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在场的人还有一个是有理智的,付昆虽然也是半身鲜血,但他显然没有沉浸其中,时时刻刻注意着皇帝的模样,见他鲜血涌上眼睛的时候便觉得不妙,再看他对自己身上的伤口全然不顾,并且不让任何人靠近的时候,心中便有了计较:“贺大人,皇上杀红了眼,快让他冷静下来。”

否则的话,只能等到皇帝自己杀累了停下来,但天知道这位皇帝的最高纪录是杀了三天三夜,如今这些狼群哪里够杀,到时候这位杀红了眼睛,不会直接对他们下手吧。更重要的是,若是不能准时回去,恐怕行宫那边先要乱了。

贺文麒哪里能不知道,驱马靠近了一些,放声喊道:“皇上…”

谁知没等他喊出声音,那头狼似乎也知道这群人不好惹,放弃了报仇的打算,飞快的转身而逃,朱成皓眼神一冷,居然下一刻就追了上去,一人一狼消失在森林之中。

被留下来的人脸色大变,虽然如今杀红了眼状态下的皇帝攻击力惊人,但要知道,人的体力是一定的,若是没了力气,就算是发疯也没有用。更可怕的是,再往里头的深山老林,即使是导引也不熟悉,更别说皇帝了,若是皇帝有一个万一,他们这些人都给跟着一起陪葬。

贺文麒顾不得其他,飞快的驾着马朝着朱成皓消失的方向追赶而去,后面几个侍卫纷纷回过神来,当下连忙赶上去,付昆自然也是,只可惜他慢了一步,等追上大部队的时候,便知看见他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贺文麒心急如焚,但山上原本就不适合骑马,如果不是他们的马匹优良,外部的地方又是经过了处理的,也不会用马匹代步。

一人一狼消失的飞快,贺文麒咬了咬牙,索性弃马追了上去,也幸好他身手矫健,那狼跟人又是受了伤的,否则的话还真的只能跟丢了。

等贺文麒终于再一次追上朱成皓的时候,便看见这位皇帝已经丢开了佩剑,直接用手掏开了那头狼的胸腔,直接将心脏扯了出来,血腥的画面,让贺文麒下意识的干呕了两下,好不容易才稳定了心神。

贺文麒发出的声响似乎惊动了朱成皓,男人抬起头来,带着血色的脸庞显得分外的狰狞,血红的眼睛带着无尽的杀意,但看清来人,他眼中的红色似乎退却了一些,朱成皓显然也知道自己的状态,当年在军中的时候,曾有大夫断言,若是他一直继续下去,恐怕寿元不长,但他压抑的太久了,久的几乎要杀光朝上的大臣,不得不寻找发泄的方式。

贺文麒脸色苍白,看着朱成皓不敢贸然走进,他没有那个自信如今皇帝还认识自己,若是他一个动手,直接将自己宰了,那真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如今见朱成皓似乎安静下来,贺文麒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皇上,你还认识我吗?”

朱成皓微微皱眉,眼中的红色还没有完全褪去,他来来回回的巡视眼前的人,忽然丢开手中头狼的尸体,朝着贺文麒走去,贺文麒下意识的倒退一步,才止住自己的动作,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人。

朱成皓并没有再大开杀戒,反倒是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贺文麒苍白的脸颊上多了几分血色,朱成皓似乎十分不满意,伸手想要擦去,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双手之上都是血液,朱成皓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头,看着贺文麒不断闪动的眼神,有些颓然的问道:“你在怕我?”

