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也抬头看了董西一眼,随后继续埋头玩手机。

“有空。”

董西从怀里的一叠试卷中抽出一张,跟着笔记本一起放到她桌上。

“老师让我和你组成一个学习小组,所以以后你不懂的,就问我。这本本子是我上课时记笔记用的,主要是理科的,文科的我明天再给你。还有这张试卷,这是你第一天落课时的练习卷,你回家做一做,明天我帮你对答案。”

董西说完后,看龙七。

龙七收回撑着面颊的右手,把左手转着的水笔放桌面上,拿过试卷与笔记本,粗略地翻看一眼,点了点头。

这时同桌离座,跑教室外上洗手间去了。

董西将走时,龙七问一声:“你最近怎么样?”

或许是这个问题以太过“打酱油”的形式出现,董西在转身时迟钝了两三秒,之后才听到她回答:“我还好。”

座位周遭的人聊的聊,闹的闹,几乎没有往这儿注意的人,董西回答完后照理说该走了,但是这一刻,迟迟没听到她讲别的,也没有离开的动静,龙七在短暂的空档里意会出一件事,轻轻地提:“那你和他还好吗?”

知道董西和靳译肯的关系的人只有龙七一个,能在她失落时充当倾听者与安慰者的,也只有龙七一个。

董西背对着她回答:“他也还好。”

龙七揣摩这四个字的时候,董西从衣袋中拿出手机,低着头放到她的桌面上,屏幕上是一条短信,短信来自靳译肯,信息内容就一段话。

——我不适合你,以后不联系了,祝好。

信息接收时间为上午十点多,也就是和郁井莉呛话的时候,龙七看完后立刻看向董西,但董西脸上依旧清淡如水,她无声地将食指抵在自己唇上,对龙七做了一个低调的提醒,藏着“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与他知,事情就这么结束吧”的意思。

董西比她想象的坚强。

这一点挺出乎她意料的。

放学后,龙七在学校西侧的操场看台找到靳译肯,他正一个人待着。

她先把包从看台的外侧扔进里侧,靳译肯听到动静,往她这儿眯了一眼,龙七接着撑过栏杆进入看台里侧,从地上拾起包后走入过道,往他那一排走。

靳译肯有阵时间特别欣赏日本一个潮牌的T,龙七送过他一件限量款的,巨贵,花了她不少银子,他当时有好几件了,但偏偏穿着那件出门的时候被一个妹子拿记号笔在他衣角处悄悄留了个手机号,结果他回家后才发现,为此懊恼过很多天,还生了气,龙七笑他艳福不浅,笑他气量小,而他从那以后再没穿着那衣服出街。

但他今天穿着这件T,衣角处的记号笔印仍有痕迹,很淡很淡。

他的指头间夹着一根没点的烟,正沉默着看空旷的操场,龙七坐到他身旁后,从衣袋中掏出打火机,喀一声打火,递向他。

他把烟递嘴边,斜过脑袋从她这边借到火,龙七关火后,把打火机放进他的裤袋:“给你吧,我戒了,你每次都不带。”

他看着操场,不回她的话。

“我就是来说一声,谢谢你放过董西。”

靳译肯还是不说话,烟在他的两指间缓慢地燃烧。龙七拿起包准备走,也就是在这时候,他终于说:“不谢。”

但他也接着说:“以后别看我,别找我,别借我火,别随便跟我说话,我们俩层次不一样,你做你的差生,我做我的全校第二,我跟你的事也最好烂在心里,我不想别人知道我跟一个差生有过纠葛,丢面子,以后也别因为什么旧情来找我,你的忙我不帮,从今天开始一个都不帮。”

龙七站在风口里,看着空旷的,橘红黄昏里的操场,回:“好。”

“出去别报我的名字。”

“嗯。”

“别说你认识我。”

“嗯。”

靳译肯把烟头摁在她坐过的座椅上,说:“没别的了,滚吧。”

第二十八章 柏林

严格来说,龙七是靳译肯的初恋。

她也从他这里获得了很多第一次,有的甚至可以称为他生命里的唯一一次,往后不会再有的,比如他此刻带着赌气的一份绝情。

那次黄昏之后,靳译肯彻底回归到了他自己的世界,与白艾庭复合,月考(联考)成绩超越卓清登顶全区第一,之前参加的物理学大赛得到大奖拿到市里头条,一切来得轻而易举,又仿佛厚积薄发,就好像他的人生自从剔除掉龙七之后才顺着轨道真正开始了。

如果这是他的报复,那么这种报复也挺正能量的。

而龙七在同样一次月考中,取得了命中注定的低分。

公布成绩的当天放学后,她留在教室里刷手机,董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研究她的考卷,黄昏从教室前门溜到后门,演变成一片壮丽的赤红晚霞,再到晚暮时刻,教学楼教室里的日光灯零星亮起,董西才终于从卷子上收笔,将其折起,夹进一本小记事本。

龙七也刚好看完校园网上的一些动态,董西还没开口,她先收起手机问:“本子里是你写的解题步骤吗?”

