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好歹是个男人,碧云又不是她媳妇,自然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喂奶,连忙找借口走了出去。

等到了另一个院子,段岳羽也已经将贺文麒带着孩子回来的消息告诉了自家老娘,当然也是隐藏了一些不必要的消息。

看见贺文麒走进来,段夫人忍不住哽咽的拉住他的手,感慨万千的说道:“文麒,娘知道这件事为难你了,是我们段家对不起你。”

段夫人说的委婉,贺文麒却明白过来,在古代人的眼中,男人除非是实在不能生,否则绝对不会允许过继或者□□,毕竟赚了一辈子的家财,最后倒是便宜了别人。要知道这时代是合法小妾的年代,正房不能生,就多娶几个回家就是了。

而贺文麒之前的犹豫,看在段夫人的眼中,恐怕也是这份心思作祟,即使他一直不答应,段家也是无话可说。毕竟为了自家女儿,这位大人一直不纳妾,已经是一件难得的事情了,偶尔段夫人说嘴,段宏南还觉得是自家老婆太过分了,男人做到这样的程度,还要怎么样,段宏南虽然疼女儿,但试问自己,恐怕也是做不到的。

只是段雨燕膝下无子,若是一个不测真的去了,说句难听的,连个摔盆的都没有,段家从来不指望贺文麒能为了自家女儿守一辈子,将来有了新人,谁还记得曾经的段氏夫人,段夫人自己是女人,更加明白女人的小心眼,那继室能答应过继一个孩子到前任的名下,硬生生将自己的孩子压下一头吗!

如今贺文麒带着孩子回来,虽然这孩子出生不好,但只要李氏跟贺文麒都同意了,记在了段雨燕的名下,将来死了也有个香火。只是贺文麒堂堂一个知府大人,将来的嫡长子,却不是自己亲生的,这样的奇耻大辱,让段家更是觉得亏欠。

贺文麒不好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段家,只好求救似的看了段岳羽一眼,段岳羽被他看得微微一愣,随即摸了摸鼻尖儿,笑着说道:“娘,妹妹有了孩子那是好事儿,您老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段夫人这才抹了抹眼泪,看着贺文麒真是一点儿勉强的神色都没有,心中也忍不住感叹起来,自家女儿虽然身子不好,但不得不说,这是走了狗屎运才遇到这么一个好男人。文采出众年少有才倒也罢了,身居高位却还情深意重,这两年在南中渐渐有了自己的力量,跟段宏南还有过纠纷,但对雨燕,却一直很好。

却说这两年南中的发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贺文麒即使有着上千年的眼光,但并不是他说的就是正确的。虽然看在自家女婿的份儿上,段宏南大部分时候不会驳了他的面子,但也有好几次两人意见相驳,吵得脸红耳赤,以贺文麒的口才,大部分还是段宏南吃亏的时候多。

那时候段夫人多担心这个知府大人心气不顺,回了家拿着自家女儿作践,要知道对付段宏南的最好办法,肯定是拿他家的女儿做筏子。谁知道段夫人细细打听了几次,贺文麒跟段宏南吵得再厉害的时候,回家还是和和气气的,甚至不曾忘记给女儿带些新鲜好吃的玩意儿回去,这才是让段夫人放心下来的原因之一。

贺文麒并不知道这些缘故,他现在唯一怕的,是段雨燕这一病就再也不醒来。幸好段雨燕是坚强的,昏迷了十多天之后终于苏醒过来,虽然身体更加孱弱,几乎到了不能下床的程度,但按大夫的意思,这次危机总算是度过了。

看着李氏抱来的孩子,段雨燕果然一口答应下来,看着孩子怎么都觉得好,甚至将贺文麒都放到了第二位,一心一意跟着李氏养起孩子来。比起这两位真女人,贺文麒真心觉得自己绝对成不了合格的母亲,孩子可爱的时候逗弄一下倒也罢了,一旦嚎啕大哭的时候,真是个要人命的。