可不是,快要吓尿了,贺文麒哆嗦了一下嘴唇,带着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现在的心情:“白大哥,小弟是快要吓死了,你到底怎么了。”

朱成皓的情况并不是一次两次,从上次元宵节的情况,还有付昆的表现,都能猜到,朱成皓的身体,或者是心理出了问题。

见他虽然害怕,却还是没有避讳自己,朱成皓心情也好了一些,放下自己的手,笑着说道:“入魔了。”

说完这话,朱成皓忽然整个人软到下来,吓得贺文麒连忙伸手扶住,将他带到树边坐下,才皱眉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过是杀脱力之后的状况罢了,说来他现在的身体远远不如当年,当年的时候,杀这么点东西,可不值得他倒下。

朱成皓眼神微微发冷,看了眼身边的贺文麒,到底是不忍他担心,便解释道:“没事了,休息一会儿便能好了。”

☆、第115章 你受伤了?

贺文麒上辈子是律师,接触过的精神病人也不少,在他的眼中,如今的朱成皓就在于疯狂的边缘,唯一庆幸的是,他还能认得自己,还能恢复清醒,只是继续这样持续下去的话,恐怕将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贺文麒忍不住想到,新帝上位之后大开杀戒,也许那时候不仅仅是朱成皓需要排除异己,而是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欲,只是历朝几代皇帝都喜欢拿臣子出气,倒是没有人发现不对劲。他想要开口让朱成皓再也别接触血腥,解除隐患,却也知道,杀欲这东西深藏人心,并不是看不见就能好的。

最后,贺文麒什么都没说,让朱成皓半靠在自己身上,让他能够舒服一些,伸手替他揉着额头,空气之中尚未散去的血腥味让他有些忐忑,在深山老林里头,继续待在这样的地方实在不是明智的事情,但朱成皓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好,额头的青筋爆出,眼中的血色虽然褪去了一些,但看着还是有几分狰狞。

朱成皓有些全身酸软的躺着,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况不太妙,也许他来围猎场释放杀欲并不是好的选择,每一次这种全身脱离的感觉都让他十分厌恶恐惧,再想到太医提醒过的话,让朱成皓更是有些暴躁,有一种无法释放的焦躁在心底蔓延。

曾经太医建议过,让他使用其他的办法释放心中的杀欲,比如宠幸后宫的嫔妃,只可惜,朱成皓从小看惯了这些妃子背着人的模样,对她们心中厌恶,不过是愿意做做面子请罢了,与其陪着她们虚情假意,还不如在勤政殿处理政事,至少处理的好了,还能得到百姓的歌功颂德。

而现在,靠在贺文麒的怀中,在浓郁的血腥气味里头,分明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他知道贺文麒从来都不喜欢熏香,这种味道,大概是身上所带着的香囊的味道。却不知,女子来月事的时候,总也有几分味道,李氏怕这些味道泄露痕迹,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反正如今达官贵人,身上熏香的也是比比皆是。

只是若有若无的味道,却萦绕在朱成皓的鼻尖,透过衣料传过来的温暖感觉,却渐渐的驱散他心中的焦躁,让他微微平静下来。

贺文麒动作轻柔,他对人体的穴道还有几分了解,这般下来,倒是让朱成皓舒服许多,平常的时候,警惕心十足的朱成皓,并不能让人这般的亲近自己,将自己的弱点放在他人的手中。

等那汹涌的杀欲渐渐褪去,朱成皓才伸手握住替自己揉捏穴道的手指,虽然身体还有些不适,但他的理智回归,好歹也是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贺文麒的功夫一般,若是再遇到猛兽的话,两人怕是危险了:“先离开这里。”

先前的马驹已经不知去了哪里,贺文麒只好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往下走,一边期盼着付昆早点带人来追他们,按照先后,他们应该就在附近才是,只可惜深山里头地形复杂,这会儿连人影都看不见。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贺文麒头上也带上了冷汗,朱成皓体型精壮,如今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实在是考验他的体力。

朱成皓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等身体总算是有了几分力气,便松开怀中的人说道:“让我自己走吧。”

