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麒自然也知道,他早早的去造船局那边看过了,造商船倒是可以,只是想要自己想象中那种,却是不能了,他这才打了杂造局的心思,想要过来看看有没有人才。

贺文麒看了一眼在场的工匠,笑着说道:“这个本官知道,乔大人,本官再看一会儿,你忙自己的去吧。”

乔大人是个大胖子,在日头下晒了一会儿便有些吃不住了,见贺文麒并不像是客气的话,索性也说道:“那属下先下去忙了,大人若是有人,派人过来喊一声便是。”

贺文麒点了点头,等乔大人走远了,才走到忙活的工匠里头跟他们唠嗑起来。

不得不说,乔大人走后,这些工匠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贺文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甚至还跟着他们蹲了下来看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过了许久,终于有一个人偷偷靠过来,低声问道:“大人,您真的要找会造船的人吗?”

贺文麒眼神微微一动,看向来人,却是个看起来十分憨实的中年男人,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自然,若是有这样的人才,不拘出生都可录用。”

来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看了看贺文麒的衣裳,这才咬牙说道:“大人若是有空,等傍晚时候,奴才带你去见一个人,如何?”

贺文麒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介绍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但至少是开了一个好头不是。

等黄昏时分,那个工匠才急急忙忙的从工部走出来,看见拐弯角处的马车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贺文麒撩开帘子让这个男人上车,后者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衣裳,有些不好意思,但挨不过他的话,便坐到了车头那儿,生怕自己弄脏了里头的垫子。

贺文麒无法,只好自己也坐到了前头,笑着问道:“方才你说的是什么人?”

工匠见他如约等了自己,这会儿说话便放松了一些,憨憨说道:“大人,奴才说的是家中的一位族叔,据说祖上是造船的,只是后来惹了祸,便退了下来,他很有一番手艺,一开始也在造船局那边做活,只是为人脑筋死,不会说话,后来得罪了上头的人,便被赶了出去,这些年一直在家中,但手艺确实没放下。”

像是怕贺文麒不相信,工匠又说道:“那叔叔一个人在家捣鼓,偶尔也能弄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船来,他家日子过得苦,这些年来,偶尔也靠私下卖一些小船挣点钱。”

贺文麒听了倒是来了兴趣,又问了一些那个人的话。

这工匠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来那他同姓族叔,被从工部赶出来之后便回了家,原本他家还过得不错,但他是个不会种田的,唯一造船的本事,显然也不是一个人能成的,偶尔造一些小船,他们小地方,需要的人也实在不多。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家里头过得十分艰难。

那工匠所在的村子在京城之外,他们好不容易赶在关城门前出去,贺文麒倒是有些庆幸自己早早的打发人回家,不然的话等不到他回去,李氏可不得着急了。

等出了城门,工匠又说道:“还得走一个时辰,坐马车的话,也得半个时辰,平常奴才都是住在工部的大通铺里头,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

贺文麒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些他们村落的话。京城附近的村子,大部分都是过的还不错的,当然,这个不错是相对于其他地方的农民。贺文麒倒是庆幸自己当初咬牙苦读,若他不能当官,要下地种田的话,就跟李氏两人怕是撑不住多久。

等隐隐约约看见村落的影子的时候,天也已经几乎全黑了,透着月光倒是能看清楚道路,村落里头的人歇的早,偶尔听见声音的探出头来一看,显然对贺文麒的豪华马车十分感兴趣,一会儿功夫,倒是不少家里头亮了起来。

工匠憨憨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大人可别介意。”

贺文麒自然不会介意,只是说道:“今日晚了,这时候上门拜访,是否有些不好?”

从杂造局大人的态度,工匠也能猜到,眼前的年轻人官职肯定比那个大胖子要高,生怕耽搁的久了他改变主意,笑着说道:“不用不用,这还早着呢,肯定都还没歇着,大人您稍等,我去喊人起来。”

贺文麒没来得及阻止,工匠便一溜烟的跑了,乡下的宅子都长得差不多,透过夜色也看不出什么来,一会儿功夫,那户人家便打开了门,几个黑乎乎的人影走了出来,贺文麒下马车走了过去,便听见工匠梗着脖子保证道:“真是京城里头的大人,想要看看咱叔叔的手艺呢!”