有了孩子分担李氏与段雨燕的注意力,贺文麒倒是有了更多的私人空间,算算时间,距离他三年任期已经满了,不过朝廷那边并没有传来任何的消息,看来只能是连任了,朱成皓的书信一直未曾断过,茶马古道的好处,这位显然也品出来了。

看着手中的邸报,南中路途偏远,任何消息从京城传过来,都至少是一个月之后,不紧急的,三个月都是正常的。而这份邸报就是三个月之前的产品,上头并未写四位皇子任何的事情,但官员被查办的频繁,也证明了这一点。

如今几年过去,二十二皇子也在慢慢长大,随着这位太子越来越大,太子的位置也只会越来越稳当。想必几年之前,几位皇子都不会想到,他们看起来随时要倒下的父皇,居然能撑了这么久。不知道那位老皇帝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都盼着自己死。

其他三位皇子怎么可能看着太子一日日长大成人,最终让这位比他们小了许多的皇子爬到头上,所以在那个秋日,听见太子牧场围猎,却不慎被闯入狗熊咬死的消息,贺文麒甚至都没有惊讶,反倒是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京城那边因此兴起的腥风血雨,似乎也影响不了南中丝毫。

贺文麒暗暗想着,这次的事情朱成皓是不是也插了一手,要知道他如今掌握着京城兵马司,要动手脚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不过朱成皓向来谨慎,即使是真的他出了手,恐怕也不会被人抓住马脚。

贺文麒不知道的是,朱成皓确实是没有被人抓住马脚,但他的两位哥哥,却不约而同的将这盆污水浇到了他的头上,不得不说,二十王子和三皇子,在对付兄弟的时候有着说不出的默契度,大约在他们眼中,朱成皓在那边实在是太碍眼了。

幸好朱成皓也不是吃素的,既然他们想要玩,就直接将水搅混了,反正以老皇帝的性格,即使他真的没有出手,心中也会有所怀疑。再有一个就是,当初贺文麒留下的话一一实现,以他在宫内的眼线传来的消息,老皇帝如今记事都成了问题,一下子收拾三个皇子,他哪里还有当年的魄力。

太子的事情到了最后果然不了了之,但储君之争已经锋芒毕现,而朱成皓的底牌还压在手中。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露出自己全部的实力。

京城发生的事情,贺文麒压根插手不上,如今他要操心的是,牵扯入太子案的一些官员,居然直接被发配到了南中。

等人被押送过来,已经又是三个月后,原本这些人如何处置,都是有规程在的,罪名大的就直接扔到矿里头带着,因为不适应南中的气候,大部分人都活不过当年,能活下来的,将来回去的可能性也不大,事实上,至今为止都没人能活着回去过。

但这一次却不同,被押送过来的官员有四人,两人直接死在了路上,一个家人偷偷塞了钱,总算是将尸体带了回去,另一个就被抛尸荒野。剩下的两个都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其中一人身边居然还带着家眷!

送人来南中显然是个苦差事,两个官差骂骂咧咧的,看见南中城门的时候忍不住兴奋了一番,只要把人丢下,他们就可以打道回府了,这两个都是穷鬼,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原以为那带着家眷的能好一些,谁知道更加抠门,若不是忌惮他说过的话,他们绝对会把那女人孩子拿来用了。

想到这里,官差回头看了一眼穿的破旧邋遢的两个女人,唾了一口才推攘了一把身前的人,冷声骂道:“你说南中知府是你至交好友,不会是骗老子的吧。”

挂着锁链的男子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到地上,整个人骨瘦如柴,弓着背显得有些畏缩:“不不,我没有欺骗大人,南中知府,确实是我同窗好友。”

那官差暗暗想着反正南中也到了,若真的如此,自己卖了知府大人一个面子也是好的,至于女人,到了南中城里头还怕没得用吗,跟另一位官差对视一眼,驱逐着前面两人快走。

后头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也赶紧跟上,小女孩紧紧的抓着娘亲的手掌,比起前面的男人,她们的情况稍微好一些,但因为怕那官差起坏心思,浑身都是脏兮兮蓬头垢面的一直没打理。

