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衷？
又是因为那该死的苦衷？
可他不是说了能和她一起面对，为什么还是要逃。万一在没人的时候她走火入魔，那连命也会丢了。
鱼千里起身往外走，问了鱼家护卫她去了何处。那人说道：“一个时辰前，田姑娘说要去解手，属下不好跟过去，过了半个时辰差这里的婢女去瞧，已经不见田姑娘踪影，追了半里地都不见。”
“一个时辰前？”鱼千里顿了顿，突然想到沈柔离开也是那个时候。难道七七被他们捉走了？可是如果是要抓走她，七七又怎么会有时间分药包？这下连他也想不明白七七到底因为什么原因离开。
不多久楚厉急匆匆回来，气还未喘顺已说道，“李夫人一个时辰前离开炼剑山庄，还有人看见田姑娘也一起上车了。”
鱼千里拧眉：“真是七七？”
“此事不假。”楚厉这回对七七更是不满，见他要提步，急忙拦住，“少主可是要去找她？南山教和我们鱼家向来水火不容，少主此行万万不可。”
“我得去救七七。”鱼千里看他一眼，“退下。”
楚厉额上汗珠滚落：“少主万万不可！”
鱼千里沉声：“我并不是去南山教找晦气，只是心平气和去找他们要人。”
一正一邪正面碰上，还能有心平气和的场面？楚厉可不是三岁孩童：“至少要等您的伤好了再说。”
鱼千里不想拖，这一拖，不知道七七会碰到什么危险。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南山教易守难攻，跟恶人谷的一线天不同。恶人谷只是入口狭小，却不危险。而南山教建于南山，四面密林，地势险峻，不熟悉地形的人，无法逃离。
要从这里上去，也并不容易。
七七也觉得外人是不可能摸进这里的，所以她很放心，鱼千里进不来，就不会有危险了。这是她夜里唯一能睡得安稳的理由。
可今晚睡得很不好，迷迷糊糊觉得有人进了房间。她翻了个身，又猛地坐起身。一时屋内声音沉寂，她还以为是错觉。躺下身揉揉眼，那细小声音又响了，她不耐烦道：“要偷秘笈往左边走，要偷金银往右边走，要和教主分高下的往前一个廊道，想死的话就来吃我一掌。”
那暗处有人话里带笑：“要找盟主夫人得去哪里？”
七七愣神，蓦地坐起身，那身影几乎是迎风而来：“是我，七七。”
她抬手推他，颤声：“你来做什么？找死吗？这里是南山教，不是那些小门小派。你从峭壁上来的？你的伤…”她难受得已快要掉泪，“我没事，一点事也没，你快走，他们很快会发现你的。我求求你快走…”
鱼千里听出她声音里的害怕，俯身抱住她：“我的伤好了，跟我走，楚厉他们在峭壁下接应我们。”
七七捉紧被子，摇头：“我不能走。”
鱼千里只觉她在发抖，屋外隐约有声响，敌军将到。他伸手把七七抱起，从窗外跳了出去。踏风而行，要赶紧离开这里，多待片刻，就多一分危险。
离了晦暗小屋，借着月色，七七才看清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连唇色都已消失，泪顿时涌上：“鱼千里，我在这很好，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鱼千里专注前方，已开始进入密林，更不能掉以轻心，只是听她说话，没有回答。
七七咬牙，大声道：“沈柔是我的亲生母亲。”
鱼千里神色微顿，声音平静：“我知道。”
七七愣了愣：“你知道？”
“以前不知道，找到你的房间后，我就知道了。”鱼千里神情淡然，“你如果真的是被抓走的，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我道别。而且你并不笨，怎会错过跟护卫求救的机会，反而泰然寻借口走。所以你并不是被她掳走，而是心甘情愿跟她走。那时我还没想通为什么你要这么做，直到刚才…”
七七怔神看他：“鱼千里…”
“你住的地方不是在偏房，并不是以客来对待，反而是在主院。”
李家人性格怪癖，从未听过会让客人住在主院。那唯有一个解释，七七不是外人。再想到七七曾说她天生寒毒，其母却让她练阴毒的武功，那似乎更可以断定，七七就是李家人。
所以如今七七跟他坦白，他一点也不意外。
“七七，鱼李两家确实水火不容，可这是他们的事，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不需要承受那些。前代可以结仇，难道我们就不能重修于好？”鱼千里抱着她急行，声音定如松柏，坚如磐石，“你如果再因为这个缘故离开，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回来了。”