那几个农户显然不太相信这话,哪里有京城的大人往这里来过,只是看见那马车,再看贺文麒的模样,心中便相信了一些,两个乡下媳妇模样的女人连忙忙碌起来,一会儿功夫,他们居然舍得用油点亮了好几个火把,让院子里头变得亮堂堂的。

看着眼前的茶水,贺文麒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方才听见,这家里头可没有好茶叶,是让家里头媳妇去了村长家借来的,当然,这茶水的味道也还是一般。

贺文麒慢慢喝了一口,他倒是不挑剔这些,只是这家人过分殷勤,倒是让他有些为难,万一那老爷子不是这块料,岂不是让他们空欢喜了一场。

工匠虽然看着憨厚,但说话倒是有条理的很,原原本本的将话茬说了一遍,只是等他说完,这家人的脸色却暗淡下来,其中一个媳妇推了推自家男人,那男人上前一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位,大人,俺爹他病了,如今却是起不了床,这…这可怎么好?”

贺文麒心中咯噔一下,这年头人的寿命不长,尤其是穷苦人家,老爷子听说已经五十出头了,若是有个万一。

旁边的媳妇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家男人,笑着说道:“大人,俺爹不过是偶然风寒,休养几天,吃几副药就会好啦。”

贺文麒听了倒是微微安心,便问道:“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让我进去看一眼老爷子,也好问问一些造船的问题。”

没等男人开口,那媳妇便说道:“哪有什么不方便,俺爹还没睡呢,只是屋子里头一股药味,要委屈一下大人了。”

贺文麒跟着几人呼啦啦的走进房间,发现这家人日子虽然过得苦,房子却还不错,若是如工匠所说,祖山也是有些积蓄的。这家老爷子是家中长辈,住的便是主卧,房间里头倒是收拾的整整齐齐,只是果然满屋子的药味,老爷子倒是还算精神的靠在床头,看见一群人进来,皱眉问道:“大郎,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家大郎连忙将事情又说了一遍,那床上的老人倒是露出几分激动的神色来,他这一辈子就是喜欢造船,只可惜早年年轻气盛,得罪了上头的大官,毁了自己的前程不说,还拖累了一大家子,也幸好几个儿子媳妇都孝顺,这些年来,虽然对他沉迷于造船颇有微词,却不敢在他面前说什么。

如今有人找上门来,看上的就是他这门手艺,老爷子怎么可能不激动,也不顾尊卑,伸手抓着贺文麒滔滔不绝起来。

贺文麒虽然没有造过船,但好歹是坐过不少,各种各样的都有,倒是能对上几句话,只是听着老爷子的一番话,倒像是真有几分本事的,具体如何,还得把人带回去再看。

一番话下来,贺文麒已经有了主意,拍了怕老爷子的手臂说道:“老爷子,您先好好养好身体,等身体好了,我便让人来接您,到时候咱们再细说。”

这老爷子真是恨不得现在就跟着一起走了,但好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几人的劝慰下只好又躺下了。

等到了外头,贺文麒将手中的荷包递给当家的男人,后者怎么都不肯收下,贺文麒便笑着说道:“就当是老爷子预支的工钱,先把老爷子的身体养好才是真的,若是缺了什么尽管说。”

在这家人的千恩万谢中,贺文麒坐上马车回城,这时候城门肯定已经关了,幸好他在附近倒是有栋宅子在,倒是不用在农家借住,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真的住下的话,这户人家肯定是要折腾一番了,或许还会为了让自己住的舒坦一些,让家里头的老人将最好的房间让出来。

☆、第91章 祭拜

等贺文麒离开之后,闹腾了半天的农户却安静不下来,左邻右舍也不管已经大黑夜了,上门来打探消息,爱八卦的妇人绝对不会错过这样的事情,这家的大媳妇看着她们便不痛快,以前自家公爹整天忙着那些东西,这些人可没少笑话,直接把人赶出去,关起门来一家人说话。

等终于清净了,大媳妇忍不住催着自家男人,想要看看那荷包到底装了多少的东西,这荷包是贺文麒当着大家的面给男人的,他不可能自己留着,没看见旁边的二弟妹一直盯着呢。

大人们将孩子们也赶回房间,大郎才慢慢打开荷包,里头白花花的一锭银子,看着该有足足十两。

庄户人家,平时银子都是少见的,一年下来,能空余个一两二两已经顶了天了,这会儿大媳妇忍不住抓过来咬了一口,随即觉得自己有些丢面子,讪讪说道:“人家大官人,肯定不能给假的,看来是真的要用上咱爹,不行,我得去把鸡杀了,给咱家好好补补,早日康复,也能早点上工。”