远远的看见了城门,那官差才松了口气,却见几个骑着大马的人飞快到了身前,正要说话,却见一个穿着正四品知府官服的人跳下马来,一把扶住自己眼前的犯官,开口说道:“陆兄,你受苦了。”

☆、第71章 他乡遇故知

朝廷送来的邸报里头,并没有提到被发配边疆的官员是谁,贺文麒知道陆清辉也在其中,还是过了一段时间,朱成皓给他的信中提了一句,因此他才能在第一时间等在城门口,将久别重逢的老友带回了衙门。

那两个官差倒是真没想到,陆清辉说的居然是真的,这倒是也罢了,一般即使发配的官员与当地的官员相熟,为了避嫌,照顾一番倒是可能,直接到城门口迎接,那绝对是绝无仅有的,两人对视一眼,暗道幸亏没对这个人下死手,不然这样铁打的关系,这位知府大人能放过了他们。

后头跟着的母女俩也露出几分喜色,当娘的将孩子搂在怀中,快步上前了几步,似乎生怕陆清辉忘记了她们。

陆清辉双眼含泪,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大人,这两位是我的大嫂和侄女,因家财都被抄没,她们只好随我一起来了。”

贺文麒看了一眼露出讨好笑容的两人,对于陆清辉家的大哥,他是早有耳闻的,当初是陆母的骄傲,年纪轻轻就考中了进士,虽然没在京城当官,但在地方上手中的油水更多,陆家当初的好日子,都是这位大哥一手赚来的,而他的这个妻子,却是京城一位翰林的女儿,说起来也是出生。

只是成也萧何败萧何,陆大哥好不容易找了路子回到京城,却好死不死的牵扯进了太子之死,老皇帝对着三个儿子没办法下死手,对这些官员哪里还有法外容情。陆大哥被斩首,陆母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没了,家财被抄没,而陆清辉本人却受了牵连被发配到了南中。

原本陆大哥的罪名,倒是不祸及家里头的妻儿,只是出了这样子的事情,那翰林家只愿意收容女儿,如不要她带着陆家的拖油瓶,陆大嫂哪里放心的下年幼的女儿,陆家已经没人了,她一个人又怎么能活下去,所以在听说南中知府是当年跟小叔关系很铁的贺文麒,咬了咬牙,带着女儿一起跟来了。

大概是知道陆清辉与自己的关系,朱成皓倒是对这件事讲得十分详细,贺文麒一度怀疑,陆清辉能被发配到南中,这位说不定也动了手脚,否则的话,随大流去了北疆才是正常。

贺文麒拱了拱手说道:“辛苦两位了,府衙准备了饭菜,还请两位稍事休息。”

那两位官差自然没有说不好的,陆清辉一路苦行,看起来比后头的母女俩还要糟糕,贺文麒叹了口气,幸好出门之前准备了马车,这会儿索性将两个犯官和母女俩一起接了回去。

府衙里头,李氏却早早的准备好一切,只等着他们回来,陆清辉的名头,李氏还是记得的,如今却落到了这样的下场,心中也是一片唏嘘。

等洗了一个久违的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出来,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考虑到他们的身体情况,倒是没有大鱼大肉,都是些好克化的东西。

陆清辉和陆大嫂还好一些,毕竟是大人,知道克制,但陆小妹却忙不迭的往嘴里头塞东西,几乎是狼吞虎咽的。

陆大嫂看得心酸,自家闺女在这之前,也是娇生惯养的,虽然是个女儿,但因为是第一个孩子,不管是自己还是夫君,甚至老妇人也是宠爱的,谁知道时隔一年,却落到了这样的境地。想到这里,女人忍不住有些责怪娘家的无情,若是他们肯伸出援手的话,女儿何须吃这些苦头。

陆清辉也看着心酸,给侄女夹了一些饭菜,自己才吃了几口便有些吃不下了,忍不住掉头去看身边的贺文麒。

当初这个人离开的时候,他甚至以为是永别,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却是这样的场面,贺文麒一如既往,甚至是风姿更甚,而自己,却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贺文麒见他晃神,他们是多年的朋友,自然也猜到了一些,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来了,就先安心住下来,有我在,总不至于委屈了你们,这边天高皇帝远,好好打发了那两个官差回去,便没有人会揪着这事儿不放的。”

