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还没有，不过鱼夫人貌似在等鱼掌门回来一起商量这事。”团团转转眼珠子，“李夫人这是在伤心？伤心师姐没有给您派喜帖？”
沈柔看了他一眼，指指左边路口：“回去的路在那，别告诉你师姐我来了。”
团团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身影就不见了，他张大了嘴，鱼家守卫这么森严她竟然来去自如，难怪总说北冥有鱼，南山有李，武功真不是瞎说的高。
“团团？”
他竖起耳朵，往前面被灯笼打亮的地方，还以为李夫人又折回了。一个恍惚，才看清来的是师姐。
七七跑到他跟前，一手捏住他的脸颊：“大半夜的你跑去哪了，楚护卫到处找你，还跑来敲我的门，问你是不是在我那，你要急死我们吗？”
“我就是去上个茅厕。”团团歪头看见楚厉，心里暖暖，真想抱住他的大腿喊爹。
七七没好气道：“那怎么走这么久？”
“鱼家太大，我迷路了…”
楚厉松了一口气，把他招到身边：“惊扰田姑娘了，属下送田姑娘回房。”
“不用，我也去净净手好了，你们先回去吧。”见他迟疑，七七笑道，“难道你们要跟着？”
楚厉这才收了心思，走了两步又道：“田姑娘小心。”
七七站在廊道上看去，突然觉得楚厉好像对自己也没那么差。虽然总是喊她妖女拐走了他家少主，可是非还是分得清的。她又轻轻嗅了嗅，团团的身上有微微香气，那股香气，像她母亲的。
她偏头往不见光亮的院子看去，母亲来了？
鱼家住宅占地千顷，一族同居，门下弟子携带家眷也几乎都住在鱼家，因此住房千余间，不是从原路返回，倒真要走许久。
沈柔轻功了得，心思又缜密，行了许久都没被人发现。若非原来的路已有巡夜护卫看守，此时她已经到了高墙之外。
秋夜已深，蛰伏草丛中的虫子鸣叫不停，今夜有月，月如银盘，白光倾洒大地。沈柔步子轻快，时而掠过丛草，像一抹幽魂。又行二十余丈，她缓缓停下脚步，立在一片空地之上。
两旁放置着各种兵器，许是鱼家众多练武场中的一个。
她慢慢转身，盯看那背光的漆黑地方：“出来。”
那箭靶后面有人影微动，似乎并不打算立刻出来，但到底还是露了脸。一张五官俊挺，已添了岁月痕迹的脸在月下渐渐清晰起来。长身而立，定定看向沈柔，依旧没有要往前的意思。
沈柔不曾料想会是他，怔了片刻，神色又冷。
鱼封也没想到沈柔会来鱼家，好不诧异，无言相对半会，才提步上前：“这里不安全，等会护卫就来巡逻了。”
见他要来捉自己的手，沈柔当即收手，冷声：“我自会看着办。”
鱼封捞了个空，有些自嘲地笑笑，又道：“哪怕是过了快二十年，你也还是恨我的。”
沈柔轻看他一眼，声调更冷：“你倒不用露出这样可惜的神情，当年你说鱼家阻拦，注定要负我，我也不愿指责你不愿众叛亲离随我而去。可不过半个月…你就跟其他女人厮混，别以为我不知道。”
再冷的心肠她也是一个女人，当年交付真心，海誓山盟，却在半个月后，知道他和别的女人一起，这不得不让她憎恶他一世。
鱼封微愣：“你知道？”
目光灼灼，沈柔偏头说道：“是，知道。”
“她长的像你。”鱼封缓声道，“很像，只是后来觉得不能再这么耽误她，还是离开了。后来发现谁都像你，可又都不是你，所以直到今日，我还尚未娶妻。”
他尚未娶妻沈柔是知道的，但绝没想到会是这个缘故。不觉中，鱼封又靠近了些，沈柔思绪飘远，没有立刻闪退。等反应过来，他已快到跟前，手都几乎伸到她的脸上。她猛地回神，捉住他的胳膊。
鱼封直觉她是要将自己的胳膊卸下，忙退后一步，衣袖撕裂，落入她手中。
“咔擦。”
木枝被踩断的声音在静夜中听来十分清脆，两人皆是一顿，以两人的武功竟都没察觉到那边有人。看见来人，更让他们惊讶。
“田姑娘？”
“玲珑？”
鱼封听见她唤声，不是田姑娘也不是田神医，更不是名字七七，而是玲珑，看模样也不是认错了人，眉头微拧：“你们认识？”
沈柔未答话，七七已经缓缓走到跟前，拉住她的手，冷瞥一眼鱼封：“鱼二叔是要喊人来捉我们，还是指一条路让我母亲走？”
鱼封诧异：“她是你娘？”