二媳妇心中也是一跳,听见这话连忙起身去帮忙,大郎看了眼自家弟弟,将银子放了回去,笑着说道:“待会儿给爹放着,让他处理。”

二郎也是一片恍然,觉得跟做梦似的,自家老爹琢磨那些东西琢磨了一辈子,他们都以为是浪费时间,谁知道老了老了,倒是有贵人上门了。

贺文麒在乡下的别院住了一晚,倒是让那边的庄头战战兢兢的,生怕没有伺候好主家,但见贺文麒为人和气,对下人也大方,倒是安心下来。等第二天一大早,贺文麒就坐着马车离开了,没办法,昨日走的急,他可没有向户部请假,若是直接不去自然是不成的。

因为一夜未归,这件事又被李氏抱怨了好几日,念叨的贺文麒再不敢随意妄为,他时常忘记自己其实是个女子,虽然这有利于自己女扮男装,但若是一个不好,露出马脚可就冤枉了。

没等几日,何老头便急急忙忙的赶来了,那工匠带着老人在户部门口等着,也不敢让人进去通报,远远的看着进出的人,生怕错过了一眼。这么鬼鬼祟祟的,差点没被门口的护卫当做歹人给抓起来。

等贺文麒出来把人带进去的时候,何老头还有些不敢置信,他原以为贺文麒只是某个工部的大使,谁知道现在才知道,自己是真正的遇到了贵人,这位年轻人居然是户部侍郎。若不是贺文麒拉着,这位老头差点没给他跪下来。

不得不说,贺文麒花了一番功夫,找到的这个人也是十分值得的。何老头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但算数却好的很,在造船方面别有一番自己的见底,甚至这些年还捣鼓出一些,类似战舰的东西,当然,这些东西都还停留在书面阶段,以何老头的身份地位,也没有可能自己去实施。

何老头固然是纸上谈兵,但至少比工部那些死脑子的强,贺文麒直接把人带了过去,有工部尚书的命令在,下头的九品芝麻官就算是心中嘀咕,也不敢跟他对着干。下头的工匠见自家大人在这位面前都是服服帖帖的,还以为他带来的何老头是多么元老的人物,即使见他说出来的那些东西天马行空,也只敢在背后嘀咕。

造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贺文麒虽然着急,但也只能给何老头大力支持,另一方面也是大面积的寻找人才,有皇帝的鼎力支持,他倒是真找到几个当年的漏网之鱼,这些人集合在一起,倒是也能有商有量,再加上贺文麒这个虽然是门外汉,但有着前进几千年的眼光的人在,进度实在是不算慢。

户部侍郎整天往工部跑可不算事儿,等事情稳定下来之后,贺文麒也就回到他的户部,勤勤恳恳的开始自己的工作,海禁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如今顾成润将军还在沿海一带驻扎着呢,户部的任务也不轻松。

忙忙碌碌便是大半年过去,等何老头带着一干人等,研制出一艘半成品的时候,年关也就在眼前了。船只研究出来,成果自然有人抢着要领,贺文麒也不去工部讨没趣,倒是朱成皓颇为自己的小兄弟抱不平,倒是让贺文麒劝了回去,真要说出去他的功劳,可有人要攻击狗拿耗子了。

古代人的年关年味还很浓,通常还差一个多月的时候,家里头便忙碌起来,贺文麒倒是犹豫了一下,索性请了一个月的假期,提起去青州祭拜的事情来。

这些年贺家母子俩在外,每年虽然使人回来祭拜,到底不是自己,等回到京城又一直忙着,脱不开身去青州。

再有一个,当年段雨燕去世,因为她的遗言和段家的坚持,就葬在了南中当地。只是段雨燕毕竟是贺家的媳妇,当时李氏与贺文麒商量之后,便在贺家祖宅那边给她请了牌位,这几年也没能回来看看。

当然,还有一件事便是,贺亦轩出生之后,虽然通知了这边,却一直没有上族谱,按道理也该是他们亲戚去一趟,总总事情摆在一起,贺文麒便决定年前走一趟,青州离得不远,自己带着儿子一个来回,也能在年前的时候赶回来。

