小少爷也是松了口气,暗道明明两个孩子在一块儿玩,一转眼怎么就剩下了自家的那个。见贺文麒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悠,说不出的机灵,倒是好笑的说道:“小少爷长大了,想着出门玩儿了,恐怕不耐烦一直待在屋子里头了。”

李氏微微一愣,倒是觉得有可能,小孩子都是好动的,自己跟绿荷两个大人做秀活儿不注意时间,却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却无趣的很,恐怕就是这样,这孩子才会爬出来。只是想到自己如今一个寡妇,却是不好带着孩子出门的,只好说道:“也罢,以后把活计放到门口来做吧,就让他在院子里头玩儿。”

贺家的院子并不大,景致却还不错,四个大鼎养着荷花,周围还有一些月季,看着倒是新鲜的很,只是地上铺着圆石头,摔一下倒是会疼。李氏只让一个小丫头跟着孩子,别磕着碰着就好了。

虽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能在院子里头玩儿,听着小丫头说外头的事情倒是也聊胜于无,贺文麒却不知道,他家老爹,老祖父,甚至祖父的老爹都是走的武举的路子,祖上又是农家出生,向来不注重学识,到了贺钟明这一辈,倒是跟着族里头读过几天书,但实在不是那块料,早早就放下了。

这般的家世,如今贺家里头哪里找得到贺文麒想要看的书,能有几本四书五经,恐怕还是贺钟明小时候遗留下来的,别的本子却是一个没有。贺文麒指望通过书籍判断如今年代的念头,却是不可能实现了,至少短期之内不可能。

李氏收了针,看了看已经完成的帕子似乎挺满意,将帕子仔仔细细的放好,虽然当家主母做秀活儿赚钱有些丢人,但李氏却不看重脸面,她只知道,一文钱难倒好汉,家里头那些银子,在办贺钟明丧事的时候就花了一个七七八八,加上她自己生产,幸好赶着过年,庄子里的银钱送来才不至于青黄不接,如今多一点是一点。

绿荷的手艺不如李氏,但胜在做得快也仔细,见状说道:“夫人歇一会儿吧,别因为这个糟蹋了眼睛。”

李氏也觉得有些累,便靠在榻上笑着说道:“哪有这么精贵,如今这日子,比在家的时候其实还要好许多。”

绿荷知道她是说还在娘家的时候,李氏是原配的女儿,后进门的继母自然看她不顺眼,虽然老爷还是护着这个女儿一些,但内宅的事情,男人又怎么懂,即使李氏是个厉害的,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其中就有一样,那女人整天让李氏做秀活儿,只说给家里人用,其实都是偷偷买了换银钱,李氏却没有分到一星半点儿,这门手艺倒是那时候锻炼出来的。

李氏心中也是感叹,再看一直乖乖坐在两人身边,憨憨厚厚的崔景山,这孩子大概是有些先天不足,远远没有自家女儿机灵,到了现在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李氏叹了口气,生怕这孩子是个傻的,那样的话绿荷可真的命苦。

正想着,却见自家女儿有些跌跌撞撞的跑回来,大概是玩的久了,这时候满头大汗,一股脑儿趴在她身上,甜甜叫道:“娘娘。”

李氏一颗心都化了,细细的给女儿擦了擦汗,有些嗔怪的说道:“怎么又跑的这么急,要是摔了可怎么办?”

贺文麒却笑呵呵的说道:“不怕。”

后头的小丫头见状也笑起来,在旁边说道:“夫人可不知道,方才少爷跑的太快啦,差点没摔着,奴婢吓得半死,谁知道少爷一点儿也不怕,自己爬起来又接着爬,人家说虎父无犬子,少爷以后怕是要当大将军呢。”

李氏听了这话却有些不痛快,若是个儿子自然好的,但偏偏是个闺女,如今这般的淘气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绿荷是知道这孩子底细的,连忙打岔说道:“孩子胆大有福气,别像我家小山似的,跟闷葫芦一样连话都懒怠说。”

旁边的崔景山却像是跟他娘作对似的,伸手朝着贺文麒说道:“哥哥,抱抱。”