见他看向自己，沈柔仍是没有答话。鱼封便瞧向七七，立刻从她脸上得到答案，叹气：“不可让人发现你的身份。”
七七在旁说道：“我不曾做过什么大恶的事，如果鱼家仅凭我的身份就不接受我，鱼千里也眼睁睁看着，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对鱼千里，也不会再喜欢了，想必他也没有颜面再说喜欢我，哪怕是过了二十年，也不行。”
鱼封和沈柔都听出她这是在讽刺他们，一时不好说话，气氛顿时尴尬。
七七板着脸道：“鱼二叔不愿指路，那我们只好自己找了。”
这话是非走不可，鱼封无法挽留，也没名义挽留，想跟沈柔再说几句，但七七眼神冷如冰刀，只得作罢，往一处指了指：“那边最安全，巡夜的护卫这个时辰刚过去。”
“谢过鱼二叔了。”七七拽着母亲就往那边走，步子十分快。
越过一处墙垣，那两个身影不见，鱼封才收回视线。他看了看被撕裂的衣袖，拢了拢残缺的袖子，将胳膊上的那颗红痣遮住，这才回去。
“玲珑？”沈柔喊了一声，见她阴沉着脸不说话，又叫她一声。
七七顿时不耐烦：“干嘛？”
沈柔脾气倒好：“你生气了。”
七七冷笑：“你见到鱼封难道不是应该宰了这负心汉？还跟他在那里说那么多话，我替我爹不值。”
两人没有亲昵举动，甚至在鱼封要接近时，沈柔也退避了。但在七七看来，还是觉得两人见面就是大忌，莫名的烦躁。
“你在害怕。”沈柔面色平静，看着她说道，“你在害怕多年以后，你和鱼千里也变成这样。进了鱼家后，你想必更加明白，没有鱼家的认可，哪怕鱼千里想带你走，也是没有办法反抗的。这已经不是你和他的事，而是两大家族的事，你和他要想脱离鱼家掌控，不过是以卵击石。”
七七怔神，许久才道：“大不了就是死。”
说得轻描淡写，沈柔却信她真会那样做，一时心有针扎，一点一点的刺进为人母亲的心里。她叹道：“娘会在家等你，何时回来都可以。”
七七眼一湿：“嗯。”
沈柔看看附近，说道：“这里也有人在等你。”
七七回头看去，只见鱼千里从阴影下走出，乌云刚散，月光重洒银白，像是他走过的地方，都明亮如昼。七七的眼神不自觉已含轻柔，身后风声微动，回头看去，母亲已经离开了。
鱼千里快步走到她面前，不待她说话，就将她圈进怀中，声音在她耳边回响：“我以为你又要离开。”
“不走，赶我走也不走，除非你不要我了。”七七从他怀中脱身，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团团说久不见你回来，跑来找我。”他又往沈柔消失的地方看了看，“你娘来做什么？”
七七见他紧张，笑笑：“她以为我被抓到鱼家来了，过来看看我是不是安全。还有…刚才我娘和你二叔照面了。你说，我们会不会在二十年后变成他们那样？”
“不可能。”鱼千里摸摸她的脑袋，“别胡思乱想。”
七七笑了笑，想到方才他们二人重逢，就害怕自己真会变成那样。似乎是此时有意回想，倒是记起不经意一瞥的事来。
“鱼千里，刚才我好像…看见你二叔的胳膊上，有个和我位置一样的红痣了。”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红痣？”鱼千里想了想，“以前倒没留意过，兴许是巧合。”他又一顿，声音艰难，“难道你是我二叔的孩子？”
七七扯了扯嘴角：“不是，我长的还是有点像我爹的，而且我娘知道我要和你成亲，她不会连这种事都隐瞒。”
刚才噗通一跳的心总算安定下来，鱼千里刚才差点被一瞬间的想法给惊吓到。
七七临睡前又摸了摸胳膊上的红痣，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早上起来，七七梳洗好后，就拉着团团去鱼家药房找师父。
两人随下人七拐八拐走进一个院子里，下人没说快到了，七七就说道：“快到药房了。”
团团好奇道：“师姐怎么知道，师姐又没来过。”
“闻到药香了。”
团团惊喜道：“师姐你恢复嗅觉了？”
七七摸了摸鼻子：“恢复的不多，不过在慢慢恢复中。”见他脸上晴转阴，好奇道，“你不继续替师姐开心了？”