七七颤颤伸手，触及他的面庞，被晚风吹得冰凉。双手往他胸膛上用力一推，鱼千里收力不住，差点将她甩出。用力止步，才停了下来。他顿时恼怒：“七七！”
“玲珑。”
像冬日传来的冷冷嗓音并不重，却让七七浑身一震，一步向前，将鱼千里护在身后，冷眸直盯那从暗处缓缓走来的人。
来人姿容美艳端庄，目含戾气，正是南山教主李夫人。
沈柔将目光投向鱼千里：“没想到光明磊落的盟主也会做这种夜半做贼的事。”
鱼千里也如她这样神色定然：“晚辈送上的拜帖被李夫人扔了三回，不得已出此下策，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沈柔微微一笑，又看向七七：“玲珑，还不快过来。”
七七往前抬步，手已被身后的人握住，她回头看去，摇摇头。鱼千里没有松手，又道：“虽说有些冒昧，但在下想跟李夫人提亲，求李夫人答应将七七许配给在下。”
沈柔没有答话，笑道：“玲珑。”
声调不重不轻，只有简单的名字。七七抽了抽手，没有抽回：“鱼千里，放手吧…”再不放手，她的母亲真的要发疯了。她见过她发疯，疯得…将她的父亲都害死了。
也正是因为父亲的先例，所以她才害怕自己也对鱼千里做出那种事。父亲当初也不愿离开母亲，等母亲入魔清醒过来，父亲已经死了。
她不想重蹈覆辙：“鱼千里，放手。”
鱼千里握得却更紧：“这一放，你就真的跑了。”
沈柔脸上的笑意已消失，厉声：“玲珑，当年你苦苦哀求我不要杀他，发誓你不会再和他有瓜葛，好，我答应你。可你如今却违背诺言，这一次，娘不会再放过他。”
七七听她震怒，转身跪下，哽声：“娘，我听你的，你让他走，我不会再毁约了。”
鱼千里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当初七七突然要和他分开，不愿和他去鱼家。又想起两人那时已经海誓山盟，却在他恢复记忆，知道自己是鱼家之后，态度生变。他从来不知原来自己的性命曾这样危险过，惹来杀身之祸。可这一切，七七都替他背负了。
让他怨了她三年，她却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
让鱼家护卫恨了她三年，她却一句都不曾有过解释。
沈柔的袖中却多了一柄短匕，七七差点急疯，这寒光匕首是母亲的兵器，轻易不会亮出。一旦出现，必然见血。她抬手以指抵脖：“你敢动手，我就往脖子上狠狠划过去。”
鱼千里愣神，跪身在后将她的手腕握住，突然发现她的力气大得惊人。不，或许是说她内力惊人，握住的手腕处，脉搏跳得很厉害。
沈柔冷声：“你拿你的命来威胁你的亲生母亲？”
七七抬眼看她，说不出的失望：“你何时把我当过亲生女儿…我不曾见过哪个母亲会让自己的女儿练阴毒的魔功大法，将女儿当做你追求上乘武学的踏脚板。你送我到师父那里，不是为了救活我，而是为了救活你的踏脚板。那现在我就死在你面前，你再找个人练你的魔功大法吧！”
沈柔厉声：“闭嘴！”话落，就见她的手指又深了半分，她冷声，“过来，发誓永远不许离开这里，娘放他走。”
七七跪下的双膝微微离地，已打算过去。还未站起身，腰上揽来一只手，耳边已有微热气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她愣了愣，然后就见鱼千里掌上聚了真气，一掌朝自己母亲挥去。她两腿一软，鱼千里，连你爹都不敢这么轰我娘，你还要不要命了！
鱼千里是真的不要命了，一掌轰去，就捉了她急行。七七怔了片刻，她终于明白，不管她躲到哪里，他总会来找她的。所以她逃跑，对他来说是负担。哪怕知道她的身份，他也没有走，那她再逃，就要负他了。没有再回头看，抬脚和他一起往外逃。
沈柔躲过这一掌，脚下灰尘扑起，两人逃跑的方向却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她冷冷直盯，没有立刻追上前去。
月下急行，两个身影掠过密林，一路前行。从密林中出来，衣裳都被刮破了不少。七七冲出荆棘丛，脸也被刮伤了，瞧着鱼千里，却笑了起来。
鱼千里看着她，知道她终于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再不会离开：“七七。”
“什么？”
“你还会跑么？”
