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四座。

苏氏惊得一口西瓜没含住掉在衣襟上,白露手忙脚乱去擦,霜降手里的茶壶和茶盏撞得叮当响了一下,小满和处暑手里的扇子早停下了,四姨娘豆绿被一口茶水呛到,又得注意仪态不敢狠咳,直憋得俏脸通红。

至于魏紫,眼观鼻鼻观心站在王徽身后,本来还有点忐忑,但现在反倒莫名稳了下来。

王徽八风不动,看着苏氏几个马翻人仰,好容易平静了,苏氏伸手指着王徽,颤颤巍巍,是气得狠了:“你……你个不孝的东西,仗着自己书香传家,就欺负我这商贾家的婆母不成?白露是我的脸面,你抢白她,就是抢白我!”

王徽听着苏氏吵嚷,百忙中还瞅空溜了一眼四姨娘,只见美人正忽闪着一双大眼看看自己又看看苏氏,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目光和自己对上,又静静地垂下眼作娴雅状。

用美人美貌洗过眼睛,王徽舒畅许多,打叠精神对付苏氏,皮笑肉不笑道:“母亲这话可说错了,父亲是堂堂定国公,祖上爵位乃太|祖女皇亲封,夫君也是宫里明旨请封的世子爷,天潢贵胄,如何就成了母亲口里的‘商贾家’?况白露虽得母亲重用,但到底是下人,母亲拿一个下人做脸面,又把父亲和夫君置于何地呢?”

苏氏出身商贾,堪堪识字会看账而已,肚里没几两墨水,为人格局小家子气得很,脑子显然也不是特别灵光,说出方才那番话来也不奇怪。

苏氏只气得发抖,万万没想到一向畏缩沉默、扎一锥子放不出个响屁的媳妇,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尖锐锋利得不像话,一时脑子有点懵,一叠声叫人:“小满,处暑,都愣着作死吗?叫赵嬷嬷过来,带几个婆子,把这不长眼的给我送到小佛堂里去思过……”

孙家的小佛堂,王徽原身可是常客,苏氏有事没事就爱让原主过去思过一番,短则两三时辰,长则一天一夜。小佛堂冬冷夏热,中间饭食只有凉水馒头就咸菜,原主记忆里就有三四次是被抬着出去的,苏氏还美其名曰“生于忧患,居安思危”。

两丫鬟应声就要出去叫人,王徽淡定一笑,刚要开口,却见一直看热闹的四姨娘站了起来,仪态万方地冲苏氏行了一礼。

“夫人息怒,天干物燥的,当心气坏了身子,”豆绿笑容温婉,声音好似涓涓泉水,听了就让人舒服,“您不是还要带少夫人一起去廖府吗?那边可专门下了帖子来,误了时辰恐夫人面上也难看。不如就等做客回来再说少夫人的事呢?”

王徽就饶有兴致地看了豆绿一眼,这妹子,看着娇美柔软,却也是个绵里藏针的,倒是人不可貌相。一番话看似是求情不让她去佛堂,但明知她昨晚被世子打,脸上还有伤,这一出去做客,既能磋磨她,又能让苏氏面上无光,可谓一箭双雕。不过这姑娘究竟是站在哪边的?好像王徽和苏氏都不是她的选择,总不能是草包世子和那个龙阳国公爷吧?

苏氏闻言,顿时心情舒畅,每次带王徽出去,都是折辱儿媳的最好机会,她丈夫儿子皆不称意,平日出门做客,那些太太奶奶们又总嫌她商贾出身,明里暗里挤兑她。在外她越憋屈,回府她就会变本加厉地把火撒在出身书香的儿媳身上,久而久之,就越发的变态了。

于是眉开眼笑道:“还是绿儿深得我心。”而后冷脸道:“既是绿儿给你说情,你就先不必去佛堂了。回去换身衣服,赶紧随我出门。”说罢又嫌弃地打量儿媳一番,“你这身上穿的,说是去奔丧也嫌寒碜呢。”

说着捧起茶杯来,就是要送客了。

王徽当然没那么好打发,她又行个礼,作势要走,却脚下一软,身子一晃,魏紫赶忙把人扶住,搀着她坐进了椅子里。

苏氏又要发飙,王徽却快速开口:“母亲恕罪,实是昨夜世子爷殴打媳妇太狠,还拿簪子划伤了我脸,媳妇身子实在难捱,这才失礼,还望母亲宽宥。”

苏氏虽乐见儿子殴打儿媳,但不代表她就认为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脸一沉,喝道:“满嘴胡吣什么!铭哥儿是你夫君,男人家有时不知轻重,也是夫妻情趣,怎到你口中就成了殴打?脸上那伤,你说是铭哥儿弄的,有谁得见?有谁作证?还不速速回去换衣服?”