团团吸了吸鼻子，摇头：“等师姐发现了鸡腿的美味后，一定会跟我抢的，你抢一个，师父抢一个，我就再也吃不上鸡腿了。”
七七大怒：“在你心里师姐竟然比不过一只鸡腿！”
“当然比不上。”团团朝她吐吐舌头，趁她发作前撒腿就跑。
鱼家药房的药材应有尽有，随便数了下，前头是常用的，后面药柜也有千余个，搬了梯子上去瞧看，药材也都是新鲜的。哪怕不用，也会时常更换。
七七终于知道鱼千里挥金如土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了，单是这一个药房，每年就得花费不少钱。
团团见她一直趴在梯子上不下来，好奇道：“师姐她在想什么？”
褚逍遥悠悠道：“受打击了吧。”他瞅了瞅团团，把手里的捣药罐丢给他，笑得和蔼，“乖哟，好好捣药。”
团团斜乜之，怀里已经被塞了捣药罐。他鼓腮拿着药杵捣药，愤愤道：“师姐还在玩。”
“等会就抓她下来做苦力。”
团团奇怪道：“这么大的药房，为什么只有师父一人在，为什么不叫多几个帮手？”
七七正从梯子爬下来，听见这话，一步跳下，戳戳他的脑袋：“为什么为什么，这事用脚趾头想想就明白了，师父肯定是跟鱼夫人说‘哎呀，叫那么多人麻烦，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倒不如把给他们的钱给我，这样我还安心些’。”
褚逍遥诧异：“完了，七七，你越来越像我了，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团团张大了嘴：“师姐竟然猜对了。”他恍然道，“不愧是师父的首席大弟子，我已经能看见师姐以后的样子了。”
七七踹了他一脚：“去外面桃树下捣药，别在这里叽叽喳喳，吵死人了。”
“师姐才吵死人了。”团团哼声，还是乖乖抱了捣药罐去外面。
外头日光明媚，晒在身上很舒服。团团回头看去，大人啊，总有很多事要瞒着小孩子说。什么时候他才能长大，给师父和师姐分忧呢。
七七撩了撩等会要给鱼百里熬的药，说道：“有人在他的药里下毒么？”
否则师父怎么会不让别人来帮忙，这么大的药房，要做的事那么多，他偏是一个人来。依照师父的懒性子，没有特殊理由，是不会这么做的。他负责的只有鱼百里的病，防止别人进来，那就是在防止别人对鱼百里下手，因此很容易就猜到了。
话落，七七就见师父一脸悲痛，她脸一抽：“师父怎么了？”
褚逍遥痛心道：“你这么聪明，以后真的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每年你要抢走我多少生意，损失多少金银。”
七七拍拍他的肩头：“师父有这个觉悟就好，我会好好孝敬您的。”
“给钱吗？”
“不给。”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七七噗嗤一笑，打趣几句，从门口巡逻的护卫也已过去。褚逍遥这才道：“以前我来鱼家，总是开了方子就了事。但一直不见鱼百里有好转，后来我亲自去抓，他的病就很快见好。偶尔有事离开，交付给他们抓药，又出现同样问题。确实如你所想，有人在给他下药，一种让他的脑力内力受损的毒。所以我唯有自己在这里，才能放心。”
“果然是内贼…”
褚逍遥笑道：“你来鱼家，真是全为了要做鱼家媳妇？”
七七说道：“明月宫的暗影死了，死在会明月宫武功的人手上，而那人，也会鱼家武功。所以我和鱼千里回来，想查查那人是否真的在鱼家。”
“那可查出了什么？”
“他在查了。”所以这两日鱼千里都不怎么出现，今天早上过来匆匆见了一面，就走了。既要处理同盟的事，又要查内奸，可见疲惫，七七不想他分心担忧自己。
褚逍遥拍拍她的脑袋，像疼女儿那样疼惜地轻拍：“师父答应过你娘，会好好保护你。”
七七好奇道：“师父明明不喜欢结交大世家的人，向来自由自在的，为什么偏对我娘那么忠心？”
褚逍遥笑笑：“当初如果不是你娘，我和你师娘已经死在明月宫。”
七七恍然，师娘曾是明月宫的人，地位和慕清清一样。那样的大弟子要和宫外的男子成亲，肯定是不行的。