陆清辉却怕因为这件事牵累了他,要知道那些文官最喜欢拿着细枝末节的事情作祟,连忙说道:“文麒,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到底是犯了事儿,若是被有心人上告朝廷,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贺文麒还要说话,陆清辉却已经抢过话头说道:“我没事的,不过是吃些苦头罢了,若是遇到大赦还能回去,只是我大嫂和侄女,还要你多多照顾,她们如今无依无靠,都是因为我陆家吃了那么些苦头。”

陆大嫂听了这话,连忙说道:“都是一家人,哪里就有苦不苦的。”陆大嫂是个聪明人,这个贺文麒竟然能出城迎接,可见跟小叔的关系多好。即使是看在小叔的面子上,也不至于为难了他们母女俩,这次跟着来倒是对了。

贺文麒却摇头说道:“既然到了南中,就先听我的,你们吃完便休整一番,调理几天再说,南中气候大有不同,若是因此而病倒了反倒是不好。”

陆清辉还要再说,却见贺文麒递过来一个眼神,只要将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等吃完饭,李氏便让碧云送陆大嫂母女去歇息,贺文麒却亲自送了陆清辉去客房,一边让他安安心心的住下来,虽然理论而言,犯官都是要参加劳改的,但其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些有钱人家塞点银子,总能获得轻松一点的流放地。

见陆清辉还是一副郁郁的模样,贺文麒只好岔开话题,笑着说道:“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吧,我如今成亲了,只是内人身体不好,便没有出来见客。”

陆清辉听见这话,倒是勉强打起一些精神来,摇头说道:“知道,你娶了南中土司的女儿,当初因为这件事,京城的言官没少弹劾你,幸好皇上…”

贺文麒见他脸色微微一变,便明白他原来或许是要说皇帝开明之类的话,但要知道陆家却是因为皇帝的一句话家破人亡,陆清辉对老皇帝哪里还有什么好感可言。

贺文麒只好又说道:“是呀,如今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倒是你,这般大了还不娶妻。”

陆清辉身体微微一僵,贺文麒也后悔的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以陆清辉的年纪,之前又有陆母看着,怎么可能真的没娶妻,也是朱成皓的书信上并未提起,他便忘了这事儿了。

没等贺文麒找借口岔开话题,陆清辉倒是坦坦然的说道:“我们没有孩子,她还年轻,何必为了我耽误了一辈子。”

原来陆家出事之后,陆清辉的妻子便回了娘家,从此之后再没有回来。陆清辉虽然觉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有些悲凉,但这样的女人,他就是还硬要挂着一个夫妻的名头又有何用,索性给了一纸修书,也当全了几年夫妻缘分。

见贺文麒欲言又止的样子,陆清辉倒是笑了起来:“你若是一直这般小心翼翼的待我,倒是让我不敢在留在这儿了。”

贺文麒松了口气,只是说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陆清辉低着头,淡淡说道:“谁说不是呢。”

客房收拾的很好,陆清辉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贺文麒陪着他坐了一会儿,见他神态还算平稳,才说道:“那你好好休息,一切等休息好了再说。”

陆清辉一把拉住要离开的人,闷声说道:“文麒,谢谢你。”

想到家中出事之后,曾经的同僚同窗那些避之不及的神情,在来的路上,他一次次暗地里揣测着,贺文麒会不会也是这样,对自己这个曾经的朋友避而远之,如今的一切却是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这个比他还要年幼一些的朋友从未变过,或许一直改变的都是自己,在贺文麒来了南中之后,他甚至从未写过一封信过来。

贺文麒并不知道他心中的复杂,拍了拍男人瘦削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我们之间何须客气。”

陆清辉却忽然捂住自己的脸孔,偶尔透出的呜咽声音带着一丝悲凉,听得贺文麒的心头也是沉甸甸的,想到曾经对自己颇为照顾的陆母,前半辈子那么辛苦,好不容易享了几年清福,最后却又落到了这般的下场。