王徽瞟了苏氏一眼,漫不经心道:“我随母亲出去自是无妨,只是母亲不信世子爷打我,那廖家夫人也会不信吗?”

苏氏又懵:“你什么意思?”

豆绿也蓦地抬头看向王徽,眼睛微微睁大。

王徽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目光扫过屋里每一个人,丫鬟们不约而同心里一颤,低下头去,豆绿古怪地看了王徽一眼,也柔顺地垂下了头。

“未出阁时,舅舅曾来我家做客,跟父亲闲聊,我也有幸列座,”王徽不紧不慢说着,“清谈当今百官,言及廖彬廖大人,官拜御史大夫,总领御史台,监察百官。人称江左明允,走马兰台,铁骨铮铮,令人心折……”

说至此,她又看了苏氏一眼,只见她表情呆滞,眼神茫然,心下一叹,知道自己又把话说复杂了,只好言简意赅:“母亲觉得,若是让监察百官之人听闻世子爷有殴妻之好,恐怕这定国公府……甚至苏家……”

她闭口不言,眼神掠过豆绿,发现美人也在看她,目光一交即错,但那表情里含的欣赏她却没有漏下。

那时生母付氏去世不久,父亲王世通虽然不着调,但也没有马上续弦,跟付家也还有来往。当时王徽原身不过五岁,大人闲聊政事也不避着她,小姑娘听了几耳朵,虽不明白,却也记了下来,日后虽没有再想起过,但记忆本身却不会消失,只是掩埋在了脑海深处,王徽有意搜寻,自然就知道了。

所以也是凑巧,如果苏氏今日要拜访的不是廖夫人,王徽还得另外想辙,才能驳了出门做客一事。

果然,苏氏这回听懂了,她脸色瞬息万变,瞪着王徽,恨不得生撕她一块肉下来的样子,深吸了好几口气,又连灌好几口茶水,才生生忍住。

王徽说的这些都是浅显的道理,但她原先却是半点没想过,只顾着在外人面前折辱王徽痛快,也早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时间久了,也不大在意自己成为京师笑柄。

然而众人只知她们婆媳不睦,却并不知世子孙浩铭还有殴妻恶习,王徽好歹也是有品秩的世子夫人,若传了出去,可就不只是被人笑话的问题了。

了不起还要论罪呐。

自己苛待儿媳之事,廖家夫人指不定也早听说了,之所以没出事,也许是因为事情没捅到人家跟前,人家也就懒得管。但若是今日,这、这不知死活的丫头,到了廖府,破罐破摔就把家里的污糟事一股脑撕开来呢?那、那可就……

若单只是被打,她或可蒙混过去,但儿媳脸上却还爬着道口子——她倒是可以对外说这是儿媳自己划的,可她说得嘴响,会有人信吗?

这丫头今儿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分明是失心疯了,一副撕破脸的惫懒样子,说不得,到了廖夫人跟前,也许她真就有那胆子……不,不行,不能冒这个险……

正百爪挠心,却见王徽施施然起了身,嘴角笑容无比讽刺,嘴里却说着恭谨的话:“媳妇就不扰母亲了,先回去东院,母亲若还想带媳妇出去,便差丫头们来告诉我一声,媳妇自然遵命。”

说罢,昂着下巴背着手,自己打了帘子,大步走了出去,那身量,那姿势,潇洒恣意,挥斥风流,简直就像个佳公子。

魏紫急忙忙行礼,跟了出去。

“……这、这不孝……不孝的……”苏氏浑身都在抖,瘫在椅子里半晌动弹不得,只觉被王徽气得一口气要背过去,唬得几个丫鬟齐齐凑过去,打扇的打扇,揉心口的揉心口,递清凉膏的递清凉膏。

半晌,苏氏总算缓过口气来,霜降大眼睛转了转,轻轻替苏氏捶着背,一边柔声道:“夫人莫气了,依婢子看,少夫人今日可怪得很呐。”

苏氏揉着额角,疲惫道:“怎么?”