“嗯。”

龙七接过来看,本子内除了清晰明了的解题步骤外,董西还额外出了几个同一题型的题目给她做,蛮厉害的,一下子就看出她不擅长哪种题型了,题题精准。

教室外边天黑得差不多了,董西说:“先回家吧。”

如今是十一月份,进入高三已来的第三个月份,入秋的第二个月份,气候偏凉,天晚得快,班级也放得早,龙七一边锁教室门,一边往西面看了看都已经无人的几间教室,问:“你朋友没等你?”

“我让她们先走了。”

锁住门后拔下钥匙,钥匙在手中抛掷了一下,她边走边说:“那我送你一程。”

董西的脚步比龙七缓慢半个节拍,回:“你不顺路。”

“没关系,你因为我才留这么晚,而且你一个人回去不太安全。”

原本是件值得心情愉悦的事,只是后来并没有按照正常的事态来发展,龙七在出校门的时候碰上了郁井莉,这人上次被她呛得没面子,这回专门找了校外几个朋友搭伙,专候着等她。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以她以前的脾气碰到过不下三次,大多是女生之间言语不和那回事,她在其中没吃过一次亏,但是牵扯上外校的就少了,还有男有女。

龙七发现后暂停了脚步,并不紧张,只是遥遥看了会儿,随后对董西说:“那你一个人先回去吧,当心点,我跟郁井莉她们谈点事。”

但是董西看得也挺清楚,龙七要走时,被她拉住手腕:“你陪我朝另一条路走吧。”

“没事,郁井莉是留级生,不敢在这一年留什么污点,何况这里是校门口。”

才刚说完,再次向那边看去的时候,发现郁井莉已经从那个集体中退出,朝反方向离去,而这个有着五六个人的集体正朝这边走来。

龙七叹一口气,反牵住董西的手从另一条路口走:“走吧。”

这条路口通往巷子,穿过巷子后会有一个繁华的集市,龙七的目的是人多的集市,但首先得保证自己不在这人烟罕至的巷子里被堵住,所以拐了几个人烟稀少的路口后,她的步子就从一开始的稳速变为匀加速,因为她和董西走到哪儿,后面的人就跟到哪儿,走得越快就跟得越紧。

她一边回头打量一边从衣袋内拿手机,打开校园网翻到刚扫过的一些好友状态,最终定格在其中一名好友的定位状态上,随即退出校园网,打开通讯录,找到那名好友的号码迅速拨出去。

“你在做什么?”

董西刚问出口,突然因为不注意脚下而磕了一跤,幸亏龙七抓得紧,董西除了膝盖磕破皮外没伤着其他地方,这么一来与后头的人之间距离拉短了,对方开始朝这儿奔跑过来,龙七将董西拉起来:“再坚持一会儿就好。”

手机很快拨通,她不等对方问,直接开口:“你在哪里?”

对方说了街名,她立刻回:“我知道你在我学校附近,看见你发的定位状态了,但具体是哪个方向?”

说这话的同时又拐过一个路口,脚下速度再次提快,董西轻微喘气。

“夜市?夜市西面还是东面?“

后头的人开始追了,脚步声铺天盖地而来,局面仿佛进入争分夺秒的拉锯战,龙七再问:“具体店名!”

就在手机那端听到答案的一刹那,一直少有人烟的小道终于赶到了尽头,随即切换进学校后头最热闹的一个夜市,霎时人声鼎沸,灯光如昼,原以为形势会有所收敛,可后头的人面对强光丝毫不犹豫,龙七带着董西扎进人群,他们也迅速冲出巷口,冲撞人群。

“我看见你们了,”她对着手机说最后一句话,“待在原地等我过来!”

最后的追赶只维持了十五秒钟,但这十五秒钟极度紧张,两队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那种追赶因为行迹暴露也变得越来越明目张胆,龙七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终于找到一直在通话的那个人,随后以电驰风擎的速度拉着董西进入那个人所属的小团体,也就是在这一刻,在龙七喘着气进入这小团体的一刻,那个咄咄逼人追赶着自己的集体才终于在五步之遥的地方紧急“刹车”,他们一看见龙七身前的人就面露惧色,举止尴尬,徘徊不前。