贺文麒伸出手拍拍的轻抚着陆清辉的后背,安抚着低声哭泣的人,这个男人曾经是意气风发坚忍不拔的,如今却哭得像是一个孩子。贺文麒这会儿倒是感激起来那些将他排挤到了南中的人,若是留在京城,即使有朱成皓的看顾,这场无休止的储君之战,自己也不能确保独善其身。

老友重逢原本是温馨的场面,只是看在来人的眼中却刺眼的很,段岳羽紧紧盯着行止亲密的两人,恨不得直接冲进去将人拨开。在听见传闻说贺文麒亲自出城,迎接了一个同窗好友,被发配的犯官进了知府衙门,他心中就觉得不痛快,如今看见他们亲密的画面,更是要怒发冲冠了。

幸好段岳羽一直都是沉着冷静的,看了一眼里头的两人,冷冷的咳嗽一声,成功的让哭得无法自拔的陆清辉回过神来,对自己居然靠在比自己还要年幼的朋友怀中痛苦而感到尴尬,连忙收拾了神态,只是勉强说道:“文麒,你先去忙吧,放心,我没事。”

贺文麒却暗暗皱眉,自家的衙门,段家的人倒是进出自如,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幸好这里只是客房,如果是书房的话,他手底下那些人又得换一批才是。

带着这样的心思,走出门的时候贺文麒的脸色便不太好看。

段岳羽见他这般作态,还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他们叙旧这个人心中不痛快,冷笑一声说道:“呦,这还依依不舍上了。”

贺文麒瞥了一眼阴阳怪气的人,冷冷说道:“我贺家的大门,对二哥来说倒是形同虚设。”

段岳羽微微一噎,这倒是反应过来贺文麒为什么不痛快,心中不知为何反倒是高兴了一些,只是解释着说道:“你放心,书房重地我是不敢去的,只是阿妈让我送些东西给妹妹,顺道来看看老夫人,谁知道走到这儿,倒是看见你们亲亲热热的,贺文麒,你到底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女人。”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段岳羽讲声音压得很低,几乎靠着贺文麒的耳朵说道,贺文麒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瞥了他一眼,暗道这位大舅子管的也实在是太宽了,这里距离李氏的院子不是一般的远,他的借口也不好好找找。

“陆清辉是我儿时好友,总不能见死不救。”贺文麒一番话倒是轻飘飘的,惹得段岳羽不耐烦的说道,“到底是犯了事儿的,你收留倒也罢了,怎么眼巴巴的把人留在了衙门里头,到时候朝廷难免多想。”

贺文麒却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你今日过来,只是为了给雨燕送东西吗?”

说起来,段夫人对女儿女婿真是没话说,三天两口的往这边送东西,不拒是新鲜的瓜果还是珍贵的珠宝,短短两年下来,贺文麒真心觉得,段雨燕的嫁妆又添了一层。

段岳羽摸了摸鼻子,不好说自己是有些惦记这个人带了个男人回家,这才眼巴巴的找借口跑过来,只是说道:“算算时间,年后出发的队伍也该到了,永宁那边不知道会不会弄鬼,我想亲自带人去接,还得知府大人给个通行令才行。”

听见正事儿,贺文麒也正了脸色,点头说道:“是该小心一些,如今朝廷的动作越来越大,安国将军是三皇子一派的,只是镇守永宁的曹将军,却是永昌王府的人,恐怕如今也不安稳,你过去看看也好,免得糟了城门之秧。”

段岳羽撇过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贺文麒说正事儿的时候眉眼也好看的很,点了点头,到底是又提了一句:“里头那个,就是再好的朋友,你也想想自己如今是有家有子的人了,多注意着点。”

贺文麒自然是答应下来,就算他不提醒,自己也不会拿着一家人去冒险。

☆、第72章 难 民

陆清辉只在贺家住了一天,便死活都要租房子另住,只是看陆大嫂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他们的家底子也薄,恐怕经不起这般的耗损。