贺文麒对于这个小屁孩没啥兴趣,却装模作样的走过去靠了靠他胖乎乎的手臂,崔景山立刻就笑了起来,李氏和绿荷也被逗乐了。

李氏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搂着自家女儿亲了亲,又说道:“你个调皮孩子,景山比你还要大三天,怎么让他叫你哥哥。”

贺文麒却鼓着脸颊不答应,暗道自己才不能叫一个小屁孩哥哥,当别人哥哥倒是可以勉为其难。

李氏见孩子出了汗,怕待会儿凉下来反倒是会生病,便抱着孩子进去洗澡,照旧是不让两个小丫头动手,两个小丫头倒是习惯了,只去烧水不提。

绿荷却守在外头,摸了摸自家儿子的脑袋,对着他懵懂无知的眼神叹了口气,这孩子眼看着不机灵,长大了也不知如何是好。

里头的李氏何尝不担心,看着女儿胖乎乎红彤彤的脸颊十分爱怜,这孩子长得好,虽然年纪小也看出几分精致来,只是眉宇间倒是带着几分英气,看着倒像是她那一进门就过世的公公,作为女子略显锐利,若是男子的话,倒是足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问前路

眼看着贺文麒就到了两岁,就是为了死去的老爹守孝三年也该到了,这两年多以来,贺家倒是真的没有找上门,除了过年过节的时候族里头过来问一声,平时倒像是把他家给完全忘记了。

李氏自然是乐得轻松,只是三年的孝期过去,她总不能一直不出门吧,就算她不用出门交际,贺文麒也是需要的,不论男女,一直养在庭院里头不见见世面,多少得养的小家子气了。

幸好贺家不把李氏看在眼中,李氏未出门的时候,倒是有几个手帕交,即使后来李氏过得不好,倒也没有完全断了联系,这几年年礼也有往来,倒是比族里头更加亲近一些,这时节庭院里头的月季花开得好,李氏便有了请她们过来热闹热闹的心思,一来是联络感情,二来也是去去晦气,告诉旁人自家已经除孝了。

想做就做,这几天李氏一边让人去下帖子,一边琢磨着拿什么东西来宴客,总不能寒酸让人看清了自家,要是有合适的对象,她还想让自家女儿找好夫婿,私下定下来,将来直接嫁过去,贺家也无话可说。

李氏想的多,贺文麒却只以为是宴客,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大事。等到月季花开的最好的那一日,果然有人陆陆续续的上门来,李氏送出去的帖子不少,有些人觉得贺家没落了懒得上门,但还是不少乐意给一个面子。

不管贺家觉得李氏多么彪悍,多么不贤惠,反正在旁人的眼中,李氏除了性子刚烈了一些,为人却是顶顶好的,夫人小姐都乐意跟她结交。贺文麒旁边看着便知道,自家母亲虽然彪悍的时候十分惊人,但却是个会看人眼色的,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舒心。

因为贺文麒的满月周岁都是含糊办过,在场的人倒是多数没见过他的,见一个小小的娃娃有模有样的行礼,一时间觉得可爱异常,纷纷拿出自己的见面礼来,都要让他喊上一声姨姨,捏一捏胖乎乎的脸蛋这才舍得放过他。

贺文麒装小孩装得心肝疼,不过收获良多,自己的小荷包都装得满满的,只是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当然,这一日李氏甩出去的小荷包也不少,礼尚往来,她自然不会在这个上头小气了。

几个夫人都是闺中好友,难得重聚倒是有说不完的话,但只有两个是带着小儿子来的,剩余的都没有带孩子,李氏照旧把该给的都给了,让贺文麒带着几个小屁孩出去玩。

几个孩子里头,贺文麒倒是最小的,只是带着几人到了院子里头,让小丫头看着他们玩耍,这边花草不少,几个孩子却兴致缺缺,贺文麒只好带着他们回去房间,拿了自己的玩具出来,这些东西他不喜欢,倒是讨了这些孩子的欢喜。