她在那人的身后盯着他们,董西在咳嗽。

而那个被她借作临时避风港,令他们望而生畏的人还没有注意到这状况——司柏林没有注意到这群人。

他的嘴里衔着半根热狗,正自顾自地看着手机,直到后来发现在自己身后出气儿的龙七,才顺着龙七的视线,侧过头,看到这群人。

那群人又气势减半地往后退几步。

司柏林的身边站着他的女朋友,龙七就是和他女朋友通的电话。

她半小时前就刷到她们在这儿的定位状态,知道有她的地方一定有司柏林,而有司柏林在的地方就没有什么事不能解决。

“你帮我这一次,”龙七说,“我欠你的人情以后加倍还。”

靳译肯唤司柏林“奸商”是有原因的,他这人的爱好就是在校内外做各种“生意”,具体什么生意靳译肯没说过,但绝对不止金钱那么简单,所以他在校内外的人脉广,段位高,人人都怕被他抓把柄,连被他多看一眼都心有余悸。

像之前司柏林多看龙七的那一眼就看出了她喜欢董西。

而现在他看着这群人,像看着一群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乌合之众,这事他能搞定,但前提是他得愿意替她搞定。

龙七说完后,他慢慢回:“不用你还,我要靳译肯还。”

果然,在司柏林的认知里,靳译肯的人情比龙七值钱,他即使还没搞清楚状况也迅速摸出了生钱之道,可董西还在,龙七说不得多的,只向他的女朋友看了一眼。

他的女朋友,龙七叫她雾子,是自己在杂志社的前辈,人特美,和龙七的关系也挺好。

雾子在司柏林耳边说了几句话,又抚了抚他的手臂,随后向龙七轻声说:“你带你朋友去便利店买点创口贴,我看她的膝盖破了。”

董西的膝盖被蹭破了一点皮。

龙七从便利店拿了杯热饮给她,让她坐着,随后蹲下身看着她的膝盖,用拇指抚到伤口周边的皮肤,她的皮肤那么白,显得这一块小伤口那么触目惊心,她继而抬头望董西,手伸到她的脸颊旁,把她那几丝因跑步而凌乱的头发顺到耳后,皱着眉说:“对不起。”

董西看着她,手里的热饮微微冒着汽。

就在氛围安静又微妙的时候,便利店的感应门打开,雾子的声音响起:“七七。”

她看过去。

雾子明显是人还没到就先开口,紧接着才看到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她先是看龙七,随后看坐着的董西,看龙七放在董西脸颊上的手,有那么一两秒是犹豫不发声的,而后才若无其事地说:“隔壁有药店,我陪你去那里买点消毒液。”

雾子跟着司柏林处久了,眼光也比一般人敏感些。

龙七在药店的柜台间拿药水的时候,雾子告诉她:“已经帮你搞定了,那些人走了,不会再找你。”

“谢谢你老公咯。”

雾子专注地看着药瓶子上的说明书,淡淡说:“你跟译肯怎么了?”

“断了。”龙七拿起另一盒脱脂棉,轻描淡写地应。

店内是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店外是夜市中来往的行人,雾子一言不发地将药瓶放回柜台,又拿起另一瓶,两人各自看着各自的药。

“司柏林呢?”

“在隔壁小吃店,跟人家谈完后又饿了,吃面呢。”

“跟你老公说一声,这事儿我扛吧,别去找靳译肯了。”

“他说着玩的。”

“那,麻烦他别去跟靳译肯提起,你帮我拦着点。”

雾子慢慢地看她一眼后,收回视线:“那女孩是谁啊?”

“我同学。”

“柏林说是他的邻居。”

“哦,也算他的邻居。”

雾子吸了口气,有一种“这话题越来越无聊不如就到此结束吧”的意思,随后果然另扯话头:“你最近混得行不行啊,看你出镜率越来越少了。”

“高三了嘛,又不像你。”龙七接着说,“我觉得你退了挺可惜的,社里资源最好的就是你,你走了后这杂志真没什么看头,没意思。”

雾子笑了笑:“我晚上发你几个靠谱经纪人的联系方式,他们都特别想签你,你以后手头要是紧可以去试试。”

“不用,我也准备退了。”

雾子显然没把她这话放心上,一点反应都没有,两人又看了点擦伤药,龙七挑了一瓶准备走时,雾子喊她:“七七啊。”

“嗯?”

“以后,你学着说话处事当心点,我们这类人,你懂的,没有庇护的话在这圈子很难明哲保身,你跟靳译肯断了真的很可惜,他在这方面是最好的,你哪天要是后悔了也不一定能追得回他,他们那类人,钱滚钱,利滚利,只会越来越好。”

龙七耸肩:“哦。”

“还有,”雾子之前总是欲言又止,现在放下手中的药瓶,终于说,“下次我也帮不到你了,跟你说件事,你别不信。”

“什么?”