李氏自然不放心他们自己去,只是她年纪大了,越发不能走远路,拗不过孩子便只好答应下来,想着弄完了这些事,以后请了牌位,在家祭拜便好,也不用每年都回去祖宅。

只是担心自家孙子年纪小,但却是小辈,又是长子嫡孙,这次却是不得不去的。

李氏担心贺亦轩不习惯,却不知道这孩子生命力旺盛的很,马车上铺上软软的被子,这娃娃就在里头翻跟头,不然就趴在窗口看外头的风景,也不知道临近过年,虽还没冷到下雪,却到处黄色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为了赶路,趁着下雪之前回来,一路上马车几乎都不停歇,贺文麒怕孩子扛不住,将他搂在怀中讲故事,每天至少也得挤出一点时间下地走走。

贺亦轩倒是十分喜欢这样的日子,靠在他爹的怀中美的不得了,每每听到关键的地方,便拽着他的衣袖问道:“接下来呢,然后呢?”

赶路的时候,父子俩倒像是回到了南中那时候,亲密无间,几乎一直都能在一起,等马车到青州的时候,贺亦轩甚至还有些小遗憾,小脸颊闷闷的叹了口气,一副舍不得的架势,弄得贺文麒倒是哭笑不得。

比起他上次来青州的时候,这个城镇倒是丝毫没有变化,只是那时候他们一行人自己去了贺家祖宅,这次他还未进城,一个三十多岁的大侄子就等在城门口了,看见他便露出满脸笑容来:“这位定是文麒叔叔吧,一路上辛苦了。”

比起京城的贺家,贺文麒倒是对留守青州的贺家更有好感一些,当然,这也是因为留在这里的二老爷实在是个人才,收买人心这一路,玩的可比他的嫡长大哥好许多。说实在的,有时候嫡长继承制也是害死人,谁让嫡长子不一定是最出息的呢。

既然青州贺家给了面子,贺文麒也不会不识好人心,打官腔这一套他也熟悉得很。等他抱着贺亦轩走进贺家,当年曾见过一面的二老爷也迎了出来。贺文麒连忙将贺亦轩放下,两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拱手说道:“见过二叔叔,让叔叔受累了。”

二老爷眼神微微一动,暗道贺文麒看着文质彬彬温和多礼,可一点儿也不像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一般忘恩负义骄傲自得。不过想到当年京城与这位的官司,二老爷倒是明白过来,还以为贺文麒特意给那头没脸,笑着说道:“哪里是受累,贺家有你在,列祖列宗也是高兴的很。”

这位二老爷看似讲话不讲究,但却是个人物,一番话下来,让贺文麒对他好感更甚,他们送来的年礼早已到了,李氏又特意备了几份礼物,是给二老爷以及他家里人的,礼物倒是十分丰盛,贺文麒笑着说道:“这些年多亏二老爷看顾,这份情,文麒心中明白。”

二老爷眼神往礼物上一扫,倒是明白贺家这一脉倒是真的风光了,这些东西比起族长那头送过来的,成色差了可不止一筹。他可是知道,他们往族长那边送的礼物,也不过是过得去罢了。

看顾贺家祖坟是二老爷的责任,但有人对自己表示感激,二老爷心中也是高兴,笑着说道:“何必这般客气,这些年来,也只有你有良心,还能往祖宅这边走走。”

贺家早已搬到京城多年,许多小辈甚至一辈子都不曾回来,甚至许多老人去世了,也不再搬灵回故地,二老爷心中也是担心,再过一些年,等自己也去了,两边的贺家也就会断了。

贺亦轩长得可爱,分外讨老人的喜欢,二老爷大方的给了一个金项圈,看着也十分贵重,小孩看了一眼自家爹爹,见他点头才收了下来,二老爷看在眼中,倒是感慨道:“是个乖巧的孩子,真是懂事的很。”

贺文麒笑了笑,有人夸奖自家孩子,他也是高兴。二老爷也并不拉着他们说话,早就吩咐人准备好客房,比起当年的房间来,又是好了不少。

祭祀是个繁杂的过程,尤其是他们还得上族谱,幸好二老爷对此十分上心,有他帮忙才有条不紊的做了下来。

又是七天过去,总算是将事情都收拾好了,期间也有不少人上门求见,贺文麒只对外说专心祭拜,来人却是一概不见。至于这些人是心中不满,还是求到二老爷名头上去,他却是不管的。