“我带着你师娘私奔，被抓了回去，肋骨差点没被揍断两根。那日你娘正好来明月宫，也是因她求情，才救了我们两人一命。那医谷，也是你娘为我们寻的地方。”
这点七七更是不知：“我娘竟会做这样的好事。”
身为女儿，对母亲的事一点也不知道。她一直抱怨她不疼自己，可她又何尝疼过母亲。
七七掐了掐手指，又想到昨晚见到母亲时她说的话，更觉鱼家陌生。她看着正门外的桃树，桃子已落，枝叶也不茂盛了，可还是让她想起了满山桃树的医谷。想着想着，又蓦地想起来：“师父，你有没有听师娘说过，当年跟明月宫前任宫主段白云曾有私情的男子是谁？”
褚逍遥想了片刻，摇头：“曾听她说过，但不知晓是谁。”
难得找到一个可能是线索的线索，却又立马断了，七七唯有继续想。
褚逍遥又道：“此事你可以问你娘，她当年和段白云可算姐妹，因两教事务，往来也频繁，说不定她见过。以你娘的眼力，若那人是武林中人，必定能看出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想到昨晚才和母亲见过，现在只怕已经回去了。七七抱住脑袋哀嚎：“笨蛋师父你怎么不早说！”
褚逍遥：“…”他怎么就无故被骂了，不带这么无理取闹的。
“我去找鸽子送信。”七七急忙跑了出去，拽上团团就走，“你去跟楚厉要一只鸽子。”
团团两眼放光：“拿来吃吗？”
“…”她的师弟对食物的已经没救了，迟早要被人用一颗糖给骗了卖掉。
因是早上，楚厉正在练武场练武。七七和团团坐在台阶上，等他练完。
鱼家子弟练武时，不喜人打搅，也不会跑出来打搅人。这点七七前两天就知道了，否则也不会在鱼夫人和鱼千里进去时，还埋头练武。所以现在两人要是过去喊他，估计要被他丢出来。
等了小半个时辰，那四丈大门上的铃铛摇动，叮当声巨响。随后专门去负责开门的四人跑了过去，将厚重的大门推开。因用力推门，四个大汉胳膊可见青筋，肌肉已练得比腿还粗，看得七七都觉自己的胳膊在默默使劲。
不多会，大门打开，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一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又让七七觉得眼熟。她揉了揉眼：“鱼家人怎么从爷爷辈到孙子辈都长得那么像，我要脸盲眼瞎了。”
团团安慰道：“至少可以保证以后师姐生的男孩肯定是俊朗少爷。”话落他又有些担忧，“但是生姑娘的话就危险了。”
七七捶了他一记：“你师姐貌美如花，生女儿肯定也好看。”
团团嗷嗷叫着，抱着脑袋躲避。
两人离正门入口的台阶很远，那为首的男子还是留意到了那边在欢闹的人。稍微辨认，已是皱眉：“那是谁？”
刚随行回来的人没见过七七，也不知，喊了管家问。管家答道：“回老爷，那位就是田姑娘。”
鱼安闻言，又多看两眼，收回视线之际，眉头拧得更深。倒跟他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只是不曾听过那人有女儿，兴许只是长得像罢了。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七七白天见了一面鱼千里后，就一直没看见他。把鸽子送飞后，估摸后天就能收到母亲的回信。白天拉着团团逛了一圈，鱼家太大，走了半天没走完，但也算是打发了时间。
听闻鱼掌门今日回来了，七七想可能就是白天见到的那位长者。不过现在鱼夫人对她是放养状态，鱼掌门也没说要见自己，实在摸不透他们到底是什么想法。
圆月越高，七七就觉得鱼千里今晚不会过来了。她一个姑娘家过去始终不好，真是同在屋檐下，却连见一面都难。她拿了衣裳准备梳洗睡觉，刚把衣服挂在屏风上，就有婢女开门。开门一看，婢女正端着汤水，说道：“这是二爷让厨房熬的，送来给田姑娘。”
“鱼二叔？”七七略有狐疑，转念一想，这是看在她母亲的面子上吧。她接了过来，“替我谢谢鱼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