“您想,依着少夫人平日的脾性,会是今日那样一番做派吗?”霜降语声娇脆,音调婉转,“看着……简直就是性情大变,那眼神,那气势,那步态——”她顿了顿,压低了嗓子,凑到苏氏耳边,“可别是冲撞了什么东西呀。”

苏氏一个激灵,扭头看向霜降,眯起眼睛:“你是说……”

霜降笑靥如花:“婢子见识粗浅,哪里有什么说头呢。只是觉得此事不小,夫人不如延请位有道行的师父来府里,作作法,祛祛邪,至于少夫人那边,您便是日日关她在佛堂里,那也是为着她好。而后再吩咐了赵嬷嬷她们,如有人问起,便据实以告,少夫人身染邪祟,府里正出力为她诊治,到时……”

“到时她便是说破大天去,也没人会再信她半个字了!”苏氏一拍大腿,喜形于色,而后宠爱地拍拍霜降脸蛋,拉着她手左右打量一番,温言道:“不枉我疼你一场。前几日铭哥儿那冤家又向我讨你,我心里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可又不好碍了你的前程。”又道:“瞅着也就这几日罢,就给你开了脸送过去,早早让我抱了孙子,便抬你做姨娘。”又朝东边啐了一口:“让那不下蛋的母鸡自个凉快去吧!”

“婢子但凭夫人做主。”霜降俏脸飞红,低下头去,白露几个又凑趣调侃几句,惹得一屋女眷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一面跟她们闹着,霜降一面就抬起头,得意地看了豆绿一眼,笑容颇有挑衅之意。

不过豆绿却并没看她,只是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赵粉

出了溶翠山房,王徽走在前面,身体到底还弱,走不快,只一路欣赏府内花木美景。走了半晌,才发觉一旁的魏紫一直沉默,一句话也无,遂停住脚步,魏紫也赶忙停下,垂头站在王徽身后半步处。

“怎么?”王徽问道。

魏紫迟迟疑疑抬头,看了她一眼,问:“少夫人?”

“方才我那般行事,你怕了?”王徽问。

魏紫心下一咯噔,她倒是没怕,就是有点被惊到了,虽说是信了故太太托梦之事,但也不曾想到会让王徽变化这么大,犹豫一瞬,斟酌道:“婢子不怕,只是……只是太太梦中显灵,竟、竟令少夫人如此——鬼神之能,一至于斯,不免令人心生敬畏。”

王徽闻言嘴角弯了弯,继续缓步朝前走,魏紫赶紧跟上。

“我早与你说过,那梦便似黄粱南柯,于你不过是一夜几个时辰,于我却如数十年人生,醒来之时看到你等,看到那闺房床具,我都吃了一惊,恍如隔世。漫漫数十年,难道还不够改变一个人的行事态度吗?”

王徽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冷肃了一些,“你且记着,这话是我给你解释的第二遍,也是最后一遍,我不会为屈就任何人而改易本性。日后我都会如今日这般行事,你若能习惯便继续跟着我,若自忖无法习惯,便自去吧,好歹主仆一场,我也会还了你身契,备下丰厚程仪,为你饯行。”

魏紫一惊,若说方才还只是担忧,现下可是实打实的惊惧了,顿时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期期艾艾道:“姑、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来?魏紫若有半分异心,立时便教天打五雷轰了去!姑娘之命,于我便是玉旨纶音,姑娘此言,实在看轻也看错了魏紫!”

慌乱间,之前在王家习惯了十几年的旧称脱口而出,一面说着,一面泪水已流了下来,双膝一软便要跪下去。

王徽赶紧扶住,道:“此间非说话之所。”而后继续朝前走,语气温和了许多:“我自然知道你秉性,但爱深情也怯,我看重你,却见你疑心于我,故而口不择言,也是气头上话赶话,你宽心就是了,你诚以待我,我自不会亏待你。”

魏紫松了口气,被王徽这么时雨时晴时甜时苦地一折腾,再不敢生出什么心思,只道:“婢子万不敢疑心少夫人,只是少夫人究竟势弱,纵有太太梦中指点,恐一时间也难以斗过夫人。少夫人今日这般,就不怕夫人另出新招磋磨您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徽淡淡回一句,现在有更加火烧眉毛的事情等着她去解决,一个蠢笨如牛的苏氏,实在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东院。进了房,姚黄已张罗好净水巾帕,和魏紫两人一起服侍着王徽擦了脸,换上轻便凉快的衣衫,姚黄就皱着眉抱怨:“那赵粉真是懒进了骨头里,你们前脚才走,她就回自己房里躺着了,什么事都不干,当自己是主子呢?”