贺文麒虽然请了长假,打算回去就是过年,但等事情办完便打算启程,临走之前他倒是找到了二老爷,将自己要为贺亦轩启蒙,会在家中办蒙学的事情一说,二老爷倒是明白过来,这是贺文麒要提拔族人,表示若是有愿意一起上课的也可以,若是年纪大一些,需要名帖上书院的,他可以帮忙。

听了这话,二老爷自然也是心动,他自己的孙子就不少,更别说同族的了,只是青州距离京城也得两三日的车程,以前京城的族学,他却是有些看不上的,如今贺文麒自己先开了口,二老爷自然也会抓紧这个机会。

贺文麒知道他为何担心,便说道:“家中以前的老宅子一直放着,如今不过是一对老夫妻看着,若是这边的学子要上京,倒是可以住在那边,也算还是我为族里头做一些事儿,只是有一个,读书可以,若是玩那些乱七八糟的,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二老爷心思一动,独木难成林,难得贺文麒年纪轻轻也明白这个道理,至于他为什么扒拉青州的贺家,而不抓紧京城的贺家,二老爷心中猜猜也能想到,这位当年可是也没进族学,恐怕也是对族中有些怨言。

二老爷如何安排,如何猜测,贺文麒也不再管,只将话带到了,若是族里头有可以提拔的人才,他自然也不会介意送他们去读书,对如今的贺家来说,那几个银子并不缺。

等舟车劳顿回到京城,李氏倒是将孙子儿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又觉得他们瘦了,又觉得他们黑了,从这一天开始天天都进补。

等贺文麒看见进补的汤汤水水就恶心,小猪贺亦轩吃的白白胖胖,年节也到了眼前,往南中送礼的人终于回来,同时带回来的东西,又能塞满一个屋子,随之而来的还有厚厚的一叠信,段宏南的,段夫人的,段岳羽的,甚至还有一封段六郎的,就他的那一封还是最厚的。

贺文麒怕贺亦轩离开南中的时候年纪太小,长大了忘记了那边的事情,每次收到那边的信件,总要给他念一念,这一年下来,倒是段六郎的信件最多,其次就是段夫人,段宏南和段岳羽只是偶尔来信罢了。惹得每次贺文麒打开信,贺亦轩都会在旁边问是不是六舅舅。

 

☆、第92章 宫宴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割年肉,

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宿,

大年初一访亲友,大年初二祭先祖,

初三初四逛庙会,十五晚上街上走。

这时候过年比现代人可要繁琐很多,贺文麒对外头的身份是男人,这些事儿倒是不太管,以前都是李氏在做,后来有了段雨燕,她也帮着打理了两年,如今一转眼,却又要李氏来操心,幸好如今家里头里里外外的,多的是人使唤,李氏也不过是一张嘴说说就成了。

大门上已经贴上了门神,旁边的春联还是贺文麒亲手写的,俗气的很却也喜庆。贺文麒还未当官的时候,贺家过年也是冷冷清清的,母子俩带着崔景山,最多不过是往李家走走亲戚,如今从年前开始,上门的人便络绎不绝,倒是让贺文麒觉得有些困扰。

幸好这些人也是识相,靠近年节的时候,便不再上门打扰,反正等过了年都要送礼,不愁没时间。贺家主子少,李氏便让崔景山一家也回来一起过年,虽说已经分出去过,但两家人走得近,崔佳更是在贺家陪着贺亦轩一起读书,崔景山已经没了长辈,如今跟他们一起过年也说得过去。

除夕的时候,皇宫里头也有除夕宴,不过有外臣参加的“除夕宴“却是放到小年夜,有品级的妇人这一日也是可以进宫的,以前贺文麒在京城当官的时候位卑份低,李氏倒是从未进宫过,这会儿第一次完完整整的穿上了诰命正装,整个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贺文麒看着好笑,自家娘亲难得也有紧张的时候,瞧着像是连路都不会走了,忍不住劝慰道:“娘,您就放心吧,皇上皇后都是和善的人,今日又是除夕宴,您只要不是在席上撒泼,没有人会挑你的不是。”

这一日,就算是皇帝对大臣们也会分外的宽容一些,当然,也不会有人特意在这一天闹出什么事情来,那不是自讨没趣吗,新年第一日,皇帝或许不想要见血,但后面算旧账的时间还多了去了。