贺文麒自然是不放心,但见他坚持,走起路来倒是也稳稳当当,便也只能安心下来,只是走的很近,生怕这位再一次突然倒下。

比起贺文麒,朱成皓倒是更加适应这样的环境,幸好两人都是一身简装,倒是不会勾勾挂挂。

又走了一段路,才隐隐听见付昆几人的喊声,贺文麒心中一喜,连忙出声大喊,没一会儿,付昆便带着人过来,看见朱成皓虽然脸色难看,但身上并无大伤,心中才松了口气,拱手说道:“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朱成皓摆了摆手,淡淡说道:“无需多礼,此事修要让他人知道,带上猎物便回去吧。”

付昆点了点头,拱手说道:“马匹都拴在外头,陛下和贺大人的两匹马也回到大队伍了,还请陛下移步。”

朱成皓点了点头,走了一段路,他的脸色看着倒是比方才好许多,只是依旧浑身浴血,看着有几分萧杀之气,让人望而生畏。在大部队出现的时候,贺文麒便已经退后了一步,朱成皓看在眼中,摆手让他上来扶着自己。

一队人往外头走,付昆自然落后了一些,见朱成皓示意贺文麒扶着自己,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这一眼却看见贺文麒背后血色一片,尤其是臀部的地方,看着倒像是里头受了伤,伤口溢出血来。

“贺大人,您受伤了?”付昆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贺文麒立刻反应过来,方才运动的太过于激烈,怕是自己出现漏血的迹象了,古代的卫生巾可没有360度无死角。

听见这话,反应最大的却是朱成皓,仔细打量了一番贺文麒,见她臀部的位置都是血色,顿时脸色难看起来:“受伤了为何不说。”

贺文麒抽了抽嘴角,暗怪付昆多嘴,没看见他脸色红润有光泽吗,怎么会是受伤了,当下只好说道:“微臣并未受伤,大概是方才在哪里沾到了。”

朱成皓见他脸色自然,想到方才两人确实是坐在了地上,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等上了马往行宫回去,贺文麒的脸色更加古怪起来,自己衣服里头的东西不知道是歪掉了还是怎么,这一次的月事又是遇到了各种刺激,居然源源不断的出来了,这会儿后头恐怕更加难看,他只希望天色赶紧黑了,到时候自己的衣服是深蓝色的,看起来也就不明显。

偏偏有人就是看不得他好受,等到了行宫刚刚下马,付昆便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贺大人,马背上也沾了血迹,想必伤口又裂开了,您不想要皇上担心也是好的,待会儿我让太医偷偷过去一趟吧。”

贺文麒差点没有一口血喷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闭嘴,说了我没事。”说完也不管他是何反应,直接下马走了进去。

付昆脸色有些怪异起来,又想到方才贺文麒走路的时候姿势有些奇怪,难免有些不太好的猜想。

谁都知道,皇上杀欲兴起的时候,不杀一个痛快是不会罢手的,事实上,这次的几匹狼显然没有到痛快的程度,而当时太医曾经说过,可以用其他的*来排解杀欲,后宫嫔妃就是最好的选择,莫非,难道,贺大人舍生取义,为了皇上的安慰,将自己的清白献了出去。

设身处地,付昆觉得自己就算是忠君为国,也做不到这样的程度,贺大人居然咬了咬牙就上了,也怪不得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受伤了”。付昆心思转过万千,但也决定为两人保守这个秘密,贺大人是肱骨之臣,可不能毁在这件事上,那些个文人,最喜欢从小处下手,牵扯出一些是是非非来。

贺文麒可不知道付昆脑补了这么多的东西,没走出几步,朱成皓便开口说道:“贺爱卿随我进去,其他人便散了吧。”

因为皇帝晚归,不少人都守在这边,等看见皇帝带着大量的猎物回来,自然又是敬仰又是放下心来,听了这话,纷纷看了眼贺文麒,表示了心中的羡慕嫉妒恨。

贺文麒急着回房,但听见朱成皓的命令也不可能当场拒绝,只好紧追而上,却不知道在他的身后,好心的付昆甚至还带人挡住大臣们的视线,免得他们看见贺大人背后的血迹,看出一些不对劲来。