魏紫一面拾掇王徽换下来的衣物首饰,一面道:“行啦行啦,她不添乱不就好得很么?躺着坐着,由她去。”

王徽抿了一口乌梅甘草茶,甘凉之意直沁心底,舒爽了几分,就对两丫鬟道:“我当初过门时的嫁妆册子可还在?”

两妹子顿时又尴尬了,对视一眼,还是魏紫开口说:“在是在的,只是……”只是上面一大半东西都被国公夫人吞了啊主子。

后面这话虽没说出口,王徽却也猜到了,不以为意:“我知道很多东西都在苏氏那里,你们且把册子拿来我看看,还剩些什么,我得心里有数才是。”

魏紫屈膝应下,就要出门,王徽又叫住她:“姚黄也一道去,刚好路上,魏紫可以把那事情与她分说分说。”

姚黄一脸讶异,伸出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魏紫却踌躇,想了想,问:“我们两人一道进库房,赵粉必会发现的,到时肯定也会溜达过来,那事能让她知晓?”

“她要听,便说与她听,不必隐瞒,倒显得我们心中有鬼。”王徽微笑,“让她知道原委也好,免得她又胡诌些什么鬼话,去苏氏面前嚼舌根子。”

“是。”魏紫应了,和姚黄一道出了门。姚黄性急,尚未走远就传来她“什么事什么事啊,快告诉我啊”的吵嚷声,还有魏紫让她噤声的轻斥。

王徽听着妹子们娇脆的声音渐渐远去,屋里只剩她一个人,便起身坐到床上,两腿伸直,开始用上辈子在军队学过的推拿方法按揉身上伤处。

这身体底子太弱,只能将养着,待好些了,才能开始锻炼身手,慢慢才能恢复到她当初在银河帝国体术全军第一的水平。

决不可一蹴而就,否则只会对身体造成更大伤害。

但问题也就来了,不管是调养身体,还是笼络人脉,以及之后的各种事业,都需要一个东西,那就是钱。

跬步至千里,小流成江海,可她现在手上拥有的东西、所处的环境,社会地位,若说把称帝量化成100,跬步和小流则是1,而现在的她么,估计得是负数。

不过王徽并没有气馁,当初她从帝国贫民窟爬出来,白手起家,最后也成了跺跺脚帝国都要抖三抖的金字塔顶端人物,这种从负数开始盖高楼的景况,她不是没经历过。

然而银河帝国到底男女平等,成功的路子更多更广,根本不是古代封建社会能比得了的……

说白了,当务之急还是要赚钱,至少能支撑她离开定国公府的钱。

原主对于自己的嫁妆账务一直懵懵懂懂,被苏氏吞没了多少、手头还剩多少,脑中全无概念,更是从没看过妆册和账簿,所以王徽必须自己亲眼看过,才能了解情况。

按揉了一会伤处,王徽觉得身体隐隐发热,各处瘀伤疼痛也减轻了些,于是下床在房中慢慢踱步。

这时魏紫姚黄也回来了,魏紫手里拿着本薄薄的册子,姚黄手里捧了个木匣子,赵粉则跟在她们后面,空着两手,探头探脑,一双眼一直偷觑王徽,脸上神色古怪。

姚黄眼圈红红的,看着自家少夫人的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怜爱,搞得王徽心里毛了一下。

看来魏紫是把事情跟她们说过了。

王徽到桌旁坐定,魏紫就把手上的册子捧过来:“少夫人,一应妆奁什物备册都在这里了。”