夫人们都在旁边看着呢,见贺文麒大方的拿出自己的玩具,倒是捂着嘴笑起来,其中一个穿深红衣裳的妇人笑得尤其开心,指着那头说道:“你家小子倒是个心宽的,不像我家这个,忒是小气,自己的东西,就是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碰一下。”

小孩子大多如此,几个妇人听了都笑起来,才两周岁多的孩子,看着倒是真的机灵,只可惜贺家这样的情况,以后造化也未可知。

贺文麒不耐烦陪着小孩儿玩儿,只让小丫头碧云看着他们,自己溜到李氏旁边靠着,听着夫人们说话,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

李氏见状也不推开他,只是笑着半搂着孩子,暗道果然还是女孩子爱娇,在场的孩子里头,也只有那边一个小妞妞一直黏在夫人身边。

只是不满三岁的孩子,在场的夫人也并不避讳,该讲的也不吞下去。

李氏关门守孝三年,外头的消息也不灵通了,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多知道一些,几个夫人也知道这个,挑着重要的事情一点点讲,女人原本就是八卦的动物,这会儿更是讲得开心。朝堂的事情不好议论,但后宅的事情她们可肆无忌惮,其中最让李氏吃惊的,却是那醇亲王妃的事情。

听到醇亲王妃被宠妾气得活活流产的事情,李氏也是倒抽了一口气,皱眉说道:“这个不应该吧,当年醇亲王迎娶王妃的时候,不是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多少人羡慕,还发誓说绝对不要第二人,为此老王妃生了多少气,这才多少年,怎么会?”

那说话的女子却冷笑一声,以在场人的身份地位,其实是遇不到醇亲王王妃那样的人物,但也只怪醇亲王王妃不是个会做人的,当年仗着家世好,长得好得罪了不少人,看不惯她的女人更是多得是:“男人的话,也就傻子会信。醇亲王当年会如此,也是看在老丞相的面子上,只可惜老丞相早就走了,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谁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

李氏还是有些不相信,当年多少女子羡慕醇亲王王妃,她闭门守孝之前,也只听说两人恩爱,才短短三年何至于此。

妇人却继续说道:“这三年发生的事情可多了,醇亲王王妃家里头如今连京城也待不下去了,她自己偏偏还生不出儿子来,这倒也罢了,还不准别人生,醇亲王如今都快而立之年了,不说老王妃,他自己怎么能不心急。”

醇亲王府的事情,大家自有评断,只是听着站在王妃那边的人倒是更少一些,贺文麒一边听着一边觉得心寒,如今这个朝代,女子嫁人之后,生儿育女不说,还得提丈夫处理内务,管理小妾,有些混的惨的,还得被小妾踩在脸上。宠妾灭妻虽然不好听,但人家里头的事情,真会来管的又有几人。

因为到底是皇亲国戚的事情,几人讲了几句便搁下了,又开始唠叨起来,无非是哪家的太太十分厉害,家里头除了自己生的子女,其余的一个都留不下来,偏偏娘家厉害,夫家知道也无可奈何。又有哪家的夫人实在是窝囊,明明娘家不错,还被人拿捏的死死的,真让人觉得可怜可悲。

贺文麒越听越觉得这年头女人难做,尤其是像她这般的,家里头连个老爹兄弟都没有,出门之后还不是别人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至于和离另过,别傻了,成功的几率还不如直接杀了老公当寡妇来的容易,这朝代对贞洁烈妇十分照顾,对于这种“败坏门风”的女子却十分严苛,除非有娘家不顾脸面愿意收留,否则下场十分凄凉。

几人说着说着,一直坐在靠后头的一个妇人却忽然哭了起来,她脸色原本就憔悴的很,这会儿更是显得可怜,身上干干净净连个首饰都没有,这会儿擦着眼泪说道:“你们的苦哪里算是苦,像我这般,嫁进门之后一直没能生个孩子出来,如今还要拿自己的嫁妆,给别人养孩子。”

李氏却是知道她的苦楚,在这群人中,李氏已经算是生育晚的,但那是因为他们接二连三的守孝,别人也无话可说,但这个妇人,原本也是家中娇养的闺女,仔细选了女婿嫁过去,谁知道千般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子嗣,一开始倒也罢了,越往后头夫家越是埋怨,日子自然也不好过。