贺文麒知道这个人的自尊心,自己若是不管不顾一味的救济,这家伙说不准心里头难过,更加的不好受。

强留了两天,贺文麒索性以“劳改”的队伍,直接将陆清辉连带着一起来的犯官送到了白野舒那儿,他每天忙着难民的事情,整天脚不着地的,又是没有油水的话,前几日还来抱怨缺人手,让陆清辉去了,一来吃不了多少苦头,二来每天有事情做,也省的他胡思乱想。

至于陆大嫂和才六岁的陆家小妹,自然是留了下来,都是女人,即使出门难道还要去做苦力不成。还不如在贺家带着,每天陪着李氏说说话,做些轻松的活计,也轻松自在。陆大嫂自己对这样的安排满意,陆清辉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真的要大嫂子跟着一起吃苦头,只好答应下来。

有了陆大嫂母女俩,李氏倒是把注意力从孙子身上挪开了一些,大概也是过过苦日子,心中对陆家母女十分照顾,陆大嫂又是个看惯了颜色的女人,一段工夫下来,倒是让段雨燕笑道自己失宠了,把李氏乐得不行。

陆家小妹闺名叫做陆玉芬,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头,这一下遭了罪,又有母亲死命的护着,一路上虽然吃了不少的苦头,倒是没把童心也一下子折腾没了,在贺家住了几天,见上上下下都是和气的,顿时露出本性来,是个爱笑的小姑娘,让人心疼。

这一日贺文麒回家的时候,便看着段雨燕带着儿子在屋子里头做绣活儿,走过去看了眼白白胖胖的儿子,才笑着说道:“做这个费神,让下人来不久好了。”

段雨燕瞪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下人哪有自己精心,难道我连个小丫头都不如了。”

贺文麒听了觉得好笑,坐到她身边仔细看了看,才又说道:“针脚缜密,花样新颖,果然是比小丫头做的好多了。”

原来前一日的时候,玉芬居然送了一双亲手做的小鞋子过来,上头的花色活灵活现的,虽然都知道陆大嫂肯定是帮了忙的,但才几岁的小姑娘都有这样的手艺,段雨燕便也想着亲手给儿子做些东西。

段雨燕见他说笑,又是瞪了他一眼,回头就瞧见床上的儿子使劲的翻了个身,忽然朝着这边爬过来,距离他们一步之遥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偏着头看着贺文麒,似乎在想找个人是谁的模样,那架势要多可爱就多可爱。

就是贺文麒也看着心痒,笑着超小娃娃伸出手,床上的大胖小子果然飞快的爬过来,一下子扑到他身上,段雨燕看着忍不住有些嫉妒,哼哼了两下说道:“瞧瞧,每天你带着的时间最短,倒是跟你最亲,真是个臭小子。”

贺文麒心中得意,笑着亲了一口小胖子,抱着他凑到段雨燕面前,乐滋滋的说道:“儿子,瞧你娘小气的,快亲亲她,省得你快要到手的袄子就没了。”

小孩哪里知道厉害,只是不停的啊啊啊,又发出咯咯的笑声。

段雨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接过大胖儿子亲了一口,才笑嘻嘻的说道:“别听你爹胡说,你娘我可没有这般小气。”

说着段雨燕又问道:“说起来咱家宝宝周岁也快到了,名字你倒是有注意了没有。”

孩子抱回来的时候,贺文麒就是要起名字的,但李氏说孩子这时候起一个小名胡乱叫着才好养活,若不是段雨燕坚持不许,估计这孩子就得叫狗蛋,宝宝宝宝的叫了快九个月,这会儿孩子都要周岁了。

小孩子这时候最爱动弹,段雨燕力气小,抱着一会儿就觉得吃力,贺文麒索性接过来把人放到地上,反正地板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地毯,也摔不着这小子,果然到了地上,这孩子自己跟自己玩起来,别说还玩的挺开心。

瞧着段雨燕一直盯着孩子,生怕他磕着碰着的样子,贺文麒忍不住提了一句:“儿子不能娇养着,不然以后撑不起家业,磕磕碰碰身体才更加强壮。”