姚黄也把木匣子打开放在桌上,“这些是少夫人名下的田产和房契。”一边说一边白了赵粉一眼,道:“少夫人久不看这些东西,上面灰积得一厚层,我跟魏紫打理了好一阵,可偏就有人以为自个是大小姐,除了干瞪眼什么都不做,这会儿还巴巴跟过来,都不知道帮把手拿东西的,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赵粉眼一瞪,毫不示弱:“拢共就一本册子一个盒子,你们都拿了,我拿什么?我是少夫人身边大丫鬟,本就该时时在这处听候吩咐,倒是有些人,拦着不让我近少夫人的身,我可也想问问她们安的什么心思呢。”

姚黄怒了,反唇相讥:“我家故去的太太托梦显灵,那是少夫人洪福齐天才有的事,我劝你趁早消停点,收了那些看西洋景顺便给溶翠山房打小报告的心!”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魏紫也劝不住,王徽皱了眉,在桌上不轻不重拍了一记,沉声道:“都给我住了。”

姚黄赵粉两个小姑娘同时住了口,姚黄一脸懊恼,赵粉忍不住又偷偷瞄了王徽一眼,恰看进那双黑沉无波的眼睛里,心下莫名一激灵,赶紧撇开眼,垂首不语。

王徽先翻开册子,不过二十来页,上面细细登记了各类物事,大到家具珠玉,小到螺黛水粉,又有各类书册墨宝林林总总一大堆,看着东西不少,但并没有多少值钱的。后半部分则是物品出库入库的登记账目,嫁进门一年,除去新婚时公婆给的见面礼,竟无一样入库,反倒是大部分东西都已出库,有的孝敬了定国公孙敏,有的孝敬了苏氏,还有些珠玉首饰后面写了孙浩铭的名字,不知是他拿去讨好了哪个美人。

王徽面不改色,心下却有点沉重,东西越少,就说明她手头的动产越少,能变现的银钱也就更少了。

又打开木匣子,里面只有四张纸,一张是六十亩田的地契,可惜全是盐碱田;一张是三十亩田的地契,然而尽是山坡荒地;还余两张,其一是房契,乃是一座位于城东梧桐巷的一进宅院,另一张则是租赁合同,一户姓童的人家半年前租住了这套院子,租金每月五两纹银,年底到期。

王徽心情更是沉重,眉毛也微微拧了起来,虽说明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不住追问一句:“就只有这些?”

魏紫小心翼翼答道:“什物就只有那些,至于田产,本来还有二十亩中等水田并一座庄子、两间店铺随少夫人过门的,但……但三月里,夫人来拿走了那些契约,说、说是借用……”

王徽挑眉,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原主才好,珠宝翡翠被夺也倒罢了,这田产铺子,安身立命的东西都——

算了。

王徽揉揉额角,颇有几分头疼地看着那两张田契。房子暂且不论,每月五两租金也是一笔进项,可这田地……盐碱田、山坡荒地,该怎么用?该种什么?能有什么收成?怎样才能快点来钱?卖地?可是卖了地之后又能得多少钱?得了钱该做什么生意?万一搞成杀鸡取卵怎么办?

帝国五星上将军部统帅王徽阁下犯了难,上辈子叱咤星海所向披靡,却从来不事稼穑农桑,甚至连一个眼角的关心都欠奉,眼下遇到这样的问题,就颇有点一筹莫展的感觉。

沉吟片刻,她还是开口吩咐:“这两块地,一为盐碱二为山地,都不好种,暂且搁着罢,你们平日也多留意,如有精于耕作、盐碱垦荒的农人,便带来见我,若见面不便,就向人家打听打听也是可以的。”

魏紫姚黄都应承下来,赵粉却愣了愣,朝田契瞟了一眼,神色微动,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过这点变化却还是被王徽捕捉到了。

“赵粉,你有话想说吗?”她和颜悦色问道。

赵粉一惊,有点慌,但她发现只要不直视王徽的眼睛,压力就会小很多,于是低着头嗫嚅道:“不,没……没什么,婢子没什么想说的。”

姚黄眼珠一转,大声道:“你装什么蒜!你小时候不是在乡下住过好一阵的吗?到了十二岁才被你娘赵嬷嬷接进府里,就近伺候夫人。”而后又转向王徽:“少夫人别被她蒙了,这丫头油滑着呢,定是知道些什么,却又不肯说。”

王徽眯了眯眼,刚想说什么,却未料赵粉也是脾气上来,梗着脖子道:“我是在乡下长大又如何?叔父婶母都视我如己出,从不曾让我下地,少夫人恕罪,种地之事,婢子一概不知!”