李氏听了这话总算是稍微安心了一些,瞪了一眼自家儿子,不知道她从未进过宫,心里头紧张吗,她可是听那些夫人们说了,到了宫里头,大家连大气都不喘一口的。李氏又想到,自己那么多的好友,也只有自己能够进宫去过除夕,这份面子,那别人都是羡慕不来的。这般一想,李氏倒是镇定了许多。

贺亦轩原本还小,贺文麒并不打算带他进宫,只是之前朱成皓说了一句想要见见这孩子,他特意不带的话倒是不好了,小家伙适应的可比他奶奶好多了,穿着大红色的衣裳,整个人跟观音坐下的金童子似的,眉心还点上了一点红,看着乖巧可爱,让人恨不得抱起来□□一番。

除了诰命夫人,丫鬟们是不准进宫的,所以家里头的马车送到了车门口,便留下三林和小玉在外头守着,贺文麒一手牵着自家儿子,一边扶着自家老娘,慢慢的往宫里头走。

贺文麒如今经常进出宫廷,又是皇帝的亲信,宫人们自然知道献殷勤,很快便有小太监上来带路,恭敬的说道:“贺大人,贺老妇人,请跟我来。”

贺文麒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李氏,说起来这么多年,李氏也真的是第一次穿上了诰命那一套衣裳,连带着首饰重量可实在是不轻,不过看起来,女人也没有丝毫不适,反倒是对宫廷的敬畏让她有些不安。

像是察觉到贺文麒的安抚,李氏微微松了口气,想到之前那些老嬷嬷的教导,心中倒是安静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的往里头走。这会儿李氏倒是明白,为什么提早三个月的时候,儿子就找关系寻到一个宫里头的老嬷嬷,原来就是为了这一日不让自己出糗呢,也幸好那老嬷嬷的那些话,她才不至于出错。

前头带路的小太监见状,心中倒是转了一个圈子,大家都知道,这位贺大人是寡母带大的,这位贺老夫人的出生可不高,原以为不是粗俗的妇人,便是畏畏缩缩的模样,谁知道如今一看,倒是妥妥帖帖的,该说不愧是贺大人的娘亲吗,也是,若是个目光短浅的妇人,怎么可能教出一个探花郎来。

贺文麒虽然是正三品的官员,但所处的位置却并不太靠后,若是以朱成皓的意思,自家小朋友坐在自己身边最好。只是朱成皓倒是也明白,若真的那么做的,可不是为了贺文麒好,那是将人放到油锅里头炸,他到底不能时时刻刻的看着贺文麒,自然也不会让他做了出头椽子。

众位大人陆陆续续的入了座,贺文麒与几位相熟的大人相互恭敬了一番,只是在宫中,众人说话都有些小心,看见贺亦轩倒是纷纷夸赞,只可惜进宫的时候,各位大人都不敢私带东西,身上穿戴的都不好直接拿下来,小孩倒是拿不到多少小荷包。

贺亦轩自从知道,那些小荷包是自己的私房钱之后,对守礼这件事就积极的很,如今没有收到任何的荷包,心里头不免有些失落,脸上也带出几分来,贺文麒看得哭笑不得,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凑在他耳边说道:“等过几天去拜年的时候,多少荷包都随你拿。”

贺亦轩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看得贺文麒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自家怎么养出这么一个鬼灵精来。倒是李氏怕他们在宫里头闹腾,被人看见了不好,瞪了这一大一小两眼,低声吩咐道:“亦轩乖乖的,在这里面可不能胡闹,等出了宫,奶奶再给你好吃的。”

贺亦轩进宫之前就被教好了,这会儿点了点头,小脸摆出十分严肃的模样,看着倒是有几分贺文麒小时候的模样。李氏这才放了心,有心要说儿子几句,谁让他带着孙子闹腾,但又怕被人听了去丢了儿子的面子,只好先把话咽了下去。

朝臣们全部入座之后,没等一会儿,便听见拖长了的声音:“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位大臣立刻起身行礼,李氏一开始有些慌张,贺文麒偷偷按了一下她的手掌,女人安心下来,跟着前头的人行礼。

贺亦轩被他爹他奶奶带着,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磕完之后下意识的要抬头往上看,却见上头的人一双眼睛带着锐利,小孩心中吓了一跳,便知道自己闯祸了,连忙再一次低下头不敢在胡乱看。