段雨燕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这当爹的真实好狠的心。

贺文麒没讨着好处,摸了摸鼻子说道:“名字早就想好了,我们家跟贺家离得远了,也不用跟着排名,就叫贺亦轩吧,希望他长大之后,会是个器宇轩昂,英武不凡的男子汉。”

段雨燕念了两遍名字,心中觉得不错,但见他得意的架势,忍不住吐了一句:“还得娘看着好才好。”

听了这话,贺文麒忍不住装模作样的叹道:“本官在家的地位越来越低了,可不是说话都不能算话了。”

一群丫头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段雨燕更是乐得不行,赶着他离开:“去去去,别来闹我,该干啥干啥去。”

贺文麒笑嘻嘻的离开房间,一走出屋子脸色却沉了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南中看起来风平浪静,但京城那边的腥风血雨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而这几年百姓也是多灾多难,干旱洪水轮番的来,南中这一块已经算是风调雨顺了,收成也远远不如往年,若不是有茶马古道带回来大量的东西,恐怕百姓日子也会不好过。

刚开始那上千人的难民,处理起来确实是不难,但开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难民之间也会互通有无,都知道南中这边对待难民的待遇不错,纷纷拖家带口的朝着这边来,可南中到底只有这么点大的地方,仓中存量有限,哪里救的了这么多人。

也正因为如此,白野舒那边才会忙得脚不着地。贺文麒较劲脑子,想办法让难民们自力更生,即使不能吃饱喝足,至少别给饿死不是。可惜南中周围的深山老林,当地人都不敢随意的进出,更别说这些难民了,进去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这般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开荒种田,慢慢的往周围扩展,如今难民营的大小,已经是一开始的四五倍,瘴气这东西也是怕人的,住的人多的地方,瘴气也不容易出现。可惜的是开荒也得有个过程,南中又不是适合大量种植的地方,这般一来,粮食难免吃紧。

这几个月来,难民还在不断的增加,贺文麒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哪里有心思为儿子办什么周岁宴,都是李氏在张罗,外头的事情,贺文麒都是瞒着段雨燕,生怕她知道了心思重,有那么一个万一,但李氏却是知道一二的,只能好好整理家事,不让他操一点心。

若是放到现代,不管是玉米还是番薯土豆,都是高产出的东西,也适合在南中种植,但可惜的是,这些东西都是舶来品,别看土豆的名字挺土,人家也是漂洋过海过来的,反正在如今的历朝,贺文麒是从未见过。

南方是产量大户,如今南方一带都遭了灾,听说江南那边稍微好一些,但恐怕整个历朝的收成都不太好,贺文麒不可能将南中的储备粮都拿出来救助百姓,如今南中老天还照顾,若是再有一个万一,当地人可不得恨死他了。

不能放手不管,不能动用储备粮,贺文麒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也觉得棘手,更别说如今难民的量还在不断的增大。

如今的井然有序,是建立在大家不会饿死,还有事情做的基础上的,一旦其中某一个平衡打破,恐怕南中也得乱起来。

走到外头,崔景山便迎了上来,皱眉说道:“大人,白大人来了,就在厅里头等着你。”

贺文麒叹了口气,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为何而来,等到了里头,果然看见白野舒眉头皱的死死的,瞧见他便说道:“大人,粮食的事情如何了?”

贺文麒摆了摆手,让他先坐下,才说道:“衙门的情况,想必你是清楚的,如今粮仓已经动用过几次,不可能完全给掏空了,不然不管是朝廷还是当地的百姓,都饶不了我们。”

白野舒却皱眉说道:“为什么不行,粮食先用了,到时候再补上不就成了?”

贺文麒却摇头说道:“你去看过今年的地吗?南中虽然没有大旱,但跟往年比,收成也不行,虽说秋收就在眼前,但到时候怕是要减几层税收,百姓的日子才好过,这样一来,粮仓的收支差距就更大了。”

白野舒一直忙着难民的事情,确实是不知道南中的收成也是这般,他皱了皱眉头,冷冷说道:“难道要看着难民们饿死不成?”