说罢她草草行了一礼,快步出门,几乎小跑起来,生怕少夫人出声叫住自己:若是往日,她还可无视少夫人的命令直接跑路,可眼下……她可完全拿不准自己还敢不敢直接抗命啊。

眼见赵粉跑远,姚黄气得顿足,就要去追,王徽却道:“罢了,不必追了。”

魏紫也道:“姚黄就是性急,也不想想,就算赵粉真知道些东西,她现在这样子,难道还会诚心帮我们不成?万一佯作熟稔耕种之事,却暗地里使坏,岂不折了少夫人几十亩田地?”

姚黄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后怕,捂住嘴喘气连连,又跟王徽请罪。

王徽赞许地看了魏紫一眼,又沉了语气对姚黄道:“魏紫说的就是我想说的,你性子太躁,不经几场大事,难以磨砺。平日要多跟着魏紫学学。”

姚黄脸带羞愧,喏喏称是。

“你们还知道赵粉什么事,都说与我听听。”王徽又道。

魏紫想了想,道:“她虽在乡下长大,却是家生子,爹是府里大总管赵守德,极得国公爷信任,很有权势;娘是夫人手下第一得用的管事婆子赵嬷嬷,裁定府内各项人事变动、银钱出纳,也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有个胞兄叫赵大,在世子爷跟前行走,也不少人讨好的。”

姚黄连连点头:“说的是!她这家世在府里下人中也是头一份,老实讲,当初她被夫人派到我们院里,我还吃了一惊呢。”

王徽微微皱眉,赵粉家世不错,若没犯什么过错,她就完全捏不到赵粉的把柄,更无从拉拢她,于是又问:“可知道她为何被指到东院?”

魏姚两人都摇头,面露茫然之色,魏紫又回想了片刻道:“内情我们都不知道,但婢子记得,当日是赵嬷嬷亲自送她过来的,她自个虽然脸上不情愿,但赵嬷嬷却一直带着笑,没什么不高兴的,那日之前也未曾听说她犯了什么错或受了什么责罚。”

姚黄又补充:“是呀,白露和霜降她们还常来看她呢,少夫人你忘了,前几日夫人见过她,也是嘘寒问暖,还拉着她手说她瘦了呢。”

王徽缓缓点头,心下却暗叹,可见赵粉应该不是犯了错被发配到自己身边,那究竟是为了什么?莫非是苏氏特别信重她,所以把监视自己这种重任特意委托给了她?也不像啊,看赵粉的性子并非那种缜密周全的,倒跟姚黄这炮筒子有几分相似……

目前看来,赵粉还真是无从下手,暂时是没什么好办法收为己用,只能再观望看了。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再歇息一会。”王徽起身,走到床边坐下。

两丫鬟应了,又帮王徽放下纱窗,这才离开。

王徽把妆奁册子和田产房契一同放进木匣子里,锁进了小柜,心想原主也是心大,这般紧要的物事,居然也放在库房里吃灰。

一边就继续按摩推拿自己的身体,揉了一阵,又在屋子里活动了一番,做做上辈子基础体术的准备活动,又循着记忆打了套军体拳,当然是慢动作版的。

做完了这些,也把这孱弱的身子折腾出一身汗,王徽就招呼丫鬟们进来准备洗澡水,痛痛快快泡了个热水浴,一身清爽躺在床上,才觉得身体松快了好些。

到底是年轻啊,受了不轻的伤,恢复还挺快。

估摸着也到了晚饭时间,王徽起身,让姚黄服侍着穿上件阔袖宽袍,一把黑发直接扎个马尾,刚收拾好,魏紫却走了进来,脸上神情十分古怪。

“何事?”王徽问。

魏紫眨眨眼,调整下面部表情,才道:“少夫人,四姨娘求见。”

豆绿

王徽进堂屋的时候,豆绿正坐在下首喝茶,身上换了件蜜合色绣杏花的褙子,更增沉静温婉。她两个贴身丫鬟挽桃和扶柳立在一旁,手里各提个食盒,另有两个粗使婆子,手里各拎了个更大些的食盒。