到了房内,太医早就已经候着,朱成皓却是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指着贺文麒说道:“先给贺大人看看,是否哪里受伤了。”

原来虽然贺文麒解释了,但朱成皓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再说深山老林的,或者被什么咬了,一时没发现也是有的。

太医自然听令,但贺文麒哪里敢让他把脉,要知道男人和女人的脉相可是截然不同的,更别说她现在的特殊状态,怎么可能骗过行医多年的老太医。连忙连违抗军令都顾不得了,连声说道:“皇上,微臣真的没事,还是让太医先帮皇上看看吧。”

贺文麒了解朱成皓,朱成皓何尝不是了解贺文麒,见他脸色变化便猜到一些什么,微微皱眉说道:“是不是伤到了不方便的地方,放心吧,太医绝对不会多嘴。”

说完还看了一眼可怜的太医,后者哆嗦了一下,皇帝身边的事情,他哪里敢出去乱说,毕竟什么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贺文麒坚持不能答应,朱成皓略微皱起眉头,索性摆了摆手让太医和侍从们都下去,等人走光了才说道:“好了,朕亲自帮你看看吧,脱裤子。”

贺文麒脸都皱在了一起,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为什么这家伙就不能相信自己压根没事儿。

朱成皓原本就不是那么有耐性的人,见他几次三番的不从,更是怀疑他伤的很重,不过伤处不堪,个性害羞不愿意让人发现罢了,索性叹了口气,自己先脱掉了站满血色的外裳,淡淡说道:“既然没有伤口,就脱掉让朕看看。”

贺文麒被逼的山穷水尽,哪里会脱掉自己的衣服,谁知道他执意不从,朱成皓居然上前一步,身手就开始扒他的衣服,蓝色的外套里头是月牙白的底衣,贺文麒哪里是朱成皓的对手,三俩下就被剥掉了外套,后头一大片的血色,比在蓝色外套上的更大更明显,更加红艳,贺文麒只能哆嗦着嘴唇说道:“大概,是渗进去了。”

朱成皓怎么可能相信这样的理由,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伤到了这个地方,但他不可能就这样放了贺文麒走,索性眯了眯眼睛,扔开衣服说道:“是你自己脱,还是朕来帮你脱。”

贺文麒脸色终于变得雪白,抿着嘴角的模样带着几分倔强,看得朱成皓有些心软,叹了口气说道:“讳疾忌医要不得,不过是看下伤口,又不是要你的性命。实在不乐意的话,好歹让太医把脉,看看到底是伤到什么程度。”

贺文麒知道这一次恐怕是躲不过去,朱成皓已经是退步了,但他一来不可能赤身*,让他看清楚自己并无伤口,二来也不可能让太医把脉,这般一来就成了一个死局,贺文麒咬了咬牙,最后忽然跪倒下来,磕头说道:“微臣罪该万死,还请皇上处罚。”

朱成皓怎么都想不到,贺文麒为什么一定是不愿意,以前他也不觉得贺文麒是脸皮子这般薄的人,即使不看伤口,让太医把脉一下又会如何。

贺文麒越是隐瞒,他越是恼怒,如今见他跪倒下来,后头还有血色一片,又心疼起来,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是威胁朕吗?”