上头的朱成皓微微一愣,心中倒是觉得好笑起来,想着方才孩子的神情活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让他忍不住想到当年的贺文麒,他爹的胆子可比这孩子大多了。朱成皓倒是早就知道,这个孩子不过是贺文麒领养的,当初他还因为这件事,对段雨燕十分不满,如今看着,倒觉得父子俩还有几分相似,心中的不满也渐渐散去。

“众爱卿平身。”朱成皓淡淡说道,见贺文麒起身之后,先扶起了贺家老夫人,又给不小心磕头磕的额头发红的孩子揉了揉眉心,心中不由感叹,不管过了多久,这个人的心总是太过于柔软了一些,或许旁人会觉得贺文麒儿女情长,朱成皓却觉得很好,即使进了污秽的官场,他还是一如当初。

贺文麒可不知道皇帝的心思,看见小孩额头红彤彤的一块儿,他倒是心疼起来,暗怪自己没有提前跟孩子试验试验,倒是让他这般实在的磕了头。面见大臣的除夕宴,除了皇后,其余的妃子都是没资格出现的,先帝时期十分受宠的诚贵妃,也是在皇后去世之后,勉强坐到了下手,作为女主人参加。

说起来,这还是贺文麒第一次看见徐皇后,当初朱成皓婚礼,他只远远的看过一眼带着头巾拜堂的影子罢了。当然,作为一个外臣,贺文麒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抬头去看皇后娘娘,不过心中倒是有几分好奇。

外界对于徐皇后,称誉还要比皇帝更多一些,没办法,朱成皓是个霸道的性子,杀人的时候绝不手软,这样的皇帝,注定是不讨文人们喜欢的。但徐皇后不同,她不仅仅出自大儒徐家,而且据说还温柔娴淑、端庄大方,对宫人也是和善亲近。

但即使徐皇后备受称誉,贺文麒却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女人,一个女人,在不受宠的情况下,还能牢牢的掌握宫闱,可见绝对不会如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和善。更别说在朱成皓当年争位的时候,徐家那暧昧不明的态度了。

当然,他们一个是后宫的皇后,一个是前朝的文臣,打交道的时候也不多,比起徐皇后来,贺文麒更应该注意的,是徐家那几个入朝为官的人,徐家即使还是徐老爷子当家,但那位辞官多年,虽然有一身好名声,可毕竟年老体衰,据说近年来身体十分不好,徐家如今,怕是皇后娘娘的亲生父亲,徐家大郎掌权。

宫内的除夕宴十分无聊,好吃好喝的从御膳房远道而来,大部分都已经冷透了。当然,就算是美味佳肴,下面的人也不敢放开肚子大吃大喝,谁知道这一次除夕宴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若是半路想要出恭什么的,到底是有些不好。

贺文麒这会儿都是感谢历朝皇帝的体贴,除夕宴是放到了小年夜,若是放到大年夜的话,岂不是让大家过年都不安生吗。排除心理上的紧张,还有食物有些冰冷之外,宫内的除夕宴还是十分高规格的,至少远远的在吹拉弹唱的女子,绝对不是外头能随便找到的,只可惜距离的实在有些太远,只听能见隐隐约约的声音。

贺亦轩到底还是孩子,虽然方才被吓了一跳,这会儿又有了精神,看着桌上精美的糕点有些渴望,贺文麒笑了笑,帮他拿了一个鲜花形状的糕点,这些东西就算是冷了还是好吃,只是不能吃的太多了。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当然,个中滋味就只有他们自己晓得。宴会的重头戏自然是皇帝的赞赏,每年这个时候,朱成皓也不会扫兴的挑刺了,对几个满意的大臣都有赏赐,甚至还挑着几家的年轻子弟夸奖了一番。

看着下头官员感激涕零的申请,朱成皓倒是觉得有些没趣起来,不管这个人是真的感动还是假的,都与他并无关系,想必等到利益足够,不管自己多么信任这些人,背后捅刀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朱成皓骨子里头不信任别人,眼睛一转便看到了贺文麒,这小子倒是好,自己忙着应付大臣们,这家伙却手把手喂儿子吃东西呢,丝毫也不怕人看他笑话。

朱成皓眼神微微一闪,忽然开口说道:“哪一位是贺老夫人?”