贺文麒听见他的质问也不生气,只是说道:“如今秋日,上山下海的,总能找到吃的,但到了冬天就不同了,粮仓现在不能开,要用到刀刃子上。”

事实上,若是没有朝廷的政令,他们擅自打开粮仓就是能杀头的。幸好贺文麒早早的上书朝廷,将百姓的事情一一道出,倒是获得了酌情使用的允许。

白野舒总是想让难民们过上跟南中百姓一样的好日子,在贺文麒看来确实太理想主义了,当地人跟逃难来的人,怎么可能完全一样,他们真要是那样做,南中才会乱。

两人说着话,却见崔景山进来禀告说段家的人来了,来人却是段家老大段岳明和老二段岳羽,看见白野舒也在,段岳明倒是朝着他点了点头,段岳羽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却并不显得十分熟络。

等这两人坐下,段岳明便开口说道:“大人,想必你也知道,这一季南中百姓的收成不行,如今下头都等着大人的一句话。”

贺文麒看了一眼白野舒,只能说道:“本官已经上报朝廷,但减税这样的大事儿,还得朝廷点头,大哥,想必到时候,朝廷会有意,用银钱抵扣。”

段岳明点了点头,原本他们也想到这个可能性,南中私下的银矿不少,若是用银钱抵扣的话,反倒是比硬要他们拿出粮食来更好一些。他也知道贺文麒的为难,只是自家那几个大户亲戚求上门来,所以不得不来说道一番。

听见他们的对话,白野舒哪里说得出打开粮仓的事情来,拱了拱手离开了。

等他走出门,段岳羽才皱眉说道:“你就是太惯着他了,真以为自己是青天大老爷了,现在谁不愁难民的事情,但也先得照顾南中百姓。”

贺文麒却只是说道:“他也是一心为名,不过来年若是再这般下去,粮仓怕是真的撑不住。”

段岳羽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缺口有多大,你倒是说个准话。”

贺文麒比了个手势,段岳羽看清楚之后倒是松了口气,虽然不少,但段家在南中盘踞多年,要说手中没点东西是不可能的,若是真到了那个份上,他们家自然也不会不管百姓们的死活。

见他的神色,贺文麒也猜到了一些,心头倒是一松,原本一开始的时候,白野舒是推着他,想让南中大户出银子出粮食的,但南中毕竟不是京城,这边的大户,除了段家白家,几乎也都是靠着双手吃饭的,这样的人家,你让他们拿出自己辛辛苦苦赚回来的粮食救助百姓,还是强制的,那不是乱来吗。

贺文麒不是白野舒,他知道人心本就是自私的,更别说是对莫不相识的人,所以当时这个办法就被压了下去。不过真要到了万不得已,贺文麒第一个要动手的就是段家,也只有段家,有这个力量,如今段岳羽自己透露出这分意思,不管真心假意,贺文麒都领情了。

贺文麒没有想到的是,他以为乱象至少得到冬天,大家完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才爆发,谁知道到了深秋时分,李氏跟段雨燕正热热闹闹的办完贺亦轩的周岁宴,便从外头传来一个消息,距离南中不远的永宁,因为官府对难民的不闻不问,难民们索性潜入城门,烧杀抢掠了一番,虽然很快被镇压下来,但开了这个坏头之后,各地难民暴动的新闻仍不时传来。

第73章 病重

这一年的冬天,对南中来说,往常难以忍受的寒冷,似乎也成了一种恩赐。从入冬开始,南中附近便开始下雪起来,没出几日,直接将进出南中的道路直接封死,官道尚且不可走人,更别说那些深山老林,即使是老道的猎人,恐怕也会死在白茫茫的山峰上。

但相比于大雪带来的寒冷,南中之外动荡不安的局势,让人更加的惧怕,要知道距离他们这里并不远的永宁,之前还爆发了大规模的烧杀劫掠,当地的百姓和难民死伤都是不计其数。这一度使得南中百姓十分排外,再也不肯接受外地来的难民,让白野舒难民安置的工作更加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