听着女人的哭诉,便有人说道:“我说你傻啊,当初那孩子生下来就该抱到身边养着,养大了难道还能不孝顺你,现在倒是好,那孩子都大了,记事了,哪里还养的熟。”

李氏也是同样的念头,只是她心中明白,妇人当时是觉得自己还能有孩子,就不想要养别人的孩子,这时候也劝了一句:“如今却还不迟,那妾的卖身契在你手里头,直接把人卖了,把孩子抱过来养着,另外找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等她也生了孩子,同样抱到身边,到时候这俩孩子谁对你好,你就把谁寄在名下,这样一来,就是你夫家也无话可说。”

女人听了这话却犹豫起来,生怕卖了那妾惹得夫家不快,众人见她如此劝了几句,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情,也不肯再多说什么。

只是因为这件事,在场的气氛都有些凝滞起来,这年头但凡家里头有几个钱的,谁家不是养着几个玩意儿,不过有手段的夫人,一般都把人拿捏死了,只当是半个佣人使唤罢了。

有人看了一眼一直靠着李氏的小孩,叹了口气说道:“你现在虽然苦了一些,等将来孩子长大了,也就熬出头了。”

刚才哭诉的妇人也跟了一句:“就是,好歹是个儿子,若我有个儿子,哪里会让人欺负成这样。”

李氏心中有苦自知,只是搂着孩子不说话,等众人离开之后才深深叹了口气,殊不知她怀中的贺文麒也深深的叹了口气,考虑起自己女扮男装一辈子的可能性来,让她嫁出门,跟着一个不知道好歹的男人,给人生养孩子孝顺父母管理小妾倒也罢了,最后还可能被嫌弃,这样的生活,想想就觉得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男儿

在意识到这个时代身为女人的悲哀之后,贺文麒便开始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将女扮男装进行到底,其实古代女扮男装并不如大家想象的那么艰难,一来是大家衣服穿得多,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就小,这年头可没有汗背心这种红果果的东西。

大家闺秀女扮男装会被一眼看穿,大部分原因还是自小养成的仪态男女截然不同,又有耳洞这个逆天的漏洞在,想要不发现也难了。但贺文麒自认为比起古代的女性,她估计还是靠向这个时代的男性更多一些。

有了这个目标,贺文麒对书的渴求再一次浓郁起来,从在院子里头折腾换到在房间里头折腾,贺钟明并没有小妾,家里头也没有设书房,有这些东西的话,恐怕都是在主卧里头,贺文麒重点寻找的就是这块地方。

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番努力之后,贺文麒终于从床底下找到了一个盒子,可怜的盒子在那儿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估计从贺钟明放下书本开始,这盒子书册都在床底下安静的待着,盒子上头全部都是灰尘,幸好打开之后里头的书本倒是好好的。

贺钟明读过几天书,但也只停留在启蒙的程度,没办法,他完全只遗传了贺家马上的天分,对读书一点儿心思都没有,这个盒子里头,除了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之外,只有一本弟子规,论语之类的都没有出现,可见贺钟明当年的文化水平。

看着上头的繁体字,虽然有些别扭,但大部分都能认得,贺文麒松了口气,暗道自己当年研究不少繁体巨著倒也不是没有好处,当年用来陶冶情操,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只是古文的排版实在是让她有些头疼,看着十分吃力。

等李氏跟绿荷回过头来的时候,顿时哭笑不得,还想说这孩子这几天乖巧的很,也不爱出门玩儿了,不用小丫头看着,自己在房间里头乖乖的,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不但把自己弄成了泥巴娃娃,整一个要把自己塞进床底下了。

李氏哭笑不得的走过去把孩子拉出来,谁知道贺文麒手中还捏着一本书,李氏一看倒是惊讶起来。给女儿擦干净脸颊,李氏才笑着将那盒子都拖了出来,看了看里头的东西,无奈的笑道:“你这孩子从哪里找到的,这东西你娘进门之后都没见过。”

绿荷也走过来,将那盒子简单的擦干净,看了看里头的东西说道:“这是老爷的东西吧,怎么放到床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