若是今日不说明白,怕以后君臣之间,会有隔阂。贺文麒拿不准主意,捏紧了拳头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这般,朱成皓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说道:“既然你不信任朕,朕何必上赶着着急,这就退下吧。”

贺文麒额头冷汗直冒,却知道若是真的这样退出去,以朱成皓的性格,只会在暗地里弄清楚自己到底是隐瞒了什么。方子玉知道自己的性别,若是皇帝仔细询问,不一定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帮着隐瞒,若是这件事不是自己主动说的,反倒是朱成皓变着法子查到的,后果会更加不堪设想。

贺文麒只是跪在地上,朱成皓眼神微微一冷,忽然狠狠的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冷声喝道:“让你走就赶紧走。”

他这般发怒,倒是让贺文麒拿定了主意,这位君王,即使对他人来说是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但对着自己的时候,确实是多有包容,两相对比,坦白从宽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即使瞒过了这次,朱成皓用心调查的话,怕是瞒不了多久。

拿定了主意,贺文麒深深的磕了个头,清脆的声音让朱成皓捏紧了拳头,却见下一刻,贺文麒抬起脸颊,自己印在他脸上的血色还在,显得那份苍白尤其的碍眼,下一刻,即使是历经了大风大浪的朱成皓也愣在了原地:“请皇上责罚微臣欺君之罪,微臣,其实是女儿身。”

第116章 至宝

朱成皓从来是个从容淡定的人,即使是杀欲冲昏头脑的时候,他依旧可以理智控制自己的身体,杀人也不全是靠着蛮力。在争夺皇位,跌宕起伏的时候,不管接到多么让人惊异的消息,朱成皓也一直都是镇定的,而这一刻,他的镇定出现了裂缝,看着跪在眼前的人,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既然已经开了口,贺文麒也不再犹豫,将自己小时候为了守住家业,父亲迫不得已的决定,到长大之后,发现女子生计困难,想让家中母亲享清福,所以一错再错的事情说得一波三折,尽可能的突出自己的无奈之举,当然,过程里头那些女权的思想,还是别显露在这位帝皇的面前。

述说完了一切,贺文麒再一次深深磕头,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并不在抬头,他在等朱成皓做出最后的决定,也等着自己未来的命运降临。

贺文麒这番的举动并不全是迫不得已的冲动,随着朱成皓的帝王之气越来越浓郁,他也明白,自己一日日身处高位,朱成皓分明要将自己往中书省内阁的高层塞,到时候他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朱成皓是否还会待他一如既往。

女子的身份,对贺文麒来说会是个致命的弱点,被敌党抓住的话,恐怕就是一场大风波,不但会害死自己,还会害死身边的人。但对于皇帝来说,除了欺君之罪会冒犯了皇室的威严,事实上贺文麒是个女子,对皇帝来说也是解除了一个隐患,有这个弱点在,朱成皓永远也不用怕贺文麒脱离自己的掌控。

贺文麒用理智来思辨这件事的利弊,却不知道如今在他面前的皇帝心中却已经乱成了一片,哪里还有平常的冷静果断,事实上,在知道贺文麒是个女子的时候,朱成皓心头涌起的首先不是被欺骗的愤怒,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悦,但这并不妨碍心中的情感。

等喜悦沉淀下来,愤怒才随之而来,知道眼前的人居然把这件事骗了自己将近二十年,朱成皓难免是有些愤怒的,但一想到这些年贺文麒过的担惊受怕的日子,他们孤儿寡母的,当年甚至迫不得己用了这样的办法才保全了那点家业,心疼又再一次的压过了愤怒。

朱成皓重重的叹了口气,伸手抬起贺文麒的脸颊,因为磕头的用力,他的额头红了一片,一双眼睛带着雾气,看起来分外的可怜,若是平时的时候,朱成皓肯定是要哄着了,但这会儿却分明更加仔细的打量起来。

不得不说,贺文麒的长相其实并不符合时下对女子的审美,历朝对女子的审美,还处于身材娇小玲珑,皮肤光洁白皙,五官精致无暇,姿容温柔动人的基础上。无论是哪一点,贺文麒都离得很远,她身材颀长,站在文臣里头丝毫不会显得矮小,皮肤在男人里头算是白皙的,但比起女子来,到底是少了几分细腻。