“不跑了。”七七抱住他，垫脚用力亲了他脸一口，身体还在发抖，声音里却带着他不曾听过的坚定，“你赶也赶不走我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她惧怕死亡，更惧怕哪天发疯把他杀了。可是如今最害怕的，是他总是不走，越是躲，他的伤口就越深。那何必再苦苦折磨彼此。
鱼千里腰间又疼了起来，只怕伤又复发了，好在正弯身抱她，她并看不见：“跟我回鱼家，我们成亲。”
“你爹娘会乱棍把我打出去吧？”
“估计也会把我乱棍打出去。”
七七笑了笑，罢了，就算被打出去，也总要试一次。
两人稍作休息，才往下面峭壁看去。
“这么高的地方你竟然能上来，我以后再也不说你武功差了。”七七很畏高，可要离开南山，没人把守的唯有这里，她收回视线，“再休息一会吧。”
她探手去摸他腰间，鱼千里想拦已经拦不住。七七收回手，掌上已见血。她默了默：“你等等，我去找药。不走远，就在附近。”
鱼千里此时已放心她不会跑了，再跑，就真的不是他喜欢的那个敢作敢当的七七。
不一会七七找了药回来，已嚼了满嘴，回到大岩石上，问道：“像不像老牛吃草？”
鱼千里点头，七七怒：“你竟然点头。”
“…”女人真是他永远无法理解的。
七七给他敷好药，扯了自己的衣服给他缠好，半晌才道：“我不该以为你做了盟主之后，娘就会对我放手。我不该冒这个险，让你趟这浑水。都三年了，为什么我不继续忍着。”
“还好你没忍着。”
七七手指轻顿，末了笑笑：“嗯，还好没忍着。”
鱼千里低头，去摄取她唇上温度。七七怔了怔，没有躲闪。
一起摔倒时，她会先问你疼不疼；一起吃饭时，她会把自己碗里的好菜全都给你；遇到危险时，她总会下意识挡在你前面。
这就是鱼千里当年喜欢上她的缘故，哪怕脾气不比其他姑娘柔情似水，哪怕不会说哄人的好话，可于他的心，却不掺半点假。甚至为了保全他的命，一人忍受三年指责。
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她负了他，其实是他没有保护好她罢了。
——遇见七七后，他发现所有姑娘都比不上她。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悬崖晚风从耳边呼啸吹过，声音又诡异又寒凉。
七七离了他怀中，往密林那边看了看：“我娘不会派人来追我们了，至少现在不会。”
鱼千里给她拢了拢七七的衣服：“为什么？”
七七笑了笑：“因为就在这里抓住我们的话，她会觉得惩罚还不够，一点也不好玩。我娘最喜欢做的，就是一点一点折磨对方，让你受尽每日提心吊胆的痛苦，直到神智崩溃。”
无怪乎别人总说南山教教主心狠手辣，鱼千里听后，也觉心凉，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心疼七七罢了。对亲生女儿竟也会如此狠心，难怪七七从不提及她的家人，甚至觉得自己会因为她是李家人而对她疏离。
既然知道不会有追兵，七七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哪怕不会有追兵，母亲也不会让他们好好的从正门离开，非要逼得他们从这陡壁下去：“鱼千里，那天前往炼剑山庄时，你莫名中毒的事，你可还记得？”
“记得。”
“我当时以为是我娘给你下的毒，可我回到这里后，质问母亲，才知道不是。我娘虽然心狠，但她做过的事，从不会否认。”七七柳眉紧拧，“所以给你下毒的另有其人，你要留心，好好防范。”
鱼千里做盟主之前，就有许多人想害他。做了盟主之后，要害他的人也并不少。利益权势在前，想安稳一生，唯有离开那权势中心：“七七，我是鱼家长子，要肩负鱼家重担。没有找到合适的人之前，我是离不开那里的。”
“我跟你一起扛。”七七并不在意，人在江湖，就不会有安稳的日子，“你要是一声不吭就把家业全都舍弃，我才要瞧不起没担当的你。”
鱼千里甚是欣慰，此时才终于觉得七七已敞开尘封多年的心，再无隔阂：“楚厉他们还在下面等我们，再不下去估计就要冲上来了。”
“嗯，你不用管我，我轻功不差。”七七已经在吐纳气息，平复心绪，“我不敢随便用内力，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寒毒会发作。”有时候，她宁可自己是个普通人，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而不是那个一掌能轰碎一面墙的李玲珑。