李氏下意识的还没反应过来,没办法,家里头的人,叫他夫人的更多一些,幸好贺文麒提醒了一句,李氏才匆忙起身行礼,心中暗道回家之后,可得让上上下下都改口,以前她是夫人,段雨燕是少夫人,如今回到京城,她就得是老夫人了。

朱成皓细细打量这个女人,这是贺文麒最重视的亲人。李氏到底出生一般,并不是宫里头嬷嬷教了几天就能改过来的,但幸好为人向来端正,看着规矩虽然有些欠缺,却并不惹人厌恶,反倒是带着几分朴实。当然,也可能是朱成皓爱屋及乌,不然别人在他面前规矩稍微差了一点,这位皇帝可不是好说话的。

朱成皓点了点头,难得露出几分笑意:“贺老夫人无需多礼,贺爱卿能够成为历朝栋梁,多亏了夫人辛苦教导,夫人高洁大义,堪为历朝妇人之表。”

空口白话的称赞,却让李氏比收到什么样的赏赐都要高兴,有皇上这么一句话,她甚至觉得这辈子就是立刻死了,也是已经值得了。

旁边的徐皇后眼神微微一闪,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她自然也十分清楚,正因为这样,见他特意夸赞一位外妇,心中不由感叹贺文麒确实是深的皇帝信任,见李氏那副激动的模样,便笑着说道:“贺老夫人当得起这般夸赞,皇上有所不知,当初我那远房侄女进京投奔,路上船只漏水,却也是贺老夫人出手相助。”

朱成皓听了这话倒是细细问起,徐皇后便将孙妙云进京时候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客客气气的说道:“原本进京之后,表妹便想要上门道谢,只可惜水土不服一病不起,到了入冬才慢慢好了起来,本宫在这里,替表妹多谢夫人的恩德。”

李氏心中又惊又喜,想到自己那时候对孙妙云的怠慢,虽然有贺文麒的安慰,到底是有些心虚,连说当不得。

但朱成皓却不让她推脱,笑着说道:“既然如此,皇后可得大方一次。”

徐皇后难得跟皇帝十分合拍,自然笑着答应下来。等出宫的时候,李氏身后跟着好几个太监,手中的赏赐看得人眼红,只是皇帝皇后态度摆在那儿,他们也只好对李氏道恭喜。

等上了马车,李氏连忙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真是吓死人了,文麒,皇后娘娘似乎对那个孙家小姐十分重视,我们那时候把人赶下船,不会有事吧。”

贺文麒却笑着说道:“娘,你就放心了,若是皇后有心与你为难,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奖你,还送了赏赐,若是之后她再说你的不是,那不是自打嘴巴了吗。”

李氏一听,果然放心了一些,暗道自己以后进宫的机会也少得很,哪里用得着担心这些。

☆、第93章 过年

徐皇后会在宴会上提起孙妙云,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多喜欢贺文麒,特意给贺家做脸子,不过是看在皇帝正在兴头上,顺着他的嘴那么一说,皇帝不喜进后宫不少人都知道,但在别人面前,徐皇后还是极力营造帝后默契的画面,徐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但就是因为她太聪明了,朱成皓也永远不可能真正的相信她。

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徐皇后或许都不会想起孙妙云这个人,她的回忆里头,对于那个远嫁的表姑唯一的记忆,大概就是永远都是一副要哭不哭的脸,没有人敢跟她说半句重话,哪怕是声音大一点,这位表姑都会哭给他们看,而有奶奶护着,府里头的人都只能避着她走。

比起那时候还小的徐皇后,徐夫人显然更加记得这位表妹,无他,当年这位表妹青春年少,跟自己的丈夫有过些许暧昧。暧昧到什么程度,徐夫人不管,在她发现苗头的时候,就想尽办法,将这位表妹远嫁出去,精心挑选了一个“好丈夫”,果然,直到临死,这位表妹都没有再回来。

徐夫人并不是多么嫉妒的女人,徐府之中,姨娘通房不在少数,庶子庶女也是活得好好的,外头人哪个不说她贤惠。但再贤惠的女人,也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整天哭哭啼啼,跟丈夫几乎青梅竹马的长大,备受婆婆疼爱的表妹嫁进门。她对当年的手段压根不后悔,那个表妹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妄想,都是姓徐,居然还把心思打到自己男人身上,弄不死她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