至于五官,贺文麒挑着李氏跟贺钟明的好处长,却不是时下最流行的美女子,而是带着几分英气的模样,更别说姿态,贺文麒不管是动静还是举止,都带着几分大方,比起有些扭捏的文臣都要自然的多,如果不是贺文麒自己开口,就算是与他十分亲近的朱成皓,也绝对不会想到他是个女子。

朱成皓的眼光顺着细嫩的脖子往下移,若说破绽的话,那就是贺文麒的衣裳,大部分都是高领的,他的喉结并不明显,但事实上,满朝文武里头,喉结不明显的也大有人在,这一点也就不足以成为别人怀疑的理由。

感受到朱成皓看着自己胸部的视线,就算是脸皮子十分厚实的贺文麒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忍不住动了动脸颊,朱成皓似乎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却是把他拉了起来:“额头红了,还是让太医进来看看吧。”

一听见朱成皓的口气,贺文麒便知道自己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大半,若是朱成皓想要发作自己,肯定立刻就会,而不是采取这种怀柔的动作。贺文麒却只是拱手说道:“微臣罪该万死。”

朱成皓叹了口气,见他原本因为自己的动作,脸颊上浮上的那丝丝红晕完全褪去,有成了一种苍白,便只好说道:“朕怎么会因为这件事责怪于你,无论文麒是男是女,我们相交多年,难道文麒还信不过白大哥吗?”

贺文麒这时候是真的有几分感动,又想到这些年为了隐瞒身份,她确实是吃足了苦头,忍不住红了眼睛,只好低下头说道:“我当然相信白大哥,只是辜负了白大哥的信任,这件事瞒了你这么多年,实在是于心不安。”

贺文麒的姿态越是放低,朱成皓越是舍不得责怪他,最是低头的温柔,从朱成皓的角度看过去,贺文麒脸色苍白,颤抖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泪珠,哪里还说得出责怪的话来,更有一股冲动想要把人拥进怀中好好安慰,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他的女子身份,怕朱成皓直接就这么做了:“朕知道你的苦楚,也怪当年,贺家不饶人。”

贺家对他们所做的事情,朱成皓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贺钟明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欺压上门,窥视家产,甚至一度逼着李氏改嫁,这一桩桩他都看在眼中,即使族长那边,虽然面子上高明大义,如果不是事情闹大的话,不也是一直冷眼旁观,他们不动手,无非是那时候贺家还不算没落,看不上那栋小宅子罢了。

朱成皓对贺家的印象并不太好,贺家除了贺文麒这一脉,其余的人都不堪重用。当年将忠勇伯的爵位直接革除,固然有忠勇伯惹事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为了贺文麒出气。这些年来,贺家越过越差,也是有这些个原因在。

朱成皓见贺文麒还是低着头,便以为他担心自己会揪着不放,索性拉着她到旁边坐下,叹了口气说道:“朕知道你的志向,也不会逼着你辞官,虽然身为女子,但文麒的文采大义,却是许多男子都望尘莫及的。”

贺文麒这才放了心,带着几分感激说道:“微臣现在这里谢过皇上,若不是皇上的声明,恐怕这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若有一日,微臣因此事获罪,还请皇上饶恕微臣家中老母和幼子,母亲当年是迫不得已为之,之后入朝为官,却是文麒自己的选择,而亦轩,他并不知道微臣的身份。”

朱成皓叹了口气,知道他还是放心不下,便说道:“朕在这里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因为此事降罪于你,若有一日被他人得知,朕也会回护于你,这个世上,只要朕还在,就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你。”

对于一个皇帝,能给出这样的保证已经是十分难得,贺文麒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心中确实是感动,同时也是一颗心落到地上,以后终于不用日日担心,即使将来真的被人发现,抓着当了由头,只要朱成皓愿意保住自己,即使丢了官位,至少也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不是。

朱成皓又安慰了几句,才想到贺文麒虽然是女子,但却是确确实实娶妻过的,而他的夫人还是南中土司的唯一嫡女,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段夫人?”