想到要从悬崖峭壁下去，七七就觉头皮发麻，可为了能尽快离开这，她还是壮了胆子跨步。还未迈出这一步，密林忽然传来人声。她皱眉，难道她猜错了？母亲还是找人来了？
鱼千里也是起身警惕往那看去，林中缓步走出一人。来人身形高大挺拔，面庞白净俊朗。一身白色长袍，眸光带着倨傲孤清，看向七七的眼神又化了冰雪，隐隐含笑。这种眼神让他十分不舒服，或者是说，因为喜欢七七，所以对这样的注视很不痛快。
是的，他心里不痛快，因为七七见到那人，同样也是眼睛一亮，往那人跑去。
“师兄。”
鱼千里眉头挑得更高——每个门派总有那么一两个师兄和师妹不可说的故事。还未开口，已经心生万分警惕，真想把七七拽回来。
苏云开长身而立，见七七唤声，神色更是温软。
七七八岁前都住在南山，没有兄弟姐妹的她和苏云开的感情最深。后来去了医谷，有事也都是苏云开前去知会，两人情同兄妹。
“七七，你又任性了。”苏云开手执青鞘长剑，微微摇头，语气是说不出的叹息，“你怎能背弃师父，跟个男子私奔？”
听见私奔二字，七七脸上默默一红，因背对着鱼千里，后面的人没看见，只看见七七没做半分解释，声音微带担忧：“师兄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鱼千里已经走了过来，站在她一侧，并不盯看。苏云开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师兄怎么舍得抓你，只是来劝劝你。”
“师兄不用劝了。”七七说道，“我心意已决，你不要跟娘一样来抓我就好。”
“师兄说了，舍不得抓你。”
鱼千里脸绷得厉害，终于偏身说道：“舍不得抓就走吧。”
苏云开笑笑看他：“别人都道鱼盟主武功高强，可是没想到只是爬个悬崖，就脸色苍白如此。看来能不能保护好我家师妹，还是个问题。”
七七这才想起他身上还有伤，这从陡壁上来，又抱着她行了那么远的路，伤口…她咬了咬唇，轻握他的胳膊，柔声：“你的伤还没好么？”
原本心里不痛快的鱼千里终于痛快起来：“不疼。”
“还说不疼…”七七忍了忍，回身对苏云开说道，“师兄，娘那边要是有什么动静，你就给我飞鸽传书吧。我们先下去了。”
苏云开见留不住她，反倒是无意中促使她走得更快，唯有点头：“保重。”
七七看了看下面，手已被鱼千里握住，两人相视一眼，轻身一倒，往崖下飞去。苏云开低眸看去，七七像只轻盈的蝴蝶往下飞去，像是跳舞般，衣袂飘飘，动作简洁好看。
可惜旁边有个碍眼的。
悬崖峭壁下，等了半天的团团已经趴在马车顶上睡着了。本来是坐着等人的，但是因日常作息实在太好，到了夜里就犯困了。于是等着等着眼皮子就垂得挪不上去，干脆闭眼睡觉。
楚厉在马车下面，领着一众护卫站得笔挺，时而看看上面，面色越发担忧。
团团睡得半醒，翻了个身，差点没从车顶上滑下去。悬出的小腿一空，这才惊醒。揉了揉眼坐起身缓身，忽然觉得头顶上不对劲，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白色影子从上面飞下，动作迅捷，犹如鬼魅。他惊叫一声，立马跳了下去抱住楚厉的大腿。
众护卫“唰唰”拔剑，进入备战状态。
七七从高处见了剑上折光，步子一顿，踏步矮树，轻身落下，先举起双手：“是我。”
看清来人的楚厉不由惊诧，没想到她竟是会轻功的人，而且轻功还这么好。刚要问她少主在哪里，随后就见另一个挺拔身影踏着月色而下，落在地上时，步子明显沉重。
七七已奔了过去扶住他，转而问楚厉：“有没有带药？”
“有，在车上。”
七七扶着鱼千里上车，团团也爬了上去帮忙拿灯。楚厉怕有追兵，指挥着众人悄悄离开这里。
鱼千里旧伤复发，忍痛不语，唇如白纸，额上汗如豆大。看得团团都觉疼，担忧问道：“师姐夫没事吧？”
“没事。”七七取了药瓶，往他伤口上洒药，“你师姐夫身体倍棒着。”
“那就好。”团团递了纱布过去，又眨眨眼，“师姐你刚才说什么？”
“身体倍棒。”
“不对！”团团叫了一声，“我喊师姐夫你竟然不捏我的脸，自己还说了一遍。”
七七抿抿唇角，瞅了他一眼：“团团，以后你师姐再也不是恶人谷那个胆小怕事的人了。而是一个武功高强，胆大如牛的女侠。”
闭眼养伤的鱼千里听她正经八百说这些，忍不住睁眼捏捏她的脸。七七看他：“你捏我脸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