雾子看向她:“我和司柏林之间,快完了。”

龙七离开药店时往隔壁的小吃店看了一眼,司柏林正慢条斯理地往面里加着调味料,他这幅少爷模样与靳译肯如出一辙,两个家世那么牛的人都曾经以这幅吊儿郎当的姿态来到她和雾子的世界,现在,或主动或被动,或不爱或相爱,两个世界终究慢慢撕扯开,起点就是终点,终点再没有下一个起点。

董西也是他们那个世界的人。

他们所居住的公馆园像一座大堡垒,把所有天之骄子与娇女圈在其中,隔绝任何外人入侵,不管是想进去的人还是想出来的人,最后都伤痕累累。

第二十九章 功名

司柏林和董西同路,那天之后,董西由司柏林带着走了。

而隔天早上,学校。

早自修的铃声响两声,还在回荡,郁井莉从自班班级走出,向洗手间的方向走。

女厕间空无一人,郁井莉前脚刚入,龙七后脚跟进,郁井莉进入第三个隔间时龙七已走到第二个隔间处,然后在郁井莉毫无察觉时啪一声挡住还没关上的门,正要上厕所的郁井莉一看见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龙七紧接着踏入她的隔间,一手唰地掐住她的脖子撞到墙上,一手干脆利索地拴上门。

狭小逼仄的空间,郁井莉发出呜呜咽咽的喉音,惊恐地瞪着她,龙七问:“疼不疼?”

“咳咳!”

龙七接着问:“怕不怕?”

“咳!龙咳”

左手又是一个狠狠的力道,郁井莉差点翻出白眼来,龙七从衣袋中掏出一把眉刀,抵在她的耳根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是主动犯我,我就先割她耳朵,挖眼珠,斩舌头。我这人脾气爆,底线低,说得出做得到,你现在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眉刀快刮到郁井莉的耳朵,郁井莉慌不择乱地点头,龙七继续说:“这学校要整我的人不止你一个,想看我没好下场的人也不止你一个,现在我要你当我的小跑腿去告诉那些人,不管嫉妒也好讨厌也好,最好把你们的情绪都压压干净,因为我在毕业之前都会竭尽所能踩到你们的上头,成绩,人缘,身边所站的人,每一项都会让你们自卑到无以复加,让你们发现除了脸和身体以外,原本仅剩的那些可悲优势点也快被我踩灭!不敢像你一样找人对付我的话就安安静静做一个老实本分的贱人,心里怎么骂都好,怎么怨都好,脸上千万别被我看出来,因为将来有一天飞黄腾达的我,一定会朝着你们这些人脸上一个个吐唾沫!”

郁井莉紧紧闭着眼,鼻子哼哼出着气,脸色通红,龙七将她再次撞到墙上:“而你!”

“你的黑历史,你校外男友的黑历史,你那些狐朋狗友的黑历史,正像你的脖子一样在我手上捏得紧,你敢把我的话曲解半分半毫,或妄图向办公室打任何小报告,我都能立马让你从高中退学,并且保证这所市内没有一所高中肯继续收留你,你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了吗?我的学姐?”

郁井莉颤颤巍巍地点头,龙七这才收手,郁井莉一下子瘫倒在马桶旁,对着地面无法自制地打呕,龙七将眉刀收进衣袋,打开隔间的门走出去。

盥洗台旁有一个不知何时来到的学妹,大概是听到了龙七在隔间里所说的话,也是吓得脸色花白,龙七斜都没斜她一眼,她已经腿发软,气儿都不敢吭一声。

龙七走了。

打那以后,郁井莉碰着她就躲,论坛上关于她的帖子虽说没有显著减少,但各种言论都比之前干净多了,那些狂妄的,躲在电脑屏幕后头的,自以为永远不会被追究的青少年少女们像终于意识到她是个人,是个被惹恼的话会干狠事的人,于是一时之间都噤了声,乖得像初生宝宝一样。

早这样多好,欠虐。

而靳译肯现在也是越来越高不可及了,龙七反虐郁井莉的事在普通学生圈子里传得声势浩荡,在尖子生圈子里却无人关心,大家更关心的是靳译肯在各领域全方位压倒卓清这事儿,据说连与某一流大学的唯一保送生名额都有可能从卓清手里溜到他手里了。

这名额对靳译肯不重要,他的目标大学并不是那一所,也随时有可能被自家老爷子拎到国外去念(当然,白艾庭也会跟去),但龙七知道卓清挺想去的,所以现在就看靳译肯厚不厚道,留不留情面,否则真算做得绝了。

不过就算靳译肯拿了名额也不关她事,他和卓清之间不对头是他们两个的事,她之前卷入其中的时候没过问,现在撇清关系了更不会傻兮兮地去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