贺文麒眼神微微复杂,却不敢有任何隐瞒,开口说道:“雨燕一直知道微臣的身份,她生来带有心疾,寿元不长,嫁给微臣,一来可以确保微臣的男子身份,二来,也是让段家人能够安心。”

这般一来,倒是也说得通,朱成皓算是明白,贺文麒一直不再娶妻,却不是为了那位段夫人守节,而是他的身份摆在那儿,若是京城的女子,怕是再也找不到另一个段雨燕。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朱成皓更加高兴起来。

而贺亦轩的存在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当初朱成皓总是觉得贺文麒对亡妻太过于情深意重,嫡长子的身份岂是可以简单送出去的,更别说他冷眼看着,贺文麒对贺亦轩倒是真心疼爱,如今看来,贺文麒早已经打定了主意终身不嫁,自然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即使是样子,自然也是用心。

之前的怀疑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朱成皓的心情倒是更好了一些,看了一眼贺文麒,见他脸色苍白,似乎也带上了一份女子的脆弱,忍不住问了一句:“文麒,难道这一辈子,你都打算如此,再也不复女子身份。”

贺文麒苦笑一声,即使有朱成皓的支持,自己要是以女人的身份站在朝堂之上,也会面对更多的问题,他原本推行的政策就过于现金了一些,怎么会再给自己加上一层枷锁,身为女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这些年下来,他自然也知道,历朝对女子的地位并不看重,女人唯一的保障,大概就是作为嫡妻的权利。

打定了主意,贺文麒再一次跪倒下来,诚心说道:“我意已决,还请皇上恩赐。”

朱成皓连忙将她扶起,带着几分无奈说道:“朕又没说不答应,你身体不适,何必还要跪来跪去,就是你不疼,朕看着也是心疼。”

贺文麒心中觉得有些古怪,但还是顺势站了起来,随即也明白过来,皇帝的意思是,您老大姨妈还在,恐怕是身体不舒服,就不用跪来跪去了。这种神转折,让贺文麒难免有些尴尬起来,最为尴尬的是,他现在还穿着中衣,而白色的中衣后头,恐怕还是一片红色的痕迹,一想到这样的场景,贺文麒的脸色也忍不住涨红了一片。

朱成皓见她如此,自然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倒是放声大笑起来,摆了摆手说道:“也把,朕不逼你,你快些回去换身衣服吧。”

贺文麒拱了拱手,又把方才被剥下来的衣服穿上,这才拱手离开了,看着模样倒是十分平静,至于他心中到底平静不平静,就没有人知道了。

等贺文麒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朱成皓的脸色也阴冷下来,贺文麒是个女人,他或许会不知道,但方子玉作为贺文麒的贴身守卫,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方子玉早就知道,却为了贺文麒一直瞒着自己。

朱成皓冷冷的瞧着手边的桌面,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随即又渐渐散去,即使方子玉真的隐瞒了自己这件事,他也不会立刻动了这个人,毕竟贺文麒方才向自己吐露了这个消息,若是他转手就杀了方子玉,倒像是出尔反尔,会让贺文麒心中恐慌,这样子的事情,朱成皓自然是不会做的。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朱成皓冷冷一笑,出声让陆公公进来吩咐了一番,又想到贺文麒今日又是受惊又是受累,怕是有些不好受,便吩咐道:“让厨房准备一碗红糖姜汤,给贺大人送去。”

陆公公瞧着进来的时候皇帝的脸色不对,这会儿自然是谨言慎行,虽然觉得皇帝这个命令十分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的出去吩咐,皇帝的命令,他们只要听从就是了,想想那位方子玉的待遇,自己可已经幸福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那头贺文麒收到了红糖姜汤也是哭笑不得,他也是庆幸自己这一次是赌对了,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的大胆还是一身冷汗,幸好朱成皓没有辜负他们将近二十年的感情,到底是对他法外容情,这般一来,他最大的弱点便解决了,至少不用时时刻刻担心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